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错过

赵眠眠 7965字 2024-07-24 18:18:27
   

   西门庆华走后,我想了想,还是去柴房看了夏妈妈,毕竟刚才她也只是吓唬我,并没有真的要我的命。柴房前有护卫把守,见是我,只当我是西门庆华的新宠,没敢阻拦,放我进去了。

柴房里光线很暗,夏妈妈手脚瘫软地被绑在立柱上,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淋漓而下,嘴里堵着一团破布。我知道从听见西门宏昊死讯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死了,可是现在却已是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西门庆华那家伙,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必定不会让她死得安逸。

   

一阵不忍心,我上前拿下她嘴里的布。她干咳了几声,才将呆滞的目光调到我脸上,须臾,声音嘶哑地喃喃道;“谢谢你!”

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不敢再看她,只能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只有一个机会。”身后传来她空洞洞的声音,我一下子顿住,耳听她接着说道:“染香楼没有后门,但是有一个密道,在园子东南角的莹贞阁。那屋子平日是锁着的,只有清倌人初夜,为图个好彩头,才会用那间屋子。你掀开八仙桌下的地毯,就能看见密道的入口。”

夏妈妈在我走后就咬舌自尽,追随她的昊郎而去了。

我本来怕西门庆华得到消息后会怪罪我,不过等了几天,也不见他兴师问罪,让我渐渐放下心来。染香楼新来了一个何妈妈,圆脸庞,一团和气的样子,但是一样的精明,见了我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桑妮姑娘”叫着。

西门宏昊头七过后,西门庆华一身素服来到沁茗轩,一进门就仰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我如小媳妇一样远远坐着,小心翼翼地问他,“都完事儿了,你怎么还不回洛城?”心中真希望这个瘟神快点儿走。

他慢悠悠道:“清理了门户,空出好多了空缺来,百废待兴啊!”说着侧卧过来,面对着我,“这些天我忙着六叔丧事,又忙着向锦公公打点,没回来看你,桑妮可觉得寂寞……”

我一听锦公公,是锦夜!不禁问他:“你认识锦公公?”

“谁人不识大内总管锦公公啊!尤其现在高首辅一倒,他老人家更是如日中天。据说被皇上御封为‘镇天威武大将军’,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是委屈了他。”

一个太监都做了大将军了,太疯狂了!不过他就是当上玉皇大帝都不关我的事儿,我只高兴于高首辅的倒台,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首辅倒了?”

西门庆华懒洋洋地一笑,“哪里还有什么高首辅,听闻他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几个月前端清王上书中揭露他的罪名,现如今他都坐实了。皇上治了他的罪,昨日已经抄家了,唉,可惜了我送给他的那些银子,都冲了国库了。”

我懒得理他的抱怨,焦急地问:“那端清王现在怎么样了?既然高首辅倒台,端淸王该无罪释放了吧?”

“端淸王?这个……没听说。”?西门庆华斜了我一眼,“你对端淸王的事很关心啊!也是慕他之名吗?”

“随便说说而已。”我慌忙掩饰,忽然念及一事,“端淸王有多少了堂兄?”

“当今圣上就是他的堂兄,还有瑞景王、乐庆王、昌南王、平东王……”

“行了,行了,算我没问!”我打断他,谁知道哪个娶了长风的心上人。

西门庆华一脸的兴致勃勃,“不说旁人了,说说咱俩人的事儿吧!”

我吓了一跳,“咱俩有什么事儿?”

他一脸委屈,“都道庆华宠爱一个青楼女子,又有谁知道这些日子来,庆华夜夜有美陪伴却一直守身如玉,枉担了这‘沉迷声色’的恶名。”

听他那意思是要将罪名坐实了。我呆坐半晌,悲从中来,突然嚎啕出来,吓了他一跳,“我救也救你了,帮也帮你了,你不知恩图报将我放了,还如此地没心没肺!”

我委屈地哭出来了,忍不住大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也不恼,依旧一脸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庆华可从未说过自己是有恩必报的正人君子,你帮我也是为了自保,又何需庆华假意称谢?再者你帮了庆华不假,可是这一个月来,庆华也保住了你的清白,不然,你现在早就开门接客了,哪还有功夫跟我这里哭诉呢?”

他好心地下床,递了一方锦帕给我,虚情假意道:“别哭了,再哭可不好看了。咱们两个也算是患难与共,互有恩惠,庆华都不提让你报恩之事,桑妮还说什么还不还的见外话!”

