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柒月之音
“楚兄弟？”
沈天白看着一脸苍白的楚一，有些惊讶道。
楚一站在房门口，一身布衣满是划破的痕迹，就连脸上也有些浅浅的伤痕和污渍，他双目无光，浓眉微皱，定眼看着自己面前的沈天白，声音微弱道：“我要见子义。”
房内的三人早在房门打开之际便聚集了神，此刻都已来到了门前，子义看着楚一，一股不知名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无从得知这分感觉的原因，只是看到他苍白的面容，那双冷漠中充满畏惧的双眼，自己的心头便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子义缓缓走来：“我来了。”
楚一将疲惫的视线转到他的脸上，凄凄道：“花色是谁？”
众人闻声察觉情况不对，沈天白将楚一引进屋中，随即将房门关上，正当此时，子义道：“我想单独跟他谈谈，有劳了。”
肖希儿的眉头瞬间短促一皱，留下一句“少说废话”便随沈天白和宋楚楚出了房间。
待三人离去之后，楚一才隐着怅痛，沉沉道了一声：“你骗了我。”
空荡的房间里，楚一的声音滚石一样，颗颗砸在子义心头，他缓缓道：“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楚一压低了眉，道：“你要找的人根本不是我师父，是花色。”
子义一惊，他竟什么都知道了么……
片刻，只听楚一继续问道：“花色是谁？”
子义牵强笑了笑，那笑中竟有丝难隐的苍白，他来到木桌前坐下，缓缓倒了一杯酒，道：“是不是要给你补补课呢？”
楚一看着子义，没有说话，子义继续道：“其实，找你师父跟找花色的目的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活人，一个是死人而已。”
“花色没有死。”楚一想起那日夜里，师父和爹的谈话，冷冷说到。
子义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脸色渐渐不自然起来，他低着头，努力抑制着脑中的思绪。
其实，他是怀疑楚一的，但心中又有一丝不忍。
他不可能，不可能是花色，毕竟，自己的兄弟，怎么可能是江湖众矢之的的儿子……
“你还是喝些酒吧。”子义再倒满了一杯酒，走到楚一眼前，道：“反正你醒着，也是满嘴胡言乱语。”
楚一冷冷回绝：“我不喝。”
子义的眼中冷下去，他想起昨夜在后山楚凡低沉的脸色，似乎觉得出了些什么事，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爹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楚一道：“什么也没有。”
子义皱紧了眉头：“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这么问？”
楚一站在原地僵持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一觉醒来，便趁爹不在时从外山的家中逃出，本来是要找他来对峙的，他以为，子义会给他答案。花色是谁，自己是谁，爹又是谁，为何要废掉自己的武功一个个疑问接踵而来，让自己无法合眼，可是当要找的人站在自己眼前时，却还是一无所获。
子义看了看楚一身上的伤口，心中忽然一怔，道：“你被你爹揍了？”
“没有。”
“那是被小泼妇欺负了？看你一张脸花成那样。”子义的指尖从楚一的脸颊扫过，他的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灼热。
楚一别过头，浓黑的睫毛下，是淡淡的失落，他沉沉道：“你不肯告诉我？”
子义答：“我没有什么可告诉你的事。”
“那我看错你了。”楚一凉凉道：“我以为你会告诉我真相，可是你跟他们一样，只会把我蒙在鼓里，在旁边看戏。”
楚一轻声说完，转身欲离开，子义沉下脸，一把拉过欲离的楚一，心中的忍耐被他挑到了底线，他低斥道：“谁蒙你谁看戏谁和谁一样欠揍吧你？”
“松开！”
楚一低声一喝，子义却浑然不动，拽着他的胳膊道：“给我把话说清楚！”
楚一看着子义，默然道：“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别以为你救了我一次，我就会让你在我面前耍威风。”子义拽紧了楚一，道：“看你一脸衰相就知道是被揍了，装什么装，欠揍！”
说完，一个拳头就砸在了他胸膛上。
“你！”楚一没想到子义真的会出手，正想出手还击，但体内内力不支，加上连夜从家中出逃，颠簸一路的疲惫，发出的一拳被子义轻松的拿下了。
子义握着楚一挥过来的拳头，有些神气道：“那天败给那大斧头是觉得好玩图个乐子，别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他。”
楚一咬牙道：“卑鄙。”
子义却被他这表情逗乐了，他怒色渐散，不羁笑道：“这怎么是卑鄙我若是出手了，就没你耍威风的机会了，你得好好谢谢我才是。”
