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前世

十六年前。

皇宫里星罗棋布的星火摇曳在漫天飞雪里，把这浓重夜色下的阴寒衬出了几分温馨的气息。又是隆冬时节，模糊的点点白斑均匀的缀在墨蓝的暗夜里，像是洒下了一片片羽毛把天地模糊成一片苍茫辽远。

泷汐提着宫灯站在大殿的门口，在整个皇宫里这份模糊的光芒格外注目，橘红的光晕在漫天飞雪里散发着温馨的让人心安的绒光。冰冷的石阶下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虽然羽翼般宽阔的屋檐可以遮挡一部分风雪，但雪花仍纷纷洒洒飘扬着落在她的头发、眉骨、衣襟上，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把宫灯吹的微微摇曳起来，恍若虚幻的光影更把泷汐的一身长袍衬托得格外动人。

侍女抱着一袭袍子从后面恭敬地走上来，“皇后，夜深天寒，披上一点吧。”

泷汐转过身接过袍子，对着侍女温和地笑了笑，“好啦，没关系，你先下去休息了，这么晚了就不用再来照顾我了。”

侍女鞠了一躬，缓缓退了下去。

泷汐继续站在漫天飞雪之中，这般望穿秋水地守候。

终于，她守候的人的身影渐渐从遥远的黑暗里一点点渐次分离出来，厚重的长袍雪袄迎风而敞猎猎作响。英俊挺拔的身姿被错落有致的阴影映衬的愈发潇洒，脚下稳重从容的步子将地面的积雪踏开，纷纷扬扬四散而起的环绕在他的脚边仿佛与他的雪袄融在了一起。圣莫尔德释的身影仿佛融在了这一场漫天飞雪之中，他一步一趋透着的皇者的霸气扬洒在整个画面里。

圣莫尔德走到泷汐面前，看到她还在等自己，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一下，可是又皱了皱眉，他抬手弹掉她袍子上的积雪，又轻轻抚去了她眉宇上结出的一层晶莹的水珠，随即开口缓缓说道，“都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等？”

泷汐笑了笑，摇摇头，反而问道，“你这次去怎么样？发现什么了么？”

“进去说。”圣莫尔德和泷汐并肩走进大殿，圣莫尔德又接着说，“东南方的极寒之地有点异常，那里靠近禁地，可禁地是整个穆汀霖里暗属性最强的地方了，除了我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接近，那里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安详，有点平静的过分了。可是那里也同时是与仙界的边界重叠点，不应该出什么祸乱。所以我觉得这两件事很矛盾。”

一阵凛冽的破空声在空气里猛烈抽荡一下，一个高挑的身影一个翻身闪进大殿。年轻的墨零脸上带着些许傲气安静地站在大殿中央，他皱着眉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些什么。

圣莫尔德看着墨零的反常举动，问道，“墨零，怎么了？”

墨零仍仔细的观察着周围，顿了顿，才又说，“我刚刚看到一个黑影，一路追踪，追到这里就不见了。”

泷汐皱了皱眉，“可是皇宫的守卫一向十分严密，几乎不可能有人进来。”

墨零微微低头思忖了一下，随即又抬眼果断的说道，“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错。”说完墨零又一个转身跃出了大殿，冷傲的身影再次融进了暗夜。

深夜。

墨零一路追踪，此时已经追到了皇宫外，宽阔笔直的街道空无一人，已经积出了厚厚的雪，街道两旁一排排笔直的古铜色灯柱散发着柔和温馨的光线，勾画着漫天飞雪的明亮轮廓。墨零皱起眉，看着地面上没有任何脚印，却明明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微微不对劲。墨零四下看了看，眼神慢慢凝住，随即缓步迈向前方不远一处阴暗的小巷。

墨零侧过身，凝神屏气缓缓转头，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逼仄的小巷里一杆玄黑色的长弓静静躺在巷道中央皑皑的白雪之中。墨零的眉宇间更紧了些，随即缓缓走近，蹲下身来准备拾起那杆弓。

“别碰那杆弓！”带着凛冽寒意的声线透着睥睨天下的冷傲霸气在安静的雪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阵不知名的杀戮气息。

墨零听到这声音已经握住弓箭的右手反而不由得把手里的弓箭握得更紧了些。刚才分明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现在这声音却毫无征兆的猛然出现。还未等墨零反应过来，他握住弓箭的右手猛然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仿佛被上千万只蚂蚁不断啃噬，紧接着，一阵强大的甚至是无法抗拒的吸力仿佛是要把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的拉扯出来般，墨零的大脑里一阵混沌抽荡的剧痛，几次无力的挣扎后仰面倒在了雪地里。

墨零的瞳孔些微涣散开来，皑皑白雪下，他逆光下模糊的视线里，一名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面前，随着他气定神闲的从容迈步，周围纷飞的白雪仿佛是震慑于他无形的霸气在他周身无风而舞，衬着他银白似雪的长发线条清晰地飘逸在空气里，仿佛融进了这一幅雪图。

那男子俯下身来，白皙如雪的脸上甚至看起来有些病态，两道斜入两鬓的银白剑眉附在高凸的眉骨上，一双如汪洋般浩瀚的银白色眸子衬着挺拔的鼻梁，毫无血色的锋利嘴唇透着一股危险的诱惑力。他半眯起狭长的双眼，眉尾轻轻向上扬了扬，凑近了墨零。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戮气息伴着一阵阵不知名的彻骨阴寒也随之迫近，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不知道这杆弓的来历？”

