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贱神附体

赵眠眠 8764字 2024-07-24 18:27:56
   第二天一大早,叶澜修就在骆寒衣的陪同下进宫面圣去了。该来的总是躲不掉。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不进宫怎么都说不过去。

   

   我在长熙阁里坐立难安,不知叶澜修会不会在宫中有什么意外。

   

   唯一开心的是阿城来了,找我这个姐姐庆贺生辰。谁料那个国舅爷云谨言也跟着来了太子府。叶澜修和骆寒衣都不在府中,没有人招待他。在府中会客之所慕贤堂伺候的丫鬟过来找我,说是国舅爷有请,直接把我带到了慕贤堂。

   

   到了慕贤堂,就见云谨言随意地坐在主坐上,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一身月白色绣着银色水纹的锦袍,越发显得他身姿卓越,风华绝代。他指使着丫鬟们端茶倒水,又吩咐管家去准备午膳,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阿城依旧影子一样站在他身后。

   

   我进门后依照规矩,向云谨言跪下行礼。他赶紧探身向我虚抬了抬手,无比体贴道:“起来起来,膝盖疼。”

   

   来到古代,我最讨厌的就是动不动就跪,虽然膝盖感觉不到疼,但是心情很不好。见他相劝,便就势曲了曲腿,全当行礼了。

   

   阿城见到我,几步走了过来,拉起我的手,急切地问:“姐姐,听说几个月前你被刑部带走了,还被他们严刑逼供,姐姐你伤到了哪里没有?”

   

   我赶紧安慰他,“没事儿了,早都好了。你看,连伤疤都没有留下来。” 随即我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离开太子府,国舅爷就去了刑部大牢,调了太子遇刺案子的文书记录看。看到他们刑讯姐姐,气得揪住刑审官好一顿打。”阿城见我已无大碍遂放下心来,但是说道刑部的大牢,语气依旧愤慨,“姐姐,他们为什么冤枉你!”

   

   “太子殿下遇刺时只有我在场,二殿下就以为我跟刺客有关。后来证实是误会一场,就把我放了。”我随口答道,心中却充满了感慨。云谨言昨天出了太子府就直奔刑部,竟然如此关心太子遇刺的案子,要去调阅当时的刑审记录,还迁怒于刑审官,打了人家,他对叶澜修这个大外甥果真是舅甥情深。

   

    我自己这边正感叹着呢,不想云谨言在一旁比阿城还要义愤填膺,“别让二小子落爷手里,不然爷肯定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出他来!”

    

    二小子又是谁?

    

    阿城警惕地看看周围,颇为无奈地提醒云谨言,“国舅爷消消气,这‘二小子’不能瞎叫,传到二殿下耳朵里不好。”

    

    原来“二小子”是指二皇子叶澜昊那个家伙。我对云谨言这个人颇为忌惮,我昨天刚在他面前露了马脚,正担心他来找我麻烦,此刻听说他昨日大闹刑部大牢,又大骂叶澜昊,更觉得这个人行事完全让人摸到不头脑,我只想离他远点儿。

    

    再说我在长熙阁的小膳房里早已准备好长寿面,就等着给阿城煮面庆生了。于是硬着头皮向云谨言道:“不知国舅爷找奴婢何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进宫了,奴婢着人去宫中告诉他们一声国舅爷来访,请他们即刻回来吧。”

    

   “不必了。”他立即接口,“我没什么事儿找他们。找你就行”

   

   专门找我的?我越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奴婢不小心得罪了国舅爷,还请国舅爷明告。奴婢提前给您赔不是了。”

   

   “没有没有,夏姑娘太小心谨慎了。我就是见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实在无聊,想和你说说话。”他竟然换了一副殷勤的笑脸,让我越发觉得此人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不过不管怎么说,不是来找我麻烦的还是让我微微松了口气,恭恭敬敬低头道:“奴婢愚钝,哪配跟国舅爷说话,府里有很多的师爷幕僚,再者薛管家也是知书达理,国舅爷如嫌烦闷,可以找他们问话。若没有其他事儿了,请容奴婢告退。”

   

   我说完就想开溜,没想到还没等到我抬头,他已经起身托起了我的手臂,“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我急退了半步,躲开他。“国舅爷明鉴,今日是奴婢弟弟阿城的生辰。奴婢答应了弟弟给他煮长寿面。”

