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卧底

赵眠眠 7327字 2024-07-24 18:18:29
   

   秋去冬来,北风渐起,当树上最后一片黄叶飘落的时候,内务府给各宫送来新制的冬衣和逾冬的木炭。这天,内务府又有一批给宫婢的棉衣棉袍,慕兰让我带着两个小宫女去取。我拿了凤仪宫的宫牌就带着翠喜和佩儿去了。

一路溜溜达达地穿过御花园,到了内务府,还没进门呢就听见人声鼎沸,我伸头往屋里看看,乖乖,堪比现代的商场周年店庆打折大血拼啊!看来从古至今,女人的天性是一直不变的。左比右较,挑东捡西,选花色,选款式,叽叽喳喳,不亦乐呼!内务府也是,就不能将各宫的衣服按照人数打包分好,交给各宫宫人拿走吗?非要弄得跟赶集一样。不过每季的衣饰发放就跟宫女的节日似的,给枯燥呆板的宫中生活增加了一抹亮色。

在现代我很喜欢逛街,逛街是女人的一种享受,但我一般只看不买,过过眼瘾就行,不求非得拥有。真买回家,穿不了两次就成旧衣服了,还不如让它挂在橱窗里永远是新的。

但是,真赶上店庆打折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我就怕人多,人一多我脑袋就大,往往跟风买回来一大堆便宜的没用货,进了家门就束之高阁。

跟来的翠喜和佩儿一脸的神往,“溪儿姐姐,再不进去,好的都被人家挑走了。”

我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内务府大院,那叫一个人头攒动,于是跟她们两个说:“你们去挑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见她们喜滋滋地牵着手进去了,我就双手抱膝坐在院门口最高的一阶台阶上,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一时看得出神。

冷不丁后腰被人踹了一脚。这是谁呀?我扭头之际,劈头盖脸地落下一堆棉衣,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身子一歪从台阶上骨碌下去了。那可是十几阶的台阶。慌乱中,我本能地双手抱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台阶下面的石板地上呻吟,浑身都疼,一时也不知道伤了哪里。

将我一脚踹下来的,是秋瑞宫珍贵人的小宫女,此刻惊呼一声跑过来,对着躺在地上摔傻了的我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姐姐,你没事儿吧,萱儿不是成心的,你能起来吗?……”

   

其实也不能怪她,她手里抱着一大捧衣服,挡住了视线,偏巧我挡道地坐在大门口,结果,她抬腿迈门槛的当儿,踢到了我,一趔趄又掉了手里的棉衣砸到我头上,我老人家就骨碌下来了。

那个萱儿也想扶我起来,可是她身材瘦小,根本拖不动我。不一会儿就围上来几个人,翠喜和佩儿也从里面跑了出来。在众人围观下,我躺在地上实在是有撒泼使赖之嫌,太有碍观瞻了,只能咬牙爬起来,翠喜和佩儿一左一右扶着我让我坐到旁边的台阶上。

   

   我喘着粗气,才发现头没破,血没流,没事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潇洒地冲众人挥挥手,“忙去吧,我没事儿了。”

大伙儿见我思维敏捷,言语清晰,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萱儿一脸孩子气,都快吓哭了,看我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我对她说,“你也抱着衣服快回去吧。耽搁了时间等下要挨骂的。”

萱儿冲我福了福,“谢谢姐姐。”抱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回去了。翠喜和佩儿扶我站起来,我的左脚刚一着地就感到钻心的疼。冷汗都冒出来了,一屁股又坐在地上,还差点儿带倒了她们两个人。

我撩起裙幅,褪下布袜才发现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引得翠喜和佩儿失声叫了出来。我看了看,应该只是脚踝脱臼了,我上学时有一次跳沙坑,结果跳得太近,连坑都没进,就跟这差不多的情形。

那两个还在鬼喊鬼叫,“不得了了,溪儿姐姐腿断了!”