楚一听完，愤然道：“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子义看着一脸怒色的楚一，饶有兴致的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发火，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个小白脸的样儿，跟个妞似的。”
说完，将他发青的拳头松开了。
拳头一松，“啪”声响起，子义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左脸被他挥过来一拳砸个正中。
子义捂着被揍的嘴角，抬起一双愕然的丹凤眼，凄凄道：“你还真打？”
楚一也不是好惹的人，毕竟子义刚刚的一句话却是惹恼了自己，他看了看子义流血的嘴角，道：“你才跟妞一样呢！”
“我那是夸你长得好看！”
“你比妞还好看！”
“你……”
屋子里，一下子响起了阵阵打闹声，挥来挥去的拳头乱作一团。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给房间增添了不少愉悦的芳香，窗外的绿枝红羽，在春风的挑逗下沙沙作响。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住手！”
子义冲楚一吐了二字，将他冲过来的拳头打开，瞪了他一眼，遂向门前走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沈天白看了看子义发青的嘴角，浅浅笑道：“吃饭了。”
子义侧过了脸，避开沈天白的目光，道：“多加一副碗筷，马上就来。”
“老规矩，最晚过来的人付钱。”沈天白说完便离开了，子义倚在房门上，回头望着房间里甩着拳头的楚一，黑眸微合，皱眉道：“吃饭了，妞。”
楚一擦了擦脸，皱着眉头从子义身旁走过，“你才妞呢……”
子义关上房门，看着楚一单薄的背影，他好像比前几日更瘦了，眉目间，多了些不知为何的寒气，那种只有持剑时，才会在他身上看到的气息。
※※※
“这是希儿的！”楚楚撅着嘴，用筷子按下子义夹住的一块五花肉，随即夹到了希儿碗中，子义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宋楚楚一张小粉脸，“有我的口水了。”
希儿拿筷子的手一颤，斥道：“恶心。”
沈天白看着楚一面前未动的碗筷，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随口一问：“楚兄弟不吃吗？”
楚一缓缓抬起手，拿起了碗筷，默默无声吃起来，脸上的表情沉沉的。
子义浅咬着筷子，扭头看着沉默的楚一，“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
楚一淡淡说完，子义便夹起盘中的一块水煮鱼，扔到楚一碗中，道：“谢谢，我不喜欢吃鱼。”
楚一瞥了他一眼，却仍旧默不作声，不紧不慢的吃着。
希儿扬了扬柳眉，道：“有他的口水了。”
子义挑了挑眉：“你可真恶心。”
“你……”未等希儿怒气发作，众人就听到了一声幽怨声响起。
“老天啊！光天化日，强夺民女啊！……”
客栈外的一哀叹不知何时传入了厅内，声音苍老悲怆，带着持久的哭腔，五人闻声停下手中的碗筷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头颓然坐在石阶上，拄着木拐，垂地痛苦。
“丧心病狂的狗东西，还我孙女，还我孙女啊……”白发苍苍的老头继续哭骂着，周围的来往的人群断断续续的围上来，几乎堵住了客栈的路，楚一锁着眉，碗筷往桌上一扔，快步向那老头走去，子义侧目视之，缓缓跟了上去。
楚一来到白发老头身边，问道：“老伯，你怎么了？”
子义已经来到了楚一身后，声音悠悠道：“他已经喊了很多次了，抢孙女了。”
老头哭的两眼黑花花的，见身后来了两个侠士装扮的少年，急忙跪求道：“两位少侠，快救救我的小静，救救我孙女吧！”
“老伯，你快起来！”楚一匆忙将老头扶了起来，“你别急，你慢慢说，我帮你。”
子义想起上次自己被挥大刀的大个子追打，也是楚一忽然出现，不由得问道：“你天生就那么爱管闲事吗？”
楚一皱着眉，没有说话，子义拍了拍楚一的肩，“先把他带进屋里来吧。”
木桌旁，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肖希儿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午饭，宋楚楚坐在沈天白身旁，两颗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白发苍苍的老头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楚一盛了一碗满满的白饭，添上了菜和肉，递到老头面前：“老伯，你先吃。”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头布满沟壑的黄脸绽开了难得的笑容，接过楚一递给自己的饭，犹豫了一会儿，见大家没有说什么，便大口吃起来。
子义坐下，缓缓问道：“你是说，冉家二少爷抢了你孙女？”
老头点了点头。
“冉笑缘浩浩荡荡一身正气，原来儿子有那么逊。”子义瞥了瞥老头道：“你孙女不会是唱戏的吧。”
