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拒绝
当第一场冬雪飘落下来的时候,宫中传来喜讯,皇后娘娘怀上了龙裔。
这一年的除夕因为皇后娘娘的身孕而办得异常热闹,简直就是普天同庆。凤仪宫更是喜气洋洋,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凤仪宫中挂上大红色的娟影宫纱的帷幔,皇后的寝具也换上绣着百子图的锦被。
除夕之夜,连降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众人都道是个“瑞雪照丰年”的好兆头。皇上在在云意殿设内廷家宴,一来庆祝新年,二来更主要的是庆贺皇后娘娘怀上龙裔。
碰巧那天倚竹拉肚子,慕兰出风疹,于是我这个超级替补就跟寻菊一起随皇后出席了宴会。云意殿已经满是嫔妃亲贵,见到帝后携手而来都跪地三呼万岁。待皇上与皇后坐在大殿前面的龙椅上后,我垂手站在皇后身侧听侯差遣。
太皇太后因眩晕症日重,未能出席,却也高兴的赏赐了皇后大量的贺礼。什么紫金玉如意、八宝和田玉簪子、五子拜寿的玉屏风,一大堆的东西摆了满满一供桌。
我正垂头站着,耳听内监尖细的嗓音通报,“端清王到。”
抬头之际,看见长风自大殿外面不徐不疾地走进来,一身亲王的礼服,衬得他玉树临风,仿佛云中君子。那一刻,我感到满屋的人影都从我的眼前略去,我的眼中只有他挺拔俊逸的身影。
长风来到帝后面前,躬身行礼,恭敬道:“臣弟恭贺皇嫂喜得麟儿,为皇兄延绵子嗣。”
他面色诚恳,态度真挚,守着一个王爷应有的礼仪。但是我知道,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已嫁为人妇,并将为人母,此刻的他内心会有多痛苦。心中眷恋着昔日的恋人,独自守候着一段注定无望的爱情,即使相见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将那份相思蚀骨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这样的他是如此孤独寂寞,让人心疼。
皇上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扫往日的忧郁,对长风说道:“朕的第四个孩子都要出生了,你却还是一个人,看来我和你皇嫂真要为你好好寻一个王妃了。”
长风笑了一下,带着不易觉察的落寞,“臣弟没有皇兄的福分。”
一旁的江映雪有刹时的失神,很快温婉地接口道:“王爷此言差异,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王爷是人中龙凤,才冠古今,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王爷早日娶妃,也好了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一桩心愿。”
一席话冠冕堂皇,但是又句句带着劝鉴。我看着江映雪,禁不住感慨,这就是有缘无分吧。皇上对她那么好,即便江映雪深爱着长风,但日积月累也不自由主地被皇上执着的温情所感动,更何况现在她已有了皇上的子嗣,与长风的情缘也只能深藏心中了。
我这个榆木脑袋都听出来弦外之音,长风如何不知,于是复又拜下道:“多谢皇嫂教会,臣弟定当谨记。”
拜见过帝后,长风坐到大殿的角落里,两个月不见,他看上去略显消瘦。隔着贺喜的人群,我感到他温默的目光带着无法掩饰的眷恋和爱意扫过江映雪含羞带喜的脸庞。江映雪正因皇上一句耳边低语羞红了脸颊,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嘴角噙着一抹娴静适然的微笑。
长风随即垂下眼帘,神色更加寂寥,在富丽堂皇的云意殿里,在喜庆喧嚣的包围中,他就像一潭静默的水,倒映着自己孤单的影子,让我的心跟着缩成一团。对江映雪,我第一次感觉到羡慕到了妒忌的地步。
从他进到云意殿,我的目光就无法离开他。三个月了,我以为我可以淡忘,可以冷静地面对他,但是我的理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土崩瓦解。我忘不了他,那份感情虽然被我暂时地压抑住了,但是对他的爱恋就像是休憩的火山一样,炙热的熔岩烙烫着我的心肺。
