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杀人灭口

赵眠眠 10490字 2024-07-24 18:27:57
   两天后的下午,雅若公主来到太子府找我,我把她迎到了长熙阁。我穿着一件蜜合色缠枝花色的家常衣服,她笑着向我道:“姐姐还是穿裙子更好看。”

   

   我看了看她,倒是换上了一件朱红色的中原男子常穿的那种外衫,但显然是太过宽大不适合她的。她头上还是好多的小辫子,一身打扮不伦不类,忍不住笑道:“你这个男子装扮可不算成功,好歹把发型换换。”

   

   雅若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的侍女乌尤和塔娜都没有跟来,没人给我梳你们中原男子的发式,我只会编辫子。”

   

   我们坐在庭院里的凉亭里,我拿出我做的鲜花饼和玫瑰云丝糕给她吃。她吃得开心,吃饱了捧着肚子又开始叹气。

   

   我一边给她倒上桂花茶,一边问她:“怎么了?小小年纪唉声叹气的。”

   

   她欲言又止,撅着嘴嘟囔道:“大哥哥不让我跟别人说。”

   

   “哦,是这样啊!”我笑笑没有追问,自己捧起桂花茶。这是这两天我现摘下的桂花晒干跟绿茶混在一起制成的桂花茶,桂花的香味馥郁芬芳,光是闻闻就醉了。

   

   没一会儿,还是她自己忍不住了,往我身边凑了凑,愁眉不展道:“大哥哥进宫去见你们的皇帝了。他提出让三殿下做我的驸马,可是你们的皇帝没有同意,皇帝想让我做太子的侧妃。太子也在场,却拒绝了。”她有些垂头丧气,“你们中原人不喜欢我们草原上的姑娘。”

   

   见她神情低落,我宽慰她道:“不是这样的,太子是因为已经心有所属,既不能辜负了他喜欢的人,也不能委屈了你,所以才不同意。”

   

   “那三殿下呢?”她忽闪着眼睛问我,“自从那日宴会后,他也没有找过我。我还在驿馆里等了他两日呢。”

   

   “三殿下啊……”我沉吟着,这事儿可有点儿不好办,虽然我有任务在身,但也不能乱点儿鸳鸯谱,只能对她说:“这里跟草原上不一样。三殿下得等到你和他的婚事订了,才敢来找你。如果订的不是他,他就不能找你了。”

   

   “那好吧,我再等等。”她有些愁眉不展,“可是见不到他,如何让他喜欢我呢?我会骑马,会射箭这些他都不知道呢。”

   

   我见她喝光了杯里的茶,抬手又给她倒满,“我们中原人常说,人和人是讲究缘分的,若你真跟三殿下有缘,必能心想事成,跟他一起骑马射箭。”

   

   雅若心情好些,又恢复了活泼的模样,忽然看到我拿着茶壶的手,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惊问道:“咦,姐姐的手怎么伤到了?”

   

    “哦,是摘桂花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

   

   我放下壶,抚着自己的手背,回想起那日采摘桂花时,碰到一根尖锐的树枝,因为我没有痛感,直到血流出来滴到我的裙子上,我才发现已经挂破了。我回屋拿出香肌续玉膏,刚要涂上,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云谨言送给我的伤药和他啰哩吧嗦的嘱托。

   

   那个翡翠瓶在那日回来后就被我随手扔进了妆匣里。我从妆匣里翻出了翡翠瓶,打开瓶盖,一股清香微苦的味道飘了出来,涂在手上,凉丝丝的慢慢渗进肌肤,血马上止住了,看来果真是好东西。这个云谨言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我正思量着云谨言的问题,就见妙霜过来告诉我,太子已经回府了。雅若跳起来,“那我先走了,别让太子见到我,我可不愿意做他的什么侧妃。”

   

   我拉着妙霜对雅若说:“让妙霜跟你几日吧,她头发梳得很好,还可以跟你做个伴,等你回草原时可一定把她送回来。”