楚一有些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自古英雄爱美人，子兄的意思是，小静姑娘是不是真被冉家二少爷强抢，还不好下结论，若是两人皆有心，就不好强入冉府要人，搞不好，还会坏了小静姑娘的名声。”
“我家小静自幼随我卖艺江湖，从不离我身边半步，怎会跟他冉家二少爷有牵连昨天在冉府前，我与小静照常叫卖，他二少爷回家路过，正好见着了，让小静到府上去助兴，小静不从，他二话不说，叫了几个家丁就把小静给掳了去，我是拼了老命都没用啊，这，这还不算强抢吗……”老头想起孙女被抢拉走的情景，不由气上心头，放下手中的碗筷，咽哽着，老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
“老伯，你别哭。”
“既然这么猖狂，那就是该见见了。”子义笑道：“顺便看看冉二少的审美水准高不高。”
“这么说，二位少侠愿意相助了”老头一脸欣喜。
“嗯。”
“多谢，多谢啊……”
“别谢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补补吧，我想你孙女也不愿看到你饿得病怏怏的。”子义安抚了老头，转身对肖希儿三人道：“怎么样？”
不等希儿回答，沈天白便道：“楚咫冉家与绝尘宫有些未解的结，我们三人就不便去了。”
“那就留下来接人。”子义说完对老头道：“老伯你暂时留在客栈，房钱由我们来付，晚上我跟楚一去一趟冉府。”
“好，好。”
---
夜深。
楚咫市上已经安然入睡，街道上变得空荡荡的，甚至有些难以描绘的落魄，唯有一两个打锣的人还在庸懒徘徊，散漫地喊着日复一日的句调，点着盏脱了颜色的红灯笼从远处走来，缓缓的，又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北国楚咫白日再怎么繁华，到了深夜，也就显得孤寂了。
这是一个，沉淀了故事的国度。
但是，故事已经来不及续写了，夜里，只有多年前的传奇在冷灯下淌落胭脂泪，没有收尾，只是苍白白的停驻着，倒叙着。
夜，是故事的第一章。
……
肖希儿瞥了瞥仍在床上的黑衣，随口问起：“不换夜行衣吗？”
子义回过头，道：“穿那种东西被抓到，不更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吗”
肖希儿想了想，自觉理屈，眨了眨一双皎洁的黑眸，走上前去欲将夜行衣拿回，却被子义一把拦了下来，“给了别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希儿的动作停下，房间里顿时静悄悄的没有了声音，子义低头望着希儿的一双潺潺银眸，看着她眼中的神彩由浅羞变成厌恶，那片漆黑的睫毛下，一双阴影中的眼，把自己的目光，由欣喜照成悲哀。
“手松开。”
他心里还意犹未尽，蹙了蹙眉，故作委屈道：“凶什么凶？”
希儿瞪着他，不语，子义进而道：“你对谁都这么凶，小心以后真的没人要。”
“那也轮不着你来管。”
“也是。”
希儿挣扎了一番，却摆脱不下，遂冷了眉，“我最后说一次，松开。”
冷冷的声音落地，子义握住肖希儿手腕的手，在极浅极淡的笑容下收了回去。
房间里点了盏微弱的灯，映得年少几人的影子斜长的，飘渺在木色墙面，子义的脸笼罩在烛光中显得有些落寞，但眼中的色彩又还是那么光亮，是一如既往的年轻的无畏的光芒，他望了望站在窗前愣愣发呆的楚一，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佩剑，对楚一道：“走了。”
楚一回过神，跟了上去。
※※※
楚咫城北，有一座修建了多年的府邸，落于闹市永安街前。细看来，这座豪宅已有了五十来年的历史，大门的门环上已经落上了暗黄的锈迹，却不失严肃。深夜里，红墙黑瓦下，绿草红花沉浸在均匀的呼吸中，周遭静谧一片，似无岛的蓝洋。
零零散散的家丁持着半亮的灯笼，从院里院外晃过，拖着累了一天的身体，困意不断袭来，浅浅的低谈后，就融化在了一片黑夜中。
飞檐上，两个少年无声而过
子义在回廊的檐上停下，院里静悄悄的，他淡然的声音如轻柔的春风般吹入楚一耳中：“困了？”
楚一站在朦月之下，没有看他，缓缓道：“没有。”
月里，柔光漫漫。
子义忽然问了一句：“你知道兄弟是什么吗？”
楚一愣了愣，不答，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的意思，子义黯淡道：“兄弟是自己最喜欢的男人。”
说着，那一双漆黑的凤眼浅笑起来，道：“是除了自己外，最欣赏也最不服的男人。”
楚一将半睁着的双眸望向月下的子义，他棱角分明的脸中，印满了淡淡的白光，那双有些矫情的凤眼里，满溢着骄傲的笑意，还有丝丝不愿被人瞩目的冰凉。
不知为何，楚一的心里忽然踏实了一些，是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他将右掌摊开，伸到子义眼前。
“啪”声清脆落地，子义嘴角微扬，爽快的鸣掌后，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带着较劲的力量。
子义道：“如果我被逮了，见了烟花你就跑。”顿了顿，他提醒道：“但要记得回来救我。”
