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易

赵眠眠 10517字 2024-07-24 18:18:26
   进了屋,我把他放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似乎毫无睡意。我关上门窗,浑身乏力地靠在软榻上,忍不住轻声问他,“你得罪什么人了?把你伤成这样,还不敢声张?”

“唉,家门不幸啊!”他幽幽叹口气,“我六叔西门宏昊掌管北方多年,势力渐强,我听闻他有篡权之心,于是北上督察,谁料几日前刚到京城,就遇了埋伏,我带的几十名暗卫死了大半,我也身中一剑。”

“哦!所以你不敢住在京城分坛,找个由头,住到这里来了?”

“我借口分坛口年久失修,让他们重新修葺,就落脚在染香楼了。可是这里也不安全啊!到处都是他的人。但总比分坛口好些。”

“那为什么你六叔没有对你赶尽杀绝,还由得你日日巡查店铺,四处走动?”

“他为人谨慎,一击不中,不敢再贸然行事。他也不知我中了一剑,对我还颇有忌惮。况且他以为我不知道是他做的,我见了他也依旧行叔侄之礼,全当没有遭到埋伏这回事。我若如惊弓之鸟,或者露出戒备之意,他早已痛下杀手,我只日日如常,他以为我胜券在握,反而不敢把我怎样,只想着将刺杀我的事儿掩饰过去,再寻机会。”他冷哼了一声,“我西门庆华遭他算计,也就只会有这一次,怎会再给他机会。”

“露馅儿怎办?”我惊问他。

“我已飞鸽传书,调派总坛的人马过来,只需忍过这几日。”他的声音透着运筹帷幄的笃定,让我也安心下来。

我刚松弛,又“腾”地坐起来,颤声问他:“你都告诉我了,不会杀我灭口吧!”

   

他轻笑了一下,“暂时还不会,这染香楼里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所以昨日留你在身边。没你这个挡箭牌,我那六叔肯定会邀我迁去京城分坛口下榻,那里机关重重,可完全是他的地盘,所以你得陪我演完这场戏。”

我泄气地躺回到软榻上,我说他怎么偏偏一眼就看上我了呢?我还以为是他有眼光呢,原来是拿我当幌子,拖延时间,骗过西门宏昊。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气鼓鼓地问。

他哑然笑了起来,仿佛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接着耐心地向我解释,“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呀!外面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若我有不侧,他们又怎会放过你?必会将你斩草除根。”

我晕死,怎么我就成了那个草的那个根了呢?心中不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我在软塌上翻身睡去,懒得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哼哼着叫我:“你过来!”

我简单干脆道:“不去!你别打歪主意”

我对他是有戒心的,这个家伙可不如常风让人放心,我信不过他。

他哀叹,“你这个女子怎么一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倒杯水。我失血过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喘了这口气儿都不晓得下口气儿还有没有命捯上来。我死了不要紧,可怜我家里二十八房侍妾都得守寡。玉儿和冰儿最是对我情深意重,再殉情随我而去,你手上可就沾了三条人命……”

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我好心救了他倒成了刽子手了。我最受不了别人跟我装可怜,虽然明知他离死还远,但还是从软榻上爬下来,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接过来一饮而尽,继续躺下哼哼。

他吵得我睡不着,我气得骂他,“放心吧,你要是真死了,我就南下去洛城告诉你那些老婆们,赶紧改嫁,省得你死不瞑目。”

他听了马上不哼哼了,“那我还是别死了。二十八个老婆,二十八顶绿帽子,还不得压得我几辈子都无法转世投胎。”

隔了会儿他又叫我,“桑妮,咱们两个如此有缘,长夜难眠,说说话也好。你倒是坐过来点儿。”

我哪敢呀!闷声对他说:“您也早点儿安寝吧,别出什么幺蛾子了。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做距离产生美。咱们还是离远点儿吧,省得相看两厌。”

“也好,养精蓄锐。”说着,他挣扎着探起上身,见我缩在软榻的角落里远远地躲着他,忍不住向我道:“庆华身中一剑,元气大伤,你别借机欺辱庆华就好我现在可是对着天仙都提不起兴趣。再者我家里有几十个侍妾,个个如花似玉,如狼似虎。难得庆华出来休息休息,你就放心睡吧!”