   

   雅若一脸惊喜,“太好了,我在驿馆连个伴儿也没有,有妙霜陪我,我就不寂寞了。”说着,拉住妙霜,从怀里掏出珍珠玛瑙的好多小玩意儿,一股脑地塞到妙霜怀里,“都给你,你陪我几天好不好。”

   

   妙霜受宠若惊,笑眯眯道:“能服侍公主是奴婢的福分。”于是简单带了几件衣服就跟随雅若公主出了侧门。临分手时,雅若还拉着我的手央求我,“姐姐去驿馆找我玩好不好?我还想吃姐姐做的鲜花饼和玫瑰云丝糕。”

   

   我对这样馋嘴的孩子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于是欣然点头答应。

   

   公主刚走,叶澜修就进了长熙阁。他跟我讲述了这两日围绕这雅若公主婚事起的争执。原来赤赫向圣上提出愿意将乌国的公主嫁给三殿下,圣上属意太子迎娶雅若为侧妃,他推却了,提议还是三殿下与公主般配。骆贵妃也没少掺和这事儿,多次求圣上指婚将公主嫁给二皇子叶澜昊,甚至朝中的大臣也参与了此事,纷纷递了折子。

   

   我沉吟片刻,“那皇后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叶澜修答道:“皇后只说听凭圣上的裁决,并没有为三殿下请旨求婚。”

   

   “哦?是这样?”我想起几日前黑衣人说得话,让我促成雅若公主和三殿下的婚事,一时有些糊涂了。

   

   叶澜修见我皱着眉头,安慰我道:“算了吧,走一步算一步。对了,后天乌国使臣设宴回请天煜的皇族朝臣,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我想到对雅若的承诺,点头道:“也好,一来可以跟过去看看局势如何发展,二来我跟雅若还有约定,我答应去见她的。”

   

   叶澜修笑着刮我的鼻子,“你跟她这么合得来,干脆我把她娶进门陪你算了。”

   

   “你敢!”我跳起来去打他,他边躲边求饶,忽然趁我不备抱住我,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在我耳边低语,“杜蘅,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

   

   他忽然叫我的名字,让我也是心潮涌动,他呼出的热气吹拂在我的耳畔,麻酥酥的撩人心弦。他的吻落在我的脖颈上,用力吮吸,我推了推他,含糊着说道:“我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呢。”

   

   他轻笑道:“你又感觉不出疼。”随后张嘴用牙咬住我脖颈,这是我们以前闺房中的小把戏,他知道我脖子怕痒,每次都故意做吸血鬼吸血状逗我。

   

   我痒得不行,笑着扭头,却在不经意间看见铜镜中纠缠的两个人影,那是叶澜修和夏青芜的身体,不是我和林岳的。忽然一下子就没了兴致。

   

   他感觉到我的僵硬,从我颈间抬起头,我借机推开他,意兴阑珊道:“每天如履薄冰的,哪还有这份兴致,指不定这长熙阁里还有什么人派来的奸细窥视着咱们呢。”

   

   “你这个人真无趣!”他赌气起身,向浴室走去,“我自己DIY去。”

   

   “你不是还有一个正妃吗?”我逗他。

   

   他回身冲我呲呲牙,顺手从经过的软榻上拎起一个软枕砸向我。

   

   第二天早上,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姹紫嫣红,开花一样的热闹,昨晚叶澜修又吮又咬的地方正好在我的伤口上,不但已经合口的伤口又肿了,渗着血丝,更糟糕的是还多了一个鲜红的吻痕,气得我拿梳子打叶澜修的脑袋,“看你干的好事儿,让我怎么出门见人?”

   

   叶澜修无所谓耸耸肩膀,“穿件高领的衣服不就遮住了嘛!怎么你今天要出门?”