   

   “哦,是这样啊!爷倒不知道今日是阿城的生辰。”他随手摘下腰间的羊脂玉佩,递给阿城,“没什么准备,这个玉佩倒是跟爷有些年头,就当给你庆生了。”

   

   我见那块玉佩通体雪润,莹莹生辉,不似凡品,忙替阿城推却道:“不过是小孩子的生辰,怎敢让国舅爷如此破费,这个玉佩太贵重了,还请国舅爷收回。”

   

   云谨言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阿城跟随我这么多年,我却连他的生辰都不知道,是我疏忽了。一块玉佩值什么,回头我让府里去天宝楼订一桌席面给阿城。”说着,将玉佩塞进阿城手里。

   

   阿城微微愣了一下,坦然接过玉佩,并未跪拜,只抱拳道:“谢谢国舅爷。”

   

   我见阿城在云谨言面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显然云谨言对阿城很好,并未将阿城当作一个仆人,心下颇为欣喜,对云谨言也多了几分感激。虽然他以前也曾为夏家做了不少事儿,据他自己说还为夏青芜姐弟的老爹收尸来着,但是因为没有感同深受,我总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此刻见他善待阿城,倒是让我为之前对他的猜忌和戒备有些不好意思。

   

   云谨言坐回椅子上,手托面颊对我道:“说到寿面,爷倒是很久没有吃面了,不如夏姑娘多煮一碗给我可好?夏姑娘兰心惠质,秀外惠中,想来做的面也是珍馐美味。”

   

   做碗面还需要兰心惠质,秀外惠中?那这府里最兰心惠质,秀外惠中的就是小膳房里膀大腰圆的萧嬷嬷。

   

   不过看在他送阿城生辰礼的份上,我也就多给他做了一碗,正宗的老北京打卤面。阿城吃得开心,云谨言拿起象牙著象征性地挑了几根就放到一边去了。

   

   我知道这种老百姓的饭,他肯定是吃不惯的,难得他只吃了几根面条还夸出天大的好来,说得好像龙胆凤肝也不及这面条的十分之一似的。

   

   吃过面,我拿出送给阿城的生日礼物。是一把削铁如泥,吹发可断的匕首,乌黑的犀牛皮套,毫不起眼,拔出匕首却见层层雪浪,煞气冲天。阿城喜欢得两眼发亮,爱不释手。

   

   这把匕首是我昨日在太子府的兵器库里找到的。昨天得知今日就是阿城生日,我非常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但是时间太紧,而我又实在想不出送给阿城什么。

   

   叶澜修见我愁眉不展,于是帮我出主意,“太子府有个兵器库,据说收集了天下名器。男孩子嘛,肯定喜欢这些刀啊剑啊的,你去随便挑一样当作生日礼物不就行了。”

   

   这可是个好主意,杜诚就是喜欢枪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从小就收集各种关于枪的杂志、模型。他的房间都快成枪支展览会了。

   

   于是叶澜修让薛管家打开了太子府的兵器库由我随便挑选。太子府的兵器库自是不同反响,刀枪剑戢,斧钺钩叉摆了满满一屋子。虽然我对兵器一窍不通,但也能看出件件都是世间无二的珍品。

   

   我随手拿起一柄长剑,剑长三尺,宽三指,出鞘隐有龙吟之声,剑体透着青绿色,剑光都仿佛湖水般荡漾出层层碧波。太不低调了,不适合阿城,我有些不舍地放下。又拿起一把刀,金色的刀鞘上镶嵌着七色宝石,闪闪发光,灼人眼球。太华丽了,我又放下了,左挑右选,不是太名贵就是太扎眼。

   

   最后我在柜子里看到了这把匕首,外表黑漆漆的,一点儿也不起眼,放在那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拔出匕首却被雪白的刀锋骤然刺到了眼睛。我希望阿城能成为这样的人,外表朴实无华,却内含锋芒。于是兴高采烈地拿出了这把匕首。

   

   云谨言也走了过来,一打眼那把匕首,微挑了眉毛,“奈何?”