我一听,不禁对他也多了几分怜悯,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谁说妻妾成群是福气?个中甘苦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不过说来我也得感激他,不是他将我当演戏用的幌子,我恐怕已经开始接客了。唉,想都不敢多想,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到了古代竟然沦落至此。我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百无一能,尤其是歌舞一项,实在给穿越女丢脸,连最容易发家致富的穿越圣地——青楼,都没本事在这里呼风唤雨,只能陪着这个家伙演戏。

我一觉睡到天亮,西门庆华已经起来了,自己在穿衣服。他步伐稳健,也不再发烧,到底年轻,体质又好,经过一夜的休息,看上去好多了,又端出西门堡主的风范来,全然不是昨天晚上的可怜相。只是他面色还有些苍白,我正想问他需不需要涂点胭脂抹点儿粉什么的遮遮,屋外已经传来一个男子洪亮浑厚的声音,“庆华,起了吗?六叔是不是来早了?”

他向软榻上的我递了一个眼神。我是谁呀!心领神会地跳起来,三两下扒下身上的外衣,钻到床上的被子里,只露出头来。

西门庆华这才起身开门,笑容满面道:“六叔早啊,庆华已经起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冲屋里抻头看了看,看到我躺在床上,又缩了回去,“庆华雅兴,金屋藏娇,我就是想来跟庆华你商榷一下京城银庄的生意。”

西门庆华拖着一贯的懒散声调,“庆华求之不得,请六叔到大堂稍候,等庆华梳洗过后再着人去请六叔。”

西门宏昊走后,我爬起来,“你们聊,我先躲躲!”。

他笑了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脸,“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庆华父母早逝,见见我六叔也是应该的。桑妮就在屋里呆着吧,哪儿也不用去,咱们的戏还得演下去,别让我六叔起了疑心。”

我是碰到一个吃定我的人了,泄气地最后讨价还价:“那你答应事成之后,放我自由,我就帮你。”

他柔声道:“桑妮怎么不问问庆华,若你不帮我,我会如何待你呢?”

腹黑男,太让我无语了,还没过河呢,就拆桥!我近乎哀嚎,“怎么也不能让我白忙乎吧!”

他貌似认真想了想,用软得像丝绸一样的声音说:“事成之后,我娶你做我的第二十九房侍妾如何?”

“那还是算了吧!全当我扶贫了!”我一把推开他,不再理他。

   洗漱过后,珍珠和琥珀进来为我梳妆,我穿上绯色绣着海棠春困图案的抹胸,月白色的百褶下裙,外罩一件霞色的轻罗纱衣。珍珠给我梳了一个偏向一边的发髻,另一边垂下长发搭在胸前,很是妩媚。在我的发髻上插上羊脂玉镶红宝石的发簪,又埋了一把珍珠在我头发里,间或闪着润泽的光芒,眉心以一个花型的花钿为饰,最后为我薄薄地扫了一层胭脂,才算大功告成。

我对着铜镜一照,还真像个古代美女。连西门庆华见了都眯起眼睛打量我,须臾眼犯桃花赞许道:“如此比较有说服力,六叔就不会质疑庆华的品味了。”

我气结,恨不得一巴掌打到他那张狐狸脸上。

过了一会儿,西门宏昊进来,我悄悄打量了一下,见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面相忠厚,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他也抬眼打量了我,对西门庆华说道:“这位姑娘就是庆华中意的桑妮姑娘?”

西门庆华似笑非笑:“六叔人不在染香楼,倒是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六叔。”

西门宏昊面色微红,打着哈哈道:“这两日见你精神困顿,脸色不好,可能太过劳累,于是着人询问了染香楼的鸨母,才知道你新纳了一位姑娘。”

西门庆华做出一脸的尴尬相,“多谢六叔关心,确是庆华纵情声色,让六叔见笑了。”说着还瞟了我一眼,貌似心照不宣。

我适时地柔媚一笑,“这可是桑妮的不是了,没有伺候好堡主,让堡主过于劳累。”说完自己都差点吐血,太没脸了!

