第十八章 无奈情殇

赵眠眠 8401字 2024-07-24 18:27:59
   回到太子府后,叶澜修也搬回了长熙阁。我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谁也不去提这次的争吵。我敏感地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这一年来也不是没有吵过,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磕磕碰碰,可是无论我们有多大的矛盾,都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双方解开了心结才会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可以说每次争吵都会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对方。

   

   而这一次,我们同时选择了沉默,甚至在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在他面前,我头一次感到了拘谨,不再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有时我会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觉得话题不对,会引他不快就马上转移话题。他也一样,在面对我时,刻意可陪着小心,生怕哪句话没说对会惹我生气。我与他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表面上一切都与以前一样,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我也想着如他所愿的,替他想想,他是一个正直壮年的成熟男子,过了一年的和尚生活也是挺不人道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流星雨将我们带回现代,总不能永远不在一起吧。我们虽然顶着别人的身体,但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可惜自从将军府回来后,我就又病了,发烧咳嗽,卧床不起,这同房之事又搁置下来。

   

   莫伤来看过我两次,为我开了药,还带来了于烈送的补药。听说于烈的夫人已经渐渐好转,两个孩子也健康活泼,平日里于夫人躺在床上,一边一个孩子,唇角总是挂着微笑。只是于烈身份敏感,如今朝堂上又是风起云涌一触即发的时间,他不好到太子府拜访,只能托莫伤送来大包大包的补品药材,看上去够我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叶澜修如今更加的繁忙,总是天黑了才回到府中,回来后累得话都懒得多说就睡了。我也发现,府里常有访客,叶澜修会在书房里接待访客,书房的灯光常常是到深夜还亮着。我也不再追问他朝堂上的事儿,他愿意对我说我就听着,偶尔听他提及跟云谨言的联手,在朝堂上狠狠打击了骆氏和叶澜昊的势力。

   

   暮秋时节,连着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缠绵病榻十余天,我终于能够下床,可惜天公不作美,我也无法出去,只能窝在长熙阁内的软塌上,隔着窗扇看着外面秋雨连绵。树上的黄叶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打落,铺满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恼人的潮意,虽然屋里点着一盆炭火,但是还是让人觉得阴冷难耐。凄风苦雨中,心境也变得伤感阴晦。

   

   叶澜修去宫中了,我一个人在长熙阁中,连头发都懒得梳,只用一根丝带将头发系住。正在百无聊赖中,沐莲带着一个宫中的公公进了长熙阁,说是皇后娘娘让我进宫觐见。我惊讶不已,皇后娘娘可从来没有召我入宫过?

   

   见我呆呆地站着,那位自称是王公公的太监不耐烦地颐指气使道:“快着点儿,你有几个脑袋让皇后娘娘等你?”

   

   声音尖细,仿佛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我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瘦高的中年太监,目光冰冷锐利。一阵熟悉的感觉漫过心头,最近事物繁多,我都快忘了那个神秘莫测的主上。可是此时听到这个太监刺耳的声音,见到他夜枭般冷厉的目光,我立刻意识到他就是那个替主上传话的黑衣人。

   

   我本还有些发热身体突然侵过一阵寒凉,仿佛一把碎冰灌入衣领,后背都僵直了。虽然对皇后一直有猜测,但是猛然得到明确的证实,还是让我难以相信,那个帝国最高贵的女人,竟然会暗地里经营着如此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时心中惴惴不安,各种猜想闯入脑海,她是想起我这个细作来了要给我分配任务?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叶澜修与她弟弟云谨言的联手?是不是我露出了什么马脚让她对我产生了怀疑?此刻叶澜修不在府中,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王公公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次,跟随他前来太子府的还有一队宫中的羽林卫,瞧那阵势大有硬拖也要把我拖进宫的意思。眼见无可拖延,我咬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匆匆换了一身进宫的衣服,又让妙霜给我梳了一个能见人的发髻,胡乱插了一根点翠海棠簪子。

