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家之路

赵眠眠 10867字 2024-07-24 18:27:57
   我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叶澜修也已经从宫中回来了。我把今日的遭遇、赤赫的阴谋和对云谨言的疑惑告诉他,他却无心细听,“你没事儿就好,其他的都不必理会。”

   

   他抓着我的手回到屋里,屏退了所有的人,才无比兴奋地告诉我,“今日朝堂上,钦天监说明晚将‘恒星不见,星陨百千粒’。”

   

   “什么意思?”这咬文嚼字的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他激动得声音都发颤,“意思是明天晚上会有流星雨,杜蘅,我们可以回去了。”

   

   “真的吗!”我难以置信地问,幸福来得太快, 一时难以消化。随即一阵狂喜漫过心头,不禁让我喜极而泣,十个月了,我们在这个时空呆了整整十个月,终于可以回去了。

   

   欣喜过后我问他,“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呢?”

   

   “不需要,”他喜滋滋地说,“带上你的星冢就行。”

   

   我摸着胸口处的星冢,这根水晶链子我一直戴在身上,从来不离左右。忽然想起阿城,我不禁问他:“那我弟弟阿城怎么办?我能带走他吗?”又自然而然地想到,“苏晏几和骆寒衣他们怎么办?”

   

   叶澜修拍着我的脑袋,“高兴傻了吧,你弟弟在现代等着你呢,如果这个时空的时间跟我们那个时空的时间一样快慢的话,他都应该大学毕业了。”

   

   “哦!你说的是杜诚。我说的是阿城,夏青城。”

   

   叶澜修神色严肃起来,“杜蘅,你不要忘了,你是杜蘅,不是夏青芜,我们不可能带别人回去。”

   

   我一下子有些怅然,是啊,我们这是拼死一试,连我们自己是否能够安全回去都是未知数。一场穿越有太多的不确定,我们能准确地穿回到现代,属于我们的那个时空吗?我们的灵魂会回到林岳和杜蘅的身体里吗?如果我们的灵魂真能够穿走,那我们现在的身体失去了魂魄是否就等于是死亡了呢?如果我执意带着阿城,却害死了他怎么办?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一抖,不敢再想下去。

   

   叶澜修揽住我,“别胡思乱想了!跟我一起回家吧!”

   

   回家,这个词如此的温暖,让我渐渐平静下来。那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家,不是阿城的。抛开穿越的危险不谈,他的世界,他的生活都在这里,他应该留下,而不是跟随我去一个陌生的时空,体验我们这十个月的流离失所,魂不守舍。

   

   我和叶澜修一整夜都兴奋得无法入睡。第二天一早叶澜修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我知道他是因为小心翼翼了这么久,今晚终于可以离开,心情放松而生出懈怠之意。我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给他套好衣服,嘱咐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看着他出了长熙阁,我才回到屋里。

   

   我将这几个月来使用的东西规整了一下,尤其是带着现代痕迹的都一一筛选过目。叶澜修的那个手工作坊,他给我做的一些小玩意儿,只要是看着不属于这个时空都我都给销毁了。还有我们写过的字,我也用个碳盆儿给烧了,万一一不小心带出现代字了呢。

   

   虽然我也知道收拾不收拾的于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我总是想着,我们拍拍屁股走了,太子府里的人还要生活下去,我不想给他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收拾完东西,我又将几件衣服、值钱的首饰都给了妙霜,反正我是用不到了,就算是给妙霜留个纪念吧。妙霜虽然吃惊我一下子送给她这么多东西,不过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我又殷殷嘱咐她半天,千万别出太子府,赤赫的手没那么长,深不进太子府来,所以只有待在太子府,就是安全的。

   

   嘱咐完妙霜,我思来想去,还是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骆寒衣曾经送给我的那个玉镯,沁凉润泽的手感一如骆寒衣这个人,空谷幽兰一般的遗世独立,宁静温婉。

   

   我拿上玉镯去找苏晏几。他住在靠进院墙的一处小院内,院中只有一个哑伯在扫院子。此刻他一身劲装正在后院舞剑。

   

   想到他为叶澜修所做出的一切,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不胜唏嘘。我不敢想我和叶澜修消失后,或者说我们的尸体被发现后,苏晏几这些年的付出还有什么意义,骆寒衣的命运又会飘向何方?

