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惜
第二天醒来后,想起昨晚的事儿,让我很是不好意思,但同时我对目前的处境也不再恐慌。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我身边有个活生生的对比啊!他都被整成这样了,都还按时吃饭呢!我有什么吃不下睡不着的?
人有时就是这样,为什么那么多人热衷慈善事业?当然我不否认那是人家有爱心,品德高尚,但是我觉得,当你能够帮助比你还惨的人,你就会对自身的困顿处境有所释怀。看,人家都过成那样儿了,我的生活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知道这是我的阴暗心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别人心情不好时喜欢看喜剧片儿,哈哈一笑,什么愁事儿都没了。我心情不好时,看二战集中营的片子。我上回失恋,就窝在家里看了遍《钢琴家》,讲的是波兰一位著名的钢琴家在二战期间被德国人关进集中营,后来他的家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劫后余生。我边看边哭,用掉一盒纸巾。看完后,飞奔着就回学校了。失恋有什么大不了,我还没进集中营呢!
就像现在,虽然穿到天牢来了,我还是很阿Q,天牢有什么大不了?我还没像旁边这个人天天熬苦刑呢!。当然,前提是他一直留着这口气,可别真挂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于是没头没脑地问他,“对了,我还不清楚你的名字,不知如何称呼?”
他正在啃一个馒头,听我问他,扬起青肿的脸简洁地说道:“常风”
“哦,是常大叔。”
他好像哆嗦了一下,手里的馒头都差点骨碌到地上。
“那敢问常大叔,现在是何朝代?就我观察,跟我知道的朝代都靠不上。”
他索性不吃了,老老实实答道:“龙耀国,乾元二年。”
果真是架空历史了!
“皇上叫什么?”我一边吃着一边问。
他迟疑了一下,用手指蘸着清水,在地上写下几个字。我凑过去,歪着脑袋看了一下,大声念了出来,“沐长卿”
他伸手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呜呜”了两声表示抗议,眼睛叽里咕噜地来回乱转。他四下看看,见没有旁人才略为尴尬地将手放下来,小声地提醒我,“皇上的名讳是不能随便说的,属大不敬,是砍头的罪名。”
我吓得吐吐舌头,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脖子上的脑袋,要是因为这个被砍头,真要冤死了。我这个人不学无术,对古代了解不多,真不知道不过是说了皇上的名字就要掉脑袋的。
我本来还想问问皇上姑姨姥姥舅舅都叫什么的,这下也不敢问了,怕我的小脑袋瓜不够砍的。只问问当前朝代的情况。他回答得很简单,基本上是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从询问中,我得知,现在的皇上是先帝的独子,去年春天,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改国号“乾元”。
目前朝中局势十分复杂,两派势力互相倾轧。一派以内阁首辅高正勋为首,此人年过六十,是三朝元老,功高盖主,飞扬跋扈,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从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另一派是大内首领太监锦公公,宦官干政,设立了慎行司,专门刑讯监押异党,搞的朝廷乌烟瘴气,人人自危,连朝中官员,见到锦公公和他手下的太监,都得毕恭毕敬。这两派势力,势同水火,朝中已是风雨飘摇。
近日,锦公公连挫高正勋的锐气,以诽谤朝政,贪赃枉法的罪名拘禁了高正勋旗下的几名重臣。可以说锦公公已占上风,如日中天,气焰更甚。
我见他不愿多语,只简单介绍了当前的状况,便也不再深问。那日老狱卒也说过,他将高首辅和锦公公都得罪了,两边都想制他于死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想都替他难过,死都死得这么不干不脆,难得他还这么平静,不见丝毫恐慌。
为了宽慰他,让他能够暂时忘掉苦痛,也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我的嘴几乎就没闲着。除了吃饭的时候占住了没办法,其他醒着的时候,我都在说话。
我给他讲我在现代时空的生活,讲我的家庭,我的学校,我的朋友,讲我们的社会、先进的科学。后来我觉得讲现代的东西他可能理解起来比较费劲,就给他讲古代的历史文化,诗词歌赋,我给他背诵我知道的长诗绝句,宋词元曲,再不时发发感慨,配上自己的狗血见解……
他总是安静的听着,很少插言,只在我停下来喘气的时候,轻声问一句,“还有吗?”