记得在现代的时候很喜欢张小娴的书,最爱的那本是《荷包里的单人床》,有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人与人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长风,请容我篡改一下,对我而言,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的心门之外,仅一步之遥,却只能看见里面住着别的女子,任凭光阴荏苒,岁月蹉跎……
感受到我流连的目光,他抬起头来看向我,明亮的眸光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我慌忙躲避开,眼角余光看到,他略带失落地再次垂头,仿佛月下的潮汐悄悄退离了海岸。
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众人都举杯祝贺帝后将得嫡子,龙耀江山延绵不绝。皇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免除了来年农田三成的赋税。
热闹非凡之际,一身红衣的锦夜进到云意殿来。从容行礼,“恭喜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今日本为家宴,但是锦夜作为内监总管前来,也不算逾礼。皇上微蹙了下眉头,还是虚抬下手,“锦爱卿免礼平身,宫中少有此喜事,朕也正要着人去请爱卿前来一同庆贺,不想爱卿非请即来,咱们君臣也真是心意相通。”
一席话明褒暗讽,锦夜只做不觉,“中宫有喜,自当普天同庆,臣不请自来,还望皇上恕罪。”
锦夜脸上带着恭顺的笑意,倒让皇上无法发作,只冷哼了一声。锦夜接着不徐不疾道:“皇上大婚四载有余,今日皇后娘娘终于怀上龙裔,实属龙耀国天大的喜事一桩。臣今日前来,为贺皇上将得嫡子之喜,特为皇上献上一份薄礼,请皇上过目。”
说着一拍手,殿外款款走来两名女子,环佩琳琅,叮咚作响,莲步微移,飘然而至。及到锦夜身旁俏生生地跪地行礼。
皇上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二人谢过起身,声音婉转,如出谷黄鹂。我站在皇后身后这个有利地形,正好将她们看个仔细。一位身姿曼妙高挑,容貌艳丽,雪肤花貌,宝石一样的眼睛,光彩夺目。另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纤腰不盈一握,温柔得像青山里的一汪泉水,长了一对会说话的眼睛,不笑时都眼带笑意。
真难为锦夜从哪里找到这么两个美女来。殿中的嫔妃已有的沉不住气交头接耳起来。也难怪,这么两个美女送给皇上,那可是劲敌啊!再者皇后有孕在身,这会儿又送来两个美女,这不是给孕妇添堵吗。难得皇后依旧保持着雍容端庄的气度,面带微笑,仿佛不关她什么事儿似的。
皇上皱眉道:“这两名女子就是爱卿献给朕的贺礼?”
锦夜恭敬答道:“正是。此二姝是臣令地方官吏推举,又层层筛选而来,都是家世清白的女子。臣为宫中内监首领,略有耳闻皇上专宠皇后娘娘,冷落其他嫔妃。现如今,宫中只有三位帝姬,至今没有皇子,即便皇后娘娘一举得男,也是子嗣单薄。臣斗胆进谏,望皇上多宠幸其他娘娘,雨露均沾,方能为龙耀国开枝散叶。”
这话就太过火了,手也伸得太长了,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睡哪个老婆?皇上再好的性子,也气得手直发抖。我见皇后娘娘伸手按住皇上的手,一来有桌子挡着,二来,皇后娘娘的衣袖宽大,旁人看不出来。
皇上脸色不愈,却也没有当堂发作。皇后娴静道:“难为锦大将军事无巨细,处处为皇上和社稷着想,有锦大将军这样的股肱之臣,实乃我龙耀之福,天下苍生之幸。”
夸过头了就是讽刺,锦夜不会听不出皇后的弦外之音,但依旧气定神闲,不以为意。
皇上在一边冷冷接口,“锦爱卿的这番心意,朕心领了,只是宫中已有众多妃嫔。爱卿还是带她们二人回去吧。”
锦夜不紧不慢道:“人都带到宫中了,她们也没有颜面归乡返家。既然皇上不中意,就请皇上赐死她们吧!”
那两个女子已经忍不住低声饮泣。怨不得人都说红颜薄命呢,生的美貌还真不见得就是好事。
皇上脸上已带了隐忍的怒色,“皇后有孕,宫中大喜,如何能见血腥之事。”眼见锦夜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面上虽然恭顺,但是骨子里却透着张狂。现如今他势力强大,皇上也是无法与他当堂撕破脸。于是略一沉吟道:“锦爱卿这番忠心难能可贵,朕也是不好推却。正好,这几日正在与皇后商量为端清王娶妃一事,王妃人选尚未确定,太皇太后一直催促。就将此二女赐予端清王为侍妾。一来成全了锦爱卿一番心意;二来太皇太后一高兴病也好了几分,岂不又是锦爱卿功劳一件?皇后你说可好?”
