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疗伤

赵眠眠 10037字 2024-07-24 18:18:26
   一天之内,我又被押着洗了第二遍澡,不过这回的规格显然高了一个等级,四处挂着粉色的纱幔,屋里雾气蔼蔼,香气弥漫。半人高的木桶里注满了温热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花瓣,整个一个古代SPA!

两个小姑娘一直在一边陪着我,洗澡还有人参观,让我很不自在,其实都是女性,按说无所谓。问题是,我光溜溜的,她们两个却穿得齐齐整整,落差太大。所以说人的羞耻感是有对比才有羞耻。人家都穿着衣服,就你一个人光着,相信即便是青楼出来的,也会脸红,反之亦然,到了西方著名的裸体海滩,人家都亲近自然了,就你一个人穿着衣服,同样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坐在木桶里,两只胳膊搭在木桶沿儿上,与她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实在忍无可忍,我对那两个姑娘说:“两位出去转转,我一会儿就洗完。”

她们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一个脸圆圆的,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另一个瓜子小脸,容颜清丽,大概因为年纪尚轻,还没有长成,所以在青楼里做小丫鬟。

圆脸的那个冲我一笑,“桑妮姐姐,我叫珍珠。”又指指旁边的姑娘,“她是琥珀,夏妈妈让我们两个伺候姐姐,姐姐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伺候?还真让我不习惯,长这么大只有老妈点着我的脑门数落我,“我哪里是你的老妈呀,整个是你的老妈子。”通常我一脸傻笑,继续心安理得地做我的米虫,只有少数时候良心发现,给老妈捶背揉肩做按摩。

此刻冒出两个比我小这么多的女孩要伺候我,让我很脸红,这不是以大欺小吗!让我照顾她们还差不多。于是我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用人帮忙,你们还是去忙吧,我习惯自己的事自己做。”

琥珀说:“姐姐千万别客气,您一会儿是去服侍西门堡主,这是我们染香楼上上下下的福分,妹妹们自当尽心竭力,姐姐别嫌弃我们粗手笨脚就好,若不能好好伺候姐姐,夏妈妈会打骂我们的。”说着瘪了小嘴,模样可怜。

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合着把我洗吧干净,再送到那堡主的屋里倒成了大伙儿的荣耀了,需不需要我感激涕零,再大呼一声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呀?即便是青楼也不兴这么作践人的,不同情我就算了,还恨不得敲锣打鼓地把我送到他床上。我这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呼不进去。

不过我这人向来爱护小孩子,见她俩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愿因为我让她们受到责备,只能无奈地说:“那你们就在一边坐会儿吧!”

我三下两下地洗完,其实也就是泡了泡,刚爬出木桶,珍珠就拿过一块棉布作势要为我擦掉身上的水珠儿,我慌忙接过来,自己胡乱抹了,琥珀已经为我拿来一套浅绿色的纱裙。

我穿上一身素白色的中衣,又套上那件飘逸的绿色纱裙,系上同色的软缎腰带,自己也觉得添了几分人采。珍珠在一边感叹,“桑妮姐姐真美!”

我刚要眉开眼笑,一想到不过是裹了华丽包装的礼物,立刻没了心情,愁眉苦脸起来。

两人引着我来到三楼的一间睡房,装饰奢华,铺着厚厚的地毯,家具很简单,一张女子的妆台,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剩下的就是一张超大号的雕花大床,铺着绯红色的锦被,挂着同色的鸳鸯锦账。我一想到那张床的用处,连坐一坐的欲望都没有。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进来,“夏妈妈特意吩咐给姐姐做的花馥汤,以鲜花熬成,吃过后,呵气如兰,长期饮用,连身上都会透出香味来。”

这夏妈妈还真是肯下血本。虽然晚餐很丰富,我却吃得少嗞没味,连吃的是什么都没在意,忽然想起天牢里的馒头,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吃过晚饭,天差不多黑了,我的头发也快干了,珍珠和琥珀看着我的头发很是惊讶,“姐姐的头发为什么是弯的?”