“嗯。”
子义继续道：“如果你被逮了呢？”
楚一迟疑不语，这个问题，自己倒还真没有想过。
月下，子义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从白天开始，楚一就冷冷怪怪的，问也不答，即便是答了，也只是些碎乱不成章的句子，冷冷淡淡，一点不像当日自己逢上的那个傻小子，倒是，跟那个在剑下驰骋的冷面少年有些惊人的相似。
想到这里，子义自嘲而笑，什么叫相似呢？
分明就是一个人，不过是灵魂的不同面罢了。
良久，他将腰间的佩剑取了下来，送到了楚一眼前，缓缓道：“拿着它，如何？”
精美的剑鞘上，铭刻着泛起幽幽白光的“义”字，楚一为子义的举动浅吃一惊，他望了望子义手中的剑，想起了在竹林时师父的话，便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子义道：“你怎么知道它有名字？”
楚一淡淡一笑：“师父说过，每一把剑都有它自己的名字。”
“柒月。”子义道：“它的名字，叫柒月。”
楚一缓缓将子义递给自己的剑接过，然后握住剑鞘的那一刻，他又迟疑了：“不了，这不是我的剑。”
子义却道：“兄弟为手足，同剑，你又不是没跟它相处过。”
只是，楚一的手还是落了下去，他道：“不一样了。”
子义一惊：“为什么？”
“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剑。”楚一说完，松开了握住佩剑柒月的手。子义看着拒绝了自己的楚一，他心里定藏有不愿为人窥的事，可若没有剑，凭他生疏的徒手招数，一经发现，恐怕难以脱身。想着，便快速将柒月塞进了楚一怀里，“替我拿着，你往东去找，我去西边。”
说完，子义一个跃身，消失在了圆月之下。
楚一握着有些凉意的柒月，眼睫轻轻盈动，耳畔迟迟回响着他刚刚那一句：“兄弟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男人……”
※※※
从屋檐离开后，子义一身青白相见的公子衣，漫步在冉家石院里。
他手中不知从何处多了把折扇，饶有风情的半掩住自己的面容，时不时又给自己扇扇夜风，眉目间毫无偷入外人府中的紧张和愧意，倒像个大少爷似的，浅步行走在西院的走廊里。
冉家府上，西院住着为家丁，东院住的是冉家三位少爷，小静被强抢，那现在就只会在家丁的睡房和冉二少的房内两处。
想到这里，子义坏笑起来，若是小静真的在冉二少那儿，楚一看见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时，身后忽然晃过一道青色的影子，子义将收起的折扇打开，转过身，方才感觉到的身影不在了。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
院里的廊头，那道青色的影子又出现了，月光下，半张清丽的脸露了出来，是白天老头在客栈是描绘的容貌。
女子踏着碎步，缓缓向深廊处走去。
子义双眉微皱，院里这么空，她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是……
双眸一亮，子义收起掩住下脸的折扇，散步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的被带到了染坊，青色的影子又不知藏哪儿去了。
晒在院中各色的布匹，此刻都在月光下变成了浅白色，唯有些鲜艳的红绿还能看清原来的色彩，子义提高的警惕，用折扇掀起挡在自己面前的一面面彩色布匹，那个青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番搜寻后，子义用折扇向一面青色的布匹点去。
只听“啪”一声，方才低低的行步声戛然而止。
子义对着青布后的人，缓缓道：“这么晚了，什么姑娘这么好雅致，带我来这儿挑衣料？”
布匹后的那个身影停了下来，迟迟道：“你不是冉家人，你是谁？”
子义笑道：“三更半夜，不是这家的人，那就是这家的贼咯。”
青布后的女子，不紧不慢从布后走了出来，子义打量着这个一双清澈丹凤眼的女子，心中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天底下所有丹凤眼的女子，都有些共有的特质般。
像娘亲，像自己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女人。
“偷人的贼吗？”女子颦笑道。
“原来在姑娘眼里，人也是可以偷的。”子义道：“我本以为，你只是来这里偷情的罢了。”
“你……”
“既然我俩都是贼，那就各偷各的好了。”说完，子义转身向染坊门口走去。
这个女人的容貌跟老头描述的一模一样，如果她是小静，那这一切就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小静被绑入府，冉二少不可能会让她深夜在府上肆意走动，不然早逃了。
身后这个女人，不是小静。
或者说，没有小静。
子义走到染坊门口，摇着折扇停了下来。
眼前，是密布在周围的冉家弟子。
沈天白看着一脸苍白的楚一，有些惊讶道。
楚一站在房门口，一身布衣满是划破的痕迹，就连脸上也有些浅浅的伤痕和污渍，他双目无光，浓眉微皱，定眼看着自己面前的沈天白，声音微弱道：“我要见子义。”