西门宏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西门庆华说:“京城分坛口已经修葺一新,还是回去住吧,总比住青楼好些。”

西门庆华抬手搂住我的肩膀,“分坛口掌柜伙计人来人往,庆华带着一青楼女子怎好住在那里,不怕六叔笑话,庆华可是一日也离不开桑妮了。”

西门宏昊也不十分劝,只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明显地不以为然。

丫鬟进来摆上早膳,我们三人围桌而坐,西门宏昊指着桌上的一碟风干鹿肉脯和鱼片粥对我们道:“尝尝北方的野味海货,我特意让染香楼准备的。”

西门庆华身上有伤,吃了荤腥更易发炎,于是我如饿死鬼上身,差不多把发性的食物都揽到自己盘子里,大吃特吃,连西门宏昊都诧异道:“桑妮姑娘好食量,染香楼平日不管姑娘们饱饭吗?”

我塞了一嘴的食物,不知如何作答,倒是西门庆华深情款款地又给我夹了一块鹿脯,“许是昨晚太过脱力。”

我差点儿没噎住,只能发泄似的往嘴里塞东西。我又郁闷了!

吃过早膳,撤了桌子,换上了一壶酒,西门宏昊对他侄子说:“庆华啊!咱们叔侄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日就边喝边聊,一醉方休。”说着抬手亲自倒了两杯酒。

西门庆华面不改色,笑道:“好。”

我一看这可不行,他现在喝酒会喝死的,我倒不是关心他死活,我是关心我自己!我权衡了一下利弊,他死了,我可没什么好处!

耳听他们叔侄二人谈起了京城钱庄的买卖生意,西门宏昊感慨现在银庄的生意越来越不好打理,我在一边上赶着插言道:“银庄的生意是最难做的,往小处说,日日与银子打交道,一进一出,有贷有息,有利有率。往大处说,银庄的运转,把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关系到民计民生,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尤其要慎重经营。”

西门宏昊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西门庆华无声地一笑,向西门宏昊解释道:“桑妮聪慧过人,对银庄的生意也是颇有心得。”

我谦虚地摆手,“不敢说是心得,不过是在家乡时听闻来自异域国度的商人曾说起他们国家的银庄生意,今日愿抛砖引玉,与西门堡主和六叔切磋一二。”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给他们讲现代的银行运营模式,讲什么是金本位制,讲货币的发行和流通,讲信贷的资本运作……其实就金融这块儿我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讲不深透,好在他们叔侄二人思维敏捷,常常是我说出一二,他们就能自己琢磨出三四。让我不禁感慨,都是人才啊!

我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教师的角色,没想到我这个在学校里让老师叹气为“看着挺机灵的,一沾学习就糊涂”的学生,跑到古代传道授业解惑来了。

我一边讲,一边给西门宏昊倒酒,他也是钻营此道成魔,听得入神就一杯杯地往下灌。到了中午十分,西门庆华还是一脸淡定的笑容,而他六叔已经双眼迷离,喝高了,跟看个宝贝疙瘩似的看着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染香楼还藏有此等奇女子,桑妮姑娘所言真是闻所未闻,宏昊今日受益匪浅,多谢赐教。”

夸完我,又转向西门庆华,“听闻庆华情迷一个青楼女子,做叔叔的本不相信,今日一见方知,果真庆华好眼光,竟找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聪慧绝顶的女子。”

西门宏昊醉眼朦胧地走了。西门庆华走到我身边,“庆华没想到,还真是拾了个宝贝。”又好心地问我,“饿了吗?我让丫鬟端午膳上来。”

他不说还好,一提午膳,我差点儿没吐出来,早上那一盘子肉脯和一盆儿的鱼片粥我还没消化呢,还吃?

我蹒跚着站起,“不用了,我得出去走走!”

“我陪你!”他很体贴。

“算了吧,您还是到床上养伤吧!放心,我不会逃跑!我还不想知道你们染香楼都有什么刑法!”