   

   奈何?我惊讶于一把匕首有这样旖旎的名字,“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意思吗?”我好奇地问云谨言。

   

   云谨言摇摇头。

   

   “是有此刃于手,能奈我何的意思吗?”阿城也问。

   

   云谨言又摇了摇头,面对我二人求知的目光,慢条斯理道:“意思是:对敌时,见到匕首出鞘的人都立刻命丧黄泉,只能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去了。”

   

   我一下子无语,看来千挑万选,还是一不小心拿了件扎眼的东西来。

   

   云谨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这可是上古的名器,我那大外甥一向小气,想不到竟然舍得把这个给了你,让你当做生辰礼给阿城。”

   

   阿城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听到云谨言这么说马上对我道:“姐姐,这把匕首是不是很贵重啊?还是还给太子殿下吧。”

   

   我见阿城这么喜欢,又怎会收回来,于是安抚他道:“放心拿着吧,几个月前太子殿下遇刺,姐姐救了他。他为了感谢姐姐才把这把匕首给我的。我留着有什么用,还是给你这个男孩子合适。”

   

   阿城不疑有他,高兴地拿过匕首细细抚摸,欢喜得舍不得错开眼睛。

   

   薛管家见云谨言根本没吃什么,让丫鬟摆了一桌饭菜,总不能让天煜国的国舅爷饿肚子吧,这会儿过来请云谨言入席。本来慕贤堂自有侍候的婢女仆役,但是云谨言却执意让我在跟前伺候。

   

   我想不明白他对我这个小丫鬟为何如此上心。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反正看来他没有进一步打探验证我的身份,也没有揭穿我的迹象。

   

   我从来没有伺候过人吃饭,也许在杜诚小时候,曾经喂过他几次。可是这跟给小孩儿喂饭可不一样。具体来说,就是云谨言坐着,我站着,手里还有拿着碗著。

   

   云谨言谨守食不言的饭桌礼仪,只动眼,不说话。他看向哪道菜,我就要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一顿饭吃得奇累无比,当然,累的是我,不知道绕着饭桌转了多少圈,心中有些愤懑,什么样的礼教制度,能够养出这样的废物来。

   

   好容易一盆云腿竹荪汤端了上来,云谨言放下手中的象牙著,这是吃饱了的表示吧。我赶紧给他盛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

   

   “嘶……”他嘴里吸了一口气,皱起了眉头,手指都蜷了起来。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他又怎么了。

   

   他无奈地看向我,“放下吧,烫手。”

   

   “哦。”我赶紧将手里的汤碗放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是被烫得发红了。是我太紧张了,虽然感觉到了热,但是因为没有痛感,所以忽略了。其实失去痛感是很不方便的,很容易伤到自己而不自知。

   

   他也看到了我发红的手指,摇头叹道:“你呀,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着颇有些暧昧的意味。

   

   没容我细想,叶澜修和骆寒衣恰好回到了太子府。听门房说国舅爷在府上,二人衣服都没换就赶来慕贤堂了,自是一番寒暄见礼。骆寒衣还小媳妇上身道:“不知舅舅来了,耽搁了时间,都怪寒衣教导不严,这府里的下人都越发没规矩了,让舅舅一个人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人去通知太子殿下和寒衣。”

   

   其实论岁数,两个人差不多大,云谨言跟叶澜修比起来更是小了两岁,可惜辈分差了一辈儿。云谨言坐在椅子上,状似无所谓地挥挥手,脸上挂着长辈对小辈的那种宽和纵容的笑容,“寒衣也不必责备府里下人,是我不让他们去找你们的。你们都忙,不像舅舅我,闲人一个。”

   

   “那是舅舅宽宏大度,不跟我们计较。”骆寒衣还是一脸的恭顺,让我不佩服都不行。

   

   叶澜修在一旁冷冷接口:“小舅舅下次来府上,还是提前让人通知我们一声的好,免得我们都不在,让小舅舅一个人空等,不知道的,还道是我们失了礼数,怠慢小舅舅。”

   

   我知道他是恼昨天云谨言摸了我的手,不过他说得颇为无礼,还着重咬那个“小”字,引得骆寒衣微蹙了眉头。

   

   云谨言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即便天家规矩大,也不用这么多的虚假客套,舅舅来看大外甥,哪儿用得着提前通报。修儿啊,不是舅舅我说你,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的,动不动就礼教规矩,咱们舅甥什么时候如此生分了?这知道的说你是一片孝心,生怕怠慢舅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欢迎舅舅来呢。”云谨言又扭头向骆寒衣,“寒衣,你说是不是?”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叶澜修气得仰倒,待要还嘴,却被骆寒衣以眼神制止住了,还是骆寒衣沉得住气,“舅舅说得是,寒衣受教了。”