房内的三人早在房门打开之际便聚集了神，此刻都已来到了门前，子义看着楚一，一股不知名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无从得知这分感觉的原因，只是看到他苍白的面容，那双冷漠中充满畏惧的双眼，自己的心头便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子义缓缓走来：“我来了。”
楚一将疲惫的视线转到他的脸上，凄凄道：“花色是谁？”
众人闻声察觉情况不对，沈天白将楚一引进屋中，随即将房门关上，正当此时，子义道：“我想单独跟他谈谈，有劳了。”
肖希儿的眉头瞬间短促一皱，留下一句“少说废话”便随沈天白和宋楚楚出了房间。
待三人离去之后，楚一才隐着怅痛，沉沉道了一声：“你骗了我。”
空荡的房间里，楚一的声音滚石一样，颗颗砸在子义心头，他缓缓道：“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楚一压低了眉，道：“你要找的人根本不是我师父，是花色。”
子义一惊，他竟什么都知道了么……
片刻，只听楚一继续问道：“花色是谁？”
子义牵强笑了笑，那笑中竟有丝难隐的苍白，他来到木桌前坐下，缓缓倒了一杯酒，道：“是不是要给你补补课呢？”
楚一看着子义，没有说话，子义继续道：“其实，找你师父跟找花色的目的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活人，一个是死人而已。”
“花色没有死。”楚一想起那日夜里，师父和爹的谈话，冷冷说到。
子义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脸色渐渐不自然起来，他低着头，努力抑制着脑中的思绪。
其实，他是怀疑楚一的，但心中又有一丝不忍。
他不可能，不可能是花色，毕竟，自己的兄弟，怎么可能是江湖众矢之的的儿子……
“你还是喝些酒吧。”子义再倒满了一杯酒，走到楚一眼前，道：“反正你醒着，也是满嘴胡言乱语。”
楚一冷冷回绝：“我不喝。”
子义的眼中冷下去，他想起昨夜在后山楚凡低沉的脸色，似乎觉得出了些什么事，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爹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楚一道：“什么也没有。”
子义皱紧了眉头：“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这么问？”
楚一站在原地僵持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一觉醒来，便趁爹不在时从外山的家中逃出，本来是要找他来对峙的，他以为，子义会给他答案。花色是谁，自己是谁，爹又是谁，为何要废掉自己的武功一个个疑问接踵而来，让自己无法合眼，可是当要找的人站在自己眼前时，却还是一无所获。
子义看了看楚一身上的伤口，心中忽然一怔，道：“你被你爹揍了？”
“没有。”
“那是被小泼妇欺负了？看你一张脸花成那样。”子义的指尖从楚一的脸颊扫过，他的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灼热。
楚一别过头，浓黑的睫毛下，是淡淡的失落，他沉沉道：“你不肯告诉我？”
子义答：“我没有什么可告诉你的事。”
“那我看错你了。”楚一凉凉道：“我以为你会告诉我真相，可是你跟他们一样，只会把我蒙在鼓里，在旁边看戏。”
楚一轻声说完，转身欲离开，子义沉下脸，一把拉过欲离的楚一，心中的忍耐被他挑到了底线，他低斥道：“谁蒙你谁看戏谁和谁一样欠揍吧你？”
“松开！”
楚一低声一喝，子义却浑然不动，拽着他的胳膊道：“给我把话说清楚！”
楚一看着子义，默然道：“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别以为你救了我一次，我就会让你在我面前耍威风。”子义拽紧了楚一，道：“看你一脸衰相就知道是被揍了，装什么装，欠揍！”
说完，一个拳头就砸在了他胸膛上。
“你！”楚一没想到子义真的会出手，正想出手还击，但体内内力不支，加上连夜从家中出逃，颠簸一路的疲惫，发出的一拳被子义轻松的拿下了。
子义握着楚一挥过来的拳头，有些神气道：“那天败给那大斧头是觉得好玩图个乐子，别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他。”
楚一咬牙道：“卑鄙。”
子义却被他这表情逗乐了，他怒色渐散，不羁笑道：“这怎么是卑鄙我若是出手了，就没你耍威风的机会了，你得好好谢谢我才是。”
楚一听完，愤然道：“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子义看着一脸怒色的楚一，饶有兴致的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发火，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个小白脸的样儿，跟个妞似的。”