   

   “刚接到雅若公主送来的帖子,说她是藏在马车里偷偷跟来的,没有替换的衣服,没法参加明日的宴会,让我陪她去街上买几件。”我细心地把粉扑在脖子上,将吻痕稍微遮挡一下。

   

   “多加小心,带几个侍卫跟着你。”

   

   我见他痛快答应,欣喜地在他脸颊上响亮一吻,他犹不满足,嘟囔道:“就这点儿好处?”

   

   我没理他,高高兴兴地换了件月白色,领子比较高的男装出了门。

   

   坐着马车来到驿馆,雅若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见到我高兴得眉开眼笑,飞奔过来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你能来太好了,隔壁街就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我本来还说自己去买衣服,不敢总麻烦你呢。可是妙霜说你的眼光最好,也最喜欢帮人挑选衣服,所以一定要我请你做参谋。”

   

   “哦?是吗?”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一边的妙霜,妙霜局促地搓着手,眼神中满是惊惶不安,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她张张嘴,好像有话要对我说,仓皇地看看左右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我给了妙霜一个安抚的眼神,向雅若笑道:“妙霜说得没错,我最喜欢挑衣服了,你若信得过我的眼光,我帮你挑选几身合适宴会穿的。”

   

   “嗯!”雅若忙不迭地点头,又凑过来悄悄问我,“你知道三殿下喜欢什么颜色吗?”

   

   看着她满脸的期盼和毫不掩饰的热情,我不禁微笑,“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应该是喜欢蓝色吧!”

   

   “那我就去选蓝色的衣服。”雅若大声宣布。“咱们先吃点儿东西再出门吧,给你尝尝我们从草原上带来的奶茶和肉脯。”雅若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拉进了驿馆。

   

   我跟她进了驿馆,妙霜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不时紧张地看着周围。驿馆里装潢不算奢华,却简单大气,敦实的桌椅,红色的帷幔,充分显示出草原人的豪放和热情。

   

   雅若将我带到她的房间,便亲自跑去准备奶茶了。我见四下无人,赶紧拉过妙霜。妙霜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抬起圆圆的小脸儿,惊慌失措道:“青芜姐姐救我!”

   

   我吓了一大跳,“快起来,这是怎么了?雅若待你不好吗?有人欺负你了吗?”

   

   妙霜满脸惊恐地摇头,我拉起她坐到我身边,她才说道:“昨天半夜的时候,我睡不着便起来了去厨房倒水喝,走廊里赤赫王子和一个黑衣人在小声说话,我一时好奇躲到柱子后面听,我只听见那黑衣人说什么‘要做得逼真’,然后赤赫王子说,这是‘一石二鸟’。”

   

   黑衣人?我警觉起来,问妙霜,“那人有什么特征吗?”

   

   妙霜摇头,“天太黑了,那人又戴着面巾,实在没有看清。不过那人说话声音很是刺耳难听。”

   

   难不成是我那个组织的?我压下心头疑惑,“后来呢?”

   

   “后来我一害怕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花架子,惊动了那两个人,他们过来追杀我。我拼命地跑,跑到雅若公主的房间里,他们才离开。今天一早我就让公主写帖子邀您过来。”她摇着我的衣袖,“青芜姐姐,带我回去吧,我怕死了,我不要再待在这里。”

   

   这是怕秘密泄露,要杀人灭口啊。我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保不齐我现在也成了被灭口的对象。

   

   我们这边虽然有几个太子府的侍卫,但终究人手不足。但见妙霜六神无主的模样,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一会儿我就跟雅若公主说你不太舒服,带你回太子府。今天我过来特意带了太子府的侍卫,不会有事儿的。”

   

   妙霜这才微微舒了口气,只是自始自终紧紧抓着我的袖子,不敢撒手。

   

   雅若不一会儿就亲自端着奶茶回到屋里,我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赞了几句,就借口时辰不早了赶紧出门,到了外面我们才好溜。

   

   雅若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跟我们往外走。刚走到驿站的大堂,就见赤赫面目阴冷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妙霜腿一软差点儿跌倒,我赶紧伸手扶住她。

   

   “这是要去哪里?”赤赫嘴里问着雅若,眼睛却盯着我和妙霜。

   

   “我请太子府的姐姐帮我去隔壁街上的成衣铺子挑几件衣服,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明天怎么参加宴会?”雅若说得颇为委屈。

   

   赤赫了然地点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心中一紧,“不必麻烦王子殿下了,都是女孩子间的事儿......”