他如此一肚子歪理,让我哭得更凶了,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锦帕,很没形象地搓了鼻子,又掷还给他。自觉已经哭得披头散发,状如女鬼,难得他还装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看着我。

我又抹了把眼泪,问他:“你觉得我比你家里的侍妾美貌吗?”

他不想我有此一问,愣了一下,认真地打量我哭得浮肿的脸,“这个……桑妮自有一番独特的韵味,让人砰然心动。”

“西门堡主不必如此委婉!直说你家的丫鬟比我都受看就行了。”

?他哑然失笑,“桑妮何需妄自菲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身上有股魅力让人心醉痴迷……”

“行了,别夸我了,夸也夸不出个天仙来。”我打断他,“你缺女人吗?”

“不缺!”这回他答得干脆。

我愤然道:“你又不缺女人,我又不是貌比天仙,你老打我主意做什么?”

“我西门庆华是不缺女人,可是我缺孩子他娘。”

“什么意思?”

“只有聪明的女子才能为我生儿育女,我虽有数不清的侍妾,但是并没有让我佩服的聪慧女子,如花美眷易得,千古知音难求,桑妮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才智堪与庆华匹敌的女人,你我的孩子必是世间少有的商业奇才。”

啊?原来是跑我这儿配种来了! 我后悔死了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可劲儿地显摆现代的知识。

“西门堡主,咱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聪慧女子,我的智商也就是一般人的水平,从小就庸庸碌碌,当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个班里的中队长。我出门就迷路,见人记不住名,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儿,还被我忘了大半。您还是及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嫁与庆华了?”他虽然还是慢声慢语,但是傻子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意。

我硬着头皮,不肯露出怯意来,“对!”

他伏下身来,高大的身影完全将我罩在阴影里。一只手轻抚我的面颊,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闪着幽绿的光,他微笑着说:“你别忘了,你是庆华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庆华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他的笑容优雅而凉薄,明明笑靥如花,却让我一阵脊柱发凉,但我不愿意就这样毁了自己一生,只做他的生育工具,还要面对他那么多的妻妾,那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到莹贞阁的那条密道,孤注一掷,毅然道:“我接客赚银子赎身。”

他站直了身体,掠去了笑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宁愿接客,也不愿意跟随我?”

我低头不语。我知道我是把他彻底惹翻了,太伤他自尊心了。现在我只盼着他顾及我曾救过他,而放我一马,别对我赶尽杀绝。

他足足看了我几分钟,目光冰冷,不带一丝的笑意,“庆华虽非善类,但还不至于强人所难,你不要后悔才好。”

我一听,还算他有点儿良心,心中窃喜不已,赶忙说:“不后悔,不后悔,我还有一个条件,必须向外声称我是清倌人,我自有办法作假。这样我就能多赚银子及早赎身!”

西门庆华铁青着脸,转身拂袖而去,一直到两周后他离开京城,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当天下午我就对何妈妈说我要假扮清倌人赚银子。何妈妈一副见了鬼似的神情看我,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后来我听说她还屁颠屁颠地去找西门庆华请示,结果西门庆华见都没见她,只让人告诉她“由她去吧!”就再无他话。何妈妈以为西门庆华是玩腻了,对我不再感兴趣,于是在染香楼贴出公告,清倌人桑妮姑娘开始接客,初夜的日子定为一个月后,届时价高者得。

我一下子成了染香楼的笑柄,尤其是曾经羡慕我飞上高枝儿的人此刻更是幸灾乐祸,都讥讽我被西门堡主甩了,如弃敝屣。还好我脸皮厚,并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等着逃跑的那一天到来。

这一个月,我也时不时地在晚上上客的时候,到楼里的客人面前露一小脸。让人家掏银子,也得给人家看看货不是?好在为了端着清倌人的范儿,我也就是劝劝酒,跟人聊聊天什么的。何妈妈亲自在一边保驾护航,为我挡下不规矩的客人,“客官,我们桑妮姑娘还是清倌人,别吓到她。”此时我只要做娇羞状即可,对演技的要求不算高。

后来,何妈妈见人气不高,就让我站在台上,给演奏琴艺的姑娘打下手,增加一下出场率,试图混个脸熟。不时还跟客人介绍介绍,“我们染香楼的清倌人,要接客了,客官们多多捧场!”