他眉开眼笑,“庆华就喜欢和聪明的女子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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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嘴上说不跑,心里可是一分钟都没忘了这件事,借着散步遛食,我到园子里寻找机会。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染香楼还真是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知哪棵树后面就藏着一个护院打手,虎视眈眈。哪里是青楼啊,整个一个监狱。

珍珠和琥珀跟着我,如影随形,两根小尾巴似的,我一个急转身,就能差点碰到她们的鼻子。我求两个小祖宗一边儿玩去吧,别老对我寸步不离,她们却煞有其事地义正言辞,“桑妮姐姐是西门堡主的人了,我们自是要尽心竭力地侍候姐姐。”

我晕!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他的人了?多了这么两根小尾巴,我逃离此地的远大志愿越发成了水月镜花。

一连几日,西门庆华早出晚归,他向我透露,他的人已经赶到京城,正在着手清理门户。我知道他已掌控了局势。后来为了处理事务方便,他搬到京城的分坛口去住,只是偶尔回来,又匆匆走了。

我独占了沁茗轩,只有珍珠琥珀陪着我,感觉非常惬意,都快忘了这里是青楼,很有几分古代二奶独守空闺的意思。因为大家都只道我是西门庆华的人,由得我悠哉乐哉,我成了青楼里名副其实的米虫。

要说在这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这里可比慎行司的天牢强了不止千倍。至少,只要我不将逃跑付诸实际行动,还是不用担心会挨打的。只是我越来越惦记常风,总是会想起他垂头坐在地上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闲逛中,我发现沁茗轩的后院是一堵高高的院墙,我装作不经意问了珍珠,是否就是整个园子的院墙。珍珠告诉我,沁茗轩在整个园子的西北角,这堵墙后就是外面了。我听了激动得一塌糊涂,一下子想到了风靡一时的美剧《越狱》。人家在那么高科技的监狱里都能带着一帮牛鬼蛇神跑出来,一个古代的小小青楼哪能困住我这个现代精英呢?

我旁敲侧击地鼓动珍珠和琥珀,告诉她们外面的世界很美好,恨不得拉两个同盟。没想到她们两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桑妮姐姐,染香楼已经是京城最大的花楼了,别处还不如这里呢!”

我只好放弃发展她们,还是一个人干吧!一来这种事强迫别人不得,没有自觉自愿,逃出火坑的觉悟,是无法树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的;二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万一被抓住怎么办,岂不是害了她们。唉,不敢想,想多了就会不敢做了。

由于孤军奋战,我又不敢告诉她们,只能利用夜深人静,她们两个在东厢房睡了,才跑到后院去挖地洞。我在后院找到一个破花锄,顺着墙根开始刨,再把挖出的土不着痕迹地铺到花圃里,走的时候,将一块旧毡子铺在洞上,盖上点儿土,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除了晚上打洞,白天睡觉,我整日没有别的事做,觉得有些烦闷,这古代也没有电视电脑之类的娱乐活动,实在是无聊。怪不得青楼的生意如此火爆,除了人饱暖思淫欲的本性使然,最主要的还是吃饱了撑的,没别的事做。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闷得发疯,也会找这里的姑娘们聊天。她们白天一般歇息补觉,但是午膳过后,会有音律和舞蹈的教习来教姑娘们。我若是上午睡足了,下午也会本着艺不压身的想法过来凑个热闹,虽然大多数的姑娘跟我保持着客气的疏离,但是时间长了,一来二去的跟几位勤学技艺的有志姑娘也混个脸熟。

其中一个叫月瑛的姑娘,脾气爽朗,快人快语,我们常常在一起。我喜欢月瑛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阳光乐观的精神,整天嘻嘻哈哈的,很快乐,不像有的姑娘那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她也跟我投缘,对我说道:“都道你一来就被西门堡主看上了一步登天,必是眼高于顶的,不想你这么好相与。”

说得我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嗫嚅道:“同时天涯沦落人,大家姐妹一场,不要生分才好,我见楼里的姑娘们不愿理我,也很是烦心。”这句话说完,我自己觉得终于找到了在青楼里讨生活的感觉了。

她柳叶眉一扬,“嗨!有的姑娘是不敢跟你多语,怕落个巴结新贵的恶名,有的是妒忌你飞上高枝儿成凤凰了,心里泛酸呢!我月瑛可不在乎这些,只要你不嫌弃月瑛,咱们以后姐妹相称如何?”

我当然说好。我怎么会嫌弃她呢?人各有志,你可以不认同别人的处事之道,但也犯不着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是从现代来的,对这个行当比古人看得开。不管怎么说,看到一个开开心心的妓女总比一个悲悲切切地让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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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天性喜欢打听他人情事,月瑛也不例外,神秘地问我,“我们在一起也常常说起你呢,说说看,西门堡主为何对你如此青睐?”