让我备受鼓舞,接着口若悬河,没完没了。
锦公公在几日后的掌灯时分再次来到天牢。一片昏暗中,一人身穿红衣,手执红烛款款而来。跳动的烛光下是他那绝世容颜,忽明忽暗,倾倒众生。即便怕得要死,我仍忍不住呆呆地看着他。他扫了我一眼,眼波流转却冷得像冰,我哆嗦了一下,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只希望他别再注意我。
锦公公径直走到常风跟前站住,半歪着头,倾斜了手里的蜡烛,一泼红艳艳的蜡油,滴落到常风胸前的伤口上,他闷哼一声,蜷了起来。
那妖孽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看得我那叫一个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心中咒骂,你这虐待人成瘾的死人妖。不过虽然义愤填膺,但是我怕他掐我脖子,所以没敢吱声。
耳听那妖孽笑着调侃,“我还以为你会爆阳而死呢!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色迷了心窍,夺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你不一直自诩是正人君子吗?世人也都赞你‘君子端方,清雅如风’,怎么连这么禽兽不如的事儿也做了呢?”
还讲理吗?明明是他给人家灌的药,却还说人家禽兽不如。我也看明白了,他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羞辱常风的机会。虐身改攻心了!
常风垂着头,并不理他。那妖孽冷笑了一声,款步走到我跟前,一双凤眼死盯着我,我惊惧地抬头,在他眼中看到了怨毒,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让他很舒服吗?”
这话问的,让我说“是”,还是“不是”呢?
我踌躇了一下,我要说“是”,他一生气要了我小命儿怎么办?我要说“不是”?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觉得留着我也没什么用了,干脆“咔嚓”一声结果了我?
我先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怎么答都是错呀!
眼见他立在我面前,我可没常风那胆量对他不理不睬,只能嗫嚅地说:“这个……旁人也体会不到……”
牢房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掉根针都听得见,他的目光在惊愕过后,一下子变得阴狠,脸部的线条都硬朗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狂暴怒气,让我感到呼吸都不顺畅了。他一步步地向我逼来,面色狰狞,像要生吞了我一样,声音也因愤怒而低哑,咬牙切齿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愣了一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急得想跳楼!我就想说这个问题该问常风,不该问我,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他舒服不舒服?不过显然,那妖孽误会了,以为我在讥讽他体会不到男人的快感。苍天可鉴,打死我也没有那个胆子嘲笑他老人家。
看着他在我面前逐渐放大的脸,我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锦……锦……锦公公,您……您……您……英明神武……盖……盖世无双,您有更……更高境界的追……追求,我们是‘燕……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撑死也……也就是个‘饱……饱暖思淫欲’,您……您有伟大的事业等着您,不……不需要凡夫俗子的乐趣……”
我说的都是什么呀!还是闭嘴吧我,越描越黑!
眼看着他的手又冲我的脖子伸了过来,我认命地闭上眼。却听见角落里的人说道:“你我的恩怨与她毫不相干,你别迁怒别人。”
周身笼罩的戾气一下子撤掉,我像快溺毙的人钻出水面一样,赶紧喘了几口气。
再睁眼时,那妖孽已经转回到常风身边,从腰间扯出一根极细的鞭子,冲着常风劈头盖脸地就挥了过去。牢房里回响着鞭子抽打到皮肉的清脆响声,“噼啪、噼啪”的,很像过年放鞭炮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让人心惊胆颤。很快常风的血就飞溅出来,甚至溅到了那妖孽的身上,脸上。而他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忍着呼啸的鞭子。
那妖孽一边打一边疯狂说道:“你不是心里只有江映雪吗?那又怎么强要了这个臭丫头呢?她让你很满足吗?哈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痛恨自己吗?她的眼泪让你感到内疚吗?说啊!从天上摔到地上,落得满身泥泞是什么感觉……”
眼看着常风渐渐不支,倒在地上,快要昏厥过去了,我忍不住哆哆嗦嗦地替常风辩解:“别打了……其实……他没有强要我……我就是……”
那妖孽气喘吁吁地停住,歪着头看我,“这么说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这个问题太让人无语了,我一脸呆滞,连胡说八道都不会了。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喉咙发紧,哑口无言。
那妖孽见我不语,提着带血的鞭子就冲我走了过来。
我反映过来,惊恐地往石台里面缩去。他走到我跟前,扬起手中的鞭子。
?我瞥见鞭子上凝着鲜红的血珠,顺着鞭梢往下滴落,他那如美玉雕成的面颊上也沾染上飞溅而出的鲜血,在惊心动魄,冷艳无双的光芒中散发着嗜血的残忍。我看着他那张妖孽一样的脸,忽然觉得能说话了,赶紧张嘴,“你别过来,好男不跟女斗!”
他一下子停住,半眯着眼睛看我,“你说什么?”