   

   “昨日苏公子为了救我和妙霜,斩杀了乌国的士兵,还弄死了赤赫的猎鹰,我担心他不会放过你的。”我忧心忡忡地向他道。

   

   他反倒是洒脱,“明面上赤赫以不敢对我如何,我暗中提防他就是了。只是我担心赤赫筹划什么阴谋会对殿下不利,此事还要跟殿下商议应对之策。”

   

   我有些无奈,叶澜修是懒得再管这些事儿了。我将玉镯拿出,阳光下翠绿的玉镯仿佛一汪碧泉,清澈透亮,流转着醉人的光芒。我向苏晏几道:“这是太子妃以前送给我的,还是转送给苏公子吧。”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太子妃给夏姑娘的,姑娘还是自己留着为好。”

   

   “放在我那里可惜了。”我不由分说地将玉镯塞到他手里。

   

   他仓促接过,低头看着手里的玉镯,手指温柔地轻拂过玉镯表面,仿佛拂过心上人的皓腕。抬头看我时,俊目中似有波光闪过,“谢谢!”他诚心诚意地说道。

   

   等我回到长熙阁时,叶澜修因今日要赴乌国的宴会所以比平日回来得早。他见我从外面走进来,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问我道:“你去哪儿了?我屋里屋外地找你半天。”

   

   “我去看苏晏几了,一来提醒他小心赤赫的报复;二来就算是道个别吧,好歹相识了一场。”我自然而然地答道,忽略了他皱得更紧的眉头。

   

   我也没在意,想来他是心情太激动了呗。我也一样的,想着今晚就可以回家了,真是心中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挠一样。

   

   我们二人一时无事可做,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我想着即将的离开,兴奋之后,不禁顾虑重重,忍不住问叶澜修,“咱们如走了,苏晏几和骆寒衣怎么办?整个太子府这么多人呢,会受到牵连吗?”

   

   “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他忽然变得不耐烦,“我们本来就是闯进这个时空的,这里的人和事儿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劝他道:“毕竟我们占用了叶澜修和夏青芜的身体,在这大半年中与这里的人朝夕相处。别人也就罢了,不管怎么说,骆寒衣是你名义上的王妃,你若突然不见了,或者是只留下这具没有魂魄的身体,她不就成寡妇了吗?还有苏晏几,他为了你,或者说为了真正的太子牺牲那么多,你这一走,他的所有牺牲和努力都付诸东流了,而且赤赫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叶澜修“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你别老提苏晏几,太子将来能够当皇上,他自然也是跟着飞黄腾达。他付出什么也是他心中有所徒。如今希望泡汤也只能说他当初选错了扶持的人。他可以继续留在这府中,也可以转而去效力叶澜昊或者叶澜澈,难不成我走前还要为他安排后路?”

   

   他突然如此激动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况且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待要与他争辩什么,却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吵架,所以只能选择闷闷不语。

   

   叶澜修见我不说话了反倒有些讪讪,耐下心来向我道:“我知道你性子好,总是惦记身边的人,希望每个人都过的好。可这次不一样,我们只是过客,我们不属于这里,就像是一场旅行,现在我们要回家了,这里的人要留下来过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们管不了。”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刚才是我脾气不好,说话太冲了,你别介意。昨天他去救你,都没有跟我说一声,今日你又特特意意去跟他告别。让我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我忍不住分辨,“昨日你在宫中,他若是请示你再去救我,我就死得透透的了。我去跟他告别也只是在他的院子里喝杯茶。你不会是误会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吧?”