   

   临出门时我悄悄捏了捏妙霜的手心,她紧张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过总算是弄懂了我的意思,微微冲我点点头。我略为放心,就在刚才,我在妙霜手心里写下“太子”二字,她明白了我是让她想办法去向太子报信。

   

   我跟着王公公进了宫,一路上他没有再多说一字。这还是我穿过来后第一次进到皇宫。以前也曾无限向往巍峨的宫殿,卷翘的飞檐和明黄色的琉璃瓦,然而此刻我心中忐忑,并没有心思欣赏宫中的景致。

   

   宫人一直将我引到了皇后娘娘的凤鸾宫外。我跪在宫外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等候传召,膝下是一哇积水,雨水溅落在我四周的地面上,泛起白色的气泡。我来的匆忙,身上只有一件淡紫色夹衣,冷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滴灌进我的衣领,不一会儿我身上的衣服就被雨水打透了,变成了暗淡的灰紫色,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我的病还没好利索,此刻浑身湿透,让我禁不住瑟瑟发抖,牙齿都咯咯作响。广袤的雨幕中,只有孤单渺小的我跪在那里,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这种感觉非常糟糕。我到了这个时空已经有一年了,一直藏于太子府中,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尊严被如此地践踏,如草芥尘埃般卑微。

   

   我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有宫女领我进去。殿内温暖如春,鎏金仙鹤香炉的嘴里吐出熏香的烟雾。在外面冻透了的我乍一进来,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我没有舒服多少,冷热交替反而让我觉得头脑浑浑涨涨的,眼前一阵阵的冒金星。

   

   宫人通报,“夏青芜带到。”

   

   我顺势跪在殿内厚厚的地毯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很快殷湿了周围的地毯。

   

   屋内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一般,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也不敢随便抬头,就这样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身子都忍不住开始打晃。直到我感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到地上时,才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带着回音缓缓道:“你可知道本宫今日为何召你前来?”

   

   “奴婢不知。”我打起精神恭敬道,心中一阵懊恼,我和叶澜修都忙于与叶澜昊的争斗,竟然忽视了皇后娘娘的问题,如果我们早做商议,也不至于此刻这样被动。

   

   耳边一阵衣袂的窸窣声,从我低着头的视线看到眼前漫过一片绛红色的裙袂,我知道是皇后娘娘下了宝座走到我身前,顿时感到压力倍增。

   

   她的声音冷冷地在我的头顶上方响起,“你如今是太子府的新贵,若不是本宫以宣你进宫的名义派人去‘请’你,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本宫以前倒没有发现你如此手段了得,看来本宫竟是养虎为患了。”

   

   我吓出一脑门的冷汗,我都成“患”了,接下来是不是要除掉我啊!自从上次流星雨没有走成后,叶澜修就加强了对太子府的护卫,借口屡有刺客偷袭,将原有的侍卫由二百五十人增加到了三百五十人,尤其是对长熙阁的守卫更是铁桶一样密不透风,苍蝇都休想飞进来一只。我不再惧怕会突然被主上派来的黑衣人用剑比着脖子,这一个多月来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此刻听皇后说及此事,言辞中对我极为不满,我连忙辩解道:“太子殿下对昭阳行宫刺杀的事心有余悸,便增强了对太子府的护卫。奴婢也是苦于无法跟皇后娘娘取得联系。”我不敢触怒皇后,只能表示自己跟皇后依旧是同一阵营的。潜台词就是太子要增强护卫,您老的传令人进不去,能怪我吗!

   

   皇后冷哼了一声,“昭阳行宫的事儿让他吓破了胆吗?当日你为何替他挡了那一剑?”