我舔舔干燥的嘴唇,只好心虚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好男不跟女斗,男人不能打女人。”
他的胳膊垂了下来,眼珠慢慢变得越来越黑,似深渊般不可见底,仿佛有遥远的回忆注入了他的灵魂,他的眼眸在一刹那变得温柔,面部的线条也柔和下来。目光胶着在我的脸上,却好像看到了让他心中牵挂,日思夜想的人。
他慢慢地向我靠近,冲着我俯下身,黑亮如丝绸一样的发丝似倾泻而下的流水自他肩后掠到身前,带着醉人的花香拂在我身上。我向后仰,差不多倒在石台上,只是用手肘支撑着没躺下。
他没拿鞭子的那只手冲我伸过来,我条件反射般地举手护住脖颈,他却捧起了我的脸颊,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我愕然对上他深不可测的双眸,却见他眸光若水,带着点点久别重逢般欣喜的光芒。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如玉的指尖如柳枝掠过水面一样划过我的肌肤,一个名字叹息着从他的口中溢出,“珠儿……”接着,伸手搂住了我的腰,将脸埋在了我的颈窝。
这个姿势及其暧昧,让我本能地感到危险,我都能感受到薄薄的红衣下,他紧绷的肌肉纹理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灼灼的热气。我欲哭无泪,这……,这是什么世道?太监也调戏妇女啊!这货是混进太监内部的吧!
我胡乱蹬踹着他,试图把他从我身上踹下去,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猪,真的不是……”
他的身体骤然一僵,从我的颈窝处抬起头来,温柔迷茫的眼波如浮光掠影般从他的眼中褪去,他神色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此刻的他面沉如水,如冰似霜,目光陌生而冷峻。
“好吧!”我从善如流,立刻怂包附身,自甘堕落道:“我是猪,我是猪。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雪亮的恨意, 毫无预警地拿起鞭子绕在我的脖子上,“你不是她,你不是!为什么你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而我珍爱的人却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
这话说得我很郁闷。你家人死了,我表示深刻地哀悼,但是我活我的,碍着谁了?
容不得我多抱怨,脖子上的鞭子骤然一紧,我脑袋“嗡”地一声响,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部,喉头被勒得刀割一样的疼,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第一感到自己离死亡是如此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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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悬一线之际,角落里一个嘶哑的声音,虚弱却清晰地说道:“你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不能让我开口求饶,就去对付弱小无辜吗?”
那妖孽怔住了,须臾,一言不发地从我身上跳下来,冲过去,冲着角落里匍匐在地的人一顿猛踢……
锦公公走的时候,没有再看我,我看着他的红衣在走廊拐角消失,立刻飞奔过去看常风,走到他跟前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趴在地上,身下是一滩血迹。他的身上,新伤旧痕都绽裂开来,淌着血。
我差不多用了半宿的时间为他擦拭伤口,涂上药膏。他的衣服都被鞭子抽烂了,我只能用被子将他包住。都做好后,我好像一下子脱力一样,跌坐在他旁边的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哭了起来,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绝望。
哭泣中,身边的人抓住了我的一只手,他的指上仍缠着破布,却将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手心里。我一下子平静下来,止住了抽泣,心中有莫名的安心感动。
我不能放弃,这个人刚刚拼着他的血肉之躯救了我。我若消沉不振,就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况且,与他比起来,我有什么好绝望的,至少我现在身上哪里也不疼不痒。而他呢?他连是否会活过明天都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屈辱折磨等着他一样样地亲偿?想到这儿,我避开他裂开的指尖,回握了他的手。
在这个陌生的牢房里,我们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活下去的勇气。
黎明前的黑暗异常深沉,牢里的灯火都熄灭了。四周黑洞洞的,只能看见影影憧憧的黑影。在无尽的黑暗里,我能感受到身旁人的伤痛,那伤痛不止来自于肉体,更来自于内心。女性的直觉让我体会到他内心有个放不下的包袱,日夜折磨着他。身体上的伤口可以用药物医治,那心灵上的创伤呢?
静默中,我忽然开口问道:“江映雪是谁?”