说完，将他发青的拳头松开了。
拳头一松，“啪”声响起，子义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左脸被他挥过来一拳砸个正中。
子义捂着被揍的嘴角，抬起一双愕然的丹凤眼，凄凄道：“你还真打？”
楚一也不是好惹的人，毕竟子义刚刚的一句话却是惹恼了自己，他看了看子义流血的嘴角，道：“你才跟妞一样呢！”
“我那是夸你长得好看！”
“你比妞还好看！”
“你……”
屋子里，一下子响起了阵阵打闹声，挥来挥去的拳头乱作一团。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给房间增添了不少愉悦的芳香，窗外的绿枝红羽，在春风的挑逗下沙沙作响。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住手！”
子义冲楚一吐了二字，将他冲过来的拳头打开，瞪了他一眼，遂向门前走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沈天白看了看子义发青的嘴角，浅浅笑道：“吃饭了。”
子义侧过了脸，避开沈天白的目光，道：“多加一副碗筷，马上就来。”
“老规矩，最晚过来的人付钱。”沈天白说完便离开了，子义倚在房门上，回头望着房间里甩着拳头的楚一，黑眸微合，皱眉道：“吃饭了，妞。”
楚一擦了擦脸，皱着眉头从子义身旁走过，“你才妞呢……”
子义关上房门，看着楚一单薄的背影，他好像比前几日更瘦了，眉目间，多了些不知为何的寒气，那种只有持剑时，才会在他身上看到的气息。
※※※
“这是希儿的！”楚楚撅着嘴，用筷子按下子义夹住的一块五花肉，随即夹到了希儿碗中，子义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宋楚楚一张小粉脸，“有我的口水了。”
希儿拿筷子的手一颤，斥道：“恶心。”
沈天白看着楚一面前未动的碗筷，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随口一问：“楚兄弟不吃吗？”
楚一缓缓抬起手，拿起了碗筷，默默无声吃起来，脸上的表情沉沉的。
子义浅咬着筷子，扭头看着沉默的楚一，“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
楚一淡淡说完，子义便夹起盘中的一块水煮鱼，扔到楚一碗中，道：“谢谢，我不喜欢吃鱼。”
楚一瞥了他一眼，却仍旧默不作声，不紧不慢的吃着。
希儿扬了扬柳眉，道：“有他的口水了。”
子义挑了挑眉：“你可真恶心。”
“你……”未等希儿怒气发作，众人就听到了一声幽怨声响起。
“老天啊！光天化日，强夺民女啊！……”
客栈外的一哀叹不知何时传入了厅内，声音苍老悲怆，带着持久的哭腔，五人闻声停下手中的碗筷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头颓然坐在石阶上，拄着木拐，垂地痛苦。
“丧心病狂的狗东西，还我孙女，还我孙女啊……”白发苍苍的老头继续哭骂着，周围的来往的人群断断续续的围上来，几乎堵住了客栈的路，楚一锁着眉，碗筷往桌上一扔，快步向那老头走去，子义侧目视之，缓缓跟了上去。
楚一来到白发老头身边，问道：“老伯，你怎么了？”
子义已经来到了楚一身后，声音悠悠道：“他已经喊了很多次了，抢孙女了。”
老头哭的两眼黑花花的，见身后来了两个侠士装扮的少年，急忙跪求道：“两位少侠，快救救我的小静，救救我孙女吧！”
“老伯，你快起来！”楚一匆忙将老头扶了起来，“你别急，你慢慢说，我帮你。”
子义想起上次自己被挥大刀的大个子追打，也是楚一忽然出现，不由得问道：“你天生就那么爱管闲事吗？”
楚一皱着眉，没有说话，子义拍了拍楚一的肩，“先把他带进屋里来吧。”
木桌旁，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肖希儿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午饭，宋楚楚坐在沈天白身旁，两颗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白发苍苍的老头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楚一盛了一碗满满的白饭，添上了菜和肉，递到老头面前：“老伯，你先吃。”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头布满沟壑的黄脸绽开了难得的笑容，接过楚一递给自己的饭，犹豫了一会儿，见大家没有说什么，便大口吃起来。
子义坐下，缓缓问道：“你是说，冉家二少爷抢了你孙女？”
老头点了点头。
“冉笑缘浩浩荡荡一身正气，原来儿子有那么逊。”子义瞥了瞥老头道：“你孙女不会是唱戏的吧。”
楚一有些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自古英雄爱美人，子兄的意思是，小静姑娘是不是真被冉家二少爷强抢，还不好下结论，若是两人皆有心，就不好强入冉府要人，搞不好，还会坏了小静姑娘的名声。”