   

   我匍匐在地上,脑海中飞快地转着,我知道今日我一句说错就有可能有性命之忧。这是我第二次见皇后娘娘,第一次还是叶澜修第一次遇刺后,皇后娘娘到太子府探望他时跟她说了几句话。我心中打鼓,因为我只知道夏青芜是皇后娘娘放到太子府的眼线,更是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定时炸弹,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好在拜云谨言所赐,我了解到当时夏庭远一案的内幕,这个时候也只能顺着皇后娘娘的话往下说:“奴婢为太子挡剑是因为皇后娘娘让人吩咐过奴婢:太子还不能死。奴婢虽然与太子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不敢因个人恩怨枉顾皇后娘娘的旨意。当时情况危急,奴婢一心只想着娘娘的吩咐,所以就冲上去挡了一剑。”

   

   皇后娘娘貌似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又踱步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那一会儿,我感到了浓浓的杀意,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一句答错,她就会让人杀了我。以我这样卑微的身份,她都不用找什么高大上的借口,简简单单一个替太子清理后院就足够了。

   

   待她坐定后方继续说道:“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本宫只让你接近太子,你却自作主张让太子收你为房里人,又帮助太子笼络骠骑将军。”

   

   “奴婢不敢!”我赶紧撇清自己,“都是太子吩咐的,奴婢为继续留在太子身边所以假意驯服。奴婢不敢忘了家父之仇,更不敢忘了皇后娘娘的教诲。”

   

    “哦?是吗?”皇后娘娘声音带着讽刺:“说来倒是你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可你现在是太子的侍妾,再也不是一无所有的官奴。据说太子独宠你,夜夜与你宿在一起。”

   

   我咬咬牙决定赌一把,我觉得皇后还用得着我,还不会轻易抛弃我这个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卧底,要不然早在我踏进宫门时,她就能让人杀了我,也不会跟我在这里废话了。想要取得皇后娘娘的信任,就只能撇清跟叶澜修的关系,我急中生智道:“禀皇后娘娘,其实太子殿下只是拿奴婢做个幌子。因太子妃是骆氏一族的,他有所顾忌,又因太子以为奴婢救过他两次,对奴婢多有信任,便抬举了奴婢做房里人以遮人耳目。奴婢想着接近太子可以密切关注太子的举动便同意了。其实奴婢虽然夜夜与太子处于同一屋檐下,太子殿下却始终没有碰过奴婢。请娘娘明鉴。”说着我卷起衣袖,给皇后娘娘看我右臂上的守宫砂。

   

   红色的守宫砂在雪白的肌肤上异常的鲜艳醒目,皇后娘娘瞥了一眼,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一些,“本宫知道你不是那等见利忘义贪慕虚荣的孩子,起来说话吧!”

   

   我略略松了一口气,心中庆幸,虽然因为同房的事儿跟叶澜修闹得很不愉快,没想到今日却歪打正着救了我一命。若我真跟叶澜修同房了,皇后娘娘肯定会认为我背叛了她。刚才让我跪在外面的雨中不理不睬,就是对我的小惩大诫,此刻见我仍是处子之身,并未爬上叶澜修的床,皇后娘娘颇为满意。我刚刚的那一番说辞也站住了脚。

   

   我颤颤巍巍站起来,这才敢抬头看皇后娘娘。她还是我记忆中那副雍容华贵的样子,一身绛红以金丝线绣着鸾鸟朝凤图样的凤袍,头上戴着红宝石镶金的凤冠,凤口衔着一颗红宝石垂在她的眉间,衬着她深沉的眼眸。她脸上的妆容精致到一丝不苟,此刻挂着端庄和蔼的微笑,真如一个慈祥长辈那样看着我。只这一眼,我便垂下了头,因为跟上次的感觉一样,虽然她面上带笑,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这让她的笑容带着别有一番意味的阴郁感,让人不觉亲切,反而感觉害怕。

   

   “既然你日日在太子身边,可知道太子如今都忙些什么?”皇后娘娘端起一杯热茶,闲闲地问。

   