一席话,震晕了大殿里的四个人,皇后、锦夜、长风和我。四个人七情六欲上面,神色瞬息万变,煞是好看。
尴尬的沉默后,皇后垂头道:“皇上的主意四角俱全,最是周详,臣妾自然没有异议。”
“好!”皇上龙颜大悦,“端清王听旨,朕赐名此二姝,一名‘沉香’、一名‘醉玉’,为端清王侍妾。”
两名美人眼见不用死了,喜极而泣,跪拜着谢恩。
话已至此,大堂之上君无戏言,长风再有何想法,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上前躬身道:“多谢皇兄赏赐,臣弟领旨谢恩。”抬眼之际,疲惫无奈的目光看向失魂落魄的我。我一惊,赶紧低下头,头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一走神,连皇上叫我为皇后添件衣裳都没听见,皇上不悦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正在斟酒的寻菊赶紧推了我一把,低声说:“将皇后娘娘的披风拿来。”我这才惊觉,手忙脚乱地将一件披风披在皇后身上。
做完后,我退到一边,接着发呆,眼见长风看了我一眼,似乎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哪还有那心思跟他对眼神,回瞪了他一眼,自觉目露凶光,回家抱着你的那两个白捡的侍妾乐去吧,跟我挤眉弄眼地得瑟什么?
再一扭头,看见锦夜一双迷人的凤目风起云涌,目中漩涡如黑色的风潮,让人看不透。我唯一能看出来是他又变身了,变成了那个恨不得置长风于死地的人。这就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本想送两个美女给皇上恶心恶心江映雪的,没想到却将两个美人便宜了长风,想来锦夜现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锦夜看到长风一脸的木然,沉默不言,脸上又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好歹也算是达到了他恶心江映雪,打击长风的目的。于是躬身道:“皇上圣明。”
看来这事就这样板上钉钉了。抱着丝竹的宫廷乐师和身穿金色舞衣的舞姬鱼贯而入,献上精美的舞蹈。众人归坐,长风被沉香和醉玉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那两个美人不停地为他添酒布菜,还真是温香暖玉抱满怀啊!
长风面色无奈地看着我,还在一个劲儿地跟我使眼色,气得我都快长针眼了!什么意思啊这是?是向我挑衅吗?“瞧,你不愿意做我的侍妾,我这儿一下子就白捡了两个!”长风应该不是这种人啊!
懒得再看他们,只能将目光转向别处,这才发现大殿里的人都在偸眼看皇后娘娘,有的还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我调回目光打量了一下江映雪,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原来刚才我给她披上披风时,将披风弄反了,里子朝外,素白一片,彩凤的绣花都在里面呢。
大喜的日子却披着白被单,往轻了说是我玩忽职守,往重了说我就是意图不轨,诅咒皇后和龙裔。这顶大帽子要是扣过来,我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这才知道长风为什么冲我使眼色,他是想告诉我皇后的披风穿反了。我看看长风,用目光询问他:我该怎么办。他递个眼色到皇后身上,意思是让我趁人不备赶紧给她倒过来。
我见皇上皇后都在看着歌舞,于是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刚想伸手,乐曲嘎然而止,堂上舞姬摆出飞天的姿势如雕塑一般。皇后微笑说道:“赏。”小宫女将一盘子金馃子端给我。我无奈接过来,走下去递给舞姬的领队。在众人三呼万岁声中悄悄折回到皇后身后。
这时候,寻菊也发现披风反了,紧张地看了我一眼,赶紧拿过一件风毛的孔雀金丝披风上前对皇后娘娘低声说:“天气凉,奴婢给您换件厚实的。”
我刚要舒口气,就见锦夜笑了出来,貌似不经意道:“皇后娘娘身上的披风真是别致。”
死锦夜,一见长风就恶魔上身,他不去找那对温香暖玉的麻烦,干嘛总死盯着我不放啊!
