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末日绝唱

ss细雨 2310字 2024-06-20 13:41:54
5月3日,楚谦终于出现在医院。他并没有和我说太多话,只是在念音的病床前,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念音昏睡的时候,也不离开,同顾平生一起守着她。傍晚念音开始发高烧,体温高达41度。

5月4日,念音高烧不退,全身疼痛,呼吸节律不整,神智模糊,被送进手术室进行抢救。三个小时候,念音从手术室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同白纸一样脆弱苍白。这一天,她一直没有醒来。

5月5日,早晨天刚亮,念音就醒过来了。她的精神显得很好,吃了半碗粥,喝了一碗药膳汤,都没有吐。她坐在床上,脸上不再是骇人的白,也有了些光泽。

楚谦显得很高兴,说到明天是念音的生日,要给她好好办场生日宴。

念音拿了手机,给她那些关系好的同学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也打了电话给洛慎时,邀请他和嘉忆一起来。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念音的话显得很多。絮絮地数落楚谦,说他那么久都不来看她。也埋怨顾平生,她生病那么多天以后才回来。楚谦和顾平生只笑,也不还嘴。念音说得累了,他们就递茶上去,遭了念音几个白眼。

她握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啦。你看,我叫念音,其实我也是想念你的,就是埋怨你离开我们那么久都不回来。妈妈,你唱《Do-re-mi》给我听吧,我都快二十年没听你唱了。妈妈被她说得又哭又笑,念音又忙着安慰她。

她对我说,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人家说长姐如母,在我们家还真是用的贴切。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姐姐,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她又说,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数星星吗?那一次,把爸爸吓得魂都没了,把我们抱下来以后,狠狠地打了我们一顿。那是爸爸唯一一次打我们。我们哭了,爸爸又抱着我们哄,真有趣。姐姐,我梦见爸爸了,他对我笑,叫我听妈妈的话,听姐姐的话,让我乖一点。我一直都很乖的对吧?

她一直絮絮地说着,有时候和顾平生说,有时候和楚谦说,有时又拉着我和妈妈说,有时候皱眉,有时候笑出声来。

一整天,念音都没有什么不适。晚上临睡前还和我们一一道了晚安,脸上是难掩的期待。

5月6日,念音生日。

她早早地醒过来,求着医生给她摘了氧气管,又让我给她好好打理了一下。梳了头盘了发,用遮瑕膏遮了黑眼圈,打了些腮红,念音显得很精神。脸上不见了苍白,大大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上翘,除了有些瘦,根本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念音的同学早早来到了病房,买了个大蛋糕。他们围着念音叽叽喳喳地向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还有一个个子高高的长得颇英俊的大男生,买了一束玫瑰,勇敢地向念音表白。念音收下玫瑰,得意地冲顾平生眨眼睛。

洛慎时带着洛嘉忆也来了。他礼貌地和所有人问好,而嘉忆则拿了一大盒巧克力爬到念音旁边坐好,小脑袋亲密地靠着念音的脑袋。她对念音说,“姐姐,苏老师说你现在不能吃巧克力。那你快点好起来就可以吃了。这可是我爸爸叫人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念音笑着答应她。

妈妈煮了药膳带过来,念音还老大不乐意。其他人都能吃好吃的,就她要喝苦兮兮的药膳。

楚谦买了一双高跟鞋。简单却不失可爱的款式,很适合念音。念音从前一直嚷嚷着要穿高跟鞋,我觉得她还小,不肯买给她,承诺了她毕业以后送给她。没想到却是楚谦先送了她第一双。

顾平生,在这一天,为念音套上了一枚戒指。当他单膝跪地对念音说“嫁给我”的时候,整个病房变得像婚礼现场一样欢腾,所有人都欢呼起哄,那个跟念音表白的男孩子也大大方方地祝福了他们,并拍着肩膀扬言,若顾平生对念音不好,他一定把念音抢回来。惹得大家又一阵笑。

简约大方的铂金钻戒,戴在念音的左手无名指上,闪着耀眼的碎光。

下午3点16分,二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念音出生。

原本宽敞的病房,现在站满了人,显得拥挤却热闹。所有人脸上都带了由衷的笑意。我为念音点上二十根蜡烛。今天,我的小念音二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所有人一起拍着手唱起生日快乐歌。

念音坐在床上,脸上泛着漂亮的粉红色。她紧紧拉着顾平生的手,微笑好看地炫目。

生日歌唱完,四周出奇的安静。

不知是谁,先抽泣出了声。

然后四下响起越来越多的哭声。

蛋糕上的蜡烛一直燃着,蜡油融了点点滑落,在雪白的奶油上缀成小小的花骨朵。

我的小念音,靠在顾平生的怀里,静静地睡去,嘴角还有不曾褪去的笑意。

念音的葬礼,很简单。送行的人并不多。

我把她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的时候,还疑心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来,我的念音又会围着我喊,“姐姐,姐姐……”可是随着风落在我手臂上的雨水,却冰冷地提醒我这是事实。

陵园很大,建在山脚下,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树。路边种满白玉兰,在雨里开得清雅。

有雨水从黑色的雨伞边缘不断滴落下来,我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怕我的念音被雨淋湿。

念音最不喜欢下雨天,因为雨天让她觉得孤单,她害怕孤单,害怕离开亲人。

现在先离开的人,却是她。

念音的墓在爸爸的墓旁。爸爸墓碑上的照片还很新,他在上面温和地笑着,眉眼间一派儒雅温文。

当墓被合上的时候,不少人都哭了。

我身旁给我撑着伞的那只骨节分明的纤长的手也颤抖起来。我抬起头来,看见顾平生从来都波澜不惊的脸,现在也染上了压抑的痛苦绝望。妈妈站直了身体,咬着牙颤抖,却没有哭。我的脸上,也是一片干涸。

老人们说,当一个好人去世的时候,天就会下雨。因为要把灵魂里的杂质洗净,灵魂才能上天。

老人们还说,当一个灵魂离开的时候,亲人不可以哭。那样会羁绊住灵魂,会让灵魂逗留人间,找不到去天上的路。

我咬紧了牙关,怕泪水溢出,努力克制。就像当初爸爸走一样,一点都不敢松懈。如果我哭了,念音一定会不舍得走,她一定不忍心看她的姐姐伤心难过。她那么那么爱我,如果停留,就会找不到去天上的路。

照片上的念音笑得灿烂,弯成月牙似的眼睛,露出的整齐洁白的牙,还有飞扬的发丝。

墓碑上是苍劲有力的正楷:苏氏以瑰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