“我家小静自幼随我卖艺江湖，从不离我身边半步，怎会跟他冉家二少爷有牵连昨天在冉府前，我与小静照常叫卖，他二少爷回家路过，正好见着了，让小静到府上去助兴，小静不从，他二话不说，叫了几个家丁就把小静给掳了去，我是拼了老命都没用啊，这，这还不算强抢吗……”老头想起孙女被抢拉走的情景，不由气上心头，放下手中的碗筷，咽哽着，老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
“老伯，你别哭。”
“既然这么猖狂，那就是该见见了。”子义笑道：“顺便看看冉二少的审美水准高不高。”
“这么说，二位少侠愿意相助了”老头一脸欣喜。
“嗯。”
“多谢，多谢啊……”
“别谢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补补吧，我想你孙女也不愿看到你饿得病怏怏的。”子义安抚了老头，转身对肖希儿三人道：“怎么样？”
不等希儿回答，沈天白便道：“楚咫冉家与绝尘宫有些未解的结，我们三人就不便去了。”
“那就留下来接人。”子义说完对老头道：“老伯你暂时留在客栈，房钱由我们来付，晚上我跟楚一去一趟冉府。”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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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楚咫市上已经安然入睡，街道上变得空荡荡的，甚至有些难以描绘的落魄，唯有一两个打锣的人还在庸懒徘徊，散漫地喊着日复一日的句调，点着盏脱了颜色的红灯笼从远处走来，缓缓的，又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北国楚咫白日再怎么繁华，到了深夜，也就显得孤寂了。
这是一个，沉淀了故事的国度。
但是，故事已经来不及续写了，夜里，只有多年前的传奇在冷灯下淌落胭脂泪，没有收尾，只是苍白白的停驻着，倒叙着。
夜，是故事的第一章。
……
肖希儿瞥了瞥仍在床上的黑衣，随口问起：“不换夜行衣吗？”
子义回过头，道：“穿那种东西被抓到，不更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吗”
肖希儿想了想，自觉理屈，眨了眨一双皎洁的黑眸，走上前去欲将夜行衣拿回，却被子义一把拦了下来，“给了别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希儿的动作停下，房间里顿时静悄悄的没有了声音，子义低头望着希儿的一双潺潺银眸，看着她眼中的神彩由浅羞变成厌恶，那片漆黑的睫毛下，一双阴影中的眼，把自己的目光，由欣喜照成悲哀。
“手松开。”
他心里还意犹未尽，蹙了蹙眉，故作委屈道：“凶什么凶？”
希儿瞪着他，不语，子义进而道：“你对谁都这么凶，小心以后真的没人要。”
“那也轮不着你来管。”
“也是。”
希儿挣扎了一番，却摆脱不下，遂冷了眉，“我最后说一次，松开。”
冷冷的声音落地，子义握住肖希儿手腕的手，在极浅极淡的笑容下收了回去。
房间里点了盏微弱的灯，映得年少几人的影子斜长的，飘渺在木色墙面，子义的脸笼罩在烛光中显得有些落寞，但眼中的色彩又还是那么光亮，是一如既往的年轻的无畏的光芒，他望了望站在窗前愣愣发呆的楚一，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佩剑，对楚一道：“走了。”
楚一回过神，跟了上去。
※※※
楚咫城北，有一座修建了多年的府邸，落于闹市永安街前。细看来，这座豪宅已有了五十来年的历史，大门的门环上已经落上了暗黄的锈迹，却不失严肃。深夜里，红墙黑瓦下，绿草红花沉浸在均匀的呼吸中，周遭静谧一片，似无岛的蓝洋。
零零散散的家丁持着半亮的灯笼，从院里院外晃过，拖着累了一天的身体，困意不断袭来，浅浅的低谈后，就融化在了一片黑夜中。
飞檐上，两个少年无声而过
子义在回廊的檐上停下，院里静悄悄的，他淡然的声音如轻柔的春风般吹入楚一耳中：“困了？”
楚一站在朦月之下，没有看他，缓缓道：“没有。”
月里，柔光漫漫。
子义忽然问了一句：“你知道兄弟是什么吗？”
楚一愣了愣，不答，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的意思，子义黯淡道：“兄弟是自己最喜欢的男人。”
说着，那一双漆黑的凤眼浅笑起来，道：“是除了自己外，最欣赏也最不服的男人。”
楚一将半睁着的双眸望向月下的子义，他棱角分明的脸中，印满了淡淡的白光，那双有些矫情的凤眼里，满溢着骄傲的笑意，还有丝丝不愿被人瞩目的冰凉。
不知为何，楚一的心里忽然踏实了一些，是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他将右掌摊开，伸到子义眼前。
“啪”声清脆落地，子义嘴角微扬，爽快的鸣掌后，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带着较劲的力量。