他轻颤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内阁次辅江贺之的长女,也是我的表妹……后来,她嫁给了我的堂兄。”
黑暗中,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诉说着别人的事,却让我由衷地为他伤心起来。青梅竹马的恋人嫁做人妻,偏偏还嫁给了自己的家人,这比天各一方,不得相见还要残忍。
“在我们那里,是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两个人相爱就可以走到一起,缘分尽了,也可以分道扬镳,再寻真爱。”
“那多好啊!没有遗憾,没有勉强。”
“是啊,我们那里,一个男人只可以有一位妻子,两个人组建家庭,相濡以沫。双方之间有责任义务,却没有束缚禁锢。”虽然看不清,我还是将头扭向他,“若你放不下她,她也还惦念你,为何不带她远走高飞?担着那些礼仪人士的虚名有什么用?如果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远走高飞?”他仿佛在问我,更像是问自己。“我倒真佩服林姑娘……”
“叫我若溪,我的父母朋友都这么叫我,我也叫你常风,不叫大叔了,我看你也没那么老。”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若溪真是个性情中人。”他又问我,“爱而不得,是否会对红尘厌倦?”
“不会!”我答得很干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逝去感情已成了过去,只能说明我真情错付,所遇非人。我相信生命中那个命定的人会在我前方的道路上等我到来。”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认真地对我说:“你会找到那个人的。”
他的话让我很受鼓舞。“那你跟江映雪打算怎么办?”
“打算?”他顿了一下,苦笑道:“她已经是我的堂嫂了,我改变不了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可以改变。如果她与你堂兄过得不幸福,心中还有你,你就该努力去改变你和她的命运,带她走,好过三个人都痛苦。如果,她已经与你堂兄举案齐眉,恩爱非常,你就应该改变你自己。”
他迟疑地问:“改变自己?”
“是的,有的感情要勇于追求,有的却要敢于放下。放下了她,也就是解禁了自己,去除了心灵的枷锁,不再牵挂,不再留恋,只真心地为她祝福。去追寻下一个真爱,你也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他不再说话,抓着我的手渐渐睡着了,虽然伤得很重,但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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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锦公公倒没有再来,听说朝中局势日益紧张,两派相斗已近白热化。
只有马公公隔三岔五,扭着粗腰来到天牢,“锦公公他老人家又惦记您啦,说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看您。不过怎么着也得给高阁老那边做个样子,委屈您再辛苦辛苦。”于是指挥人将常风带到刑房去打一顿再扔回来。
到后来,连我都疲沓了,远远地看见马公公走着猫步过来,还能跟常风笑言,“又有人惦记你了,快去松松筋骨吧!”
他真被人带走后,我又会双手抱头,缩在角落里,生怕听到他的惨叫声。直到他一滩烂泥似的被人拖回来,我才飞奔过去,扶住他,看着他身上的新伤旧痕,忍不住别过头抹了一把眼泪。他却平静地安慰我,“不过松松筋骨而已。”倒让我不敢再哭,因为怜悯反而是对他的侮辱。
我也劝过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个软话,求个饶,又能怎么了?你就说你受不了了,快不行了,再挨一鞭子都得吹灯拔蜡,驾鹤西去。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打死你。现在你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别跟他们硬拼,受罪的是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保了命出去,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记住了吗?”
我一通苦口婆心。他点头不已,“记住了。”
我吁出一口气,孺子可教啊!让我很有成就感。
转天,他又被马公公带走,我很欣慰地想,幸亏昨天刚开导过他,今天不用我再撕衣服当纱布了吧?那位好心的老狱卒听说偶染风寒,这两天没来,也没人给我新衣服,我身上的囚服已经是超短裙了,再撕都成泳衣。
我伸长了脖子左等右等,等到下午也不见他给人送回来,渐渐焦急起来,坐立不安,以往通常半天就完事儿了,今天怎么那群死太监加班加点了,连中饭也不吃,太敬业了吧。
傍晚十分,他终于被送了回来,我吃惊地看到他被打得比前几次还惨,面白如纸,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我试着抱他起来,却被带得一起跌在地上。
等他缓过点儿来,我问他:“我教你的话,你说了吗?”
“说了。”他气若游丝。
说了,还被打成这样儿?