   

   赤赫大手一挥,“反正本王也没事儿,全当看看中原的风土人情。”

   

   成衣铺就在隔壁街上,走不了几步路,于是我左边挎着雅若,右边揪着妙霜,后边跟着赤赫、乌国的随从和太子府的护卫,一大群人就奔了成衣铺子。

   

   铺子很大,里面挂满了男子外衫和女子的衣裙。雅若咬着手指看花了眼,她虽贵为乌国公主,但是草原上物资还是不如天煜丰富,也并不讲究穿着,衣饰以舒服保暖为原则,做工远不如中原精细,因此一看到琳琅满目的衣裙,便觉得这件也好,那件也妙,件件都爱不释手。

   

   不过她还是牢牢记住了要挑选蓝色的衣服,连最爱的红色裙子都只是眼馋地看看就放弃了,随手漫天一指,将店里深深浅浅的蓝色衣裙点了个遍。伙计机灵地将雅若选中的都摘下来。

   

   雅若每拿起一件就问我,“好看吗?”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好看,好看,都好看!”一边紧张地注视赤赫的举动。他悠闲地坐在大堂里喝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结账的时候,我才目瞪口呆地发现她把店里的蓝裙子全买下了。雅若献宝一样地炫耀着,“大哥哥,看我买的新衣服。中原的衣服都做得好漂亮!”

    

    赤赫对着妹妹宠溺地笑笑,“你喜欢中原的衣服,以后哥哥让中原最好的裁缝,用最高级的衣料给你做衣服,让你一天换一件,一年都穿不过来。”

    

   雅若面露欣喜,点头不止。赤赫笑道:“刚才驿馆人来报,你偷偷跑出来父王虽然生气,却还是很惦记你,让人把乌尤和塔娜送来了。人现在都到驿馆了,你快回去吧。”

   

   “真的?”雅若惊喜道:“乌尤和塔娜来了!太好了!父王真好。”说着把大堆的衣服放到赤赫旁边的桌子上就往外跑,空气中留下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姐姐等我带着乌尤和塔娜去太子府吃你做的花糕。”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护身符就这样跑没影了。

   

   赤赫低头喝茶,并未理我们,我赶紧拉着随时要瘫倒的妙霜溜出大门,爬上马车,招呼太子府的侍卫,“赶紧走!哪人多走哪儿!有多快跑多快!”

   

   赶车的车夫一甩马鞭,鞭子呼啸着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猛地前冲,我跟妙霜在车厢里被抛到后面,撞到了后背,不过此时哪还顾得上这个。妙霜紧张地抓着我的手,我从车厢上的窗户往外看,看到太子府的侍卫骑马跟在马车周围,将马车护在了中央。

   

   马车驶到街道尽头时,本应左拐,却见左边的路口挤着两辆马车,挡住了去路。车夫只能拨转马头向右拐。我撩起马车前面的门帘,颤声问:“这边能过去吗?”

