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命运的枷锁

圣莫尔德望着眼前的弑吟皇沙，没有回答，弑吟皇沙的眼神里仿佛满溢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可他平静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波澜，下一个瞬间，弑吟皇沙的瞳孔一紧，顿时，圣莫尔德的大脑一阵阵金属切割的尖锐声响仿佛要把大脑撕裂，抽荡的剧痛瞬间蔓延到全身，一时间翻涌的气血倒灌进整个胸腔，鲜血从圣莫尔德口中喷涌而出，半透明的血雾在微光中纷纷扬扬洒落，淋漓着泛出一股股腥甜的味道。

圣莫尔德调整了一下气息，却没有立即反击，他抬眼看向弑吟皇沙，“祭……”

弑吟皇沙想说什么，可他只是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看着圣莫尔德，眼里说不出的复杂。他转过身想离开，可脚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弑血吟灭徒悲叹，止刑唯皇逆流沙。”

月冷星寒夜。薄星塔塔顶。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笼罩着整个薄星塔，这个薄星塔，本是为了占卜才下令铸造的，可这也偏偏成了圣莫尔德最喜欢呆的地方。

圣莫尔德侧身靠在薄星台的栏杆上，夜晚的沉寂一片空旷，他定定地望着空气里未知的某个地方，口中低声沉吟了一句，“祭……”

原来，一转眼，就过去了那么多年啊。

释和祭出生的时候，就都带着非常强的超出常人意念。刚开始，他们被视为整个皇族的骄傲，可当释渐渐长大，开始慢慢意识到祭越来越受人排挤。从那个时候开始，祭变得越来越沉默，那张英气的脸上也越来越阴郁。

他们都说，下一任穆汀霖圣上肯定是自己继承。

他们都说，总有一天祭一定会被处死。

他们都说，自己是最圣洁的光属性，穆汀霖远古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光属性。

他们都说，祭是最阴暗的暗属性，只有亡魂才会拥有的暗属性。

他们是两个注定敌对的人。

敌对么？现在看来，好像应验了啊。

祭从来不对释以兄弟相称。

祭总是漠视释。

祭因为释的关系，住的地方是一座极其恢宏的宫殿，可是那里没有侍女，没有守卫，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和这片恢弘，恢弘到每一次祭走在光滑的大理石上，看着头顶圆滑的弧面反射着的斑斓光线，都会感到一阵阵坟墓般死寂的空旷甚至是绝望。

祭很少在皇宫里走动，甚至都很少在自己的宫殿里走动。他总是坐在卧室的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经常会有很多死刑犯从不远处经过，祭就会抬眼望去，看着衣衫褴褛颓废不堪的死囚拖着沉重的脚镣绑着手铐带着枷锁面如死灰的被狱卒押着一步步迈向死亡，镣铐与地面的摩擦声和金属的碰撞声哗啦哗啦地渐行渐远，祭的眼睛里，总是一片死灰的迷茫，然后盯着刚刚死囚经过的那条道出神一会儿，再缓缓地低下头继续之前的发呆。

那些人，真的该死么？

他们犯的罪，真的严重到要以生命作为代价么？

那我，也该死么？

可是，我又犯了什么罪？

祭的身子骨很差，总会生病，每一次，去照顾他的只有释，可祭总对释不理不睬，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坐在病榻上靠着墙角愣愣的盯着某个地方发呆，也不管释在屋里屋外忙来忙去。端来的汤药祭要是暂时不想喝，释就会先放一边，等到祭想起来了，汤药又凉了，释却会毫无怨言的站起身再去熬一碗。释总会在祭发呆的时候默默看着他苍白的面庞，他拥有着他太多失去的东西，他失去了太多原本拥有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的束缚了吧。后来释来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这么沉默，沉默也就渐渐变成了默契。饮水不忘护井人，那个时候祭才发现，原来不嫌弃自己的，只有释。

十三岁那年，祭身体里的暗属性突然爆发，命悬一线的时候，皇宫上下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生命，释像疯了一样召集了所有的御医，可那些御医一个个都说没救了。其实并不是没救了，释听到了，祭也听到了，他们都在私下里说，这个人本就是皇族的耻辱，现在死了陛下就不用再担心该怎么处置他了。

释一气之下连续处死了三个御医。

祭重新抬起头，皱着眉，看着满脸怒意的释，瞳孔里流转着一种说不清的悲哀，“释……算了吧，在他们死了也不能换回我的命……死了就死了……反正我也没用……”

释摇头，“我一定要救你。”