寻菊的手顿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皇后娘娘,坐在皇后身侧的皇上也扭头看,一时大殿里一片安静。
躲是躲不过去了,寻菊刚要站出来,我赶紧拉了她一把。祸是我闯的,别再搭上她。上前两步,跪在帝后面前,“奴婢一时疏忽,将披风披反了。”
皇后低头看了一眼,温和道:“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下次小心谨慎些就是了。”
还是皇后为人厚道。可偏偏有人不想放过我,就在我热泪盈眶地想要谢恩时,听见锦夜慢悠悠说道:“这不是上回夜半私自在宫中游逛的宫婢吗?上次饶过她一回,皇后娘娘还说要亲自调教她,谁料她屡教不改,大殿之上,公然对皇后不敬,皇后娘娘身怀龙裔,如此大喜的日子如何能够素衣加身?白衣在外,彩凤在内,实乃不祥之兆。”
小题大做,还扯出以前的事儿,这会儿他也忘了我还是他的眼线呢!他这变身变得,太彻底,把我这个下属全然地当了炮灰。我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复又磕头道:“是奴婢失职。还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没等皇上和皇后开口,锦夜就抢先说道:“屡犯宫规,行为不检,御前失宜,危害龙裔,依臣之见,应当严惩不贷。”
我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至少又是个杖四十!
我跪在地上,眼睛的余光看见长风越众而出,徐徐说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一件衣服岂会危及凤体,再者素衣于外,意味凤体无恙安康,彩凤于内,属意皇后娘娘身怀龙凤,实乃祥瑞之兆。锦大将军于大喜之日,却一口咬定不详,不知有何居心?”
长风一番说辞,虽然牵强附会,但好歹解了殿上的尴尬,皇上点头道:“端清王所言极是,皇后有孕,天降祥瑞。锦爱卿不必过于谨慎。”
不及锦夜接言,长风举起酒盏道:“皇上圣明,臣弟以一杯水酒恭贺皇兄皇嫂将有嫡子之喜,愿诸位共饮此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众人跟着举杯饮酒,大殿中气氛缓和下来。
我趁大家饮酒助兴,悄悄退回到皇后身后,心有余悸地偷看众人,就见大家都在饮酒,向帝后说着恭喜的吉祥话,只有锦夜把玩着酒盏,神色阴沉,目光在我和长风身上逡巡。
寻菊悄声告诉我,“回宫取皇后娘娘的手炉来。”我也知道她是借机支走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从大殿侧门溜出云意殿。
刚出大殿就见倚竹拿着手炉过来。原来是她吃了药觉得好些了,见皇后没有带手炉就亲自送来。要说还是人家觉悟高,心又细。倚竹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我这会儿身上松爽了,我进去伺候皇后娘娘吧。”
我还客气着,“倚竹姐姐还没好利索呢,还是回去歇着吧!”
倚竹有些无可奈何地戳戳我脑门,“给你个台阶你就下吧,非让我说实话啊!”
?我吐吐舌头,“倚竹姐姐真是料事如神,我刚闯完祸,正要出来避避呢。”于是将刚才披反了披风的事儿告诉了倚竹。倚竹听了也吓得脸色发白,“我说我刚才怎么右眼皮老跳呢,原来是你又惹祸了。小姑奶奶,你快回去吧,今天算你又白捡条小命。”
我想想也是,“那就辛苦姐姐了,反正我粗手笨脚,留着只能添乱,那我就回去了。”
“别得便宜卖乖了,雪路滑自己当心点儿,别再伤了腿脚,爷似的躺着不起来。
?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辞别了倚竹,在月色星光的映照下向凤仪宫走去。
大雪初霁,天际的星子闪耀着微蓝色的光芒,清冷孤寒。虽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却下得很大,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空气干冷,却让人神清气爽,一扫刚才在大殿里的烦闷,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不管怎么说,我又躲过一劫,心中还是满欣慰的。????
我信步来到御花园,走过一片梅林时不觉顿住了脚步,月光浮动下,红梅吐艳,衬着盈盈的白雪,美得让人忘记呼吸。一股清冷凛冽的梅香萦绕在寒冷的空气中,沁人心脾,闻之忘俗。
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歌谣,“好花采得贡瓶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四下无人,我起了贼心,伸手擒向开得最艳的花枝。虽说攀折花枝是不对的,但是这是古代,不会有戴着红箍的大爷杀出来罚钱。
刚折下一支花枝,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清越温润地说:“刚历惊险,若溪就有月下折梅的好兴致,真是让人钦佩。”
我一转身,看到长风就站在我身后,目光澹澹一如天边的新月,丰神俊朗,恍若谪仙。我一时怔住,下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枝条,红梅上的聚雪纷纷摇落,落在我的裙裾上。
长风微蹙了眉头,上前替我掸掉身上的落雪,轻声道:“小心沾湿了衣服,会生病的。”
虽说他刚才救了我一命,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感激,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出来了,丢下你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跑这儿吹冷风来了。”
他苦笑一下道:“若溪就不要取笑我了。”他顿了一下,目光温和地看着我,:“宫里不适合你,去我府上吧。”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红梅上飘落的雪花,直飞入我的心中,被我滚烫的心融成一小渍冰水,微微寒凉。
我斜了他一眼,言语不经大脑的泻出我的唇齿,“怎么,嫌两个不够,还想多拐一个回去?”
