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缠丝蛊毒

赵眠眠 9396字 2024-07-24 18:27:57
   之后的事儿,就像是一个残破的梦镜,于我而言,只记得住几个片段。

   

   我记得云谨言随着马儿每次颠簸而发出的压抑的呻吟声和他在我耳边的抱怨,“谁啊?这么缺德,还抹了毒药了!”

   

   我记得他将一粒药丸塞进我嘴里,“续命丹!你可千万不能死,爷还没活够呢!”

   

   我记得我们骑马回到了昭阳行宫,挨间屋子寻找。

   

   我记得云谨言抱着我踹开了一间柴房的门,我看见阿城浑身是血,手里拿着我送给他的那把匕首“奈何”,比着步步紧逼的草原人,脸上是鱼死网破的决绝。

   

   我记得阿城扑到我身边,叫了声“姐姐!”。

   

   我心中庆幸,还好没有晚,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绷断的弓弦,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做噩梦,在梦里,我依旧是杜蘅,和林岳去看电影,散场的时候影院中灯光忽然亮了,我发现身边的林岳变成了叶澜修,我一惊,问他:“林岳呢?他刚才还在这里。”

   

   叶澜修神色漠然地看着我,“没有林岳了,只有我。”

   

   他的瞳孔黑得像一个漩涡,倒影着我的影子,我看到自己的样子,越发地着急,“不,不可能,我们已经回来了。你看看我,我是杜蘅,不是夏青芜。”

   

    “哦,是吗?”叶澜修裂开嘴角笑了,笑容却是那样的讽刺,“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杜蘅不是夏青芜,那为什么你拿夏青城当作你的弟弟呢?”

   

   对,阿城呢?我顾不得想自己到底是谁,一门心思地找阿城,长长的走廊里,两边全是门,我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却看不见阿城的身影,心中的惶恐和绝望将我淹没,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着开门与关门的声音。

   

   “姐!”背后有人叫我,我惊喜地回身,一把抱住他,“太好了,你没事儿!吓死姐姐了!”

   

   那个人扶住我的肩膀,拉开一段距离,“姐,我是杜诚啊,我一直好好的。”

   

   杜诚,是他,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高高瘦瘦的,我惊喜之余又迷惑了,杜诚是我的弟弟,但是,我在找阿城,我赶紧问他,“你看见我弟弟阿城了吗?”

   

   杜诚很吃惊,“你还有另外一个弟弟吗?”

   

   是啊,我有。不,应该说是夏青芜有,她就是我,她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可我是杜蘅啊,我到底是谁呢?我被彻底搞迷糊了。

   

   “姐姐……”突然传来一声叫声。

   

   我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怔然,不知自己此刻是仍在梦中还是醒着。过了好一会儿,思维慢慢聚拢,夜宴、阴谋、长剑、流星、漩涡、阿城……我终于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我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看四周,这不是长熙阁里叶澜修的那张床。床很大,挂着水墨床幔,四角挂着安神的玉佩,床顶幔中央悬挂着一颗婴儿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此刻我枕着一个玉枕,身上盖着素色的丝被,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寝具上那股淡淡的檀香的味道,让我意识到我是被云谨言带回来了。

   

   帐外的谈话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听见云谨言的声音说,“她怎么样了?”嗓音暗哑,似在忍痛一般。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掀开帐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声音的主人应该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语气很不耐烦。

   

   云谨言哼哼道:“我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跟你似的拿嘴掀帐子啊!”

   

   那人听出他在拐弯抹角的骂人,冷哼一声,“你再废话,我就在这女人身上扎两针,保管你的胳膊一个月都动不了,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掀帐子。”

   

   听得出两个关系很好,虽然在争执,却也是朋友间的斗嘴,并不是真的翻脸。云谨言嗤笑道:“你就害人的本事大,还神医呢?真是浪得虚名,连个剑伤都医不好,这都两天了,我这胳膊还跟废了一样的疼。”

   

   那个男人怒道:“她这不还没苏醒过来吗!我若现在给她刮骨疗伤,她扛不住死了怎么办?我如今用各种补药给她用着,怎么也得等她醒过来,元气恢复了再进一步治疗。再说我还不是怕你疼,没敢给她用猛药吗?你倒提醒我了,我这儿新配的拔毒膏,以毒攻毒,好得快!”