   

   叶澜修只能生生忍住,“不知小舅舅来此有何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舅舅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们答应不答应。”云谨言两眼放光,来回看着叶澜修和骆寒衣。

   

   骆寒衣沉吟道:“舅舅但说无妨,只要殿下和寒衣能做到的,定然答应舅舅。”

   

   叶澜修看了骆寒衣一眼,隐含责备,不满意她如此大包大揽,骆寒衣无奈地回看了叶澜修一眼。

   

   云谨言笑道:“舅舅定不会提出什么非份的要求来让你们为难。是这样的,阿城跟了我好几年,一直忠心有嘉。舅舅我对他颇为器重,今日呢,正好是他的生辰,我想圆他一个心愿。”

   

   怎么又扯上阿城了呢?我狐疑地看着云谨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叶澜修和骆寒衣也一脸迷茫地看着云谨言。我偷眼看了阿城一眼,阿城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样子。

   

   云谨言卖够了关子才继续说道:“阿城的亲姊姊夏青芜在太子府里当差,阿城对他姐姐很是思念,每次跟我说起来都是泪眼涟涟。舅舅我不忍心他姐弟二人手足分离,想跟你们讨个人情,让夏青芜到我府上当差,以全他们姐弟亲情。”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变了颜色,阿城是喜的,我是惊的,叶澜修是怒的,骆寒衣是疑的。

   

   “不行。”叶澜修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青芜几个月前救过本宫性命,本宫不会放她离开。”

   

   云谨言眯起了眼睛。骆寒衣赶忙上来打圆场,“舅舅爱惜下属,是个好事儿。只是两府离得并不远,他们姐弟一样能常来常往,经常见面。再者青芜的身份毕竟是官奴,若是到国舅府还要过官家一道手续,颇为繁琐。”

   

   听到骆寒衣帮忙推却了,我心中松了一口气。

   

   云谨言却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他长叹一声,“舅舅是不好意思跟你们直说啊!我昨天从你这太子府回去后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云谨言四十五度抬头望天,一副伤怀的模样。

   

   切,是不是夜不能寐我不知道,要说食不知味,那纯粹是瞎掰,刚才那一桌子饭菜都吃狗肚子里去了?我最见不得人惺惺作态,虽然他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依然让我觉得面目可憎。

   

   见云谨言如此做派,骆寒衣也只能是一副小辈对长辈的关切神色,向他问道:“不知舅舅为何寝食难安,可是太子府有何不妥之处,惹舅舅不快了?”

   

   云谨言继续装模作样,说得痛心疾首,“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想你们舅舅我一把年纪了,还没给你们找个舅母,国舅府至今没有一位女主人。不是你们舅舅不想给你们找舅母,实在是一干的庸脂俗粉都入不得舅舅我的眼。‘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舅舅一直没有遇到这个人,就宁可守身如玉,孤寂一人但是形单影只、寂寞无人能诉,这种心情你们懂吗?”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得比唱的好好听,不知国舅爷眠花宿柳的盛名是怎么得来的。

   

   为了配合他,叶澜修和骆寒衣二人只有点头,表示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和理解。却忽见云谨言神色一凛,话锋一转道:“但是!昨天我在太子府里见到青芜姑娘,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超凡脱俗,如此与众不同的姑娘。舅舅我活了这二十多年一直浑浑噩噩,昨日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二十多年的守候就为了等待青芜姑娘的出现。”

   

   屋里一下子静悄悄的,众人都开始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在他深情款款的注视下,我只觉心中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

   

   还是我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国舅爷,承蒙国舅爷厚爱,奴婢担待不起啊!”

   

   “哎呀!”云谨言以手揉膝,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爷跟你说过了,以后不用跪!”

   

   我没敢起来,依旧跪着不动。叶澜修也反应了过来,于震惊之后是震怒,“小舅舅,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青芜是我太子府的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照料本宫,本宫根本离不开她……”

   

   骆寒衣见状又来救场,“舅舅明鉴,青芜救过殿下,因此殿下待她不比寻常。要说青芜不过是府里的一个婢女,舅舅看得上眼,自是她的造化。再者舅舅难得来府上向我们要个人,不过是个丫头,我们自当是孝敬舅舅的。”

   

   我心中咯噔一下子,生怕她就这样把我孝敬给云谨言。但我位微言轻,无法为自己辩驳。我不过是太子府一个小丫鬟,我的去留也不过是太子妃一句话的事儿,她若安心将我送人,我说什么也白搭。

   

   叶澜修的脸都由红转绿了,忍不住就要开口,就听骆寒衣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不过......”