   

   我的紧张感染了车夫,他也哆哆嗦嗦道:“能,能绕过去的。”

   

   马车要绕一圈才能回到主干道上,七拐八拐地拐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小巷很窄,两面是高墙,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随行的侍卫无法并行,只能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车夫告诉我,“再拐一个弯就能回到大路上了。”话音刚落,就听马车侧面“咔嚓”一声,马车猛地一歪,将我和妙霜掀翻在车里。我爬起来掀起门帘往外看,却是一边的车辕断了。一瞥之下,见车辕断口处非常整齐,只有一小块儿有木头的毛碴儿。

   

   见鬼,肯定是赤赫之前偷偷在我的马车上做了手脚,用刀将车辕砍得只连着一点儿,算准了马车狂奔下不久就会完全断开。他不便在驿馆和人多的地方动手行凶,于是就算计着将我们引到寂静的巷子里动手,杀了我们也不会将麻烦引到他们乌国人身上。

   

   这会儿马匹半拖着马车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速度慢了下来,耳畔突然一阵疾风带着血雾掠过,带起我披散的长发,就听“叮”地一声锐响,一支白羽箭将我的一缕头发钉在了离我脑袋不过两公分处的马车厢壁上,箭羽被鲜血染红,犹在颤动,嗡鸣不止,一滴鲜血顺着箭羽滴落到车厢地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仿佛滴落在我的紧绷的神经上,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跳出来一般。

   

   血!我赶紧摸摸自己身上,又看看妙霜,还好都没有伤痕。我从被箭气带动而掀开的马车门帘往外看,就见车夫已经萎顿着歪在座位上,脖子处的鲜血淋漓而下。

   

   巷子尽头,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挽长弓,一只猎鹰蹲坐他的肩头。虽然他掩耳盗铃地用布巾蒙着半个脸,但是只一看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我就认出此人正是赤赫。

   

   马车离他越来越近,近得我能看见他眯起的双眸冷酷嗜杀,马车后面的侍卫却被挡住不能靠前,我眼见他不紧不慢地从背后的箭壶里又抽出一只白羽箭,搭在弓上瞄准了我的胸口。我瞳仁一缩,猛地推了妙霜一把,“跳车,快跳!”

   

   马车正好驶到一个岔路口,我将妙霜推下车,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滚落在岔路上。刚跳下车,就听见一声轰鸣,马车已是在拖拽中不堪重负,整个塌了,将拉车的马匹带倒在地上,犹自嘶鸣挣扎着想爬却爬不起来。

   

   我想回身去找侍卫,却发现倒下的马车已经堵在岔口,我们过不去。马车后方传来刀剑之声,已有蒙面人与太子府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我正拉着妙霜不知向哪个方向逃命,就见赤赫已纵马越过了塌毁的马车,手中弓箭再次举起瞄准我们,搭在弓弦上的长指一松,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带动气流发出呼啸的风声。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凌空而至,在我身前不过一米的地方挑飞了射向我的羽箭。

   

   苏宴几手持长剑立于我身前。

   

   我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简短答道:“我见你迟迟未归,心生不安,便来看看。”他向我微微侧头,“往前第三个路口左拐是国舅府。”

   

   言罢苏宴几长剑挽起剑花,攻向赤赫。赤赫冷哼一声,扔掉手里长弓,自背后摘下一堆大锤,与苏宴几战在一起。

   

   我不敢再耽搁,拉起妙霜跌跌撞撞地往这条小路的深处跑去。赤赫的猎鹰自空中俯冲而来,利爪抓向我和妙霜的头顶。

   

   与赤赫缠斗中的苏宴几余光看到,借着攻势一俯身自地上捡起赤赫刚才射空的白羽箭,贯上精纯的内力,向猎鹰扔去。

   

   猎鹰一声哀啼,被羽箭贯穿,自空中掉落到地上。

   

   草原上的人将猎鹰视为战士和生死与共的好友,赤赫爆喝一声,狂怒不已,手中大锤疯狂砸向苏宴几。

   

   太子府的侍卫训练有素,迅速越过坍塌的马车集结到苏宴几周围,一时局势逆转,虽然赤赫一方人多势众,但双方也打成了平手。

   

   我拉着妙霜飞奔,跑得眼冒金星,气喘如牛,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地不起,妙霜更是跑不动了,拉着我的手直往地上坠。

   

   按着苏宴几说的第三个路口左拐,又跑了几百米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是一道气派的朱红色大门,门口两边摆放着巨大的石头狮子。

   

   巷子里依旧有厮杀声,我拖起妙霜,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到那扇大门处,用力拍着门上的兽头门环。在空旷的长街上,“咣咣”声异常的刺耳。

   

   我一边拍门,心中祈求着门快点打开,一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向我们跑过来巷子,总觉得下一秒赤赫就会追出来。

   

   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仿佛天外之音。开门的是一个青衣小厮,吃惊地看着披头散发的我,“姑娘找谁?”