“你说什么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一下子泄气地坐在地上,没打死你都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我觉得我也真是看不透他,他那么聪慧,很多事情一点就透,我给他讲现代的事情,他即便不懂,但是提出的问题却很有建设性,有的时候都能把我问住。就是在某些地方却非常执拗。就凭他打死不开口求饶,我就不能理解。犯得着吗?硬拼着这口气,有多大的意义?换了是我,早就哭爹喊妈,一箩筐的好话都堆上去了。
我想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我也没胆量去得罪那个高阁老,即便是封侯拜相,入朝为官,肯定也是那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能做到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就算是我洁身自好,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了。
还有那个妖孽的锦公公,要是这么撒着狠儿地想让我服个软,我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假意地俯首称臣一下,又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这再一次印证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让常风低这个头,真比杀了他还难。虽然有时急了,我也会骂他“死脑筋,不开窍”,但是对他,我却不得不心怀敬意,如高山仰止,因为我肯定做不到。
马公公不来的日子,我就当节日来过。胡侃累了,我还央求老狱卒给我带来若干块小木块。又找慎行司的文书,要了笔墨和朱砂,他因为我最近没有满嘴跑火车让他笔录,很是欣慰,对我颇为友善,趁着无人时将我要的东西偷偷借给了我。
常风卧在墙角,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轻声问我:“若溪,你是要写求救的信扔出牢房外吗?没用的,墙外是慎行司的场院,常有过往的守卫检查。”
我白了他一眼,如此枯燥的二人生活还不让我整点儿娱乐活动?
我精挑细选了大小差不多的小木块,费劲儿地趴在地上先用墨往木头上写“将、士、象……”写好一套,得意地拿给他看,他却看着我写得歪七扭八的字哑然笑了,气得我仰倒,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了。
他问明我的意图,自顾自地拿起笔沾上朱砂在另一组木块儿上写下“帅、仕、相……”
我气鼓鼓地等在一边,看着他一挥而就,字体清爽大气,俊逸中可见铮铮铁骨,不得不承认,与我的狗爬字相比真的是云泥之别。
最后,我又用笔墨在他身前画了一个棋盘,并将笔交给他,让他写上“楚河、汉界”。我的象棋终于成功了。我耐心地交给他“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棋……
可是事实证明,这是我最失败的创意。因为没玩儿几次,他这个徒弟就把我这个师傅拍死在了沙滩上。我是下一把,输一把,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其实我的棋艺还算说得过去,曾经赢过邻居一个六岁的男孩儿,不过自打那小屁孩儿上学后,就不肯跟我下了。
我愤愤地想,现代人我下不过,一个古人也跟我叫板,太伤我自尊心了。不玩儿了!人还是得走专业路线,找自己的强项,我接着跟他侃,当天我给他讲美国的总统大选制度,彻底给他侃蒙了。这方面他就是坐飞机都赶不上我,我可是翻着筋斗云的,一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
我还即兴给他清唱了一首英文歌,唱完我问他“好听吗?”
他呆滞着,迟疑地点点头,然后说:“就是一句也没听懂。”
那当然!我不禁得意洋洋,你要是听懂了不也成穿过来的了??我又告诉他我的英文名字是SUNNY,是大学的外教课上取的。中国人不像外国人取名字那么随意,只在意读音是否悦耳,中国人更看重名字的意义和内涵。我喜欢阳光,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虽然一般叫“SUNNY”的男人居多。常风无法理解这个名字,我只好告诉他中文意思是“阳光明媚”,并教他读音“桑妮”。我歪头想了想,“你叫‘风’,英文名字就可以叫‘WINDY’。”给古人取英文名字真的很可笑,我傻笑了一阵,看到常风脸儿都快绿了,只好作罢。
刑讯、疗伤、侃大山,生活对我们来说还算规律。我渐渐找到在古代天牢生活的感觉,不再唉声叹气,怨声载道,也不再仰天长叹,问诸如“我怎么穿了?”、“我还能回去吗?”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因为我有种感觉,我回不去了。就像是一种放逐,我被那个现代的社会抛弃,只能留在这里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我的朋友同学。不过这个念头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煎熬我,我不会再像那几天那样,想到父母亲友就心痛如绞,泪眼婆娑。现在的我还是会想起他们,但是他们仿佛不再是真实存在的人,反而像我心中的臆想一般。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知道,他们与我已经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交集,没有联系。现代的种种就像是一个梦,而现在的我是清醒的,梦也就变得遥远。爸爸妈妈,天仙张、肥燕、苏苏、可儿……祝福我吧,让我在这个异世活下去。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我与常风正在闲聊,一个躺在石台上,一个躺在地上,锦公公又来了。我们两个默契地一同闭上眼,一歪脑袋。
他站在牢房外抱着胳膊看着我们,也不说话。即便如此还是让躺在石台上装睡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不睁眼都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
我识相地一直不敢动。我可不敢惹他,别看我当着别人都能口若悬河,就是对着这位锦公公不知从何处下嘴,谁知道那句话说得不对他心思,他就来个大变身,比变形金刚还华丽。
好在,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躬身禀报,“禀锦公公,宫里有事儿,请您回去。”他挥了下手,遣走了小太监,又站了会儿就走了,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听见。我偷偷睁眼时,已经看不见他人影。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蹭到常风跟前,一面心虚地回头,怕那妖孽杀个回马枪。
还好他真的走了,我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常风身边。常风闭目躺在地上,跟睡着了一样。长期的酷刑让他脸色苍白,了无生气。我轻轻推了推他,“别装了,他走了。”
常风睁开眼睛,这些天他们没打他的脸,他的脸消点肿了,能看出睁眼闭眼。
我小声问他,“你也怕他?”