我还得安慰她们:“别叫了,我的骨头结实着呢,轻易断不了的。”

她们两个这才止住叫声。

   

   “先扶我回宫去。”我伸给她们一人一只手,她们两个架起我来,很是吃力。佩儿吭哧着,“溪儿姐姐,你真沉。”

哪壶不开提哪壶,雪上加霜啊!我没好气地伸手拍了她一下,她下意识一躲,又把我扔地上了。

我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你们两个没劲儿,不顶用的,回宫去叫小齐子和小德子过来扶我。”

佩儿赶忙跑去叫人,翠喜愁容满面地问我,“溪儿姐姐,疼吗?”

疼吗?疼啊!这会儿比刚才更疼了,有忍不住的趋势,疼得我呲牙咧嘴,快哭出来了,很没用的点点头。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上方穿过来,“这就算疼了?”

谁这会儿还说风凉话,我愤然地抬头,竟然看见了锦夜那张美到极致的面孔。要说也怪了,看见他我竟然觉得脚也不那么疼了,纯粹是吓的,注意力转移了。

翠喜早就哆哆嗦嗦地起身行礼。锦夜看也没看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去找太医来!”

翠喜询问地看了我一眼,我使眼色让她赶紧去,她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锦夜突然俯身,一股花香兜头盖脸地笼罩过来,我还发愣呢,就发现他已经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我挣扎了一下,他漆黑的眼珠斜睨了我一眼,简单地命令,“别动。”

我一时僵住,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叽里咕噜地乱转。大脑罢工了,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不清楚就不清楚吧,反着我自己这会儿也走不了路,就拿他当代步工具吧!问题是他要带我去哪儿呀?他要干什么呀?他会把我怎么样啊?

我还是别想了,人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锦夜无视沿途宫人、内监诧异的目光,和吃惊得快要掉下来的下巴,穿过原本熙熙攘攘,现在鸦雀无声的内务府大院,一路将我抱到里面的一间房间里,来到床边,一松手,我就直落在床榻上了。

他俯身蹲在我身前,低头脱去我的鞋袜,将我的脚握在掌中,从我的视线角度,只能看见他披散下来黑亮的头发和笔直白皙的鼻梁。他毫不怜香惜玉地转动我受伤的脚踝,我忍不住杀猪一样叫出来,“轻点儿!”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凤目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冷哼道:“这点小伤就受不了了?哪天我将你关回慎行司的天牢里,让你受尽那里的酷刑,你就知道这点儿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气得直翻白眼儿,我招你惹你了?一个多月了,我连长风的面儿都没见,怎么就又触了你的霉头?

我脚上疼,心里气,自然嘴里就没有好话,“锦大将军,我跟你有仇啊?我是烧了你房子了,还是挖了你家祖坟了?你几次三番恨不得我死!你弄死我就跟碾死个蚂蚁似的,有成就感吗?再说,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就是个最底层的小宫婢,我只想着老老实实混几年,熬到出宫,我跟你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干什么总看我不顺眼?”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他慢悠悠地说,“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但我不会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你的,那样多无趣。”

他的上半身向我凑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在我愣神的当口,他手上一用力,脚踝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啊”地惨叫一声,扑倒在床上,顺手抓起床上的枕头冲着他那张妖孽的脸就扔过去了。

因为离得很近,他竟然没有躲开,那个枕头就真的拍在他脸上。

枕头落下后,我看到他面若寒冰的脸,激灵一下,好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我这才意识到我又闯祸了,惊恐地跳到地上,夺门而逃。这才发现,咦,我的脚虽然还是疼,但是一瘸一拐地又能走路了。

我刚刚够到大门,一根红色的绸带凌空飞了过来,卷在我的腰上,我只觉得转了几圈,跟跳华尔兹似的,再停住时,就看见他在我面前放大的脸孔。我直愣愣地回瞪着他,不是我有多勇敢,而是此刻我吓傻了,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他死盯着我,满眼的怒色,咬牙切齿道:“再有下次,我就……”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我赶紧拦下他的话,“再有下次,不用您说,我直接到慎行司的刑架上趴着去。”

他缓缓放开我,我窥视着他的脸色,虽然不至于转晴,但还好不算电闪雷鸣,貌似,我可以走了吧。我舔舔嘴唇,“锦……锦大将军,多谢您出手相助,奴婢的脚好多了,可以走了吧!”

