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日时光

秋风乍起，道旁的树叶黄成一片金。原本青翠欲滴枝头繁遍的叶，后知后觉地落成一片片，美到蚀骨地旋转飘落，又寂寞又惆怅。

荡着沁人凉意的夜晚，最适合三五成群地出了校园在街头的小餐馆小聚尝菜。

军训结束，大学入学第一次班级聚会。从艰苦了一个月的军队里出来，我和同班同学一起到学校附近的餐馆聚餐。所有人带着初入大学的兴奋和军训结束的放松，褪去了初识的含蓄羞怯，肆意挥霍着青春的意气张扬。北方人大方豪爽，到最后大家都有了醉意，大大方方的谈天说地，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

席上酒水纵横。

包厢里的空气渐渐灼热浑浊起来。打开窗户，却是凉意纵生的风吹来，我的膝盖开始有隐隐的疼痛。我匆忙起身，向同坐的女生打了声招呼便退了出去。

餐上三杯薄酒下肚，脸开始有些发烫，呼吸像被什么抑制住，脑袋开始昏沉。我走在路上，任由冰凉的秋风吹散沉重的朦胧感，左膝的疼痛却清晰起来，腿已经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我咬牙疾步朝附近的药店走去，却在等红灯的时候被人拉住。

他的声音虚浮，“带我去买些解酒药……”

眼前的人显然喝了很多，酒气熏人，脸带了浅薄的粉红色，五官却动人得很。

我本能地想要打开他的手，他却皱了眉，表情难受起来，眼角竟隐隐沁出了湿润。那样一张美丽的脸，这样受伤的表情，让我也跟着无端酸涩起来。他眯了眼，将重量都倚在我肩上。

算了。我把本来要推开他的手放到他手臂上扶着，咬了咬牙迈出脚步。

到药店门口时，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倚在我肩上的人因为的放松倾斜了身体，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到了我身上。我没能支撑住疼痛的腿，跪倒在了地上，一阵钝痛。

肩上靠着的人狠狠摔在了地上，终于清醒过来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脸茫然。我想要支撑着站起来，眼前人的面容却开始暗沉下来，然后天色也暗下来，周围只剩下嗡嗡的尖锐鸣声。地与天不断交替着位置。我在一片安静中陷入黑暗。

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白，点滴瓶里的药水缓慢地注进我的血管里。

我低低咳嗽了一声，旁边的护士小姐听见动静递了一杯水给我，把一张指条和收据递给我，“这是送你来的那位先生留给你的。他说他有事，先走了。”

我伸手接过来，纸条上面的字迹隽秀洒脱：医药费已全部付清，要还钱的话打我电话。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落款处“苏以琰”三个字流露张扬肆意。

我拿出手机，拨了那个号码，却听到机械化的动听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无奈之下只好安静等着吊针挂完。

而那张写了一个空号的纸条和收费单被放在里钱包的夹层里，带了生硬的折痕。

再见苏以琰是在新年的元旦晚会上。

大一新生都被强制要求前去观看晚会，也幸好晚会节目质量颇高。礼堂里面人声鼎沸，台上的乐团表演引爆气氛。

耳边是不绝的欢呼和掌声，我离开座位悄悄退场，太热闹的环境总让我不适应。

学校里有一条长长的河流贯穿，河边是一个圆形广场，四周绿荫环绕，是情侣约会的好去处。明天就是元旦小假期，又有元旦晚会，所以圆形广场里几乎看不见人影。

虫声隐匿，月华清冷，我疾步从小广场穿过走回寝室。却听到左侧传来熟悉的女声，“学长，我喜欢你。听说你大学三年多都没有谈恋爱，就让我和你一起成就你大学最后一年的黄昏恋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表白的分明是我们寝室的黎乐，平日里活泼爱笑闹的女生。我有些尴尬打扰了室友表白，想加快脚步离开，却被叫住，“喂。”

我转了身过去，却意外看到了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因为那张脸太过出色，所以即便上次见他时明明是薄醉，明明被疼痛折磨得无心留意，我还是清楚地记得了。我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他却不管不顾地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对不起啊，小学妹。你很可爱，可是学长喜欢的是男生。不然也不会大学四年都不找女朋友了。喏，”他抬手指了指我，挑眉含笑，“这才是我喜欢的类型。”

黎乐从我出现开始表情有些郁闷的样子，听了学长的话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等领悟以后，指着我弱弱地开了口，“可是，学长……她是女生。”

苏以琰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不着痕迹地拿开了搭在我肩上的手，“这样啊。哈哈，总之我喜欢男生就是了。”又转头看我，狭长好看的眼里是真诚的歉意，“不好意思啊，同学。”

“没关系。”我退开一步，“学长，上次欠你的钱还没有还给你。”

“你是……”他眯了眼，和那日喝醉时的迷离不同，带了疑惑的眼神清明澄澈。

“那天你喝醉酒。后来我晕倒了，你送我去医院。”说起来其实有些好笑，明明是我要带他去药店，最后却让他送我去了医院。

他的眼中闪过了然，对着黎乐挥了挥手，“小学妹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位有些话说。”

黎乐偷偷看了我几眼，带了担心。我冲她点了点头，总觉得苏以琰有莫名的亲切感。她说了声“再见”便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在一旁的石阶上就势坐下，仰着头问我。

“苏忆。”我坐到他旁边，并不看他。

“我也姓苏，看样子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嘛。可是你说你挺秀气一女孩子，做什么剪这么短的头发。还要穿得这么……”他顿了顿，“额……中性。”

“军训的时候剪的，发现还挺方便的。”我如实回答，其实除了他，还没人把我当成男生过。

“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嘛。”完全是一副长辈数落晚辈的语气。

“嗯，我知道了。”确实该留长发了。念音看了我军训的照片之后，也对我现在的样子颇为不满。

“而且，”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叫你打电话还钱，怎么都没有音讯。”

我从钱包里拿出那张纸条，递给他，“是空号。”

他看了一眼那张纸条，脸上很快出现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呵呵，喝醉了。号码写错了，不好意思啊。”

我从钱包里拿出钱递给他，“这是医药费。那天谢谢你。”

他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过钱，弯唇浅笑，“下次请你吃饭”。褪了尴尬的脸在冷白的灯光下好看得不真实。

我起身告别，他十分绅士地把我送到了寝室楼下，看我上了楼才离开。

后来的时光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说的请客吃饭也变成了一句空头承诺。校园偌大，一个大四将毕业的学长，一个大一忙于学业的新生，碰不见也很正常。

“苏忆。想不到你是我妹妹，哈哈哈。”二哥笑得豪迈。

我也笑，看着他。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显得十分满意地点头，“果然留长了头发漂亮很多，也难怪我认不出来。”

我看着他因为开心而流光溢彩的脸，“二哥倒是没变。”

“那是当然。二哥我天生丽质难自弃。”他眨了眨眼，一时秋水横波，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冷下来，“我记得当时医生似乎说你膝盖有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难得他喝醉了还能记得医生说了什么。

“那就好。”他的眼神复又柔和起来，把手搭在我肩上笑得招摇，“以璇妹妹，多年不见，不如咱们一起吃午饭，顺便缅怀一下过去吧。”

我浅笑着应声。

虽然我和他的过去除了两面之缘根本并没有其他的交集。但我的二哥苏以琰，那样笑着的时候，让人根本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