   

   “算了,算了。”他语气中透着忍耐:“我当然相信你。只是这个时空对男女间的防备看得比较严重,你与他不过是喝喝茶,聊聊天,在现代不算什么,但是在这里就会有人看不惯。”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我敏感地问,“谁说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而此刻他却闭口不提。也许他是真的觉得今晚我们就会离开了,谁说的都无所谓,但是我心里依旧觉得别扭。

   

   待要张嘴接着询问,他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时间不早了,我们该换换衣服准备去赴宴了。”他起身去更衣,留下我一个人。

   

   我长出了一口气,算了吧,确实是没有意义再争辩什么了,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待我们出门的时候,苏晏几已等在门口。

   

   叶澜修语气冷淡,“今日我带着青芜去赴宴,你不用跟去,留在府中就行了。”

   

   苏晏几很是错愕,“昨天赤赫追杀夏姑娘和妙霜,明显是有阴谋。属下和夏姑娘都觉得赤赫可能会对殿下不利,为了殿下的安全考虑,殿下还是带上属下为好。”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叶澜修变了脸色。我敏感地感受到,他是不高兴听到苏晏几提及我。

   

   苏晏几以询问的眼光看向我,我面带忧虑地微微冲他摇摇头,不成想却被叶澜修看在了眼里,怒向苏晏几道:“本宫让你留在府中,你看她做什么?”

   

   苏晏几无奈,只能躬身道:“属下谨遵殿下命令。”

   

   待苏晏几离开,叶澜修方看向我道:“你有话说话,当着我的面与他对眼神,这算什么意思?”

   

   这个帽子扣的,让我一下子气得胸口发闷。马车已经来到门口,我无法在此时跟他争辩什么,只能一跺脚钻进马车。

   

   叶澜修沉着脸也进了马车,坐在我的旁边,一路上我们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我们再次来到了黛山脚下的昭阳行宫。乌国本来要在驿馆宴请天煜的皇子和朝臣,但是驿馆毕竟地方有限,装不下这许多人,因此赤赫向圣上借昭阳行宫的萱若殿设宴。

   

   我起身要跳下马车,手却被叶澜修从后面抓住。“我今天太紧张了,对不起。”他在我背后小声道。下一秒,他的手臂就环到了我腰上,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我们在一起九年多了,一路走来,这份感情已经从最初的热恋融化成一种渗透入血液中的亲情,爱情已是惯性使然。我和他不仅仅是恋人的关系,我们是夫妻,是要携手走完一生的人。

   

   夫妻之间的争吵,往往分不出谁对谁错,谁更有理。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作为男人,他当然不高兴看到我与别的男人关系密切。当我看到他牵着骆寒衣的手一起看烟火的时候,不是也觉得刺眼吗!

   

   虽然他对苏晏几的态度让我感到不满,但是就像他说的,我们又能为太子府里的人做什么呢?

   

   我拍了拍他放在我腰上的那只手的手背,“我知道,是我们都太紧张了。”

   

   他将头贴到我的后背,声音颇为委屈,“不要再为了别人影响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好不好?”

   

   “嗯!”我点头,“不会的,什么人也不会影响到我们。”

   

   到了地方我意外地发现阿城竟然也来了。“国舅爷被皇后娘娘叫到宫里去了,他嘱咐我一定要告诉姐姐,对赤赫和二殿下要多加小心,尽早离席回去。”

   

   唉,这个云谨言啊!我心底叹息,当真是处处为我着想。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份关照我是偿还不清了。

   

   能够在走之前再见阿城一面让我异常欣喜。这是我们姐弟最后的相聚时光了。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让我稍微释怀的,那就是我相信云谨言能保护阿城,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我想当初夏青芜将阿城托付给云谨言,也是相信他的能力和人品。

   