他苦笑一下,没说话。
“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这个让我忍了很久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他无奈地撇撇嘴,“高正勋是三朝元老,他位高权重,却嚣张跋扈,狂征暴敛,早有不二之心,且放任他的家丁都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我一时义愤,参了高阁老一本。没有料到他权势滔天,连皇上都奈何不得。”
“那个锦公公又是怎么回事儿?虽然长了一副好模样,可我总觉得他比谁都可怕。整天还穿着那么艳丽的衣服,是个人都会错认他是个女人的。”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锦公公时,叫他“大姐”而被掐脖子的事儿,心有余悸地哆嗦了一下。
长风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前的他坦诚率真,飞扬洒脱。”仿佛是回忆到了美好的事情,长风目光柔和, “他最讨厌别人夸奖他的容貌,常常说自己一个堂堂男儿却总被人与妇人相比较,实在是有损他的威名。所以他从不穿艳色的衣服,就连过年的时候他娘给他换上颜色稍微鲜艳一点儿的锦袍,也被他偷偷脱下来,藏到床底下。”
我瞪大眼睛,那妖孽还有那么正常的时候?忍不住问常风,“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常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苦涩,“因为……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啊?不会吧!”我惊讶不已。
常风叹了口气,“他本名叫李劲业,幼时,我们常在一起骑马射箭,亲如手足。后来,一场宫变令他家获罪,株连九族。他父母兄长皆命赴黄泉,只有他被流放岭南。我曾派人找过他,只得到他已死的消息。我也是近年才又见到他,方知道他当年没有死,而是辗转入了宫。”
“你既然跟他是发小,那为什么他现在一副恨你不死的模样,天天这么折磨你?”我不解地问?
伤痛在他眼中如阴霾的浓雾化之不去,声音地愈发的沉重,“当年阿业的父亲在战役中败于我父,李家的覆灭可以说跟我父亲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忍辱偷生,不惜以太监的身份入宫,只为一朝能够报他家的血海深仇。我父亲已病故了,于是他就处处与我作对。我曾试着跟他重修旧好,只是没想到他恨我入骨,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此次更是利用我上书高首辅的这个契机,将我押入慎行司的天牢,也算是父债子偿吧!”
我没想到这个锦公公有这么凄惨的身世, 我决定以后不再叫他“妖孽”了。他一定很寂寞,很孤独,心中充满无法宣泄的恨意,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杯具。好吧,我承认,我的圣母心又蠢蠢欲动了,忘记了锦公公几次三番地想要我的命。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锦公公又来了,当时常风被马公公带出去了,牢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神经质地拿着一个木块划来划去,焦急等着常风回来。抬头之际,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吓了我一跳,竟然是那个风华绝代的锦公公,红衣似火,长发如瀑。我不自禁往后畏缩了一下,常风不在,连个人肉沙包都没有,想到他动不动就会掐我的脖子,我越发吓得浑身发抖。
他缓步走了进来,每走一步,我就往后退一步,不一会儿,我的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他在我几步之外站住,盯着我,沉声问:“你怕我?”
声音低沉而有富有磁性,我心一阵拔凉拔凉的,很没用地点点头。
他绝美的脸上竟然露出迷茫的神色,轻声问:“为什么?”说着又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我伸出一只手,冲着他做了个阻止的动作,都快抵到他的胸膛上了。这还用问吗?您动动小手指头都能要了我的小命,我能不怕吗?尤其此刻,他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压力,让我觉得喘不上气儿来。
我尽量控制住哆嗦成一锅浆糊的大脑,勉强组织语言,“锦……锦……”我“锦”了半天,竟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叫锦什么?”
话一出口,我都想抽自己。还真是一锅浆糊,吓傻了也不能变身白痴啊!这不是找死吗?我临危不惧,口若悬河的长项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憋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个找抽的问题?
可是我已经决心不叫他“妖孽”了,而对于叫他“公公”我真的是有心理障碍。在现代,“公公”是指丈夫的爸爸,我一想到马公公那张涂脂抹粉的大饼脸就有挠墙的冲动,我要是叫这妖孽“公公”,岂不是……我又要挠墙了!