我也没法向她们解释梨花烫,只能闷声说:“不小心让火烤的,过些日子就直了。”

“哦!”两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一根白玉簪将我的头发绾起来。我只能由着她们给我梳头,不是我腐败了,而是我除了马尾辫,不会梳其他发型。对于古人梳头的手艺,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见她们用什么卡子,只用一根簪子就将头发固定住,只要不是撒泼打滚,轻易是散不开的。

两个人又捧着一盘五颜六色的头花珠翠让我挑选,“姐姐喜欢哪个?”

我一下子想起夏妈妈那一脑袋的姹紫嫣红,赶紧躲到一边,摆手告饶,“不用了,不用了,这样挺好。”

珍珠那丫头还挺执拗,“姐姐是去服侍堡主的,还是戴些珠翠才好看。这个玫瑰珠花怎么样?”

我不跟小孩子打嘴仗,眉头一皱,煞有其事地跟她说:“你们那个堡主,喜欢清水出芙蓉型的。”见她们一脸的懵懂,我耐心地解释:“就是妆容清淡的,这叫投其所好。”

两个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巧地说:“姐姐心思灵巧,才能得到堡主青睐。”

我看着她们稚嫩的小脸,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应该上小学六年级或初中一年级吧,还在妈妈怀里撒娇呢。真不知道是古人早熟,还是古代世道逼人,生生将祖国花朵逼得如此早慧。

有一个小丫鬟进来,“桑妮姐姐准备好了吗?堡主已经用过晚膳了。”

我一听,大限已到!咬咬牙,该来的总是会来,看我怎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侃蒙,让他彻底失去战斗力。

?

   出了房门顺着楼梯拾阶而下,楼梯上上上下下都是搂着姑娘调笑的猥琐男子,醉醺醺地由着花红柳绿的姑娘带到房间里,“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下午寂静的大堂,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莺歌燕舞,纸醉金迷。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乐台上几个美貌女子弹奏着曲子助兴,可是根本听不清奏的是什么,嘈杂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可是即便再高的人声,都压不过夏妈妈的花腔女高音。

就见她花蝴蝶似的穿梭于客人之间,手里的锦帕一扬,夸张地冲一个猪头一样的男子招呼道:“呦!这不是侯二爷吗?今天早上我就听见门口的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就知道有贵客盈门了,这不,把您给盼来了。”接着扬声唤道:“翠环,翠环,快看看谁来了,你不是一天念叨八百遍‘侯二爷、侯二爷’吗,怎么二爷真来了,你倒耍开小性儿了?”

早有个身材丰腴的姑娘手里绞着手帕,做委屈状。夏妈妈又扭头埋怨快流出口水的侯二爷,“我说侯二爷,我可是忍不住倚老卖老说您两句,我们翠环姑娘见天儿地念叨您,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别的客官一概不见,只等着您来,您倒好,三天没踏入我们染香楼,可怜我们翠环姑娘相思成疾,瘦了一大圈儿!”

我看了看那姑娘,这要是已经瘦了,真不知道她原来什么样。

说得猪头侯二爷不住地搓手,“我,我家那个婆……婆娘看得紧,不,不然早……就来了,我,我可是没……没有一天忘……忘了翠环姑娘的。”

我一听,还是个结巴。

夏妈妈眉开眼笑,反手推了推翠环,“我早就说,侯二爷对翠环是真心的,这丫头还不信,整天哭哭啼啼说您心里没她。”

“绝……绝对真心!”侯二爷拍着胸脯。

“得了,姑娘也别恼了,快好好服侍二爷吧!二爷一高兴给你买花戴。”

“对对对,爷……有……有银子。”

翠环这才半推半就,故作娇嗔地倚在侯二爷怀里。

夏妈妈早就转战到另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面前,“呦,孙大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让我们染香楼蓬荜生辉啊!……”

太佩服了,这才叫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夏妈妈相比,我真是小巫见大巫,除了废话连篇,说不出任何有建设意义的真知灼见来。

我正对夏妈妈的表演佩服得五体投地时,一只爪子搭在我肩上,引得我惊叫出来。一股难闻的酒味儿冲面而来,是一个打着酒嗝儿的男人,脸都喝成猴屁股了还嬉皮笑脸地看着我,“这个妞儿新来的吧?没见过,真是水灵,来来来,陪爷喝一杯!”说着就伸手搂我的腰。