   赤赫带着使臣迎了出来,他穿着草原上的传统袍子,越发显得身材魁梧,刚猛过人。他将右手放在左胸,行了一个草原的礼节,“尊敬的国舅爷和太子殿下,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他又向我道:“你好,杜蘅,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起昨日惨死的车夫,以及他对我和妙霜的追杀,心中怒不可遏,不禁对他怒目而视,他迎着我的目光,唇边凝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我好像一下子回到昨天,被他追杀时的窒息感瞬间将我包围,让我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空里有两个人让我感到彻骨的恐惧,一个是叶澜昊,一个是赤赫。叶澜昊的眼神像蛇,阴狠中带着冷酷,当他盯着你时,就会感觉他在伺机而动,随时会扑过来,用尖利的毒牙咬住你。而赤赫的眼睛像鹰隼,锐利凶狠,看人的时候仿佛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下一秒就会用利爪撕开你的胸膛。

   

   一阵银铃一样的清脆笑声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重,雅若公主从殿内跑了出来,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我等姐姐半天了,父王让乌尤和塔娜从草原上带来了马奶酒、奶酪,还有好多的好吃的。”

   

   她的快乐感染了我,虽然我对赤赫恨之入骨,对这个天真友善的小公主却是恨不起来的,她哥哥是她哥哥,她是她,这个道理我明白,再说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实在让人无法迁怒。

   

   我看看她的装束,果真穿着昨天买的一身浅蓝的裙子,裙摆袖口绣着淡黄色的樱花,颜色清新,很是娇艳。她头上还是一圈的小辫子,所有的辫子又扭着黄色水晶石串编在一起,汇成一根粗长的发辫垂在背后,水晶石在她的发间闪闪发光,映衬着她姣好明媚的容颜。

   

   见我打量她,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抻了抻裙摆,“父王让乌尤和塔娜带来了我的衣服,结果我一看都是红色的,所以还是穿了昨天你陪我买的裙子。只是我穿这裙子不如你们中原的姑娘穿着好看。”

   

   “不会啊!”我笑笑道:“你穿着也一样漂亮!”

   

   “真的?”她眼睛一亮,又撒娇地向我抱怨道:“就是裙子太长了,我好几次都差点儿被绊倒。我还是喜欢我们草原的裙子。”

   

   她边走边问略带紧张地问我,“三殿下今日会来吗?”

   

   “这个我可不大清楚。”我实话实说道:“我听闻圣上还未替你指婚,你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呢。”

   

   “哦!”她微微有些失望。

   

   我心念一动,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她,“公主对三殿下很有好感,你了解他吗?”

   

   “是啊!”一说起三殿下,雅若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大哥哥说三殿下马骑得比草原上最好的骑手都要快,只要他在马背上,就能像风儿一样日行千里。他的箭射得比草原第一巴图鲁还要准,草原上第一巴图鲁是我大哥哥,我见过我大哥哥射箭,他一箭就能射中海东青的眼睛。”

   

   对,我也见过你大哥哥射箭,一箭就射穿了别人的脖子。我说雅若公主为什么对叶澜澈这么上心呢。固然有一见钟情,看对眼的因素,但是赤赫吹的耳边风绝对才是让雅若深陷情网的主要原因。

   

   雅若最崇拜草原上的英雄,赤赫将叶澜修吹嘘成马骑得飞快,箭射得奇准,草原上无人能及的勇士,雅若一颗少女芳心自然是就此系在了叶澜澈身上。她还太小,分不清爱上叶澜澈和爱上赤赫口中那个叶澜澈的区别。

   

   雅若兴奋得小脸发红,摇着我的胳膊,“姐姐,你见过三殿下骑马射箭吗?”

   

   “没有!”我既不忍心打击她,也不愿再给她更多的幻想,斟词酌句道:“三殿下自幼跟宫中教习练习骑射,自是比旁人好些,只是你们草原上的勇士从小就长在马背上,没学走路就开始骑马,人还没有弓弦高就开始射箭,我们中原人多有不及。”

   

   我的话丝毫未影响雅若的热情。少女第一次动了心,可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打消的。

   

   我倒觉得叶澜澈和雅若年纪相当,一样的对感情满是憧憬,抛开朝政联姻不谈,两个人也真的是很合适,于是真心实意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去了解他,同时也要让他了解你,了解清楚了还是喜欢才是真的情感。”

   

   雅若笑着点头。忽听殿外传报,“二殿下到,三殿下到!”