我苦笑一下,怎么跟她说呢?只好敷衍道:“我也奇怪呢。大约他一时看走眼了也未可知。”

她“扑哧”笑出来,“这就叫各人花入各人眼,总归是你的造化。及早做了堡主的侍妾,随他回洛城,离了这个火坑才好。”

我恶寒了一下,做那个腹黑男的侍妾?还是第二十九房。就算他夜夜笙歌,雨露均分,那一个月最多也就轮到一天。跟几十个女人抢一个男人,太恐怖了吧,他简直比足球场上的那个球还抢手!再说他不过拿我做个幌子,现在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没有卸磨杀驴是还没腾出手来。于是赶紧澄清道:“我可高攀不起!那个西门庆华对我不过是一时新奇罢了!”

她拍了我一下,笑道:“要死了,西门堡主的名讳哪能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不过别人说不得,你却说得,西门堡主从没召过这楼里的姑娘,却一眼看上了你。即便是一时新奇,也让这楼里的姑娘艳羡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不禁问月瑛,“染香楼的姑娘都希望得到他的垂青?”

“也不能这么说,我月瑛心目中的良人就要是像端清王那样的男子。”

“谁?”我看到月瑛一脸小女人的憧憬,不禁很好奇。

“端清王你都不知道?”月瑛很是惊讶我的无知。“他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世袭了老王爷的王位,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双全,当年京城诗会,端清王五步作诗,震惊全场。加之相貌俊逸秀美,超凡出尘,年过二十,却因先帝驾崩,守丧三年而一直耽搁了娶亲,他可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听明白了,整个一个超级钻石王老五。

月瑛依旧面带无限向往的微笑,“三年前,我还未被买入青楼,一日随我姨母去城外的寒亭寺上香还愿,偶遇端清王。那日大雨,他还邀我与姨母到他马车中躲雨,他自己却站在外面都淋湿了。世人都赞他‘君子端方,清雅如风’,果真是名不虚传。”

我本无可无不可地听着,面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忽然听她说道“君子端方,清雅如风”,不觉一惊,好像在哪里听过?我凝眉细想,想起来了,在慎行司的天牢里听锦夜对常风说的。

我强压住惊呼,只觉得心跳如鼓,仿佛被人抽去力气一般,颤颤巍巍问道:“那……端清王的名讳是……”

月瑛看看四下无人,方心醉沉迷地自朱唇中吐出几个字来,“端清王的名讳是‘沐长风’。”

常风?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伸手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好在月瑛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

“月瑛,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我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月瑛一脸黯然,“我也是听找我的一个客官说的,端清王刚直不阿,两个多月前上书痛斥内阁首辅高大人的十大罪状,被皇上判入慎行司的天牢,生死不明。唉,听说京城好多姑娘都跑到慎行司外哭去了,有的还以死明志撞了墙,不过没死成,医治好了接着去哭。”月瑛一脸的惆怅,“我若是出得去这里,也要到牢外痛哭一场……”

“那他什么时候能放出来?”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那个客官喝醉了酒告诉我高阁老还一个劲儿地上奏说端清王陷害忠良,一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随即她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拉着我,“这也就是咱们姐妹间闲聊,对着外人,可不敢妄论朝政。”她又逼着我指天赌地地发誓不将今日所说告诉别人,才放我走。

我失魂落魄,身上一阵阵发冷。常风?长风!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他们又打你了吗?那个妖孽锦夜又来折磨你了吗?

   

我又见过西门庆华几面,他的神色是越来越轻松,谈笑风生,倒是夏妈妈神色凝重,虽然极力掩饰,但是大家都能看出她的紧张焦虑,坐立不安,仿佛要大祸临头一般。

这日上午,难得珍珠跟琥珀被夏妈妈叫到楼里去帮忙,我惦记着我的那个逃生洞已经挖到墙下了,再努努力,应该可以打通,于是连觉都不睡,爬起来就奔后院了。

我挖的洞两尺见方,很快就能挖到墙对面去了,我看到希望的曙光,越发干劲儿十足。正在挥汗如雨,腰间突然被一个锐器抵住,我回头,赫然看到夏妈妈,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顶着我后腰,她面色苍白,眼里闪着几近疯狂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我,吓得我浑身都僵住了。