说实话,对这个过程,我是深恶痛疾,不堪回首的。待价而沽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崩溃,跟货物商品一样站在台上,让下面那群一脸淫亵猥琐的人,上下打量,评头品足。

“模样不错,挺俊的……”

“一把小蛮腰啊,握在手里肯定受用……”

“脸蛋儿是生得不赖,姑娘贵庚啊?”

我是个老实孩子,刚想实话实说,何妈妈在一旁替我答道:“回齐三爷,刚满十六。”

   

我晕!生生砍掉六年的光阴,问题是我像吗?虽然我从不觉得我老,可是二十二和十六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别的不说,看眼神儿就能看出来。

那个问话的人又仔细打量了我,“十六?这位姑娘还真是早慧,身量都长足了。说好了,不是清倌人,我们可是不给银子的。”

何妈妈在一边说:“这个自然,我们染香楼从不做昧良心的生意。”

   

此刻饶是我皮厚如墙,还是忍不住脸都红了。那客官色迷迷地看着我,“这娇羞的模样还真是讨人喜欢!姑娘是会唱曲啊,还是会弹琴啊?再不,跳个舞也成。”

众人跟着起哄。

看来,今天本姑娘要是不拿出点儿真本事来,就真要砸在手里了。为了我的逃跑大计,我一咬牙,一跺脚,丢人现眼就这一回了!

我想了想,使用了排除法,弹琴?古代没有钢琴,其他的乐器我不会。吹口哨算吗?我勉强吹一首。还是算了吧!到时候跟撅嘴骡子似的,更没市场了。跳舞?不是长项,一会儿人家以为我抽风了,谁还敢出银子买我?那就只剩下唱曲了!

于是我站在台上说:“小女子不才,为客官唱上两句吧!”

众人叫好。

我上一次的登台经历是小学的毕业典礼上,大家合唱毕业歌,我就是那个光张嘴不出声,滥竽充数的。没想到穿到古代来挑大梁了。问题是唱什么呢?摇滚?想都别想,还不给当成疯婆子轰出去;流行歌曲?怕他们一群古人欣赏不了。得了,唱首老歌吧!

我清了清嗓子,清唱了一首《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我有如神助地将三段都唱全了,我都快为自己鼓掌了。唱得好坏放一边,难得的是歌词我都记全了。本来我是从不记歌词的,向来只是随口哼哼几句。这次还真是超水平发挥。

我一曲唱完,紧张地等待众人的反映,毕竟是第一次登台演唱,还是很有压力的。难得的是众人轰然叫好,让我受宠若惊。

我微笑着在心中默念我的获奖感言:首先感谢我的父母,虽然我老爸唱歌走调,但是难得他们二位将我生得五音齐全。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小学老师,是他们的诲人不倦,辛勤努力教会了我人生第一首完整的歌,从此我对自己有了信心。第三,我要感谢周璇,是她的金嗓子将这首歌唱红大江南北。最后,我要感谢李安导演是他导演的旷世谍战爱情大片《色戒》收录了《天涯歌女》这首经典名曲。说来话长,我在电影院看了《色。戒》,删节版的,没看懂。回家又找了张盘,未删节版的,如此这般等于看了两遍,对佳芝这段边表边唱记忆犹新,所以就将歌词记住了。

当然我也知道不是我唱得好,是歌好,那哥哥妹妹,郎情妾意的,在青楼里唱太应景了。后来这首歌成了染香楼的保留曲目,每日毕唱。不是我唱,而是染香楼的百灵唱。

自那一曲之后,我的身价见涨,一月期满之日,已经有人出价五十两银子了。据说也就是个中等水平,不过我也知足了,总算没有砸手里。唯一让我郁闷的是,拔得头筹的是那个满脸横肉的朱八爷,我看到他那张切吧切吧够一桌人下酒的猪头脸,心中恶寒。不过想到不过是逃跑的跳板,也能忍着对他强颜欢笑。

   

   最后一天的晚上,就是我第一次接客的大日子。大堂前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是一个小铜罄,旁边摆着一个小铜锤儿和朱八爷的五十两银子。只等时辰一到,一锤定音。

我打扮停当,穿着一件水红色绣百蝶穿花的罗衫,发髻上带着赤金发簪,垂下来长长的流苏一扫一扫地蹭着我的面颊,很有几分新嫁娘的喜庆。我端坐在大堂里,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终于要自由了,心中压抑不住的狂喜,让我看到朱八爷的那张油渍麻花的肥猪脸都不觉太想呕吐。

我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瓶子,有两个,一个是刚才何妈妈给我的,告诉我,“晚上云雨之时,记得一定要鬼喊鬼叫几声,然后趁客官不注意,将这个洒在床上,跟落红一模一样。”我翻了个白眼儿接过来,反正我用不着。

另一个是昨天下午我找月瑛要的迷药。我对月瑛装作可怜,向她诉苦说怕遇到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客人辣手摧花。月瑛掩口而笑,“看来西门堡主很是体贴温柔了!”