   

   我们两个同时转头,就见叶澜昊和叶澜澈并排走了进来。叶澜昊优雅地向雅若行礼,“尊敬的公主殿下,很高兴又见到你。”

   

   雅若皱皱可爱的小鼻子,躲到我的身后,目光却是热辣地看向叶澜澈。我也悄悄地打量叶澜澈。见到我们两个看他,叶澜澈很有几分不自在,嘟囔道:“爷不想来,是母后非让我来的。”

   

   我不禁莞尔,这个别扭的小孩儿。

   

   前来赴宴的天煜国众臣陆续都到齐了,宴会设在萱若殿,这里不但敞阔,而且后面就是黛山,殿前是一片池塘。已是初秋,池塘里的荷花竞相开放,仿佛知道秋风渐起,已不是荷花的生长季节,因此怒放着把最后的美丽释放出来。秋风将阵阵荷花的清幽香气吹进殿中,还未曾饮酒,已经让人醉了。

   

   萱若殿里布置一新,是雅若上午指挥乌国的侍从将从草原带来的饰物摆设在大殿中。此时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摆放着低矮粗狂的原木桌子,众人按照草原的习俗席地而坐。

   

   宾主落座后,乌国的仆役捧出整只的烤羊和马奶酒。两国官员互相敬酒寒暄,大殿里一片热闹。

   

   我们都穿着男装,坐在地上很方便,只有雅若穿着垂到地面的长裙,每次起来坐下的都颇为费事儿。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她追求自己的幸福。雅若亲执酒壶来到叶澜澈面前给他倒酒,叶澜澈却伸手拦住,“对不起,本王不喝这个酒。”

   

   雅若忽闪着大眼睛,诚心诚意地劝道:“是我们从草原带过来的,很好喝,你尝尝,你喝一口就会喜欢上的。”语气中带着殷勤和讨好。即便是贵为公主,在心上人面前也只是个小心翼翼的小姑娘。

   

   叶澜澈却毫不领情,淡淡答道:“不必了,本王受不了那股膻味。”

   

   雅若执着酒壶的手顿在半空中,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旁边的叶澜昊朗声笑道:“草原上的马奶酒甘醇芬芳,本王倒是喜欢的紧。”

   

   雅若眼圈发红,将整壶酒放在叶澜澈面前矮桌上,起身跑出了萱若殿,长裙一绊,差点儿摔倒。雅若的侍女乌尤和塔娜赶紧跟了出去。

   

   行宫人员混杂,我不放心,对阿城使了个眼色,阿城会意跟着跑了出去。

   

   我起身来到叶澜澈身边。他本在低头喝酒,喝的是行宫里储存的竹叶青,感觉到身前有人,抬头看时见是我站在他面前,一时无语,低下头接着一杯一杯地灌。

   

   我坐到他身边,他身形一僵,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知道他对我有心结,如今这个情形,他必定是不愿意看见我的。但我不想他就此沉沦,错过了雅若这样的好姑娘。有的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够解开他的心结。

   

   我从桌子上拿起刚才雅若放下的酒壶,慢慢地斟满叶澜澈空了的酒杯。叶澜澈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阻止我。我微笑道:“三殿下一直喝竹叶青,就觉得竹叶青最好喝。其实,殿下可以换一种酒尝尝,你会发现马奶酒的味道也是很好的。说不定,你会更喜欢也未可知。”

   

   他已喝得面颊发红,隐有醉意,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我刻意回避,倔强地看向我道:“有的人会去喝各种各样的酒,今天喝竹叶青觉得很好,明天喝了梨花白会忘了竹叶青,后天喝了金茎露,又觉得那才是天下最甘醇的美酒,做人若如此,还有何趣味?”