叫我‘锦夜’。”他冷冷开口。

哪儿敢啊!“不不不,您的大名,奴婢哪能随便叫。”

“我说叫得就叫得。”他依旧冷着个脸,跟我该他的欠他的似的。

我迟疑了一下,“是您让我叫的。您不会哪天一不高兴,把我……”我手比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这个脑袋我留着还有用,一时半会儿不会摘下来。”

那就行了,虽然不是长治久安,但是我已经很知足,人也轻松了不少,“谢谢,锦夜,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你会发现我这个脑袋在某些时候还是挺管用的。”

我转身要走,就听他说:“我不杀你,你如何报答。”

我诧异地回头,没天理啊!敢情他杀我是应该应份的,不杀我是有恩于我,我还得知恩图报。

当然我也惹不起他,只能郁闷地问:“我身无长处,就是个最普通的小宫女,我能如何回报你呢?要不,我在皇后娘娘的茶室里给你供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祷告你长命百岁。”

他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你这个脑袋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好使。”

   

   这话说的,让我都没办法赞他英明。

他负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背对着我,“国丈江贺之现在是内阁首辅,这个人顽固不化,比以前的高正勋还让人讨厌,我要你盯紧江映雪的一举一动,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尤其是皇上什么时候来过,跟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通通记下来向我禀报。”

我说他今天怎么这么助人为乐,还以为他转性了呢,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让我当卧底,还要监视皇上皇后,听人家两口子壁角,太看得起我了!不过他什么眼光啊,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这事儿还真不是咱强项。

我只能以商量的口吻跟他推心置腹,“锦夜,承蒙你器重,问题是我压根儿不是这个材料,我心里装不住事儿,嘴上又没把门的,你要是让我做个小喇叭,四处鼓吹你的丰功伟业,这事儿靠谱。我保证不出半个月,全皇城的人都说你是天神下凡,到人间救苦救难来了。但是将探听密报这样的重任交给我,我真是恐难胜任。要不这样吧,回头找机会,我从背后推倚竹或慕兰一把,等她们谁扭了脚,你再试试她们,肯定比我强。”

我手心冒汗,诚惶诚恐地等着他的反应。他回过头来,很是无语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半天才说,“这可由不得你。”

正说着,门外传来翠喜颤巍巍的声音,“回锦大将军,太医到了。”

锦夜打开门,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弄得我和翠喜一脸茫然。

太医给我抓了些草药敷在肿痛处,一天过后我的脚踝渐渐消肿,已无大碍,只是还是疼痛,走路不太利索。皇后娘娘念我是工伤,让我在茶室中休养,不用到大殿伺候,这也算因祸得福。

   

   锦夜没有再找我,我想他那天就是随口说说,并未当真,脑子进水的人才会找我做眼线,于是我乐得躺在茶室的软榻上享受难得的悠闲。

早上吃过早膳,小德子鬼鬼祟祟地进到茶室,交给我一个两寸高的玉瓶。小声告诉我,“溪儿姐姐,是端清王的随从让我转交给姐姐的,据说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良药。”

我心一动,是长风,他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不动声色道:“先放下吧。”

小德子出去了,我拿起玉瓶,打开一看,是淡绿色的膏体,一股薄荷的清凉味道飘了出来。心中叹息,长风,你这样对我好,只会让我陷得更深,无法自拔。

心中有些自怨自艾,却舍不得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将药膏涂在脚踝上,立刻觉得清凉舒爽,不那么疼了。带着迷迷糊糊的心事,我渐渐睡着了。

正睡得香呢,翠喜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来,摇晃我,“溪儿姐姐,溪儿姐姐,快醒醒,出事儿了,吓死我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坐起来,又发了会儿呆才醒过盹儿来,看她跟见了鬼似的,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禁大姐大上身,一拍胸脯道:“别怕,有我呢!”

见我如此有底气,她微微松了一口气,“锦大将军上午找我,问我谁害得你受伤……”

我一听是锦夜,立刻气焰矮了一半,勉强问道:“后来呢?”