我一闪身,他扑了一个空,有些恼怒,“爷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我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夏妈妈早一阵风似的飞过来,“客官客官,这姑娘是新来的,不懂事儿,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替她给您陪个不是。让我们花魁牡丹姑娘来好好陪您喝一杯。”

说着拉过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妩媚娇柔,身姿婀娜,真不愧有花魁之名。那女子娇笑着;“爷好酒量,让牡丹陪您吧!”那男子早就看直了眼儿,不再纠缠我,搂着牡丹走了。

夏妈妈这才转过脸来盯着我,脸上全没了笑意,堪比川剧的变脸,冷然对着我,“快去吧!别让西门堡主久等。

   

我尴尬地点点头,这个地方我多呆一会儿都要抓狂,赶紧低头溜边儿随着给我领路的丫鬟出了大堂。

到了园子里,我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去,偌大的染香楼在灯火的映衬下,如喧嚣的鬼堡,雕花的窗扇上映出如鬼魅般绰绰的人影。女人诱惑的娇笑声,男人淫肆的高呼声,再加上柔媚的丝竹声,所有的声浪汇集在一起,在周遭寂静的夜里越发让人脊柱发凉。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现在的我视它为鬼堡魔窟,我不敢去想几个星期后抑或几个月后,我会不会跟楼里的姑娘一样,媚眼如丝地说一声“爷可来了,桑妮倚门而待,相思成疾……”

这个非人类的想象让我大大地哆嗦了一下,太可怕了。这是个大染缸,我自问没有常风那样超人的意志力,抵挡不了诱惑和威胁,那我的下场早晚就会和那些姑娘一样,沦为男人的玩物。无论如何,我要在沉沦堕落之前离开这里。

夜晚的风清凉舒爽,我一路心事重重,一抬头,已经到了沁茗轩。远处的喧嚣只是隐隐而闻,越发衬得四周静谧,只听见夜风吹得竹叶“沙沙”地响,空气中萦绕着栀子花香和露水的清新味道,我顺着青石小径来到屋前。

随行的小丫鬟为我打开屋门,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鼻而来,刹时安抚了我混沌烦躁的心境。我受了蛊惑般地举步进屋,身后的小丫鬟在外面关上屋门。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到紧闭的房门,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抽紧了。回身看到那个邪肆慵懒的男人,依旧倚靠在软榻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倒吸了口凉气,扭头就跑,与其对着这个危险的雄性动物,我宁可回到楼里去面对那一帮群魔乱舞。

我的手刚搭上屋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随即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桑妮怯阵了?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接客赚银子?其实你将庆华服侍好了,庆华一样不会亏待桑妮。”

我听着他那软绵绵的话语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迟疑地回头看他,他笑得更加狡猾得意,却偏偏还要做出一脸忠厚相,关切地说:“出去会被打折腿的,还是过来坐吧,庆华又不会吃了你。”

我在被他吃了和打折腿之间踌躇了一下,泄气地走过去与他隔着茶桌而坐。

他上下打量我,笑意更浓,“绿色很衬你,有股清新脱俗的气韵。”

我苦着脸,“多谢西门堡主夸奖,我其实就是俗人一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有奶便是娘,有银子就是爷。我这么一个俗得人神共愤的人,只配做些扫地倒茶的粗使活计,实在不行,您让我当账房,收银子吧,日日点钱点到手软,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那岂不是暴殄天物。”他边笑言,边抬手为我倒了一杯茶,我这才发现桌子上摆了两只白玉茶盏。他自己执起一杯,黑耀石样的眼睛带着宠溺的笑意看着我,像在看一只家养的宠物,“尝尝这个茶,是今年的“敬亭绿雪”,桑妮一定喜欢。”

我看着白玉的茶盏中掬着一捧淡碧色的茶液,咽了咽口水,没敢动。代价太大了,下午喝他两杯茶,结果把自己赔给他了,我还敢喝?