   

   “算了算了,慢慢养着吧!”云谨言立刻偃旗息鼓。

   

   那个男人哼了一声道:“放心吧,不就是一个蚀心散吗,我那师叔配的药还能高明到哪儿去!我已经给她用了我独门配置的百毒解,控制住了毒性,一个月包好!”

   

   原来这个蚀心散是他师叔配的,这让我稍稍放心,他们师出同门,对药性应该是有一定了解的。只是我听着这个云谨言嘴里的神医怎么跟江湖大夫似的,我有些发愁,靠谱吗?上次叶澜修被抹了蚀心散的匕首刺中,养了三、四个月呢,给他疗伤的还是宫中的太医呢!

   

   云谨言貌似对此人非常信任,“有你神医莫伤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两天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啊!你那个百毒解真这么厉害,快把我这个烦恼一起解了得了。”

   

   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天煜国有名的神医莫伤。莫伤没好气道:“百毒解,百毒解!你那个是毒吗?你好不容易找到宿主了,趁她没醒,正好解了得了。”

   

   云谨言的声音颇为愁苦,“爷现在疼得连个手指头都懒得动,你还让我费那个劲儿!”

   

   “没关系,我这儿有上好独门秘药,叫‘不死不休’,包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成事儿!”

   

   听着怎么觉得跟春药似的?我越发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又扯上春药了呢?

   

   就听云谨言嘬着牙花子道:“跟奸尸似的,没什么趣味啊!”

   

   莫伤惊讶道:“你都水深火热的这么多年了,还有那心情讲究趣味呢?上吧,你的胳膊也不会再疼了,从今以后彻底脱离苦海!”

   

   云谨言久久不语,似乎在做心理斗争。吓得我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有种进了黑店,要被剁了做包子馅儿的感觉。

   

   须臾云谨言泄气道:“她有心上人了,这种事儿,我做不出来。”

   

    “你这个人啊!”莫伤声音中透着无奈。

   

   看来是不会被做成包子馅儿了,我心情一松,倦意袭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发现阿城坐在床边,正紧张地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方吁出一口气,“姐姐,你可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

   

   我张张嘴,却觉得嗓子里干涸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我用目光示意,阿城赶紧倒来一碗水,坐到我身边,抱起我,让我的上半身靠在他身上,把碗递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将一碗水都喝下了,他才轻轻地放我靠在床上,又在我背后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肩膀的伤口处有些木然,身上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却比那日中剑后好了许多,没有了那种虚弱到生命随时在流逝的感觉。看来这个神医莫伤还真是医术高超,名不虚传。

   

   阿城为我掖了掖被子,又细心地喂了我半碗粳米粥,我看着他为了我忙忙碌碌,冲他招招手,让他坐在我身边。

   

   “姐姐。”阿城看着我,眼圈又红了,“姐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赶去救我,要是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声音沙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弟弟,姐姐当然要去救你,换了是你也一样会去救姐姐的。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跟着雅若公主跑到行宫的蕊馨殿,就看到赤赫的人假扮成二皇子的手下迷晕了雅诺,杀了她的侍女乌尤。我想回萱若殿报信,却被赤赫的人发现了将我关了起来,幸亏国舅爷和姐姐赶到了,不然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我心疼地拉住他的手,“也千万别意气用事找赤赫报仇,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点点头,“姐姐放心吧,这个道理我明白。国舅爷也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我记下了,等我有了本事,早晚要跟赤赫讨还。”

   

   提到云谨言,我心中一动,我细细想了第一次与云谨言见面的情景,想起他那日离开太子府就直奔刑部大牢,想起我每一次受伤,他每一次的未卜先知。长久以来的迷惑隐隐指向一个答案,再结合前日听见他和莫伤的对话,我再粗心再愚钝也能想到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此刻我需要再从阿城这里证实我的猜想。

   

   我理了理思路,问阿城,“说起你们国舅爷,他是不是常常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疼痛?”

   

   阿城吃惊地点头道:“姐姐怎么知道?我们国舅爷确有此怪病,有时候待得好好的,突然就会面孔发白,不是这疼,就是那疼,有时轻,有时重。轻的时候忍忍也就过去了,重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床。”

   

   “你们国舅爷没想过治吗?”我皱眉问道。

   

   “怎么不想。”阿城答道,“早些年宫里的太医轮番会诊,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国舅爷的父亲老云相又找到很多江湖上的有名郎中为国舅爷诊治,也都没有结果。当时国舅爷的好友,素有神医之名的莫伤莫神医云游去了,不知所踪,等莫神医云游回来了,国舅爷就再也没找过其他医生。不过莫神医为国舅爷诊治过后,要我看也没什么效果,国舅爷还是老样子,去年年底的时候还闹过一次很大的危险,差点儿毙命。”说到这里,阿城显然还是心有余悸。