   “太子殿下每日都很晚才回来,在府中时也会有不少人来找他,他都是在书房中接待访客,所以奴婢也不清楚都有谁。”我实话实说道。

   

   “那骠骑将军是怎么回事儿?太子跟他有什么瓜葛吗?”皇后娘娘自茶盏上抬起眼帘,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我知道之前在杏花楼遇见于烈的事儿,和为于烈娘子接生的事儿是瞒不过皇后娘娘的,于是道:“太子殿下是让奴婢接近于烈将军,奴婢在杏花楼中以几段江湖故事得到于将军的注意,于将军让奴婢到将军府为于夫人讲故事,恰逢于夫人难产,奴婢帮了点儿忙。至于于将军与太子间的事儿,奴婢未听太子殿下说过。”我自然是不会将具体的细节以及关于于烈的猜想告诉她。但让我惴惴不安的是我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知道叶澜修和她弟弟云谨言的结盟,云谨言又对他这个二姐说过多少,若是皇后从云谨言口中的得知是我游说云谨言与太子携手共同对付骆氏和叶澜昊的,那我今日真的是凶多吉少,只能自求多福了。

   

   好在皇后娘娘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太子和云谨言的事儿,只是吩咐我道:“密切关注这个骠骑将军是否和太子有什么接触,一有消息就进宫来告诉本宫。以往你不便进宫,可如今你好歹是太子的人,本宫这个母后以关心太子为由召见他跟前的人还是可以遮人耳目的。”

   

   “是,奴婢知道了。”我恭顺地低头道,既然皇后娘娘相信了我,我决定探探她的底,了解一下她准备怎么对付叶澜修,也好提前有个应对,“只是奴婢的父亲死得冤屈,奴婢日日对着杀父仇人寝食难安,不知何时才能为父报仇。”

   

   皇后娘娘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复仇心切,但是也不能急于一时,你若现在复仇必会牵连到你,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唯一的弟弟着想,刺杀皇储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本宫与你的娘亲是闺中的好友,不能让她的子女以身涉险。等到时机成熟时,本宫必会为你做主,让你得偿所愿。”

   

   我心中冷笑,时机成熟?是要等到叶澜修和叶澜昊两败俱伤时再痛下杀手吧。现如今如果叶澜修死了,岂不是过早地把叶澜澈放在了风口浪尖上。我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奴婢谢过皇后娘娘,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娘娘又做出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起身来到我身旁,用手里的帕子象征性地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拂了拂,“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一样的温婉秀丽。当年本宫还曾跟你娘亲说过要结娃娃亲呢。所以听到你跟了太子,本宫震惊之余也为澈儿可惜,一气之下罚你在外面淋雨,看这一身都湿透了,本宫也是很心疼你的。你不会记怨本宫吧!”

   

   我哪敢啊!我心里恨得要死,面上还得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赶紧往下一滑跪在她面前,“奴婢知道娘娘对奴婢是‘爱之深,责之切’,奴婢虽然愚钝,但是也不会那般不知好歹。”说完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我今天是把自己的自尊都踩到泥地里了,为了小命,怎么献媚怎么说。同时心中不禁发寒,看来夏青芜和叶澜澈的事儿,她一直知道,甚至当作了引诱夏青芜的筹码。

   

   皇后娘娘再次扶起我,“好在你并未真的跟太子圆房,等到事成之后,本宫必会给你跟澈儿做主,即便你不能有什么名分,本宫也一定不会让澈儿委屈你。”

   

   骗鬼呢吧!真当我傻啊!即便我是完璧之身,但是顶着个前太子妾媵的身份再跟叶澜澈,还不让朝臣把叶澜澈喷死。这个大饼画得也太虚幻了。这是怕一个替父报仇的大饼拴不住夏青芜,又抛出一个更有诱惑性的大饼。报了杀父之仇后跟心上人双宿双飞,以前的夏青芜就是这样被套牢,心甘情愿地为皇后卖命的吧!