   

   有“不过”就好,我压下心中的惊惧,又偷偷向叶澜修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别插话,听骆寒衣讲完。

   

   骆寒衣依旧恭谨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过,一来,青芜细心周到,照顾殿下衣食寝居无微不至,殿下用她也顺手了;二来,这事儿,是不是还要听听青芜自己的意思。虽说青芜只是太子府里的一个丫鬟,但舅舅既然看重她自是要顾及她的想法。若是青芜也有此意,我和太子殿下自当乐得玉成此事。”

   

   那还用问?我斩钉截铁道:“青芜只愿留在太子府伺候太子殿下,哪儿也不去!”

   

   骆寒衣温婉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好照顾太子殿下。”说着从皓腕上褪下一只翠绿通透的玉镯,如一汪碧水一般澄净,戴在我的手腕上。

   

   此举寓意不言而喻,这是要替叶澜修收了我的意思。要不怎么说人家这个太子妃有格局呢!叶澜修神色一松,索性不再开口。

   

   云谨言脸上神色莫辨,须臾笑道:“原是我太心急了!”

   

   当天自是不欢而散。我的心一直提溜着直到云谨言出了太子府。他前脚走,我后脚就冲回长熙阁,摘下骆寒衣送给我的翡翠镯子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于她,我不过是她夫君新近宠信的一个奴婢,她大度地表示对我的接纳。而我纠结的是,我和骆寒衣两个人,到底谁算是小三儿呢?

   

   还有那个云谨言,一番骚操作让人云里雾里。我抓起叶澜修做的水晶镜子左照右照。

   

   倒是个美人,但也不至于美到让那个妖孽的国舅爷看了我一眼就浑身颤抖,不要脸地非想把我占为己有!

   

   叶澜澈喜欢夏青芜咱能理解,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意。这云谨言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他以前也跟夏青芜有瓜葛?应该不会,云谨言说过,他早就见过夏青芜,若是一见钟情,当时就该出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晚间叶澜修向我分析道:“最近朝堂上不太平,圣上的身体越来越差,前几日又昏过去一次。二皇子叶澜昊和骆贵妃的小动作也是越来越多。云谨言不知是哪边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无论是支持太子或是二皇子叶澜昊,都将是个绝对的助力。再说他可是三皇子叶澜澈的亲舅舅,若他想扶上帝位的是老三呢?他看中你,必是得知你是我心腹之人,他以前又是认识你的,因此想引诱你,利用你来打探太子府的秘密,从而控制我,进而控制整个太子府。”

   

   我觉得叶澜修的分析非常到位,可是心里又隐隐觉得还是有点儿不合常理。云谨言堂堂天煜国的国舅爷,对个小丫鬟犯得上自己亲自出马引诱吗?还说出一见钟情的鬼话来,他不嫌失身份吗?这可是以他尊贵的身份和举世无双的姿容来色诱夏青芜啊!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为了进一步了解云谨言,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叶澜修找来了苏晏几。“这个云谨言行事颇为古怪,将你对他的了解,包括他们云家的底细,他本人的经历、为人爱好,所有细节统统说来听听。”

   

   “是。”苏晏几神色恭谨,“国舅爷的爹就是业已闲赋多年的老云相云思淼,想当年老云相是先头两朝的股肱之臣。云相本有两个女儿,云惜晚和云惜瑶,分别嫁给了先帝叶归擎和当时的庆王叶归霆。姊姊云惜晚是先帝的皇后,人称云后。先帝叶归擎驾崩时,并无子嗣,由唯一的嫡亲弟弟庆王继位。妹妹云惜瑶嫁入庆王府时只是侧妃,庆王登基后,皇后江氏病逝,遂立云氏为后,人称小云后。那一年云相以年迈多病之由向当今圣上递了致仕的折子,圣上再三挽留,奈何云相去意已决,圣上只能准了。

   