我当时脸都绿了,月瑛以为戳到我的痛脚,自悔失言,赶忙将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子放到我手心里,“只要放一点儿到茶水里,哄他喝了,凶神恶煞也能睡死过去。”

此刻我摸着那个救命的小瓶子,不禁对着猪头八爷嫣然一笑,喜得他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只等着何妈妈拿起铜锤敲下去。就见两个龟爷抬上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放在前面的桌子上。何妈妈慢悠悠地站起来,上前戏剧化地掀掉托盘上的红布,竟然是满满一盘子的银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位客官出价五百两买桑妮姑娘的第一晚。”

我震惊之余看向何妈妈,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一下明白了,是西门庆华!我说他怎么老老实实地销声匿迹了呢,原来早布好了局在这儿等着我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堂里跟炸了锅似的,嗡嗡作响。

“五百两银子?金子铸的姑娘也不值这个钱!”

“五百两银子买姑娘一夜?谁人如此大手笔?”

……

整个大堂只有两个人一脸沮丧,如丧考妣。一个就是猪巴爷,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另一个就是我,心中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你个阴魂不散的西门庆华!竟然这么玩我!

我忿忿不平,悲从中来,若不是顾及人前,都快失声痛哭出来了。完了,完了!一个月的强颜欢笑,委屈做戏,还厚着脸皮,丢人现眼地唱了在当时被归类为“淫词浪曲”的小曲儿,全都白忙活了!

眼看何妈妈拿起铜锤儿,随着一声“时辰到!”作势敲下去,我已经绝望得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台上忽然飞过来一个人,真的是飞过来的,因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经站在台上了。一身中规中距的暗色长衣,面貌清冷,毫无表情,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木然道:“我家主人出一千两。”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如空无一人一般。那人顺手从瞠目结舌的何妈妈手里拿过铜锤儿,敲到立着的铜罄上。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我如梦初醒。第一个念头是哪来这么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天字第一号的败家子儿啊!一千两银子,干点儿什么不好?钱多了烧得慌,可以救助贫苦百姓,再不办几所希望学堂也好,实在没这个济世救人的善心,也可以扔在水里,还能听一晚上响儿呢!竟然用来嫖妓,瞎了眼了,我值那么多银子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第二个念头当然是,苍天有眼,送来这个败家子儿。幸亏有他,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逃脱升天了。

何妈妈脸上表情跟便秘差不多,一会儿大悲,肯定不知如何向西门庆华交待,一会儿大喜,毕竟见钱眼开。挣扎一番,眼看木已成舟,只能接受现实,咬牙道:“送桑妮姑娘去莹贞阁。”

敲罄的那人拦下,“我家主人想带桑妮姑娘走。”

别呀!我差点儿冲口而出:姑娘我不出台。

   

   再碰个西门庆华那样的腹黑男,我岂不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我赶紧表白,“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染香楼。”

那人看向大堂角落里的包房,在金箔屏风后,隐约有个白色的身影点了点头。那人回过目光,神色颇为恭敬,“姑娘先请,我家主人随后就到。”

   

   我终于来到了莹贞阁,坐在床上很是忐忑。屋里一色的淡粉轻纱,像闺中娇羞的少女,却又在清纯中带着一股做作的风尘味道。我来不及仔细打量,只盯着八仙桌看了一眼,桌子下面果真铺着一块地毯。

送我来的丫鬟出了门,我一跃而起,来到桌子前面,从茶壶里倒了一盏茶,又拿出月瑛给我的迷药,倒了些粉末进去,轻轻摇匀。

外面已经隐约传来脚步声,我闪身到窗前,往外一看,如墨的夜色下,几个小丫鬟挑着俏影红纱的风灯,刚才那个敲罄的人和好几个跟他一样穿着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向莹贞阁走了过来。好家伙,逛青楼,还带着这么多的保镖。

那些保膘规规矩矩地站到门外,那个白衣人抬手推门走了进来。

我跳开几步,站到离门口很远的安全地方。那人还往里走,我一声令下,“站住!”