   

   去年年底,正是我和林岳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去年年底那会儿是什么情形?”我问阿城。

   

   “当时我随国舅爷到了江南,一天晚上快要安寝的时候,国舅爷突然扶着头倒地不起,我过去一看,国舅爷连气息都没了,就像……就像是死了一样。我吓坏了,赶紧去叫客栈里的郎中,等我带着郎中回来,国舅爷又还了魂,只是说头上痛得紧。”

   

   我想起穿越过来时夏青芜额头上的伤痕,不动声色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就更吓人了。过了也就一个时辰,国舅爷刚刚勉强睡下,我以为没事儿了,突然他从床上滚到地上,痛得大汗淋漓。这次痛得比以往哪次都厉害,时间都更长,足足有好几天,没日没夜的,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却无处不痛。那几天真是难熬,国舅爷连饭都吃不下,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又会被痛醒。有一天,他突然捧着手痛得浑身发颤,国舅爷向来是默默忍痛的,痛极了的时候就咬着被子一个人苦撑,可是那次他却叫出了声,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后来生生被痛晕过去。”

   

   我拂过自己左手的食指,想起第一次到云谨言时,他抚着我的手指问我痛吗,我说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说,是痛得禁不住在想: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原来是这样!当我沾沾自喜自己没有痛感,笑傲天牢里的酷刑时,是有人在替我受苦,当我淡漠地面对鞭子,毫不在意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楚时,是有人在替我承受。那些没日没夜的鞭打,那剥甲断指之痛,是他替我一一尝遍,感同身受。

   

   天啊,我是多么的冷漠而自私,我从不在意去伤害自己的身体,在天牢里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软话让自己少挨些鞭子。扭伤了脚时,我为了逃命依旧狂奔,为了叶澜修,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抹了毒药的剑。

   

   扪心自问,为叶澜修挡剑,固然是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但是没有痛感这个事实,让我迎接长剑时毫无顾忌,甚至会庆幸自己不必受剑伤之苦。然而,当我救下我的爱人时,当我毫不在意地以血肉之躯迎接长剑时,可曾想过有个人会因为我的忽视而遭受巨大的痛楚?

   

   他何其无辜,一次又一次地替我受苦,我甚至无法想象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如果是自己面对危险,面对伤害,还可以做些什么让自己少痛一点儿,顶不济还可以有个思想准备。但是他遭受痛苦时是毫无征兆,毫无预警的,也许在赏花的时候,也许在与人闲谈的时候,也许在睡梦中,剧痛突然而至,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个伤害是否致命,还要持续多久,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人在面对未知的伤害时,那种恐惧会远胜过直面危险,这样的生活真的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阿城注意到我的黯然和沉默,关切地问:“姐姐,你是不是累了?休息会儿吧!”

   

   “我不累!”我冲他摇摇头,“阿城,你能把你们国舅爷叫来吗?我有话要跟他说。”

   

   不一会儿,阿城叫来了云谨言。云谨言进屋后,看着我笑道,“气色挺好,看来莫伤的百毒解药效不错,若是没有他这百毒解,你中了蚀心散怎么也要再过个三、四日才能醒。”

   

   他左边的臂膀依旧僵直着,不能动。我轻声问他,“痛得好些了吗?”

   

   他怔了一下,须臾问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如实答道,“我没有痛感,一直觉得不对劲。现在细想起来每次我受伤,你都能第一个知道,还因此救了我好几次。前两天我醒过来一会儿,听见了你和莫伤的谈话,刚才又问了阿城,他说你去年年底的时候差点儿痛死,正好是我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时候。前后一联系,我也就明白了。我没有痛感,但是受的每一次伤,都痛在了你的身上。对不起!”我真心实意地向他道歉,“以前我一直不在意自己,甚至因为没有痛感而更加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对不起,因为我的疏忽,让你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他按着自己左肩,缓缓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眉头都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皱了起来,待他坐定了方缓缓出了一口气,摇摇那只不痛的手臂,“这事儿不怪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被人下毒了吗?”我不禁问他。

   

   “不是毒,是蛊。”他无奈答道,“大约是四、五年前,突然有一天我感到身上有地方疼痛,却没有任何的伤痕。从那以后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疼痛,有时像是磕到碰到的,有时是手指不小心被针刺了一下,甚至会有被热水烫到,被刀锋划破的痛感。接下来就是求医问药,都没有结果,我也想过是遭人暗算中了毒。后来莫伤为我诊治,说不是病也不是中毒,而是中了苗疆的一种蛊。”

   

   “什么蛊?”我好奇地问,“会把我的痛感转嫁到你身上?”