子义道：“如果我被逮了，见了烟花你就跑。”顿了顿，他提醒道：“但要记得回来救我。”
“嗯。”
子义继续道：“如果你被逮了呢？”
楚一迟疑不语，这个问题，自己倒还真没有想过。
月下，子义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从白天开始，楚一就冷冷怪怪的，问也不答，即便是答了，也只是些碎乱不成章的句子，冷冷淡淡，一点不像当日自己逢上的那个傻小子，倒是，跟那个在剑下驰骋的冷面少年有些惊人的相似。
想到这里，子义自嘲而笑，什么叫相似呢？
分明就是一个人，不过是灵魂的不同面罢了。
良久，他将腰间的佩剑取了下来，送到了楚一眼前，缓缓道：“拿着它，如何？”
精美的剑鞘上，铭刻着泛起幽幽白光的“义”字，楚一为子义的举动浅吃一惊，他望了望子义手中的剑，想起了在竹林时师父的话，便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子义道：“你怎么知道它有名字？”
楚一淡淡一笑：“师父说过，每一把剑都有它自己的名字。”
“柒月。”子义道：“它的名字，叫柒月。”
楚一缓缓将子义递给自己的剑接过，然后握住剑鞘的那一刻，他又迟疑了：“不了，这不是我的剑。”
子义却道：“兄弟为手足，同剑，你又不是没跟它相处过。”
只是，楚一的手还是落了下去，他道：“不一样了。”
子义一惊：“为什么？”
“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剑。”楚一说完，松开了握住佩剑柒月的手。子义看着拒绝了自己的楚一，他心里定藏有不愿为人窥的事，可若没有剑，凭他生疏的徒手招数，一经发现，恐怕难以脱身。想着，便快速将柒月塞进了楚一怀里，“替我拿着，你往东去找，我去西边。”
说完，子义一个跃身，消失在了圆月之下。
楚一握着有些凉意的柒月，眼睫轻轻盈动，耳畔迟迟回响着他刚刚那一句：“兄弟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男人……”
※※※
从屋檐离开后，子义一身青白相见的公子衣，漫步在冉家石院里。
他手中不知从何处多了把折扇，饶有风情的半掩住自己的面容，时不时又给自己扇扇夜风，眉目间毫无偷入外人府中的紧张和愧意，倒像个大少爷似的，浅步行走在西院的走廊里。
冉家府上，西院住着为家丁，东院住的是冉家三位少爷，小静被强抢，那现在就只会在家丁的睡房和冉二少的房内两处。
想到这里，子义坏笑起来，若是小静真的在冉二少那儿，楚一看见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时，身后忽然晃过一道青色的影子，子义将收起的折扇打开，转过身，方才感觉到的身影不在了。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
院里的廊头，那道青色的影子又出现了，月光下，半张清丽的脸露了出来，是白天老头在客栈是描绘的容貌。
女子踏着碎步，缓缓向深廊处走去。
子义双眉微皱，院里这么空，她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是……
双眸一亮，子义收起掩住下脸的折扇，散步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的被带到了染坊，青色的影子又不知藏哪儿去了。
晒在院中各色的布匹，此刻都在月光下变成了浅白色，唯有些鲜艳的红绿还能看清原来的色彩，子义提高的警惕，用折扇掀起挡在自己面前的一面面彩色布匹，那个青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番搜寻后，子义用折扇向一面青色的布匹点去。
只听“啪”一声，方才低低的行步声戛然而止。
子义对着青布后的人，缓缓道：“这么晚了，什么姑娘这么好雅致，带我来这儿挑衣料？”
布匹后的那个身影停了下来，迟迟道：“你不是冉家人，你是谁？”
子义笑道：“三更半夜，不是这家的人，那就是这家的贼咯。”
青布后的女子，不紧不慢从布后走了出来，子义打量着这个一双清澈丹凤眼的女子，心中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天底下所有丹凤眼的女子，都有些共有的特质般。
像娘亲，像自己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女人。
“偷人的贼吗？”女子颦笑道。
“原来在姑娘眼里，人也是可以偷的。”子义道：“我本以为，你只是来这里偷情的罢了。”
“你……”
“既然我俩都是贼，那就各偷各的好了。”说完，子义转身向染坊门口走去。
这个女人的容貌跟老头描述的一模一样，如果她是小静，那这一切就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小静被绑入府，冉二少不可能会让她深夜在府上肆意走动，不然早逃了。
身后这个女人，不是小静。
或者说，没有小静。
子义走到染坊门口，摇着折扇停了下来。
眼前，是密布在周围的冉家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