   

   我一时语塞,他是对的,我本没有资格来劝他。一个人的情伤只能靠自己于角落中舔舐,让时间来医治。在他眼中我只是个移情别恋,水性杨花的女子。

   

   我轻轻地拿走他面前的那壶竹叶青,“竹叶青性寒,饮多了伤身,殿下犯不上为了一壶酒执着。忘了它,善待自己吧!”

   

   我起身时,听见他在我身后轻声道:“阿芜,你是怎么忘记的,教教我好不好?”

   

   我身形一滞,却也只能假装没听见。

   

   眼见殿外夕阳已经西下,夜幕渐渐笼罩了天空。叶澜修借口酒饮多了头晕向赤赫告辞,我明白他的意思,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只是雅若和阿城都还没有回来,让我心烦意乱。

   

   正在此时雅若的侍女塔娜满脸惊惧地跑了进来,哭哭啼啼地用不灵光的汉语诉说了半天,众人总算是听明白了,她说她和乌尤跟着雅若跑到后院的蕊馨殿,她见公主满脸泪痕便出去给公主打水洗脸。回来时发现,发现乌尤倒在地上,已经死了,而公主也不见了踪影。

   

   公主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侍女死了,这等大事发生在昭阳行宫,发生在乌国使臣的宴会上,实在是有损天煜的颜面。叶澜修作为行宫里地位最高的人物,一时半会自是脱不了身了,只能发话下去,让众人全力寻找雅若公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始终没有雅若和阿城的下落。我在大殿中心急如焚,我看向叶澜修,他也是脸焦躁。

   

   终于一名侍卫进殿通报,在行宫门口拦截了一辆马车,在车壁的夹层里发现昏迷不醒的雅若。经太医诊断她是被迷香迷晕了。

   

   赤赫怒不可遏地向叶澜修道:“我们乌国为了两国的和睦和友谊,带着诚意从草原上来到中原,没想到乌国的公主竟然受到这样的侮辱。太子殿下要给我们乌国一个解释。”

   

   叶澜修神色不豫,“马车是谁的?”

   

   侍卫目光躲闪,叶澜修提高了音量,“马车是何人的?”

   

   侍卫这才不得已躬身道:“启禀殿下,马车是睿王府的。拦截时马车车夫负隅顽抗,被射杀了。”

   

   赤赫阴沉沉地看向叶澜昊,“睿王为何要劫持我们草原上的公主?要将我的妹妹带到哪里去?”

   

   “一派胡言!”叶澜昊拍案而起,“本王一直在大殿里并未出去,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赤赫不再理他,转身向叶澜修道:“太子殿下,真相已经大白,睿王觊觎我的妹妹,他知道雅若不喜欢他,便劫持雅若,意图毁她清白,逼迫雅若嫁给他。明日我会进宫向贵国的皇帝讨要说法,我们乌国虽然不比天煜强大,却也不能任人欺辱。”

   

   叶澜修此刻只想着速战速决,快点儿离开这儿,“赤赫王子请便。”

   

   “太子!”叶澜昊阴沉着脸,“事关天煜国国体脸面,太子竟然如此草率吗?还是说这本就遂了你的心愿!说不定整件事都是你一手策划的。父皇想让你娶公主为侧妃,你表面上推辞,做出一副清心寡欲、高风亮节的样子,背地里却使出这等阴损的招式陷害我。”

   

   叶澜修满脸不耐,频频看向殿外,启明星已经升起,明灯般挂在夜空中。

   

   叶澜昊惨笑了两声,哑声向叶澜修道:“我的好哥哥,看来你连辩驳的话都懒得说了!”

   

   太子和二皇子素来不和,此事尽人皆知,可是如此当堂撕破脸却是第一次。叶澜澈想劝,却被叶澜昊一把推开!

   

   叶澜修一甩宽大的衣袖,神色漠然道:“本宫确实没什么可对你说的。杜蘅,我们走。”言罢,拉起我向殿外走去。殿外暮色已深,繁星点点,再不走真要来不及了。

   

   “阿城呢?阿城还没有回来。”

   

   叶澜修死死拽着我,勉强压低声音,“你疯了吗?别分不清轻重缓急!”