   

   “是苗疆最厉害的情蛊,名字叫‘缠丝’,母蛊在你身上,你是缠丝的宿主,子蛊被种在了我的身上,所以你失去了痛感,而我承接了你的痛感。自从莫伤告诉我中了缠丝这种情蛊之后,这几年我一直在找缠丝的宿主。可是茫茫人海,我根本不知道是谁的痛楚转嫁到了我的身上。直到那日在太子府遇见你,看见了你扭曲的手指和斑驳的指甲。”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苦笑道:“剥甲断指的痛楚太过深刻难忘,让我一看见你的手,就不禁想起那种惨痛,我也突然意识到,也许你就是我要找的缠丝宿主。之后我去了刑部的天牢,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他对我如此用心,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也不是贱神附体,更不是要发展我做他的眼线,而是因为我们被人下了蛊,又是谁这样的恶毒?怪不得叫缠丝,果真是死缠烂打的蛊毒。

   

   “谁下的?”我问他。

   

   “不知道。”他也很无奈,“蛊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在人不经意间就会中招,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或者在什么时候下的。你知道吗?”他满怀希望的看着我。

   

   如果是以前的夏青芜,还有可能知道一二,我就来了不到一年,我哪儿知道。只能冲他抱歉地摇摇头。“你应该早告诉我的,那样我会多加小心,不让自己受伤。”我对他感到很愧疚,毕竟在这个事故中,我是那个受益者,他就显得无辜而可怜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爹获罪那会儿,咱们见过一面,也算是旧识,然而在太子府见到你那次,你却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我承认当时对你是有些疑心的。”

   

   这个问题我还真无法向他解释,索性闭嘴不言。好在他也没有纠结于此,脸上是一贯的无所谓的神色,“算了吧,每个人都有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

   

   我感激地看着他,“多谢国舅爷体谅。”

   

   他摆摆手,“再说我看你也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似乎对此事毫不知情。贸然告诉你,只会吓坏你,我本来想着跟你熟稔之后,等你信任我了再告诉你,毕竟这解蛊的方法……不熟悉到一定的份儿上还真不好开口。”

   

   我一下子想到了那日听到的他和莫伤的谈话,什么春药,奸尸什么的,再联系到这是个情蛊,也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不禁也是红了脸,“没有别的方法吗?比如说解药什么的,或者再种个什么蛊,以毒攻毒一下?”

   

   “没有,莫伤都束手无策。蛊毒不同于其他的毒药有解药,这个缠丝情蛊也只有阴阳交合这一种解法。”云谨言摊摊手,“我本来想着让你倾心于我,来个水到渠成,谁料你只一心一意地喜欢我那大外甥。”

   

   这件事情还真是让我感到无能为力,即便同情他的遭遇,也对他心存愧疚,“对不起!”我垂着头,千言万语也只能汇成这一句。

   

   云谨言倒笑了,虽然面色苍白,但是那抹笑容却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暖,“为什么总是说‘对不起’呢?你也是受害者。你虽然体验不到痛楚,但是莫伤前几日在为你诊脉时发现你的脉象虚弱,气血不足也都是这个蛊造成的。”

   

   怪不得我一直畏寒总是感觉疲倦,还动不动就会生病,吃多少的补品都不管用,原来不是什么先天不足,是这个蛊毒在做怪。只是让他这么一个苦大仇深的反过来安慰我,也着实让我不好意思。我向他表决心道:“从今以后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不以身犯险,尽量不让自己受伤。”

   

   “好!”他好脾气地笑着,又体贴地问道,“累了吧,要不要歇会儿?你刚刚醒过来,不宜过于劳累。先躺下吧,刚才我让阿城去叫莫伤了,他说你一醒过来就通知他。当日你受伤,元气大伤,身体虚弱,他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你的伤口,防止毒素蔓延,如今你醒过来了,他要替你疗伤,仔细医治。”

   

   “嗯!”我点点头,身体还是软软的,自己动着费劲。

   

   云谨言艰难起身,过来扶我,抱起我的肩膀,帮我将背后的软枕撤掉。离得如此的近,近到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闻到他身上陌生男子的气息,我一阵尴尬,转过头,尽量离他远一点儿。