墨零有气无力的躺倒在地上，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阶。

男子好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自顾自的站起身，如死神一般屹立在雪地里，他眼神没有焦点的望着皑皑大雪里不知什么地方，“那好，这杆弓，我拿走。十年之后，你来找我。”

“你什么意思……”墨零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

男子转过身，银白的瞳孔里透着捉摸不清的凝重，“这杆弓，名为‘弋央’，是鬼界的‘鬼猫’幻化而成，任何人接近了灵魂都极可能会被吞噬。你的念力很强，但是，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暗属性会一点点侵蚀你的身体。十年之后，你若不想成为亡魂，来找我，我可以让你以灵魂的形式而非亡魂永远活下去。”

几日后，皇宫大殿。

“什么？星源又遭到大批亡魂攻击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谕堇，你给我说清了，现在是什么状况。”圣莫尔德皱着眉，眉眼间尽是焦急。

星源的主人谕堇站在大殿上，“陛下，近几日洄魂灵界内的亡魂都蠢蠢欲动，但攻击星源的却好像是来自于东南方极寒之地。或者，准确一点，是禁地。”

圣莫尔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寒，瞳孔紧了紧，“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们的寒性都非常强，而我的火属性在守卫的过程中就算仅仅是防御也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程度上的的伤害。”谕堇顿了顿，像是在顾虑接下来的话，“但是，他们好像都没有全力进攻，更像是在……抛砖引玉……”

圣莫尔德暗暗叹了口气，“行了，你回去守护星源，我会加派人手的。”

谕堇鞠了一躬，缓缓退下大殿。

泷汐看着圣莫尔德复杂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出什么很严重的事了？”

圣莫尔德空洞的眼神不知望着空气里什么地方，“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星源。

谕堇恭敬的站在一旁，看着圣莫尔德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的静立在半圆形圆台的中央。从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圣莫尔德就开始站在那个位置，轻轻皱起的眉应着他凝重的眼神。他始终看着星源的大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现在，他的眼神已经放空，像是在凝神思考什么，不过更像是陷在一片回忆里。

“哐啷——”一声沉闷的巨响星源的门猛然敞开，一股凛冽的磅礴寒气破空而入硬生生将屋内温润安详的气息撕扯开一道口子，呼啸的雪花一阵翻涌狂舞。

最近天气都要比往年的这个时候阴寒呢。

门外白寥寥刺眼的纷乱光线一片虚无模糊，逆光下，死神般屹立的高大人影被雕镂成轮廓分明的剪影，随风飘扬的长发不羁桀骜透着邪气，一股不知名的杀戮气息渐渐弥散开来，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圣莫尔德微光闪烁的双眼注目着这男子从容踏进星源，圣莫尔德的瞳孔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的银发男子已看不出昔日的轮廓，已经多少年了？那个昔日的少年，还在么？陌生的他，熟悉的他；从前的他，现在的他；从前熟悉的他，现在陌生的他，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现在，再见他，已经恍若隔世，物是人非了啊。

我依旧是我，可是你，还是你么？

五尺宽的青石板路的两端，两个人彼此对峙着。

“释……你不认识我了么……”对面的银发男子轻轻开口，那张透着一股特殊的英俊的脸上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圣莫尔德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泛出一丝丝的悲悯，“你果真还是回来了……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叫你……祭……还是……弑吟皇沙……”

已经是很生硬的发音，很陌生的音阶，很久都没提起这个字了。就像你之于我，已经和你的名字一样陌生了。

可是我还以为，我们依旧可以像以前那么熟悉。

“释……我重新回来好不好……”弑吟皇沙皱起眉，声线里些微的虚无。

“可是，这就是你回来的方式么？带着一大批亡魂来进攻星源？我的职责是守护穆汀霖，你难道非要逼着我亲手终结你么？”圣莫尔德无奈的眉宇间锁得更紧了。

“多少年前……难道不是你亲手终结我的么……”

圣莫尔德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银发男子，当年，血染的流光冰封少年旧模样，乱世的风烟淡尽韶华在到达不了的远方。

圣莫尔德避开弑吟皇沙直视过来的复杂目光，轻轻转过身，才缓缓说道，“你还是走吧。我不会派人追杀你，我真的不想伤了你。”

“……”空气里一阵地狱般的死寂，短暂的沉默过后，微微喑哑的声线终于再次响起，“原来……你还是要赶我走……”

“祭——”

未等圣莫尔德说完，一股死神般的杀戮气息夹杂着一阵阵彻骨的寒意扩散开来，弑吟皇沙脸上的邪气愈发的诡异，他缓步踱向圣莫尔德，圣莫尔德注视着他，最后还是低声沉吟摇头轻叹，下一个瞬间，空气里凝结出无数道血色的光刃以雷霆万钧之势万箭齐发般狠狠的刺向弑吟皇沙，一阵阵破空的凛冽声响一时间如海潮般翻涌不止不息，抽荡起的血色光刃如同空气里撕扯开的一道道口子汩汩不止的翻涌着殷红的血液，噗噗几声，血色光刃精准的洞穿了弑吟皇沙依旧缓步前行的躯体，可是意料之外的，那些血色的光刃竟如同穿过空气一般空留破空声却没有对弑吟皇沙造成丝毫的伤害。

圣莫尔德颤抖的瞳孔猛然放大充斥着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

弑吟皇沙依旧不急不慢闲庭信步般的走着，他径直走到圣莫尔德面前，“你的血液是伤不到我的，就算我现在已化身亡魂，但至少，以前，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同样的血液。你说对不对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