我做好准备了,他最好也就是不搭理我。最坏吗?后果简直是不可估量。我都开始为自己哭丧了,苍天啊! 我还年轻,还没活够呐!
“锦夜”他忽然面无表情地开口,将我一下子从自己的葬礼上拉了回来。
“锦衣夜行啊!好名字,好名字!繁花似锦,又寂寞如夜”我见他并没有暴跳如雷很是欣慰,这一刻,我为自己感到骄傲,面对这样魔王一样的人,我竟然跟他拉起家常来了。事实是我太紧张了,大脑自动关闭,肾上腺素开始分泌,我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在复苏,很快就能开始胡说八道了。
“你很像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谁?”我诧异地问。
“珠儿。”他低下头,声音艰涩。说完转身出了牢房,背影寂寥,一身红衣也在天牢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暗淡,不若往日鲜亮。
我满腔的废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只能冲天翻了个白眼,同时无可奈何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离骨瘦如柴还有很大的距离,但也绝对跟“猪”不搭边。同时,我对他今日的态度颇感惊奇!貌似,不当着常风的面,这位锦公公还是满正常的,身上褪去了那股毒辣阴狠之气,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并不让人感觉那么可怕。
常风一身是伤地回来,担心地看着我,“阿业是不是来过了,你……没事儿吧?”
我这才如灵魂归窍一般,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他说他叫‘锦夜’。”
常风松了口气,解释道:“他化名锦夜,除了我,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李劲业。”
我转了转眼珠,“那你为什么不揭发他?按你们的律法,他算是罪臣之子,漏网之鱼。”
常风坦然道:“以他现在的权势,这一点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况且……”常风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始终当他是当年的那个阿业。”
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脑残圣母玛丽苏,今天终于见到了比我更夸张的汤姆苏,只能恨铁不成钢道:“他这么对你,你还当他是朋友?我发现了,我不是猪,你才是那个猪脑子!”
常风神色惆怅,“我不会恨阿业的。我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样的磨难,知道他心里的痛苦有多深沉。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能让他放下仇恨,做回以前的阿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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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我一直想着这个锦夜,我对他真的很好奇,他年纪轻轻,却位高权重,还生得如此妖孽,太传奇了。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单手就能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提起来。
我忍不住问常风:“那个锦夜是不是会功夫,很厉害?”
常风点点头。
“那你要是不受伤,又不戴手镣脚铐的,你能打过他吗?”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得衡量一下常风是不是那人的对手,我记得那日常风一挥手就抓住了那只小麻雀,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常风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阿业的功夫是他爹亲自传授的,小的时候跟他也打打闹闹过,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不好分什么胜负。后来他家遭难,他入了宫,就没再跟他交过手。这两年,我听闻他功夫了得,大内的众多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那个锦夜这么厉害,我们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了。想到这儿,我愤愤地锤了下地,“他是不是练过‘葵花宝典’啊!”
“什么是‘葵花宝典’?”
“是门很邪门的武功,‘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一时兴起,我给他讲了金庸的《笑傲江湖》,讲东方不败如何自宫练了神功,成为武林至尊。
他苦笑着问我,“真有这种功夫吗?”
“有。”我煞有其事,“你想练吗?”
他哆嗦了一下,很干脆地说:“不想,我还想娶妻生子呢,不想独领武林。”
我闻言“扑哧”笑了出来,他第一次这么轻松地跟我说话。
他也笑了,笑容苦涩而落寞,似自嘲一般。
我知道对于他来说,别说娶妻生子了,能活到几时都不知道,跟何况日日在地狱般的折磨中挣扎,是我早撑不下去了。
不敢露出难过的神色,只故作轻松地说:“‘东方不败’这个名字够霸气了吧?可是有比这个更牛的名字,‘独孤求败’。想想一个人苦无对手,一心求败,那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我一时无限神往。“不败”和“求败”跟“不怕辣”、“辣不怕”和“怕不辣”异曲同工啊!