——祭，你不可以死，知道么？

——可是，这不是我死不死的问题啊。

没人敢反对大皇子。大皇子护着二皇子，也没人敢欺负二皇子。

于是，释一个人在仅仅一天的时间里就在墨阁里几万册的禁书中翻出了压制人身体里暗属性的方法，就是寒性。

释在皇宫的地下命人凿一个寒窟，那里的工人偷工减料，释知道就算杀了他们也没用，于是亲自一锤子一锤子凿出了一个冰室，那里的一切都由寒冰制成，释把祭安顿在了那里，祭身体里的暗属性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

释越来越忙，虽然一有空就会到寒窟，但来看祭的次数还是越来越少。

祭就那么经常蜷在暗无天日的寒窟的角落里，像以前一样一动也不动眼神放空地盯着某个地方发呆，冰色的光线白寥寥的打在他脸上，把那张脸映得愈发苍白。仿佛是被软禁的囚犯，好像总有一天，他也会像他以前看到的那些从宫殿间经过的死囚，一步步不可改变的沿着既定的轨迹走向灭亡。只是释不知道的是，寒窟虽然压制了暗属性，但只起到了延缓的作用，祭经常毫无征兆的胸中一阵刺痛然后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然后自己面无表情默默地再发动暗属性把地面上一滩刺眼的血迹擦干净，继续坐回角落里，若无其事地发呆。

暗属性爆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可是祭不说，他真的想就这么死掉，这么消失，这样就不会再给释添麻烦了。

终于又一次，祭刚刚站起身，鲜血猛的从口中喷涌而出，顺着嘴角疯狂外溢着汩汩翻涌不止，他没有知觉般僵硬地倒在了地上，一时间血流成河，一股股殷红的血液顺着光滑如水晶的地面蔓延着，流淌着，扩散着，腥甜的血腥气在空气里愈发的浓烈，刺眼的血红与那寒色的冰室透出明烈的反差。

他躺在一片冰凉的血泊里，嘴角无力的微微上扬，瞳孔一点点涣散恍惚开来。他想，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可能承载亡魂的暗属性。正如一躯**，怎么可能承载两个灵魂啊。现在，我终于可以死了吧。

我终于可以挣脱、逃脱、解脱了吧。

声音消失了，视线消失了，痛楚消失了。

那么，就让知觉也一并消失了吧。

让我放纵在这虚妄的寒世，用生命引燃那寂灭的轻狂；让我挣扎在这禁锢的枷锁，用肉身凐灭那束缚的锋芒；让我沦陷在这残忍的绝望，用血泪洞穿那麻木的心墙；让我沸腾在这梦魇般的荒凉，用疼痛祭奠那早已幻灭的华芳。

我还活着么？

当释一如往常的推开冰室厚重的门，他愣住了。

血。

全是血。

阴寒的冰室里被鲜血映得愈发可怖起来，骇人的殷红泛着炼狱般凄惨的死亡气息，冰冷的寒光徒添一阵阵悲怆荒凉，释的心中猛然一寒，抬眼看向祭，只见祭的身上沾满了脏兮兮的粘稠血液，他的面庞如死人一样苍白，甚至让人觉得那只是一种幻觉，但他却安然无恙面无表情的靠着墙用力蜷缩着。

可是，他那满头长发，全白了。

释快步走上去，脚下粘稠的血液几丝粘连着弄脏了他的衣摆，他蹲下身来拍了拍祭的肩膀，突然一阵从未有过的彻骨寒气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料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瞬间蹿进了指尖，释下意识里触电般抽回了手，“祭……你……这里发生什么了？”

“你再也不用担心我的性命安危了……哥。”

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释愣了愣，才又问，“祭，出什么事了？”

祭无力的摇摇头，眼神里一阵没有焦点的空旷，嘴角苍白的向上扬了扬，“我不会死了，永远不会了。……我已经化身亡魂了……我想死都死不了了！！”

祭呜咽的声线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破音的音阶**着透着痛苦，他苍白的脸上透明的泪痕越发明显起来，“哥……你让我留下，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离开我……你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你别赶我走……我真的好怕，我孤独了这么久我终于发现原来我这么惧怕这种孤独……”

释不等祭说完，睁着通红的眼眶，紧紧握住祭冰凉刺骨的手，“我不走，我也不会赶你走，你听着，我不管什么亡魂不亡魂，暗属性还是光属性，你就是你，你是祭，你是我弟弟！就算你走了死了消失了人间蒸发了，就算你是妖是魔是鬼是亡魂，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你唾弃你抛弃你嫌弃你，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同样的血液，你永远是我弟弟。”

就算是暗夜也会有星子闪烁，就算是白昼也会有日食降临。

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你是亡魂，你也还是我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