他见我不动,也不十分劝,笑了笑,自顾自地饮茶。我枯坐无事,渐渐眼皮打架,一早就被锦夜拎着头发弄醒了,又要死要活地折腾一整天,此刻我真是坐着都能睡着。

西门庆华喝了三杯茶,见我都快睡着了,不禁冲着我腻声道:“桑妮不是信誓旦旦懂得如何以色侍人吗?怎么自己先倒睡眼朦胧,要庆华抱你上床吗?”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伸手胡乱搓搓面颊,大敌当前,需严阵以待,我怎么如此掉以轻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茶杯,看到他笑得跟狐狸一样狡黠,心中一时警铃大作,这小子不会在茶里下了药吧?古人都好这个,想想锦夜曾对常风做的事儿,我哆嗦一下,我可没有常风的自制力,若是哭着喊着欲女上身,多丢人。

不过貌似一直冷场对我没什么好处,一会儿惹得他不耐烦了,直接用强怎么办?虽然我觉得我的容貌还不至于让他色迷心窍,无法自持,他西门大堡主什么绝色美女没见过?不过男人这东西不好说啊,兴致上来了,母猪都能看成双眼皮,更不用说我与母猪相比那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那什么,我倒不是很困,不如咱俩先聊聊天。”

“也好,”他以手撑颐,“长夜未央,先交交心更能助兴。”

跟你交心?你有心吗?典型的腹黑男!心里骂着,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能搜肠刮肚地想话题,“不知西门堡主前来京城有何贵干?”

   

   潜台词是:你怎么不老老实实地在洛城呆着,晃悠到这儿干嘛?

“庆华每年都会前来京城小住一两个月,一来巡视北面的生意,二来打点京城的官员。”

“那京城这边平日由谁打理?”

“是庆华的六叔,常驻京城,打理风云堡北面的生意。”

“噢!还是家族企业。其实生意若想做大,长盛不衰,还是要任人唯贤,广纳有识之士,分级逐层管理。若只是以亲友为主管,容易产生纠纷瓜葛,拉帮结派,反而不能万众一心。到时候不但生意上停滞不前,不好推动发展,还会亲朋反目,徒生间隙。”

他没吱声,喝了一杯茶,才悠悠说道:“不想桑妮对买卖生意还见解独到,庆华愿闻其详。”

我一下子找到了用武之地,我是学什么的?学的就是企业的经营管理。虽然这个专业不是我喜欢的,大半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但是好歹浸淫了四年,用现代先进的企业管理知识将一个古人侃蒙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两眼放光,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口若悬河,我先从周三多先生的管理学开始讲起,还有美国彼得.杜拉克和罗宾斯管理理念,内容涉及广泛,从企业文化、人才培养、领导的行为艺术,一直讲到工业工程的核心是如何开源节流,使利益最大化。我兴致所至,还跳起来拿过纸笔,给他画下各种管理分析图,什么金字塔管理模型、波特五力分析模型、SWOT矩阵分析、5W1H的六何分析法,WHY、WHAT、WHERE、WHEN、WHO&HOW,听得西门庆华一愣一愣的……别看我学得不怎样,画图可是手到擒来,很有几分我们讲师边画边讲,手舞足蹈的风范。到最后,我意犹未尽地讲起国内外知名企业的管理案例……直讲到晨曦初露,天色微明。

我感觉我就像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山鲁佐德,不同的是她是为了性命而夜夜讲故事,我是为了保住自己而绞尽脑汁。难得西门庆华还是个好学生,听我白话一宿竟然依旧毫无困意,只是脸色略微苍白,真跟纵欲过度一个模样。

一群小丫鬟端着盆和洗漱用具鱼贯进来,都小心翼翼地窥着我,我自己洗了脸,又用青盐刷了牙。早有丰盛的早膳拜在桌上,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又累又饿,很没形象地自顾自地坐到桌前大吃起来。

   西门庆华宠溺地看着我,亲自给我布菜,让我很是别扭。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

他自己吃得很少,不紧不慢地吃了几口点心,又喝了点儿粥就就着丫鬟的手用茶水漱了口。之后,他走到仍在埋头苦干的我的身前,伸手拍拍我的脸,“我还得去商铺转转,你也是一夜未眠,上床去睡会儿,乖乖等我回来。”