“若溪……”他颇为委屈地唤我。
我这是怎么了?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已经后悔了,那样刻薄的言语,对他,我怎么说得出来?我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长风,是我口不择言,我只是,只是不理解你们这里的婚姻制度,你由钻石王老五一跃成为有妇之夫,我得慢慢适应。我……其实……”
“我知道你的心意。”他轻声打断我。“我也很……感激。”
感激?我一下子住了嘴,真是让人崩溃的词!
他脸色微红,言辞恳切,“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
他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如此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这些话,于他已然是难得了。
见我不语,他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头想了想,貌似突然醍醐灌顶,接着跟我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请你相信,长风自问不是贪图美色之人。皇上御赐的人我无法推却,我会让她们到城郊的别院居住,颐养天年,不再见她们。在长风心中,你跟她们不同。”
我与她们不同吗?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让我怦然心动,心中燃起一丝遥远的希翼。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红梅上的落雪,我抬手托起一片六角的雪花,看着它在我白皙的掌心消融不见。
“那江映雪呢?”我忽然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清冷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什么?”他诧异地反问,一时不知我指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心如刀绞,“我知道,你心中一直牵挂着她。”
他的神色黯然下来,“长风与皇后娘娘并无半分逾礼之处。”他看向地上的落雪,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你说过的,有的感情要勇于放下。”
眼中忽然有了酸涩的感觉,我忍着唏嘘对他说:“真正的放下不是不敢相见,只敢默默关注,不是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在流血,更不是随便娶个不爱的女人来填补空缺,只在心里去祭奠那份感情。”我悲伤地看着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他,隔着一层水雾,他的身影跳动而模糊,“长风,你没有放下她。”
沉默了一会儿,他无力地分辨道:“若溪,我并不是用你来填补空缺,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快乐。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远离是非,让我们一起去游历山河,笑看红尘,不好吗?”
我闭上眼睛。心底一丝尚存的那一点点希望也在这一刻灰飞湮灭。跟他一起去游历山河,笑看红尘,对我而言有太大的诱惑,可是他并没有否认对江映雪无法释怀的眷恋。
心里虽然痛不可当,但我觉得我从没想现在这样清醒明白过。我一直是个稀里糊涂,得过且过的人。但是对感情,我不会这样。
我看着他,月下的他是如此美好,但是他却不属于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干冷的空气瞬间冲进我的肺部,像吸入一团毛刺,胸口里扎得很疼,虽然明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连朋友都没的做了,可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长风,我是喜欢你,喜欢跟你在一起,喜欢你静静地听我没完没了地啰嗦。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或者说我迷恋你。不是因为你是王爷,更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坚强,你的善良,你的执着,我通通喜欢。我无法说出我爱你有多深厚,我只知道我跨过千年的时光,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若溪……”他动容地看着我。
“可是我不跟你走,不做你的侍妾。不是因为我计较这个名分,在意你还有其他的女人。我在意的是我在你心中的份量。你的心中只有江映雪,没有我。”我硬逼回眼眶中的泪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样的你,配不上我。”
他脸上的震撼无以复加,怔怔地看着我。
耳听身后“嗤”地一声,有人轻笑。长风回过神来,面色一寒,伸手握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身后,以身体挡着我。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锦夜站在几步开外,一身红衣如红梅傲雪,在清冷的月光下,映出墨色般的凝重。
他冷笑道:“王爷真是好兴致,不在席宴上搂着美人饮酒,却大冷天地跑到梅林来夜会宫婢,怎么,那两个侍妾入不得王爷的贵眼吗?”
长风护着我退后一步,我感到他的身体都绷直了,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他淡淡开口,“有兴致的何止本王一人,锦大将军不是也踏雪而来吗?”
