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姐，你想家吗？”笃江忽直视我，正色道。

“有什么好想的。”我笑笑，望向她：“怎么？才两日而已，江儿便受不住了吗？”

“怎么会，”笃江转身，“江儿只是心疼小姐。”我伸手刮过她的鼻梁，嗔笑道：“傻丫头，你莫给我装深沉。”

笃江一反平常的不语，我望向她，轻轻叹了口气后笑道：“得了得了，你不是总叫嚣着要吃宫中的桂花酿圆子吗？我听说暮颜做的桂花酿圆子最是好吃，已叫她准备了，谗死你。”话罢，我又伸手在她额上一点，亲近一如从前。

燕子不知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如此便又过了四日，听闻皇上已翻了田黛茗和宋子盈的牌子，田黛茗亦被正式加封为正六品贵人，目前正春风得意，圣眷非凡。而那宋子盈虽已侍寝过一次，却始终未被加封，听说她宫里的宫人们都对她冷嘲热讽的，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是日，我正捧着书消遣，暮颜忽走了进来，莲步无声：“小主，灵琐殿掌事宫女翠微求见。”闻言，我放下书，诧异道：“灵琐殿？”

我虽不太清楚这后宫之中的琐事，却还是知道灵琐殿乃是那卫黛施的处所。微微思虑，我正色道：“请她进来吧。”

“奴婢参见颜小主。”随即，一着艳紫色宫装的女子姗姗走了进来，那打扮不像是宫人，到像是哪个宫的小主娘娘。

“翠微姑姑见外了。”我起身虚扶起她，含笑道，“有劳翠微姑姑亲自跑这一躺，可是黛妃娘娘有什么要交代嫔妾的？”

“黛妃娘娘邀小主到‘镂云开月’作诗赏花，特意令奴婢来传个信，就是不知道小主可否赏黛妃娘娘脸？”

镂月开云，又称牡丹台，是宫中最早的建筑之一。主体为纪恩堂。殿以楠木为材，上覆金碧二色琉璃瓦，旁为御兰芬。听闻每至春末，宫中的妃嫔们最爱到御兰芬放纸鸢。

这翠微当真不愧是卫黛施一手调教出的宫人，言语间也分外咄咄逼人。

“岂会呢。”我莞尔一笑，“此乃嫔妾天大的福分和荣幸，只是``````”微微停顿，我含笑道：“只是不知是何时呢？”

“小主说笑了，当然是今日了，否则又怎会令奴婢亲自跑这一躺？”翠微直直望向我，目光尖锐，似笑非笑。

“今日？”我略略沉吟，少顷，面露难色：“只是我尚未准备妥当，只怕``````”

“又不是面见圣上，小主何需准备什么？”翠微似已有几分不耐烦。

见状，我只得徐徐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料一旁的笃江已冲了上来，面色紧张道：“小姐，江儿陪你一道去。”

我无奈的看她一眼，这个笃江，怎的就如此一根筋。眼看那翠微已要开口呵斥她，我忙道：“不必了，你好生在水芝阁待着便是。”暮颜亦朝笃江望去，淡淡道：“小主是去赴黛妃娘娘的约，你去做什么？一路上且有翠微姑姑陪同，你又有何不放心的？”不想笃江听了暮颜的话不服气的竟还要说些什么，见状，我忙朝她递了几个眼色，她方才讪讪的闭了口。

暮颜转向翠微：“翠微姑姑可是还要到承乾宫皑杏阁一并唤上孟美人？可要奴婢代劳？”闻之，我顿知她言下之意，她是想试探卫黛施究竟是只召了我一人还是一并召了其他人吧？

翠微一愣，随即道：“不必麻烦了，奴婢只是奉命来请颜选侍，若黛妃娘娘邀了孟美人，想来也会有其他宫人去请的，我等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她故意咬重句末几个字，又转向我：“颜小主，可以走了吧？可莫让黛妃娘娘久等了。”闻之，我轻轻颔首，又宽慰的冲笃江和暮颜笑了笑。便同那翠微一道走出了水芝阁。

听闻那牡丹台离这钟粹宫并不是很远，也不过两柱香的工夫便到了。可远远便见一顶朱红的漆木宫轿。离近些，但见四个抬轿的太监皆已大汗淋漓。

“怕累坏了小主，黛妃娘娘特意备好了宫轿。”翠微转身，挑着长长的眉毛，“小主？上轿吧。”

我点头，只得上轿，心中却越发忐忑。

一路上轿子到也平稳，可至少坐了半个时辰，轿子方稳稳停下，片刻，翠微撩开轿帘：“委屈小主了，黛妃娘娘临时改了主意，如今宫轿正停在上林苑中，黛妃娘娘正在前方休憩。小主下轿吧。”话罢，她伸出手搀扶我，却重重在我手上拧了一下。我倒吸一口冷气，只勉强笑道；“有劳翠微姑姑了。”这才攀着她的手下了宫轿。