“我就说是秋瑞宫的萱儿,他没说什么就放我回来了。可是我刚刚听说,萱儿被几位公公拖走,打断了双腿扔到爆室去了,溪儿姐姐你说,下一个不会是我吧……”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这个阴魂不散的锦夜,搞什么鬼?口中胡乱安慰着呜呜直哭的翠喜,“别哭了,挨个排着,也先轮到我,然后才是你呢。”谁知道,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心事重重地放开她,让她自己先哭会儿。虽然我一向很懒,有时甚至懒得动脑子,但是现在却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这可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疏忽不得。首要的问题是,他到底要什么?真发展我做他的眼线?傻子都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凤仪宫不乏他的眼线,肯定个个都比我聪明,我看那个掌管太监康公公就脱不了干系,即便现在不是,只要锦夜勾勾手指头,也会摇着尾巴过去的。锦夜他找我这么个二百五有什么用?

既然不是冲着我来的,那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冲着长风来的。高阁老倒台,锦夜既然不甘心就这样杀了长风也就只能放了他。就像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于是又钳制着我要挟长风。我一拍大腿,就是这么回事儿,上次他见长风想带我回府,必定以为长风用情于我,所以想控制住我,进一步为难长风。

我不无自嘲地想,锦夜他聪明一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找他一趟,那个小姑娘萱儿只因为不小心踢了我一脚,就被打断双腿,生死不明,我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为这么点儿小事儿白送了性命。

于是下了软榻,拢了拢睡得鸟窝一样的头发,去见他就不用捯饬了,别说他老人家是个太监,不吃那一套,正常男人,我都没把握色诱成功。我又跟依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翠喜交待了一声就急急火火地往外走。

不过两天没出茶室,外面已是换了番天地,我刚走到凤仪宫的花园里,就见康公公一路小跑地迎过来,一脸媚笑,“哟,溪儿姑娘,大好了?一直想去看你,又怕打扰你修养,这不,我特意去膳房吩咐他们熬碗骨头汤来,伤筋动骨喝了最是补的,待会儿我给你端过去。

我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知道锦夜那日抱我进屋,赶着巴结我来了,“好,有劳康公公。”说完快走,懒得跟这种人废话,我的一贯宗旨是,把糖衣吃了,炮弹扔一边去。

说是快走,也快不了多少,还是有些风摆荷叶的。这一路,所有人都是扬着一张明媚的笑脸跟我打招呼。不禁心中感叹宫里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等哪天锦夜哪根筋错位了,又将我关进牢里,这些人肯定争先恐后地说不认识我。

一瘸一拐地来到内务府,真巧,锦夜还真在这儿。别人见我来了,识趣地走开,偌大的房间,就剩我们二人。我开门见山,“锦夜,那个萱儿,就是踢了我一脚那个,不怪她,是我坐的不是地方,她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儿事送命吧!”

他扭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儿,漠然问道:“你披头散发地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放了那个贱婢?我还以为你是来向我当面道谢的。”

我无心搭理他的奚落,莫名其妙道:“她也不是成心的,再说她踹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为什么打断她的腿?”

他冷哼了一声,傲然问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还要救别人,你凭的是什么?在这宫中,我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我锦夜想惩处的人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人敢问我为什么。”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我很有些泄气,只能低声问:“那要如何才能放了她?”

“你脑子不好使,不会记性也这么差吧?”锦夜悠悠地说。

又是让我当眼线那事儿。心中嘀咕,事到如今,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若说是为了不让长风好过,锦夜大可打断我的双腿再将我关到爆室去,为什么还为了收编我整出这么大个动静来。

让我来利用我愚钝的大脑分析一下:他处罚萱儿是在替我出气,再借这个邀买我,邀买不成又借机逼我就范。等我落入他的手心,他再利用我去对付长风……

貌似不太合乎逻辑。唉,太复杂了,不是我的智商能够想明白的。好在我这个人向来不求甚解,想不明白我索性就不想了,走一步说一步吧,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谁说当卧底就一定要出卖自己人?《无间道》咱也不是白看的,我就要做那个“反”卧底,明里是锦夜的眼线,暗里观察锦夜,免得他对长风和江映雪不利。