他闻言果真站住不动。他的脸隐在了门口的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他一身白衣的身影,不算高大,但是很挺拔。

他似乎颇为激动,似乎还是个急色鬼!一边上前又走了一步,一边说道:“我找了你很久……”

“你别动!”我再次喝住他。找我?那个猪巴爷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姑娘这样的美人,我寻寻觅觅好久了。”听听,都是嫖客们说烂了的话。不过,他的声音温和清越,似石上清泉,跟其他的嫖客很不一样。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客官一路奔波,先将茶水喝了,咱们再说话。”

其实我没报太大希望他一进门就喝。我都准备好了,让他占点儿便宜,欲火焚身,口干舌燥之际,再以撒娇的口吻哄他喝下去。而此刻我不像在哄骗他,倒像在命令他。

我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别着急,别着急,慢慢来。

不想,他竟然轻轻地应了,“好。”走到桌前,举起茶盏将茶喝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时不敢相信这么顺利,早知道他如此听话,我就直接让他拎着自己的头去撞墙,将自己撞晕得了。

要说月瑛给我的迷药也真不是盖的,他刚喝完就踉跄了一下,以手扶住桌子,才没摔倒。

我冷眼旁观,见他不像装的,是真的头晕目眩快晕过去了。赶紧走过去扶住他。一来他真摔倒了引起响动会将屋外的人引进来,我就功亏一篑了;二来,人家毕竟是花了银子的。坑了人家的钱,给人家下了药,再让他躺到地上,有点儿过分了,做人要厚道!

他斜倚在我身上,一股清新的兰花香味儿传入鼻端,很好闻。我拉过他的一只胳膊架在我肩上,扶着他往床的方向走。他脚步不稳有些跌跌撞撞的,基本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了。我一阵后悔,早知道让他自己坐在床上再喝茶了。

不过,好在他还真不算太重,我搂着他腰的手能感到他其实挺瘦的,我都能摸到他的肋骨,硌着我的手。

就这身子骨,还来青楼嫖妓呢?本姑娘是急着走,不然就您了这小身子板儿还真不够本姑娘折腾的。有那银子,还不如多买点儿补品补补呢!

离床还有一米多远时,我就撒手了,伸手在他胸口处推了一把,他就“嘭”地一声仰面倒在了床上。我过去看了看,太好了,已经晕过去了。

我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衣服,嘴里小声念叨着:“你别害怕,我不是欺负你,就是拿你衣服用用,对不住了啊!”

   

我还没蠢到穿着女装逃出去。好在我有在天牢里给长风换衣服的经验,此刻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他的外衣扒下来了。起身脱下自己身上的水红色的罗衫,将这件男子的外袍套在身上。虽然这个人身量较为纤细,但毕竟是男子,他的衣服我穿着还是宽大,尤其袖子很长,盖住了我的手指。不过有件男子衣服就不错了,我也不好再挑剔,想想若是那个朱八爷的衣服,还不得装我三个。而且这个人的衣服质地柔软轻盈,做工考究,又清爽好闻,带着淡淡的兰花的清香,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

   

   我又拆下满头的钗环首饰,随手扔在桌上,又打散了头发,胡乱梳成男子的发饰。

我走回到床边,伸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须臾很泄气,别说银票了,连一块碎银子也没有。我恼羞成怒地拍了他一下,“逛青楼身上不带银子啊!”不过想想,门外的人管他叫“主人”,肯定他自己身上不用带钱的,自是有人替他掏钱。

我准备站起身走人的,一扭头看到他的头歪向里面,看不清面貌。我心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扳过他的脸,咱也看看这个千年不遇的败家子儿长什么模样。

看到他脸的刹那,我不禁怔住,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张清逸俊秀的脸。秀挺的眉毛,微微蹙着眉头,让人恨不得伸手为他抹平,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投下弧度美好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整张脸温和而不失倔强,秀美中带着坚毅。天啊!长成这样,还要花银子嫖妓,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个龌龊念头,要不,我先劫个色再走?

还是算了吧,逃命要紧!我颇为惋惜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毅然决然地来到八仙桌子那里。挪开桌子,掀起地毯,果真看见一块木板,打开后,一个层层石阶的幽深密道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阵狂喜,拿起桌上的一个燃着红烛的烛台,一矮身进了密道。

身后床上的人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顺着密道往里走去。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说的是:“你答应给我打八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