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芙蓉向脸两边开。

回到水芝阁时已是戌时，方踏进水芝阁，便看见笃江哭的又红又肿的双眼，“小姐！”她跌跌撞撞的冲我跑过来，哽咽的不成话语。

暮颜亦走过来，“小主，她们可有对你怎么样？”

我摇头，不料暮颜已眼尖的看到了我臂上的掐痕和指甲划过的尖锐痕迹，她转向荞麦，镇定自若道：“荞麦，拿金创药来。”

宏公公亲自端过金创药：“晚点的时候奴才专门去了牡丹台一趟，可附近的宫人都说没看到黛妃娘娘和小主，小主究竟是去了哪？”

“上林苑。”我望向他们，心口忽暖暖的，“翠微姑姑道黛妃娘娘临时改了主意，便把轿子抬到了上林苑。”

“难怪。”暮颜为我擦着金创药，边轻轻吹气边道。

“哼。”忽闻笃江冷哼出声，“区区一个黛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竟这般欺人太甚！”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那护甲划过的地方竟像被火灼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小姐，小姐！”闻声，笃江立即扑了过来，“小姐，很疼吗？”

我望向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江儿，你什么时候能够少说两句就没这么疼了。”闻言，笃江不满的撇撇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暮颜为我擦好药又更衣沐浴好，我正欲就寝，忽见燕麦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小主，小主！翠微姑姑求见。”她抚了抚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闻言，我和暮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片刻，我只作未曾看到笃江撅的老高的嘴，正色道：“让她进来吧。”

“哎哟，奴婢来的可真及时，就怕颜小主已经睡下了呢！”翠微人未到声已先至，少时，便见她缓缓走了进来，微微福身，她皮笑肉不笑道：“可有打扰小主清梦？”

“姑姑说笑了，”我含笑，“戌时来访，不知姑姑有何贵干？”

翠微上前，“黛妃娘娘叫奴婢给小主传个口信。”顿了顿，她清了清嗓子道：“三日之后的辰时，娘娘宴请牡丹台。介时让小主献艺。”她望向我，“相信小主不会不给黛妃娘娘这丁大的面子，小主说可是？”话罢，她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哎哟！瞧奴婢这记性，差点儿忘了！”

翠微拍拍手，顿有一太监上前，手中托着一个青玉缡纹的盒子。她打开盒子，满脸堆笑：“这是我家娘娘送给小主的一点薄礼，小主收下罢。”我这才看清她手中托着的是一支芙蓉暖玉钗子，虽不是极其珍贵之物什，但也大方得体。

微微一笑，我接过她手中的芙蓉暖玉钗子，巧笑倩兮道：“有劳翠微姑姑带我谢过黛妃娘娘。”顿了顿，我又道：“介时子姹定亲赴牡丹台，风雨难阻。”

“是是是，奴婢一定一字不漏的转给黛妃娘娘。”翠微再次福身，“今日当真搅叨小主了，如此奴婢便先行告退了。”我亦笑：“哪里哪里，翠微姑姑莫要见外才好。”话罢，我又转向暮颜：“天晚，路难辨，你去送送翠微姑姑吧。”暮颜领命跟了出去，我这才转身朝内堂走去。

内堂。

笃江用银簪子挑亮了烛芯，借着烛光，我仔细打量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的芙蓉暖玉钗子：端庄得体，巧夺天工。只花蕊处的玉石有些松动。我用指甲轻轻一挑，那玉石竟脱落下来，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呀！”笃江蹲下身子去寻那块拇指大小的玉石。我却发现原先嵌玉石的地方有一张小小的稠条，我将那稠条展开，只见二十八个遒劲的小字，字是醮着朱砂写下的：

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双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

闻音始觉有人来。

闻音？我只觉莫名奇妙，这原诗幼时也吟诵过，应是“闻歌始觉有人来。”才是。

“小主可曾听说过牡丹台后‘留芳池’的由来？”背后忽传来声音，我一惊，手中的绸条落到了地上。

转身，原来是暮颜。

暮颜蹲下身子捡起那绸条，我望向她：“江儿呢？刚才不是还在这么？”“奴婢让她去给小主煮燕窝粥了。”暮颜重新将那绸条递予我。“小主听说过牡丹台后‘留芳池’的由来吗？”暮颜再度发问，见我摇头，她缓缓道：“牡丹台乃是先帝为当时最得圣宠的宣贵妃所建，相传宣贵妃长袖善舞，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先帝专门为其建‘三丈凿金高台’。又因那宣贵妃最喜爱牡丹，故先帝赐名‘牡丹台’。”顿了顿，她又道：“而宫中一直相传那‘牡丹台’后的芙蓉池便是先帝初遇宣贵妃的地方，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宣贵妃闺名小字‘芳’。故名‘留芳池’。”

我微微错愕，少顷，方才问道：“宣贵妃不正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吗？”暮颜淡淡：“正是。”

我长久无言，虽居于深闺，可我亦知道当时的先帝是如何的宠爱那宣贵妃。只可惜其红颜薄命，早早仙逝。而她逝世时尚且留有一子，听闻后来过继给德妃，即当今太后，而当时德妃漆下无一子女，不必说也知当今皇上便是那宣贵妃的遗子。

“那卫黛施写下这首诗究竟有何用意？”我抬眸，望向暮颜，摇曳的烛光下，她的容颜竟有几分柔和。“聪明如小主，又岂会不知呢？”暮颜淡淡一笑，只无关紧要道：“天色已晚，小主早些歇息吧。”

窗外，漆黑夜如同泼散了一宣纸的墨汁。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自苕。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廪风。

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

唯秋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转眼便到了我与卫黛施约定之日。

天空一如既晚的晴朗，浮云袅袅，如同女子身上轻盈的柔纱，铺成一片漫无天际的白，盛在纯粹的犹如蓝色瓦琉璃的天空中。

笃江等人大清早便开始忙碌。

一袭水绿色长及曳地的绡绣平罗裙，是暮颜熬夜用我极少穿过的一件同色留仙裙改制成的。本是紧收的群摆上缝制了数层素色软纱罗，那抹清新的水绿也被朦朦胧胧的带上了几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醉意。衣袖做的比其他衣裙宽大许多，迎风飒飒。袖侧绑上了轻柔如荷瓣的珍珠色丝绦，一直系到紧收的腰际，映称得如同繁花掩映着的古泉如缓缓流出的一汪清泉，轻浅宛如天际柔软的浮云。莲步轻移间亦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清新淡雅之美。

而那轻透薄如蝉翼的纱下隐约可见透着初粉的银丝勾白芙蓉抹胸，用品红的丝线绣着几朵半开未开的白芙蓉，更添娇柔丽色。

绾一玉盘髻，发髻微松，随意的散着额前的留海，髻上只簪卫黛施送来的那只芙蓉暖玉簪子，越发显得满头云丝乌泽亮滑。髻后是一朵粉嫩的并蒂芙蓉，蓬松的绾起脑后的乌发。行步间，便溢出芙蓉若有若无的香气和清新水汽的独特的清香

长及曳地的裙下露出高高翘起的足尖履，履上是琳琅满目的玎钰，行步间便碰击出清脆的声音，如颗颗玉珠滚落到玉盘中。

约一柱香的工夫我便亲眼见识了这留芳池，虽只是春至，但荷叶已铺满了大半个留芳池，芙蓉甚少，只疏疏几点白的粉的立在碧水圆叶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分外清新脱俗。

池中央竟停着一叶精巧的不系小舟，荡漾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中，偶有微风拂过，便和着池水涟漪粼粼。

毫不犹豫地。

我敛着裙摆登上了牡丹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