   

   我不顾一切道:“谁住在这儿我找谁。”

   

   小厮瞪圆了眼睛,招呼院内的其他人,“门外来了个疯婆子!”

   

   我感觉自己就要虚脱了,手扶着大门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敢问小哥,这里是国舅府吧,我找夏青城,我是他的亲姐姐。”

   

   那小厮闻言狐疑地将我和妙霜放进门,让我们在门堂那里候着,又派人去府里通报。不一会儿阿城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待见到我披头散发,一身狼狈也是吓了一跳。我冲他摇摇手,表示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也来不及再细问,半扶半抱地带我进了府里。

   

   刚进内堂,就见云谨言一身家常的浅碧色衣服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的脚受伤了,快坐下吧!”

   

   “哦?是吗?”我依次活动着两个脚腕。云谨言将手指放进嘴里,用牙咬着手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别试了,是左脚。”

   

   我依言撩起袍子下摆,果真,隔着薄鹿皮靴子都能看出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将靴腿顶起一个包。想来应该是刚才跳下马车时扭到了脚。我感到万分庆幸,幸亏我没有痛感,不然的话我不可能带着扭伤的脚还能健步如飞,逃过赤赫的追杀。

   

   我赶紧坐下,尴尬地掩饰道:“光顾得逃命了,竟然没发觉脚腕扭了。”

   

   阿城神情一凛,愤然问道:“是谁要杀姐姐?”

   

   “赤赫。”我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昨晚妙霜看见他跟一个黑衣人密谈,他为了杀人灭口就追杀我们。”我起身向云谨言一拜,“苏宴几和太子府侍卫还在巷子里与赤赫的人缠斗,请国舅爷派人搭救。”

   

   云谨言赶紧按我坐下,“此事交给我,你不用起来,坐着就好!”说完又立刻让国舅府的侍卫出去找人。

   

   我见妙霜惊吓过度,又跑得脱力,此刻精神萎靡,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就让国舅府里的丫鬟带她去客房里歇息。自己留下来向云谨言和阿城简单地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其实妙霜也没有听到太要紧的事儿,就那几句 “做得逼真”、“一石二鸟”的也证明不了什么。赤赫绝对是做贼心虚,本着宁可错杀绝不错过的想法,才会想着杀人灭口。

   

   听罢,云谨言沉吟道:“他们既然蒙面,就是没有在人前落下把柄,就凭你们两个女孩子的说辞也很难定他们的罪。即便你们能出面指认他,凭他乌国大王子的身份,圣上也最多是通告乌国国君严加斥责而已。”

   

   这个我明白,我们不过是两个毫不起眼的婢女,位微言轻,即便真是被赤赫杀死了,于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

   

   我好奇问道:“乌国此次出使天煜不过是为了雅若公主求亲,再者乌国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对天煜国俯首称臣,每年的岁贡朝拜都没落下,此番他们到底会有什么阴谋呢?”