   

   谁料扭头的动作牵动了我肩头的伤口,他抖了一下,手上一松,我重重地落在了床榻上,我还好,只是感觉到了震动,所有的痛楚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他闷哼了一声,栽倒在我身上,脑袋很不幸地不偏不倚地撞到我的伤口。

   

   “哎呦!”我被砸得叫出来。

   

   “啊……”他惨叫一声,身体都痛得止不住的颤抖,一时爬不起来。这就成了一个连锁反应,我下意识地挣扎,想把他从身上推下去,他痛得更厉害,越发的呻吟不止。

   

   于是,莫伤推门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悲催的场景。他愣了一下,“哦,解蛊呢!”说完调头就往外走。

   

   “回来!”我和云谨言同时叫他。

   

   莫伤迟疑地扭头,“依靠本能吧,跟着感觉走,这事儿不需要我这个郎中指导你们吧!”

   

   我闻言差点儿昏过去,加之被云谨言压得七荤八素,只能断断续续说:“不是……你想得那样……快把他……扶起来……”

   

   莫伤恍然大悟,“你是被迫的!”接着跳脚指着云谨言破口大骂:“禽兽啊!我让你趁着人家姑娘昏迷不醒时行事,你嫌没趣味,原来你是等人家醒了再霸王硬上弓!”

   

   云谨言哼哼着,“我上谁啊?这会儿有人上我,我都由他去了。你也不看看我这样,即便有贼心有贼胆也没那贼能力。你快过来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莫伤这才凑到床边,从背后伸手插到云谨言的腋下将他拽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凳子上。云谨言面色惨白地靠在床栏上,手捂着肩膀,好一会儿才换过劲儿来,向莫伤怒道:“你猪脑子?有大白天解蛊的吗?”

   

   莫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这事儿还分白天晚上?”被云谨言一个眼刀飞过去,赶忙住了嘴。

   

   我仔细打量了莫伤,见他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笑,让人平生亲切之感。一身青色布袍,头上也只绾着一根木簪,看上去却丝毫不觉颓废落魄,反而有一种洒脱随意的医者风范。

    云谨言这边痛意稍退,莫伤拿出一根小木棍递给他,“来,叼着。”

    

    眼见云谨言变了脸,马上要暴跳如雷,莫伤连忙解释道:“我要给她诊治伤处,你要不想咬了舌头就咬住这根木棍。”

    

    云谨言愤愤接过木棍咬在嘴里。莫伤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把手术刀一样锋利轻薄的小匕首,一把竹镊子,药罐,干净的白布,取药的象牙小勺,一一排列在床头,又打水净了手,方躬身向我道:“姑娘,在下得罪了。”言罢取出一条布巾蒙住眼睛,伸手向我摸过来。他的手修长白皙,手指纤细,骨结突出,一看就是医者的手。

    

    一旁的云谨言见状取出嘴里的木棍惊叫道:“你这是干什么?蒙着眼还能疗伤吗?”

    

    莫伤向云谨言的方向转过头,“来日你们若解了蛊毒,你必然会娶这位姑娘为妻,朋友妻不可戏。”

    

    云谨言满脸的感动,“够朋友!”言罢把木棍重新咬好。

    

    但见到莫伤摸摸索索的样子,又拿下木棍不放心道:“要不,你还是看着吧,她受伤之日,不也是你清理伤口然后上的药嘛!”

    

    莫伤再次停住,“那晚天黑,本就看不清,今日天光大亮,我若不蒙眼睛,不就看个满眼吗?我若看了这姑娘,必是要娶她的,她若成了我的妻子,肯定不能跟你解蛊。你要还抱着解蛊的念头,咱们肯定朋友都没得做了,会反目成仇,刀剑相向。你可想清楚了,是让我蒙着眼还是不蒙?”

    

    “嘶!”云谨言倒吸了口凉气,“蒙还是不蒙,这是个问题!”他皱着眉头苦想,“她根本无意于我,即便你不蒙眼,吃亏的也不是我!是我那个大外甥。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我情敌就够多了,还要多你一个,我这解蛊就更遥遥无期了。可是若让你蒙着眼,你手下没个准头,还不疼死我!”

    

    我受不了他们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想姐在现代的时候,有一次月经不调挂的妇科,还遇到一个男大夫呢,于是我出言道:“莫神医,你看着治疗吧,医者心地圣洁,眼中不分男女老幼,只有病患。”

    

    莫伤迟疑道:“你的意思是看了也白看?你不会哭着喊着让我负责?”