   

   不能确定阿城平安,我走都走得不踏实。我仓皇四顾寻找阿城的身影。一阵风从洞开的殿门吹进来,带着殿外满池荷花的馨香,掀动了殿内厚重的红色帷幔,就像一部慢动作的无声电影,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凝滞而缓慢。我看到赤赫嘴角挂着一丝得意而冷酷的微笑,仿佛看到猎物已经落入了陷阱。

   

   我回过头看向叶澜修,此刻他神色焦急,目不斜视地拉着我大步向殿外走去。就在此时,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看见帷幔后面银光一闪,森然凛冽,一柄长剑自帷幔后递出,仿佛悄然出击的毒蛇,迅猛而无声无息,冲着叶澜修的胸口而来,电光火石间,我一把推开叶澜修,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

   

   “噗”地一声轻响,我感到一股透体的冰冷,强大的冲击力让我的身形一晃,却没有跌倒。我低下头,看见自己左边的肩头已然被长剑贯穿,长剑嵌进了我的身体,并没有太多血流出。

   

   长剑带着让人牙酸的摩擦骨头的声音抽出的我的身体,鲜血自伤口汹涌而出,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随着长剑一起被抽出,耳畔传来众人的惊叫声。

   

   “杜蘅!”

   

   “阿芜!”

   

   脑海中一片混沌,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呢?

   

   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跌入叶澜修的怀抱。这一刻我无比庆幸,幸亏长剑没有刺到他身上。

   

    “快,快去叫太医!”叶澜澈满面的惊惧,目光如此的仓惶无助,还带着懊恼与自责,恨不得中剑的是他自己。我心中叹息,他还是放不下夏青芜。

   

   叶澜修从背后拥着我,在我耳边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坚持住,杜蘅,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坚持住。”

   

   是啊,回家!我还要撑着这一口气回家!

   

   行刺的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已被赶来的行宫侍卫诛杀。

   

   大殿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行宫的太医跑过来,将金疮药糊在我的伤口,鲜血没有半分凝结的迹象,依旧不断涌出,浸透了我的衣服,在地板上迅速聚集了鲜红的一滩。

   

   “是蚀心散,剑上抹了蚀心散。”太医惊呼。

   

   一片混乱中,从叶澜昊的袖子中掉出一小包药粉,有人拾起来交给太医鉴定,毫无悬念的正是抹在剑上的蚀心散。

   

   耳边传来叶澜昊愤怒的呼喊,“这不是本王的,我怎么知道这蚀心散哪里来的?我根本不可能刺杀太子。更不会傻到把毒药带在身上”可惜没有人去听他的申辩。

   

   蚀心散,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的大脑已经不那么灵光了,思维都开始变得锈钝。哦,对了,是那个黑衣人提过的,夏青芜从主上那里得到蚀心散,还用它抹在匕首上刺伤了太子叶澜修。

   

   太巧了啊,我模模糊糊地想着,一切都跟算计好了一样。太子遇刺、叶澜昊败露。做得逼真、一石二鸟,这两个妙霜在驿馆中听到的,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的词猛然闯进我就要罢工的大脑,如一丝灵光闪过,醍醐灌顶般,我就想明白了这些事儿。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蹊跷不过是赤赫设下的一个局。借叶澜修之手揭穿叶澜昊,让叶澜昊以为一切都是叶澜修在搞鬼,再刺杀叶澜修,嫁祸叶澜昊,果真是一石二鸟啊!