   

   云谨言冷笑道:“乌国如今可是不比以往,乌国这两年来东征西讨,凭借骁勇的骑兵吞并了漠北的几个部落,带头领兵的正是大王子赤赫。如今草原上的骑兵已激增到十几万,任是谁也不能小觑。说到岁贡,他们也是越来越散漫,以次充好。马匹都是病弱的老马,毛皮也是陈旧虫蛀的。每年找天煜国要的粮食布匹倒是越来越多,他们总是有数不尽的借口,酷暑严冬,暴雨风沙,一有点儿天灾就向天煜国伸手要粮,不给就让小股的骑兵翻过璧山到天煜镜内强抢。即便天煜派使臣斥责,也不过是推脱流民所为,非乌国国君的命令。圣上圣体有恙,无暇顾及他们,倒让乌国变本加厉。你不觉得此次赤赫前来天煜出使,气焰嚣张,全无子国觐见父国该有的谨慎小心吗?”

   

   我想了想赤赫的表现,确实是很嚣张无礼,不无担心道:“那他们会不会对天煜宣战,带领骑兵攻过璧山?”

   

   云谨言笑笑,“一时半会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当年乌国进犯天煜,先帝派李烈将军大败乌国,让乌国元气大伤,如今即便他们重振旗鼓,也较当年远已。况且乌国内部也不是一股心性,乌国国君老迈,几个王子之间争权夺势,互有牵制。因此乌国不敢即刻跟天煜翻脸。不过以后就不好说了,如若乌国国君驾崩,赤赫继位的话,此人贪婪好战,必会图谋天煜。”

   

   我听说一时半会儿打不起仗来松了一口气,“不要打仗才好,不然老百姓可要遭殃了。”

   

   云谨言看看我,“明面上的战争,他们不敢随便挑起,但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必定不会少搞。如今天煜国自己也是麻烦不少,朝堂不稳,给了乌国可乘之机。只怕赤赫此番与天煜什么人携手谋事,倒是让人防不胜防。”

   

   我见他思路清晰,于乌国和天煜的情况了然于胸,不像是一个不问国事终日闲散游荡的纨绔,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似是也察觉自己说得多了,又打哈哈道:“说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你们太子府更多加小心,谨慎提防些了,我看这个赤赫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国舅府的人就带回了苏宴几和其他几名太子府的侍卫。我们跑后,苏宴几没有了顾虑,带着太子府的侍卫斩杀了赤赫的手下,赤赫狼狈而逃,走之前指了指苏宴几,又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按照草原的习俗,意思是,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知道我们平安无事,苏宴几也是如释重负,拜谢云谨言后先行回太子府复命。云谨言大包大揽一会儿用国舅府的马车送我回去。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想起惨死的车夫,犹是颤抖不已,这是我第一次眼睁睁地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倒在我面前。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死亡,可是今天却是活生生地呈现在我眼前,心中的惊惧和震动无以复加,对赤赫的恨意尤甚。

   

   我的情绪很是低落。云谨言张罗府中的郎中为我治疗,并向我道:“可惜莫伤不在,我先让国舅府的郎中替你看看。”

   

   我倒是听说过莫伤,据说是天煜国最有名的神医,上回云谨言给我的伤药就是莫神医配的。我向云谨言客气道:“有劳国舅爷了。我这只是小伤而已,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随便找个郎中就能医治,哪里需要神医出手。”

   

   云谨言一脸的悲愤,“姑奶奶,这还是‘小伤’啊?你知道拖着脱臼的脚跑来跑去会痛死人吗?”

   

   正说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郎中背着医箱进来。他让我脱了靴子,以便检查我扭伤的脚踝。我依言脱了鹿皮靴,露出套着白色布袜的脚。我倒不觉什么,袜子都没脱,哪儿也没露哪儿,可是阿城还是几步上来,撩起衣摆挡住了我的脚。我心里一暖,越发觉得这个弟弟真是太贴心了。

   

   郎中摸索了一下我的脚踝,“还好骨头没有事儿,只是脚踝脱臼了。本不算严重,但阁下带着伤竟然还奔跑了许久,脱臼的踝骨相互磨损,造成严重的水肿,此刻是否感觉颇为疼痛?”

   

   我敷衍道:“还好,还好!”