旁边凝神屏气,肃穆着大气儿也不敢出的小丫鬟们明显脸色微红。我很是郁闷了一下,拜托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不明。嘴里嚼着东西,我闷声地“嗯”了一声,惹得他眉开眼笑,又跟胡撸小猫小狗似的揉揉我的头,才出了门。

   我吃饱喝足,困意上来了,感觉眼都睁不开,踉跄着扑倒在床上,那床柔软而芬芳,跟西门庆华身上的味道一样清新好闻,不过我却一下子跳起来,不愿再躺在床上。我对味道很敏感,陌生的味道总是让我紧张,况且我不喜欢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很别扭的。无奈之下,我又半倚着躺到软榻上,朦胧间下意识地去抓常风的手,抓了个空,心中酸酸的,只能自己左手握右手,在假想的慰藉中跟死了一样的睡去。

我一直睡到下午,才爬起来,好在没有人打扰我,让我睡了个自然醒。揉揉睡酸了的脖子,我从软榻上出溜到地上,四下静悄悄的,我癔症着发了一会儿的呆,不知身在何处。懵懵懂懂地想着干点儿什么好呢?须臾一拍大腿,跑吧!趁着那个腹黑男不在,赶紧逃吧!那家伙当我傻呀,乖乖地等着他回来。

我向来是个实战派,想到的就马上去做。伸手拉门,太好了,还没上锁,我出了门撒腿就跑,一路机警地借着大树和回廊的掩映。西门庆华说过,整个染香楼没有后门,只有一个正门。我就要趁着现在还没有上客,大家都在休息,赶紧溜出去,至于出去后干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从来都是只顾以前,不管今后,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顺利地摸到染香楼的正楼大堂的屏风那里,竟然一个人也没碰上,我都奇怪自己的好运气,天助我也。欣喜若狂地转过屏风向着自由大门奔去,却在大堂的正中来了个急刹车。因为那个西门庆华正悠哉乐哉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我一脸见了鬼似的呆滞表情,还微笑着跟我打招呼,“桑妮睡得可好?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啊?”

我傻笑一下,比哭还难看,没话找话道:“西门堡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他笑容可掬,“在院子里看到桑妮跟没头苍蝇一样东跑西撞,还不时躲到大树和柱子后面,”他貌似忍笑忍得很辛苦,“庆华特意到大堂里来等你,这都喝了三盏茶了,桑妮才过来。你再找不到这儿,庆华都要睡着了。”

真让我气结,原来这个西门大堡主早挖好了坑等我跳进来呢!我一生气,自然没有好脸色,冷哼了一声,“西门堡主忙了一天也不累,还在这里守株待兔,真是好兴致。”

“不累,不累!”他好脾气地分辨,“不如昨天晚上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看我眼里能冒出火来,他更高兴了,招手叫我过去,凑到我跟前,跟说悄悄话似的,“那桑妮告诉我,你这风风火火的不会是专程到这里等庆华回来吧?”

我等你个大头鬼!不是碰见你,我早就逃出去了。

见我面沉不语,一脸懊恼,他又好心地劝告我,“要说,今日庆华也算救你一命,桑妮也太小看染香楼的守备了,你以为没人看见你满院子乱跑吗?是我特意嘱咐护院不要现身吓到桑妮,不然被护院家丁捉住了,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可没有打折腿这么简单!”

我听了脸都成了猪肝色,我说怎么一路上没见人拦我呢,我还窃喜自己神通广大,能够逃脱升天了。不过我一向倒人不倒呛,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不禁鄙夷道:“你是不是要说上一个逃跑的姑娘已经被制成人皮地毯铺在你屋里了?”