我以为她发现我逃跑的意图,结结巴巴地此地无银三百两,“夏……夏妈妈,我听说沁茗轩的后院有财宝,闲着无事,挖挖看看,万一能发大财呢,咱俩就一人一半。”

说完自己也觉得心虚,咽了下口水。她依旧盯着我,冷冷地说:“墙那边是威远镖局,也是风云堡的产业。”

我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这些日子累死累活,又白忙活了!最郁闷的还是被抓个现行,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垂头丧气,想着不知道夏妈妈会怎样惩罚我,腿都直打哆嗦。夏妈妈推了我一把,“跟我走。”

她手里有刀,我只能乖乖地跟她走,脚下踉跄着一直被她押着进了沁茗轩的正房里。她要我将手背到后面,从怀里掏出绳子来,我略一迟疑,她一掌已经打到我的背上,力道很大,我直接扑在了地上。她上来将我的手从背后捆绑住,冷哼了一声道:“老娘胳膊上跑马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原来还是个练家子。

我忍住牙齿打颤,小声地哀求,“夏妈妈,我再也不跑了,我这就把那个洞填平了还不行吗?”说着都快哭出来了,真是很没骨气。

她由着我躺在地上,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晚了,我已经派人去请西门庆华了。没想到,你得到西门庆华的垂青,还竟然想逃跑。暂且不说染香楼的家法,你可知道被他知晓会如何处置你吗?”

我听她直呼西门庆华其名,并未尊称为堡主,有些奇怪。事到如今,也知道求饶也不顶用了,只能心一横,“我不稀罕他的什么垂青不垂青的,只要他不打死我,我还跑!”

夏妈妈略为惊讶,点了点头,“难得你还是个有气性的。只可惜,惹了那个瘟君,只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虽然吓得浑身发软,但是她话里那丝赞许和惋惜还是听出来了,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那您能不能别告诉他?留我一条命,我也好在他面前替您美言几句。”

   

她冲着地面“呸”了一声,“跟他美言?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跑不跑跟我毫不相干。不过,现如今,你对我还有用,我自是要留着你。”

我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是西门庆华的下属吗?叛变了?还这么恨他。我转转眼珠,“不知夏妈妈要我做什么?”

夏妈妈恨声道:“我看西门庆华还真是有几分在意你,我要用你换我的昊郎。”

   

   要说我还真是脑筋转得蛮快的,昊郎?不就是西门宏昊,西门庆华他六叔嘛!

   

   明白了明白了!这夏妈妈和西门宏昊是一对儿,说好听了是情人,不厚道的说就是姘头。西门庆华掌控了大局,必是已经将他六叔拿下,夏妈妈想救她的老相好,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我差不多要哀嚎出来,“夏妈妈您抓我是抓错了,我就是西门庆华的一个幌子。他假意对我有情,才掩住众人耳目住在染香楼,他哪里会在乎我的死活?您当着他面杀了我,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那个狐狸腹黑男,我都能想象得到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欠扁样子。

夏妈妈不为所动,挑挑细眉道:“哦?是吗,既然你没什么用,我现在就杀了你。”

“别,别,别!”吓得我惊叫出来,“要不您试试也行,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他真瞎了眼看上我,舍不得我死呢!”

夏妈妈一下子泄了力气,仿佛很疲倦,“西门庆华果真是心思缜密,是我们太低估他了,早该想到他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青楼里的丫头这么感兴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只有孤注一掷,拼死一搏,如果能救下我的昊郎最好,救不了他,我就与西门庆华争个鱼死网破,黄泉路上与我的昊郎也好做个伴儿。”

她声音颤抖,却透出几许真情,让我也不禁对她心生怜悯。有谁会相信,青楼的一个鸨母竟是如此痴情的人。我不禁扪心自问,换作是我,我有没有这个勇气搭上自己的性命只为救心上人一命?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首要问题是我如何救自己一命。

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西门庆华还真如约而至,穿着一身碧色的柳叶暗纹锦袍,手拿折扇,踱着方步进了屋。

   