   

   “在下现在要为阁下接回脱臼的踝骨,会十分疼痛,阁下忍耐一下。”郎中又向阿城道:“疼痛下她会乱动,你来按住她的肩膀。”

   

   阿城忧心忡忡地过来,伸手想按住我的肩膀。我淡定地让阿城一边待着就成。郎中目露敬佩。

   

    “咔嚓”一声,关节复位,我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一旁的云谨言猛地一颤,面颊一片雪白,冷汗都冒出来了。

   

   郎中又交给我一些草药,让我回去自己敷在肿痛处,这才告辞离开。阿城忙前忙后,端来热水,拧了布巾给我擦脸,动作小心轻柔,呵护备至。又给我拿来细粥小菜,非要看着我喝下半碗才放心。

   

   云谨言让阿城去安排马车送我回太子府。阿城走后,大厅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探究,与往日看我的眼神大不相同,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平日里他见到我总是心肝宝贝的一通乱叫,今日却忽然矜持起来,举止间也颇为守礼,一下也没碰到我。虽然我讨厌他以往对我过于亲密,但他突然正经了,反而让我觉得反常即为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轻声道:“留在我府中陪我可好?”声音美酒般的醇厚,语气竟然很是诚恳,配上他温柔绝美的容貌竟是让人感觉心中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来。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也正好在看我,神色专注郑重。我不喜欢这样的暧昧,长久以来他一直对我一副倾心爱慕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我开诚布公道:“国舅爷,奴婢不明白。如果有什么事儿需要奴婢做的,您大可直言不讳,您犯不着这样对奴婢。”

   

   他苦笑一下,“还真让我说不出口啊!”

   

   有什么事儿这么神秘?让他都说不出口?我更加好奇,禁不住又展开了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您是想发展我做您的内线,让我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

   

   他惊讶于我的自负,“就你这爱管闲事儿还没脑子的,救个人都能把自己赔进去,爷能让你做眼线?你真当爷是废物啊!”

   

   他这话说得我很是无语,太伤咱自尊了。那我只能往别的方面遐想,“那国舅爷您是觉得奴婢喜欢的是太子殿下,而拒绝您的美意,所以引起您的好胜心?”我没好意说他是贱神上身。

   

   他认真地想了想,“好胜心没有,好奇心倒是有的。你为什么看上我那大外甥了?是不是因为他答应给你爹沉冤昭雪呢?”这回轮到他脑洞大开,发挥想象力了。

   

   “没有,太子殿下从来没有承诺过。”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你怎么就跟我那大外甥看对眼了呢?要说你跟三小子是青梅竹马,爷能理解,你跟太子这事儿,实在是让爷百思不解。”云谨言一副勤奋好学,不耻下问的神情向我请教。

   

   我也不能告诉他我跟叶澜修都是穿过来的,只能打哈哈道:“嗨,这个嘛,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国舅爷对奴婢青眼有佳才真是让奴婢百思不得其解呢。奴婢还没缺心眼到真以为您看上了奴婢。”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问我,“你果真对太子这样死心塌地?有没有改弦更张,看上我的可能性?”

   

   他用如此认真的态度跟我讨论这个问题,让我感觉无所适从,这确实不像是对我情根深种,倒像是在讨论一个方案,或者说一个交易。我以斩钉截铁地语气告诉他,“不可能,奴婢对太子那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哦,是这样啊。”他有些失望,但并不是叶澜澈那种痛彻心扉的失恋状态,仅仅是失望而已。

   

   他苦笑着摇摇头,似在笑自己庸人自扰,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隔着衣领精准无误地按到我脖子伤痕上的吻痕,温柔道:“下次,让他换个地方。”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待要张口问他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阿城安排好马车,云谨言让人搬来一张步辇,非要我坐上去。

   

   我客气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你还是坐吧。”云谨言欲哭无泪地看着我,意味深长道:“你好我也好!”

   

   我看着他,没有再争辩,顺从地坐到步辇上,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谁知出口的一句却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