他做出一脸惊惧状,“我们染香楼可做不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哼,怕了吧!我不禁得瑟了一下,还想吓唬我,我可是名副其实夏(吓)大的。我正洋洋得意,就听他低眉顺眼地说:“就是让几十号家丁轮流教训了她一下。打那以后,敞开大门让她跑,她都不敢跑了。”

哇,几十个,还轮流!算你狠!我很没用的咽了口口水,好女不吃眼前亏,我给你个台阶下,“西门堡主,我就是睡醒了没看见你觉得闷得慌,于是出来转转,顺便看看你回来没有。”说完就想扇自己个嘴巴,太没骨气了,白跟常风呆了一个月,有人家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这么没囊没气。

“哦?”他大大地挑挑眉毛,装腔作势道:“真让庆华受宠若惊啊!”说着不见外地揽了我的腰,“我也是心系美人独守空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不想桑妮与庆华如此心有灵犀。”

我一闪身避开他的魔爪,真想问问他,这么演戏有意思吗?连个观众也没有。要说他要是在现代,不进娱乐圈都可惜。不禁冲着他感慨,“西门堡主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他笑得越发谦逊,“这可是庆华听到过的最中肯的褒奖。”

碰到这种人,我很无语,只能愁眉苦脸地由着他将我带回了沁茗轩。

   他没有进正屋,而是拉着我进了西厢房,那是一间超豪华的浴房,地上以汉白玉砌出一个浴池,池底以黑金石镶嵌出古朴的图腾花纹,池子四周是兽头,张开的嘴里冒出热水,注到池中,空气中弥漫着百合花的清香。

西门庆华揽着我的肩膀,神色暧昧地轻抚我的面颊,似乎已经情不自禁。我感觉他贴着我,身上散出热气,跟发烧一样,手指却是冰凉的。

   

他抬手解开我衣服上的软缎腰带,我大惊之下挣扎,握住他扯我腰带的手。他扫了我一眼,漆黑的瞳仁中满是警告之色。

   

   我怔了一下,直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他有事儿想避开众人。于是不动声色地放下手,由着他为我将外衣褪去。他边为我宽衣边对跟随着的几个小丫鬟道:“不必你们伺候了,庆华要与桑妮鸳鸯同浴。”

   

   几个小丫鬟羞红了脸,躬身退下。偌大的浴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木然呆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西门庆华放开我,自顾自地脱去暗碧色外衣,低声呻吟着坐在浴池边的软椅上。

不会吧!我还没碰你呢,你就发情了?

“过来!”他开口叫我,声音中透着暗哑,似在忍痛一般。

我听着觉得不对劲儿,不禁扭头看他,这才发现,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侧腹部的衣服渗出鲜血来,晕染了一大片。幸亏他的外衣质地厚实,颜色又深,血没有透到外面。

他自己掀起中衣,腹部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他吃力地打开一圈圈的白布,不住地喘着粗气。

   

   以我见到流浪狗都要哭一鼻子的圣母天性,立刻不计前嫌地跑过去帮他。我为他解下层层白布,赫然发现他的侧腹上有一道十公分的伤口,伤口很深,似是被刀剑刺到的,两边的肉都翻起来了,已经有些化脓,看上去已经伤了有几天了。怪不得他身上这么热,还真是发烧了,难为他一直忍着,掩饰得那么好,面上竟然没有带出来。

此刻我看着他的伤口,用解下的白布按压住止血,一边焦急道:“你有没有什么药?”

他颇为惊讶于我的镇定,目光中透出赞许。他哪里知道,我可是被常风一身的伤给训练出来了,已经做到直面鲜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从身上翻出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金疮药”,递给我,“只有这个,我今天在巡查药铺时趁人不备顺手拿的。”

我不禁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堂堂的西门堡主,竟然沦落至此,到自己店铺偷药去了。我见他眉头紧锁,全然没有惯往的轻浮之色,也知道他必是遭到算计,却不想让染香楼的人和他的手下知道。

还好伤口在左边,这要是扎在右腹部,碰到脾啊,肝儿啊的,也就没命了,我看着他依旧冒血的伤口皱眉道:“这可不行,伤口太深,血止不住,得缝合一下。”

说着我从随身带的荷包里翻出针线来,幸亏古代女性为了做女红方便,总是在随身的荷包里带着针线,此刻让我就地取材了。

我想了想,又褪下自己的中衣,身上只剩下肚兜了,凉飕飕的,赶紧将被他脱下的外衣披上。抬头见他一脸痴呆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我,不禁怒不可遏,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好色不堪!