   夏妈妈警觉地一把将我从地上抻起来,用刀比住我的脖颈,我感到颈间一阵冰凉,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西门庆华好像没看见一样,悠闲地自己找了椅子坐了,伸手拂平了锦袍的下摆,又“啪”地一声打开折扇,闲散着扇着风,这才抬头冲着披头散发,魂飞魄散的我露齿一笑。我看到他好整以暇的笑容,一阵心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妈妈看到他来,感觉有了希望,颤声道:“西门堡主果真来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用这丫头的命换西门宏昊的命。”

西门庆华一脸惊愕,随即笑了起来,仿佛遇到天下最好笑的事儿,都快笑抽掉了。直笑得夏妈妈沉下脸来,他才勉强止住笑意道:“庆华今日前来,不过是因为好奇,想看看夏妈妈还有何良策,不想夏妈妈果真给了庆华一个惊喜,竟然挟持了这个丫头,还要用她来换六叔,哈哈哈……”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够了才吐出两个字,“不行!”

我那个气呀!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嘛!虽然我不会奢望他真的拿西门宏昊的命来换我,但也该做做秀,先假意答应了,救下我再翻脸不认账啊!好歹我也救过他,他却如此忘恩负义,我后悔不迭,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大骂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让你流血流死,喝酒喝死,被你叔叔害死……

这会儿,我都能感觉到夏妈妈的绝望,因为她拿着刀的手直发颤,我欲哭无泪,您老别这会儿哆嗦呀!这一失手,您不想杀我,我也死翘翘了。

夏妈妈仍不死心,破釜沉舟道:“你若不答应,我就杀了这丫头。”说着拿刀的手往里一收,我感到颈间有些刺痛,吓得魂飞魄散。

西门庆华的桃花眼扫了夏妈妈一眼,缓缓直起身,用他一贯的声调装腔作势道:“不是庆华不想,这个丫头虽然算不上绝色,倒也可心可意,我也舍不得啊!可是夏妈妈说的条件,庆华实难从命。你若杀她便杀,下不了手,庆华还可以帮你。不过麻烦你快点儿,庆华还赶着去给六叔料理后事儿呢!六叔一直替风云堡打理北方的生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突然暴毙,庆华也是食难下咽,悲痛欲绝。这会儿分坛口的灵堂都搭上了,死者为大,庆华可不想落个不孝的恶名。”

说着抬腿就要走。夏妈妈抖得跟筛糠一样,呆滞片刻后,方难以置信地失神道:“昊郎……已经死了?你……你杀了他?”

西门庆华笑容可掬,“六叔他老人家想要我的命,庆华自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夏妈妈凄厉地叫了一声:“还我昊郎的命来!”说着放开我,举着刀向西门庆华扑了过去。可是她哪里是西门庆华的对手,西门庆华只轻巧地一伸手,就抓住她拿刀的手腕,向后一掰,就听“咔嚓”一声骨头破裂的声音,夏妈妈惨叫一声,刀掉到了地上。西门庆华反手一推,夏妈妈扑倒在地上,门外冲进来拿着刀剑的护卫,作势要砍向她。西门庆华懒洋洋地拦住众人,“先押起来。”

夏妈妈在众人的按压下,费力地抬着头,厉声叫:“西门庆华,你不得好死!”

西门庆华笑得更开心了,“别不给自己留后路,现在不得好死的是你跟六叔这对苦命鸳鸯!”

夏妈妈仿佛被人抽去灵魂一般,绝望地悲鸣,“杀了我吧!黄泉路上,我也要与昊郎一同走。”

西门庆华笑道:“六叔毕竟是庆华的长辈,所以庆华给他留了个全尸,对你,庆华可不会如此好心。”接着淡然吩咐道:“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关到柴房去,今日割一刀,明日再割一刀……记得将她嘴堵上,免得她咬舌自尽。”

说着他走到我身边,亲自为我解开绳子。我颤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苦为难她。”

他看着我,“她差点儿要了你的命,你还替她求情吗?敢要挟我西门庆华的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他伸手为我拂去粘在脸上的发丝,异常温柔道:“先歇会儿,我忙完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刚才她想杀你,庆华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呢!”

我看他神清气爽,丝毫没有半分出汗的迹象,闷声问他,“西门堡主,这大幕都落下来了,您还这么入戏呢!”

他做出一脸的忠厚相,“庆华可是认真的,只要桑妮愿意,庆华可以让你呼风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