果真，方下轿便见前方的白玉石桌前一抹窈窕的丽影，着殷红描金团牡丹披纱儒裙。正闲适的端着茶盏悠悠轻品着，看那打扮和举止定是卫黛施了。

我轻轻吁一口气，略略整理衣襟方才盈盈上前，欠身道：“子姹见过黛妃娘娘，娘娘金安。”

卫黛施懒懒瞥了我一眼，不温不火道：“候你多时了。”垂下眸子，我淡淡道：“不敢。”

“坐。”卫黛施依旧轻轻啜着茶，她膝上的乖张的雪白狸猫正睁着圆圆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谢娘娘恩典。”我再次欠身，遂坐到她对面的白玉石凳上。不料我方坐下，卫黛施已起身，将怀中的狸猫递给一旁的翠微，神色慵懒的对我道：“最近闷得慌，你陪本宫四处走走。”闻言，我只得起身，应道：“是。”

卫黛施今日着殷红描金团牡丹披纱儒裙，绾一天仙三环髻，髻上簪一支錾花长柄丹凤钗子，额前贴金叶凤羽额贴。描开远御爱眉，扫胭脂，点鹅黄。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风华气质。

“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召你来此？”闲闲漫步在上林苑，树木葱翠，繁花如锦。远远几座古意盎然的亭子，几处嶙峋玲珑的怪石，更是别有一番闲情意致。

“翠微姑姑已告诉过子姹，黛妃娘娘今日邀子姹前来，是来陪娘娘作诗赏花的。”闻言，我不卑不亢道。“扑哧。”卫黛施捂着唇痴痴笑出声，十指芊芊，蔻丹如血，“说来本宫倒还挺欣赏你的。”

闻之，我莞尔一笑，徐徐道：“娘娘抬爱，子姹担当不起。”

“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卫黛施望向我，一双美目勾魂摄魄。然尚未等我答话，她已自顾自道：“这次进宫的新秀中，你算是最聪明最识抬举的了。”顿了顿，她又道：“本宫历来喜欢聪明的女子。”

“娘娘谬赞。”微微一笑，我依旧不卑不亢道。

“女子聪明是好，可太过聪明的女子就不好了，太过聪明的女子不叫聪明，叫精明。懂吗？”卫黛施扶了扶髻上的錾花长柄丹凤钗子，红唇潋滟，“颜子姹，是吗？”

我屈膝：“是。”

她虚扶起我，长长的金丝玳瑁护甲深深刺进我的手臂，“你若是懂得收敛，知道进退。那么本宫相信你以后在宫中的路会长远的。”

“是，子姹谨记娘娘教诲。”垂首，我忍痛盈盈含笑道。

卫黛施冲我极尽妩媚的一笑，终于松手，忽的又莫名吟诵起来，吟吟娆娆，如梦呓一般。

怅望前回梦里期，看花不语苦寻思。

露桃宫里小腰枝，眉眼细，鬓云垂，惟有多情宋玉知。

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

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笑人生能几何。

蟾彩霜华夜不分，天外鸿声枕上闻。

绣衾香冷懒重熏，人寂寂，叶纷纷，才睡依前梦见君。

梦觉云屏依旧空，杜鹃声咽隔帘栊。

玉郎薄幸去无踪，一日日，恨重重，泪界莲腮两线红。

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

霞裙月帔一群群，来洞口，望烟分，刘阮不归春日曛。

“娘娘好文采，当真名不虚传。”念罢，我莞尔笑道。

“名不虚传？”卫黛施轻笑，“也罢，终究本宫是没有过‘玉郎薄幸去无踪，一日日，恨重重，泪界莲腮两线红。’的经历，所以也有吟不出那种无尽哀怨和痴情，你说可是？”

我不语，只莞尔笑着。片刻，卫黛施懒声道：“你倒是给本宫作一个听听。”

“子姹愚拙，不及娘娘一分才华。”我婉言相拒，不料话方罢，卫黛施已淡淡瞥了我一眼，不屑道：“本宫自然知道，你随便作一个便是。”

我不好再三推辞，只得随口**：

女儿娇如玉，

皇城深似海。

一朝红颜老，

几度落飞红。

顿了顿，我又道：“子姹不才，娘娘见笑了。”

“好一个‘女儿娇如玉’，‘女儿’一词，倒反脱了俗套。”卫黛施望向我，一双狭长的凤眼中竟带了几分赞许，“都读过些什么书？有和艺技？”

“识书不多，大都是打发时光用来消遣的。艺技亦不精，但自幼习舞。”

“习舞？”卫黛施挑起长长的眉毛，凤眼中带了几分兴趣，“习什么舞？”

“幼时学过祭神舞、宫廷舞。”

“哦。”卫黛施拖了长长的尾音，少顷，她倦声道：“今日便到此吧，本宫乏了，你也早点回去歇了。”

闻言，我屈膝欠身道：“是，子姹恭送黛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