带着气将衣服撕碎,拿起一块布轻车熟路地到浴池里浸湿,然后为他清洗伤口。说起来,我穿到古代还真没闲着,四处从事我的护士大业,可惜我不是学医的,不然都能开家医馆,悬壶济世了。

清洗过后,我见他伤口处的皮肉都翻着,不禁皱了眉头,这要是感染怎么办?染上破伤风,一样翘辫子。扭头一看,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水果点心还有一壶酒,是为了沐浴时饿了吃的。眼睛一亮,拿起那壶酒打开闻了闻,还是高度的烈酒,马上倒在布上为他伤口消毒。碰到他时,他叫了出来,我恶声恶气地说:“你叫吧!一会儿将外边的人就都叫进来了。”

他咬着牙不敢再出声。我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也不自觉地轻手轻脚。我又用酒洗了手,接着拿起针线在酒里浸了浸,举起来对着他,毕竟是缝人,一时也不敢下手。

见我手一个劲儿地抖,他面露质疑惊惧,颤声问我,“你……缝过吗?”

我想起曾经钉过的纽扣和缝过的袜子,坚定地点点头。

他拍拍胸口,给自己压惊,一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凝神屏气,刚要动手,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禁面色凝重地问他:“你说,我还用在线尾打个结吗?”

他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与我大眼瞪小眼,半天才舔了舔嘴唇,带着商量的口吻说:“我觉得,还是打一个结比较好,免得你一用力把线扯过去,我就白挨一下扎了。”

我两眼放光,“不想西门堡主人中龙凤,对女红还有如此造诣,佩服佩服!

?

   “过奖,过奖”他很谦逊。不过我看他脸色唰白,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我作势扎针,手在半空又顿住。他哀嚎:“又怎么了,你要缝就快缝,别老吓唬人行吗?”

“对不起,对不起,浪费您感情了,我就是想起来用不用您先喝点酒,醉了就不疼了。”

他苦着脸看着我,跟我推心置腹,“别的庆华不敢说,但是单就酒量而言,还未逢过敌手,千杯不醉有些言过其实,但是三坛五坛还是不在话下。我记得上次醉酒是我十六岁那年,娶了第一个侍妾,一时高兴喝下……”

“行了,行了!”我打断他,我可没兴趣听他的早婚史,我也没处给他找那么多酒去,“不喝也好,你受了伤也不宜喝酒,更不能沾肉食荤腥。”

我抓起他自己的外衣,递到他嘴边,命令道:“咬着!”

他顺从地咬住衣服。我又吓唬他,“你用手抓住椅子沿儿,别乱动。”

他点点头。

“还有,不许踢我打我,要不然,我就给你绣个乌龟在肚皮上!”

他一把抓开嘴里的衣服,“你快点儿行吗?一会儿天都亮了!”

其实我是紧张的才话多。我哆哆嗦嗦地拿针刺入他的皮肉,他闷哼一声,身子都崩直了……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给他缝上的,缝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似虚脱一般。

西门庆华哼哼着吐掉嘴里的衣服,硬撑着看了自己腹部一眼,差点儿没哭出来,“你……你做过女红吗?”

我这才有空暇欣赏我的杰作,确实针脚大小不一,歪七扭八,很丑陋。我尴尬不已地挥挥手,“我已经超水平发挥了,上次我帮我娘缝被子,剪刀都缝在被套里了。”

他吓得赶紧看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按了按。我拍掉他的手,又做了一遍消毒工作,抹上一层厚厚的药膏,才用刚才撕碎的衣服给他包扎上。值得庆幸的是,伤口合拢,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汩汩冒血。

   我七手八脚地将浴室里收拾了一下,将地板上的血都仔细地擦干净。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在浴室里疗伤,这里香味浓郁,此刻已经闻不到血腥味儿,而且偌大的房间,只有一扇小窗户,为怕透风,还关得严严的,浴室里水流哗哗作响,可以掩掉他的呻吟声。我不禁感慨这个人还真是心细如发。

我从池子里舀出一盆水,打湿了我俩的头发,配上我们蹒跚的脚步,他是虚的,我是吓的,还真像一对欲火焚身的野鸳鸯双双出浴。都忙乎完了,才将一团染血的布藏在怀里,扶着他回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