锦夜冷哼了一声,“如此说来,王爷是嫌弃锦夜扰了兴致,锦夜这里告罪了,不过锦夜不来,如何能听到这丫头如此大言不惭,离经叛道的话呢?”
他向前走了两步,冲我淡然一笑,“现在我发现,你这个丫头是挺有趣的,他堂堂龙耀国的亲王,屈尊负就地好话说尽,就差求你了,而你明明喜欢他,却不肯应允他。为什么呢?”
我气得冲天翻了个白眼儿(没敢冲他翻)。合着我们刚才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我瞪了长风一眼,你不自诩自己耳聪目明吗?怎么没早发现锦夜?长风无奈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的无辜。
这个问题我跟长风解释起来都那么费劲儿,就更别提跟锦夜解释清楚了。我正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辞,锦夜自己倒替我回答了,“你喜欢他,他心里却没有你,即便守在他的身边,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又有何用呢?那份苦楚和委屈,会像钝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将你割得体无完肤。”
月光照在他毫无瑕疵的脸上,我差点儿一巴掌拍到他的肩膀上,“我就是这个意思。”
看到我一脸遇到知音的感动,锦夜又笑了起来,“有一点她倒说对了,”锦夜凑近长风, “你是配不上她。她虽然蠢笨,却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谁,而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径直走过我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我与长风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远远传来云意殿的鼓乐声,华丽而欢畅,在寂静的夜里异常的响亮。我凝神听了一下,大约家宴快结束了,赶紧推了长风一把,“快回席吧!”
长风还在凝眉,我不禁问他,“怎么了。被那小子吓傻了?他的话没头没脑的,你不用搭理。”
长风惊醒过来,苦笑一下道:“他的功力更加精进了,刚才我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长风一指脚下的雪地,“你看。”
我低头看去,惊惧地发现,刚才锦夜走过的地方,竟然只有极浅的脚印,根本没有踩到底,不禁一阵脊背发凉,乖乖,轻功踏雪无痕啊!
我很没用的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地嘱咐长风:“你可千万别惹他,没事儿别老往宫里跑,好好在家里练练功夫吧!不求能打赢他,至少打不过能跑。”
长风看了我一眼,想要分辨又无话可说,只能认命地点点头。
我忽然想起锦夜曾说过江贺之顽固不化,忙对长风说:“有时间你告诉你姨夫……”
“谁?”他诧异地问。
“就是国丈,你表妹的爹,当朝首辅江贺之。”
“是我姨丈。”他恍然大悟。
“姨夫,姨丈都一样。锦夜要我做他的眼线,监视皇上和你表妹,还说,江贺之比以前的高正勋还讨厌,他那个人心思无常,指不定又动什么歪脑筋呢。”
长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蹙眉道:“锦夜要你做他的眼线?他没有难为你吧?”
他的声音透出关切,神色也焦虑起来。我不着痕迹地拂掉他的手,“他只对你恨之入骨。看不见你的时候,他还比较正常,也没对我怎么样。”
对锦夜的所作所为,我也挺纳闷,只能含糊地说:“我想他就是冲着你来的,他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所以找个借口看着我。其实是他误会了,你心里只有……所以说,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还是赶紧告诉你姨丈,防着他点儿。”
长风略为放心,点头道:“我会告诉姨丈对他多加小心。”他声音中透出惋惜“以锦夜的才智,若能够倾力辅佐皇兄,一心为龙耀的百姓苍生,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股肱之臣。只可惜他如今心怀仇恨,变得喜怒无常。”
长风还真是厚道,锦夜曾经那么对他,也不见长风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我觉得长风与我不同,我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惰性很强,嫌恨一个人太过劳神。而长风呢,他是那种能够忘掉自身的苦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人,所以他仍能够客观地看到锦夜的优点和长处,更能体谅锦夜的所作所为。不过那样惨痛的经历,我不愿长风再想起,于是只胡乱地嗯了一声。
“若溪,刚才……我们……”长风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
我一听,还“我们”呢?别把话题再绕回去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再提“我们”这两个字,我都头疼。
这会儿我也没什么可啰嗦的了,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走了。”
不等他答复就落荒而逃。走到梅林尽头拐弯的时候,我扭头看到,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笔直的身形,像暗夜中的一抹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