   

   好在我不是以前的夏青芜,姐在现代那么多宫斗戏也不是白看的,皇后娘娘会让我跟在她的宝贝儿子身边?恐怕斗倒了叶澜修,夏青芜就是一个弃子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我的脑子已经飞转得如涡轮增压发动机。是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自己蒲柳之姿配不上叶澜澈;还是接受挑战,再表表忠心呢?几番权衡后,我一脸羞涩,扭捏道:“奴婢哪还敢奢望那个,只不过是尽心做事罢了。若真有父仇得报那一天,且三殿下不嫌弃奴婢,到时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脸上还是笑得如沐春风,“就是这个理儿!”

   

   她给我画大饼,我岂有不画回去的道理?若我严词拒绝,必会引她怀疑,不如将计就计,就让她觉得已将我吃得死死的吧!

   

   当我有惊无险地走出凤鸾宫,依旧双腿发软,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不管怎么说,我再次取得了皇后的信任,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在凤鸾宫内时精神高度紧张,我尚能支撑,一出凤鸾宫的大门,我立刻感到头脑眩晕,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焐得不再滴水,湿冷冷地贴在皮肤上,将身体的热度带走。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方的宫女。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我身上,我单薄的身躯连雨滴的力道都要承受不住,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终于挨到了宫门口,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看见领我出来的那个小宫女塞给我一个出宫的腰牌,嘴一张一合,似乎在给我指路,告诉我从哪里出去。雨太大,虽然她撑着伞,想来也是懒得送我出宫的,只把我带到凤鸾宫外了事。我耳中轰鸣,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胡乱点点头。这个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的。

   

   那个小宫女以为我明白了,回身进了凤鸾宫,关上了大门。我站在雨中茫然四顾,四周都是高高的宫墙,在阴沉的天空下,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左右都是长长甬道,望不见头,不知道路的尽头会是哪里,因为未知,更觉恐怖。

   

   我也不能一直杵在这儿,心中只想着快点出去,太子府的马车应该在宫门口等着吧。我定定神,向左边走,经过了一道道宫门一直到了甬道尽头,两边都没有路了,只能再折回来,我可悲的方向感再次害了我,我明明觉得自己没有转过弯,却发现我无法回到凤鸾宫的大门口。路上一个宫人也没有,大家想来都在屋里躲雨,我在雨中不知蹒跚了多久,终于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一个垂花门下的台阶上。雨水依旧砸在我的脸上、身上。我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却得不到丝毫的慰藉。

   

   头顶忽然没有了雨滴,我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原来是一个人撑着伞站在我的面前。我努力调整眼睛聚焦到这个人的脸上,视线模糊中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身材颈高,是个男人,眉目依稀是叶澜修。我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精窄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他身子颤了一下,变得僵硬笔直。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我呜咽着,“我要回家……带我回家吧……我不要待在这儿……”

   

   那人迟疑着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一声叹息伴着雨丝飘入我的耳中,“阿芜,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真的快乐吗?”

   

   虽然我已经昏昏沉沉,但还是听出来不是叶澜修的声音。我猛地抬头,这回看清了面前的人,他与叶澜修有五、六成相似,一样的剑眉朗目,一样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坚毅的唇线。但他比叶澜修要年轻。

   

   我尴尬地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是我头脑发昏认错了人,他不是叶澜修而是三殿下叶澜澈。上次见他应该还是在昭阳行宫之中。只是不过几个月不见,他明朗俊逸的面庞就消瘦了许多,黝黑的眸子带着蚀骨的痛意看着我。

   

   我撑着旁边的墙壁站起身,勉强躬身向他行礼,“三殿下,奴婢没看清是您,请恕奴婢刚才失礼了。”

   