    

    我咬牙道:“白看,别说只是个肩膀,看光了也绝不纠缠你!”

    

    “早说啊!”莫伤松了口气,伸手扯下眼上的布巾。

    

    一旁的云谨言凑过来,“那我可以不白看吗?”

    

    还没等我说话,莫伤哼了一声道:“你要有那闲心思看就看呗!”

    

    说着解开我肩头包扎的白布,云谨言闷哼了一声,抬手示意,“等会儿!”咬着木棍一边忍着去了。

    

    我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肩头,就在锁骨下方有一道十几公分长的伤口,当时那把剑刺透了我的肩膀,从肩头刺进,肩胛骨处刺出,因此是一个贯穿的窟窿。因为蚀心散的作用,伤口处依旧血肉模糊,皮肉翻卷着。

    

    莫伤自语道:“毒素倒是没有进一步扩散,只是这皮肉伤也就罢了,大不了把沾了蚀心散的地方都切除下去,肩骨处可不大好办。”

    

    我听了也挺发愁,上次叶澜修受伤时只是伤到了左腹,没有伤到骨头,那还躺了两个多月才下的床,四个多月才好彻底。我这伤了骨头的怕是不好治了。

    

    莫伤拿起那把锋利的匕首道:“只能刮骨了。”

    

    旁边的云谨言瞪圆了眼睛,在没有麻醉的古代刮骨疗伤,无异于最残忍的酷刑,我也心生不忍,忙问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要不,我不治了,就这样吧,伤口慢慢愈合就行!”

    

    莫伤摇摇头,“蚀心散的毒性早已入骨,虽然有我的百毒解,让毒性不会进一步扩散,但是剑身挨到的地方毒素还是除不干净。不刮骨会留下病根,以后时常会痛,只有剔除掉染毒的骨头,才能一劳永逸。你也不希望总这么痛下去吧!”

    

    我吸了口气,“你把我打晕得了。”

    

    “打晕你没用!”云谨言也颇为郁闷,“还是打晕我吧!”

    

    莫伤也很无奈,向云谨言解释道:“即便打晕你也只是一时,你年轻又身强力壮,且是意志坚定之人,昏不了多久,这样的痛楚会很快把唤醒你。”

    

    “要不把他灌醉吧!”我提议道。

    

    莫伤还是摇头,“他的酒量我是知道的,让他醉得人事不省可不容易。再说其实醉了一样会感知到疼痛,甚至在神志不清时,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更会伤到自己。”

    

    “那我怎么做才能忍下来呢?”云谨言仍抱有一丝幻想。

    

    莫伤又递给他一根木棍,“等你咬断了那根,可以换上这根,我手下快点儿,应该用不到第三根。”

    

    一句话粉碎了云谨言所有的希望!认命地咬住木棍,挥手示意让莫伤快点儿动手。

    

    在清醒的情况下剔骨剜肉,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却无法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替我受这个苦。自己的罪自己受,自己的业自己偿,我拦下莫伤,看向云谨言道:“解蛊,我跟你解蛊,解了蛊再疗伤!”

    

    云谨言吃惊地看着我。

    

    一旁的莫伤竖起拇指赞道:“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云谨言挑挑好看的眉毛,“你是认真的?”

    

    我坚定的点点头。

    

    “那我那大外甥怎么办?”他接着问。

    

    我沉声道:“如果他能原谅我,依旧接受我,今生今世我都会在他身边陪着他,如果他不能接受,让我离开,我也认了。”

    

    云谨言静静地看着我,“以前我一直怀疑你对叶澜修的情感,现在我信了,你是真的喜欢他。”

    

    莫伤放下手里的匕首,“完事儿叫我哈!我先回去歇会儿。”

    

    云谨言拦下莫伤,“现在就疗伤!”

    

    莫伤吃惊地问:“你高兴疯了吧?她已经同意解蛊了!你跟她解了蛊,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我自会医好她。”

    

    我疑惑地看着云谨言,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了卦,他一直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不是就是为了解蛊吗!

    

    云谨言冲我咧嘴一笑,“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爷只睡自己的女人!你心里有别的男人,爷接受不了。”

    

    我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

    

    云谨言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心里有了我,咱们再解蛊,如果没那么一天,就让我替你痛一辈子吧!这蛊名为缠丝,说不定就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一世替你担下苦痛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