   

   一阵彻骨的寒凉浸过我的身体,我仿佛是寒冬腊月被扔到了冰水之中一样。阿城追着雅诺出去的。如果这一切都是赤赫的阴谋,那阿城肯定看到了什么,他如今处境危险。

   

   我感觉叶澜修抱起了我,向众人喝道,“都让开,本宫要带她回太子府救治。”

   

   我抓紧叶澜修的手臂,挣扎着向他哀求道:“阿……城,林岳,求你……救他。”

   

   我的声音微不可闻,叶澜修怕被别人听见我叫的是林岳这个名字,他掩饰地抬高声音,“好的,杜蘅,本宫知道,我们马上就回太子府。”

   

   不,我说的是阿城,我的弟弟!他现在有危险。我急得想哭,却偏偏再也发不出声音,头一歪,堕入黑暗之中。

   

   我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马车的门帘别在门栏上,叶澜修独自在前方驾着马车。我略动了动,他回头见我醒了,欣慰道:“太好了,杜蘅,你终于醒了,我还怕……”他甩甩头,不敢说下去,接着道:“杜蘅,刚才我见到天边划过一颗流星,你胸口的星冢闪了一下,现在我们离开行宫有一段距离了,我们停下来就在这里等流星好不好!”

   

   叶澜修勒停了马车,将我自车厢中抱了出来,面前是一片草地,夜空似墨蓝色的穹庐,点缀着闪亮的星子。他小心地把我放在草地上,自己也坐下,从后面环抱着我。

   

   我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软软地瘫倒在他怀中,他用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身体轻轻地摇着,像哄孩子一样地在我耳边轻声道:“杜蘅,我知道你流了很多的血,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但是不要睡啊,请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再忍一忍。”

   

   又有一颗流星自头顶划过,他兴奋地指给我看,“流星!今晚果真会有流星雨!我们终于能够回家了。”他从我的衣领里掏出星冢,白水晶发出璀璨的七色光芒。

   

   “阿城呢?”我费力地抬起头,将嘴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清。

   

   他神色一变,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听见我说什么了。我的手指无力地搭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摇着他的衣袖,他依旧沉默。

   

   我的心坠到谷底, “至少……你应该……让人去通知……云谨言。”我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他抱紧我,似乎想用他的体温焐热我越来越冰冷的身体,“杜蘅,别想这么多了,这里的人有他们各自的命运,我们无力改变什么。跟我一起回家吧!爸爸妈妈都等着我们呢!还有杜诚,你的弟弟,他一定很想你。”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中仿佛盛开了一朵最美最灿烂的礼花,千百颗流星在夜空中绽放,拖着闪亮的轨迹,照亮了整个天空。挂在我胸前的星冢受到流星的感召,猛然迸发出炫目的流光,七色的光柱直抵天穹,我们身下的草地突然震动起来,就在我们的前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漩涡中浮光掠影,仿佛看得见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是一条时空的隧道,通向我们来的地方。

   

   眼前的奇观震撼了我们,林岳拥着我站起身,只需往前一步,踏进漩涡,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的时空,只需一步。

   

   然而将要迈步的时候,我却犹豫了,阿城,这个名字像一把尖刀划过我的心脏,带出淋漓的鲜血和满腔的牵挂。我不敢去想他遭遇了什么,我只知道如果就这样离开,我一辈子都不会安乐。

   

   我推开叶澜修,摇摇欲坠地后退了一步,叶澜修目眦欲裂,一脸的难以置信,“杜蘅!”他叫我的名字。我看着他的脸,如此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我又退后了一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流星陨落,漩涡消失,天地回复了平静,依旧是开阔的草地,穹庐似的夜空和漫天的星斗。我低头看向我胸前的星冢,七彩的眩光在白水晶的中央渐渐熄灭。刚才的一切犹如梦一场。

   

   我无力从地上爬起来,只能匍匐在地上,带着露珠的小草擦着我的面颊,鼻端都是青草青涩的味道。叶澜修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垂着头一动不动。

   

   不知我们这样待了多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直到我的身前停住,我费力抬起头。星光下,云谨言骑在马上,正静静地看着我。他面色惨白,一丝血色都没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唇角微微抿着,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正是我中剑的地方。

   

   我仰着脸看他,“带我去救阿城。”

   

   他放下捂着肩膀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他。他手臂一提,我腾空而起坐到了他身前的马背上。他用手臂环着我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向前狂奔。

   

   我回头看向叶澜修,旷野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