   他一把扶住我的胳膊,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痛苦,“我看到你从母后的宫中出来就一直跟着你。我看到你在雨中摇摇欲坠,看到你失魂落魄,满面悲戚。是有人逼你的对不对?是母后逼你嫁给太子哥哥的对不对?我知道母后的心思,她一直想让我取代……可是我不稀罕,我不想要那个位子。阿芜,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现在我只问你,‘你是自愿嫁给太子哥哥的吗?’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带你走,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的宫廷,我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殿下。”我及时制止了他,同时拂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伞的范围,重新站到了雨幕里。

   

   我没有继承夏青芜的记忆,不知道她和叶澜澈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但只凭叶澜澈只言片语的回忆和他对夏青芜的情感,我就能知道这一对小恋人是情真意切,你侬我侬的。

   

   我明白叶澜澈的心理,也许他只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有他的骄傲,自从我明确表达出对叶澜修的爱慕以来,他从没有找过我,更没有死缠烂打,但是任是谁也无法相信青梅竹马的恋人突然就移情别恋,连一个合理的说法都没有。所以他才会认为我是被逼无奈才委身太子的。只是他也太天真了,即便他了解他的母后处心积虑想把他推上皇位,但是他不会知道皇后娘娘为了这个目的都做了什么。况且,皇后娘娘又怎么会让她的宝贝儿子,未来天煜国的皇帝娶我这样一个豪无助力的罪臣之女。就算原来的夏青芜没有死,也没有嫁给叶澜修,而是甘当棋子协助叶澜澈上位,事成后也落不得什么好处,第一个被皇后卸磨杀驴的就是她。

   

   但是我可以跟皇后娘娘虚与委蛇,可以在她面前演戏,却不愿欺骗叶澜澈,于是郑重向他道:“奴婢是自愿跟随太子殿下的,没有人逼迫奴婢。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可能跟您说过不该说的话,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现如今咱们都长大了,奴婢喜欢的是太子殿下,也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说句簪越的话,也算是三殿下您的嫂子。三殿下也已经订了亲,年后就要有自己的王妃了。以前的事儿就算是奴婢失言对不起三殿下,三殿下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这样对您对我都好!”我狠心说出这样的话,是希望他能够彻底死心。

   

   对面的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无法面对这样的我,举着伞的手臂颓然垂下,伞落到了地上。顷刻间,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身上的锦袍,散落的发丝湿淋淋地贴在他的面颊上。

   

   我俯身捡起地上的伞罩在他的头顶,他狼狈地躲开,复又站到雨中,睁开眼睛,一丝自嘲的苦笑跃上他的唇角,“还是让我站在雨里吧!”

   

   层层雨丝中,我看到他眼中亮光一闪,仿佛一颗碎钻落入他的眼睛,心中了然他为何要站在雨中,忍不住唏嘘道:“三殿下,你这又是何苦!不值得的。你已与雅若公主订婚,雅若一心一意地倾慕三殿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还望三殿下能够珍惜她……”

   

   他抬手制止住我,神色冷漠下来,淡然道:“本王与未来王妃的事儿不劳小嫂操心。”

   

   他不再叫我阿芜,而是称我为小嫂,这是对我死心了。我的目的达到了,却依旧对他感到抱歉,他提起未来的王妃,相当于认可了这门婚事,但是他的语气和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和爱意,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知道是我让他不再相信爱情。

   

   我是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我想告诉他雅若的好,想告诉他不要纠结于不再爱他的女人,应该彻底放下,敞开心胸去迎接新的感情。但是此刻负心女人的尴尬地位却让我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无奈地看着对面的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也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是要把我的样子刻在心上,又仿佛是要将心上的影子彻底抹去。

   

   他慢慢向后退去,转身之际,他的声音飘到我的耳中,“如你所愿,我祝福你和太子双宿双飞,举案齐眉。祝福你永远不会遭到背叛。”

   

   我失神地看着他笔直的身影在雨中渐渐远去。耳边仍回响着他刚才的祝福。心中漫过一种不详之感,这不像是祝福,倒像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