   云谨言是云相致仕后,近五十岁时才得的儿子。因此云谨言虽说是两朝国舅爷,实际上他出生之时已是乾元元年年间。云相老来得子再加上云相发妻生子后不久便去世了,因此云相对这个儿子自是万般宠爱。

   

   这位国舅爷天生一副好相貌,生在宰相家却无心于政事,整日游山玩水,声色犬马,流连于烟花柳巷。早年云相追着云谨言满京城地打,气得要断绝父子关系,后来实在是管不了了,也只能由他去,说是只道自己没有这么个儿子。小云皇后对这个幼弟倒是一味纵容,什么都是捡最好的赐给弟弟。当今圣上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整日胡闹。

   

   国舅爷今年二十有二,为了玩得自由方便,早就搬出了云府。小云皇后赐个座美轮美奂的宅子给云谨言作为他的国舅府。据闻国舅府里仆役如云,用度奢华,夜夜笙歌。国舅爷一直没有娶妻,京城里思慕他的好相貌,想嫁给他的女子不胜枚举,想与天家攀亲的朝臣也大有人在,可是偏偏这位国舅爷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圣上和小云皇后多次想为他指婚,都被他拒绝了,说是不想有人拘着他,玩得不自在。年初圣上提及刘御史家的嫡女秀外惠中,堪为良配,想赐婚。国舅爷听到信儿,带着一两个随从就逃出了京城,跑到江南一待就是大半年。如今才回来不几日,圣上也懒得再管他的事儿。”

   

   我和叶澜修听了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不过是个含着金勺出生的纨绔,仗着是皇上的小舅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此说来,倒也不足为惧。

   叶澜修去了几次皇宫,也逐渐胆大起来,事实是他不胆大也不行,硬着头皮也得往前冲。叶澜修告诉我,当今圣上,太子的老爹果真病得挺严重。就他观察,皇帝面色灰暗,唇色发紫,气息也无力,应该是较为严重的心脏病。

   

   皇帝对叶澜修还是很和蔼的,早听闻皇帝极宠爱太子的生母江皇后,爱屋及乌下,对太子也是非常疼爱。可惜皇帝一直身体不好,以致朝中大权旁落于二皇子和骆贵妃一派手中。如今皇帝健在,尚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稳定。二皇子再跋扈,也不敢逼宫或者取太子而代之,毕竟除了皇帝的爱护,朝中一干老臣和江皇后的母族是拥立太子的。但如果一日皇帝驾崩,太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成王败寇的道理不用谁说,我们也都懂。我们还想着能够回到现代去,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

   

   叶澜修开始需要上朝听政,圣上卧病,太子监国。以前的林岳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实验室是他的全部爱好。可如今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每天天不亮就赶往宫中上早朝。遇到晦涩难懂的奏章,叶澜修就以需要仔细研究为名拿回府中跟我一起商讨。凭我们两个现代灵魂掌握的科技知识,竟然偶尔也能出奇制胜。

   

   渐渐地,太子开始融入到朝政之中,处理起政务来也不再手忙脚乱,颇受皇帝老爹的倚重。偶尔在朝堂上提些建设性的意见,也是观点新颖,颇有建树,朝臣多有称赞。用我的理解就是,大家觉得太子得了癔症之后,反倒是因祸得福,脑洞大开,跟开了外挂一样。

   

   日子无声划过,朝堂上相对稳定,我跟叶澜修在太子府内也是自成一隅。

   

   只是有一件事让叶澜修颇为烦恼。他抱怨有我这个实质性的老婆,又有骆寒衣这一个名义上的老婆,自己却只能当和尚。

   

   这个我也是爱莫能助,一来我现在的这具身体非常不好,总是生病,实在无力应付此事。再者说虽然杜蘅跟林岳是夫妻,但是现在用着别人的身体,我总觉得别扭,跟四个人在一起似的,所以一直拒绝跟他有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

   

   由于立场不同,叶澜修尽量不与骆寒衣发生什么接触,每次看到骆寒衣落寞的眼神,我都由衷地替她难过。我当然还没有包子到恨不得把叶澜修推给她,但是身为女人我却能理解她的苦衷和委屈。

   

   已到夏日,天气越来越炎热,屋外蝉鸣不已。掰着手指头算算,我们穿过来已有近半年。时空之门没有向我们打开的迹象,我们就像是被放逐到了这里。我有时甚至会恍惚觉得,也许现代的生活只是我前世的记忆,这一世我就是夏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