我放射性的思维刚跳跃到了最爱的麻辣火锅,却被身边的人一声叹息给拽了回来,“那他一定很孤独。”
我歪头想了想,“他孤独是因为他过于执着,执着于取胜,执着于做那个天下第一。”我不禁感慨,“我很佩服这样的人,只有这种人才会有所作为,因为他们心无旁骛,只冲着一个目标努力。但是,作为常人,过于执着并不是好件事,那会失去很多生活中的乐趣。看看我们周围,你会发现很多的美好……”
我目光深情地扫视了一下牢房,看到了四壁皆空只有一些稻草,头顶上一只蜘蛛侠在蛛丝上荡来荡去,都快掉到我头上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煽情,我接着声情并茂,“哪怕在牢房里,闭上眼睛,我也可以看见蓝天白云,阳光下闪着波光的流水,闻到春天里的花香。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爱我,关心我的人。我常常在想,暂时的苦难只是为了让我们懂得珍惜,珍惜生命,珍惜我们拥有的一切。”
我看向常风,“我相信还有许多美好的前景在等着我,只有活下来才能去体会……”
我还没说完呢,马公公扭着粗腰就来了,“看您气色不错,今天给您加加料,您请吧!”
我忽然觉得我刚刚说了很多的废话,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对于常风,再多的劝慰和鼓励都无济于事。他是个那么坚毅的人,在这样的苦难中都没有放弃心中的坚持,但是现实却如此残酷,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如果活着就是受罪,就是无休止的折磨,肉体的存在就是为了接受皮鞭炮烙和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那生命还有意义吗?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我甚至想到“安乐死”是否人道的问题,唉,又扯远了。我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一方墨色的夜空,那么深沉,看不到一丝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当常风又遍体鳞伤地被送回来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有些慌张,情急下拉着我的手,焦急地说:“若溪,你的话我听明白了,真的,我告诉他们我快不行了,今天他们没怎么打我,你看,才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我送回来了……”
我哭得更凶,扑到他怀里,他身体一下子僵直,过了一会儿,伸出手臂揽住了我……
那天夜里,我在石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心中关于生死的纠结像块巨石压在胸口。我轻声唤他,“常风,你睡了吗?”
黑暗中,传来他沙哑却平静的声音,“没有,若溪。”
“那……你要不嫌我唠叨,咱们再聊聊吧!”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求之不得。”
这一刻,我觉得他就像我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亲近,说得再玄乎点儿,通过一个月的朝夕相处,我们简直就像亲人一样。这是一种很奇特,与众不同的感觉,若非要给个定性,应该是一种革命的战斗式的友谊。
我不禁将心底的迷惘讲给他:“常风,我一直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我现在觉得很矛盾,如果活着已经没有乐趣和意义,死是一种解脱吗?”
他躺着没有动,安静地说,“若溪,我曾经想过以死作为解脱,脱离这些折磨,在我正想着咬舌自尽的时候,遇见了你。你站在阳光里,仰着脸看我,那一刻我以为我见到了天上的仙子。是你一次一次地救我,给我疗伤,喂我喝水吃东西,给我讲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事情。照顾我,安慰我,鼓励我。若溪,你让我明白,死也许是种解脱,但是活着才有希望。”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不用谢我,你也救了我很多次,就算咱俩互助互救吧。我从我那个时代一下子掉到这天牢里来,都快吓死了,要不是有你这么个比我倒霉一千倍的人在旁边衬着,我也熬不到今日。所以你得好好活着,不然,我就成了那个最惨的了。”
他又笑了起来。
躺在古代的天牢里,我忽然想起现代的一首歌。
我鼓起勇气问他:“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我唱歌不算好,只能说是不跑调,离悦耳动听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所以我轻易也不会在人前唱歌,免得自爆其短。想想也是挺神奇的,同样的一首歌,有的人唱来就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有的人,诸如我,就能唱得干巴巴的,像脱了水的白菜。推而广之,同样是五官,有的人就能组合得惊艳绝伦,看了让人灵魂出窍,譬如锦夜那人间绝色;有的就组合得面貌可憎,让人看一眼都能将前天的早饭吐出来。
我正神游呢,就听他轻声答道:“好!能唱支我能听得懂的歌吗?”
我“扑哧”笑了出来,不再紧张,轻轻地唱给他听,“……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我唱完了,觉得自己已经是声情并茂,超水平发挥了,可是还是不太自信,忍不住问他:“好听吗?”
“好听!”他的语气很肯定,隔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道:“若溪,你就是黑暗中的那道星光……”
我起身下了石台,就着铁窗外照进来的如水的月光,来到他身边,背对着他在稻草上侧躺了下来,拉过他的手臂,环在我的身上。我们像两个“?”号一样,重叠在一起。
我从没想过,我可以与一个男人这样毫无邪念地睡在一起,心中只有平静的温暖,没有任何杂念。我相信他也是,他很快睡着了,均匀的鼻息一凉一热地吹在我的后颈上,像乍暖还凉的春风。
我在朦胧中向他怀里又靠了靠,渐渐进入梦乡。这一夜是我穿过来之后睡得最安心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