想到这里我大义凛然道:“好,我做你的眼线,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你马上放了萱儿,再找太医治好她的腿。”

“好,一言为定。”他答得异常爽快,“我想见你时自会让康允告诉你,你就到内务府来向我回报。”

那个康公公果真是他的人。我无奈地悲鸣,“你直接问康公公不就行了吗,他比我精明多了。”

他微愣了一下,仿佛才想到这个问题,须臾淡然道:“我自然会问他,但你是皇后的贴身侍女,有些事你比他更清楚。”

虽然他的话有些牵强,但我也没有反驳。我跟他再无话可说,一拐一拐地走出了屋。

我的背后没长眼睛,不然我肯定能够看见他望着我背影的目光竟然渐渐柔和下来……

   萱儿被放了回来,治好了腿伤,又活蹦乱跳的,只是落下后遗症,再也不敢迈门槛,非要人扶着才肯跨过去。可怜的孩子,不过总算是捡条活命。

康公公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告诉我锦夜要见我,我就寻个由头到内务府。坐在内务府的一间隐蔽的房间里,搜肠刮肚地掰着手指头,叙叙不止地说着,皇后娘娘晚上吃了几碗饭,喝了什么茶,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头花……皇上来看她,两个人说了哪些肉麻话,具体如下:皇上说,雪儿,后宫三千佳丽,不及你展颜一笑。皇后说,皇上还要雨露均沾,不要总来臣妾的凤仪宫。皇上又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凤仪宫的膳食最为可口,看着雪儿比吃蜜还甜。皇后又娇羞地说……

难得锦夜耐性好,默不作声地听我唠叨那些没用的事儿。在我好不容易停下后,忍不住问我,“他们就没说点儿别的吗?比如官员的升迁,朝中大事的决断?”

我挠了挠头,“没有啊,皇上和皇后娘娘两口子根本不议论朝中的事儿,就是家不长里不短地闲聊几句,再说亲密的话就把我们都轰出去了,我贴着窗根也没听见什么!”

锦夜沉默不语,让我心虚了一阵,我恐怕是最不称职的眼线,除了一堆废话,没有什么有意义有价值的情报。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说道:“先回去吧,过几日再过来。”

我就如蒙大赦跑回凤仪宫。

日子久了,我也渐渐地在他面前自如许多,不再战战兢兢的。虽然还是怕他,但主要是怕他大变身,那个阴狠毒辣,凶残嗜血的锦夜远比眼前这个面罩寒霜,冷峻沉默的锦夜要可怕多了。

我也看出来了,他的阴狠毒辣都用在长风身上,只要一看见长风,立刻恶魔上身,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恨不得生啖活吞了长风似的。但总的来说,他在我面前还算正常,没有发生突然大变身的情况,对我虽然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度,但是也不会因为我的胡说八道而跳起来要我的小命儿。

说实话,我已经能够将他一分为二来看了。在我眼里,坐在我面前静静地听我唠叨的锦夜只是个美丽而孤单的可怜人。绝世的美貌、无上的权力都不能抚平他身上的孤独和创伤。那些伤痕刻划在他的身上,也刻划在他的心中,即便他用他的冷酷无情来掩饰,但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得到。

我承认我是个恩怨不分明的滥好人,基本属于那种人家打完我,我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那种人。让我认真去记恨一个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倒不是标榜我有多善良,心胸有多开阔。只是记恨一个人是需要恒心和毅力的,很遗憾,这两样我都没有。

真正的善良应该是长风那样的,我记得他在天牢里受尽苦刑,依然悲天悯人地叹息锦夜是个可怜人,依旧记挂着锦夜是以前的朋友。锦夜虽然也曾狠毒地对待过我,差点儿把我掐死,又把我逼入青楼,但是我宁愿记着他曾经从金蛤蟆手里救过我,曾经接上我脱臼的脚踝。对他,我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