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云不言 2990字 2024-06-18 15:19:12
“皇后身子不好吗?”诸多妃嫔已一拥而散,我朝暮颜望去,压低声音问道。

“应该是最近几年才这样的吧。”暮颜过来搀扶住我,淡淡道。

“韫华夫人气色越发好了``````”“是呀,嫔妾觉着夫人有孕后越发标致了``````”“什么呀,夫人什么时候不是这么标致?”“韫华夫人如今怀了龙子,圣眷正浓,可好生叫嫔妾羡慕``````”

稍走近些,便见一窝子莺莺燕燕正围着韫华夫人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我顿住脚步,因诸多妃嫔都围着周旖旎,我只可疏疏看见她的背影。

她的弯月髻弯弯如月,匀匀如绸,一柄白玉八齿梳蓬松的挽在脑后,更觉秀丽异常。当真如娉娉婷婷的豆蔻一般,那白玉八齿梳亦似是质地极好的羊脂美玉。

我忽而想起了那个权倾天下的男子作给她的诗——“雨落风摇荷露滴,云生月隐夜禽鸣。凌波含笑幽池静,节蕴高标逸韵情。”

好一个凌波含笑幽池静,节蕴高标逸韵情!

这样的女子,怕也当真只有这样的诗才配得上罢?

我正愣自盯着周旖旎出神,冷不防她忽的转过了身,直直撞上了我的目光。我自知失礼,转开目光正欲欠身赔礼,不想那周旖旎已睁大了浑圆的杏眼,张开粉润的樱桃小口,惊讶的脆声唤道:“碧笙?碧笙!”话罢,她那双明亮透澈的乌眸中已尽是惊喜,宛如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妹妹,神情逼真,令人不疑有假。

见状,我立即了悟,随即垂了眸屈膝道:“选侍颜氏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周旖旎闻言不由一愣,随即睁着一双杏眼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眸中满是狐疑。我只作不知,垂着眸子不言一语。

“颜小主同我家娘娘的故人有几分神似。”她一旁的一位朱衣宫女见周旖旎愣自出神,便机灵的微微福身,冲我歉意道。我注意那宫女说的是“神似”并非“相似”,想来当真机灵的很。

“你真的不是碧笙吗?”不想那周旖旎竟不会意,拆了那宫女的台子,微张着樱唇,冲我娇憨道。

摇摇头,我泰然自若道:“夫人抬举,颜氏担当不起。”

周旖旎似还不相信,微微张了张唇正欲说什么,不想我身后的暮颜已欠身道:“夫人莫玩笑了,我家小主是颜大人的千金,并非夫人口中的碧笙姑娘。”她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干脆利落,让人不置可否。闻言,周旖旎皱着眉头微嘟着唇深深看了我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再次屈膝,我含笑道:“嫔妾告退。”话罢,便携了暮颜等人往停宫轿的承乾宫走去。

回到水芝阁时已是未时,我甚无食欲,只唤荞麦做了一碗云吞面,吃了一半后便实在吃不下去,笃江帮已我放好幔帐,想来着实是昨晚未曾休息好的缘故吧,方躺下,我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申时,紫檀木窗外灿烂得接近委靡的阳光透过镂空的地方疏疏的洒了进来,斑驳的落在地上,明媚如梦幻一般。

四周寂静的可怕,忽而远远传过几声蝉鸣,“暮颜?”我撩起幔帐,轻声唤道,“暮颜?”久久无人应答,少顷,一女子莲步走了进来,却是笃江。

“小姐,暮颜同宏公公一同去内务府领份例了。”笃江将帷幔挂到帐角的四个金勾上,略带不悦道。

“份例?”我坐起身,笃江蹲下身子为我着履。“是,每个小主依照品级按月分下来的奉禄。”顿了顿,她道:“江儿觉着自从这暮颜来了后,小姐就不怎么答理江儿了,可是小姐觉得江儿手笨脚笨,又不会说话?”话罢,她的眼角已微蕴了一抹珊瑚红。

“江儿,”我执起她的手,心中也微微难过,自幼我便视笃江为亲生姐妹,甚至比真正的亲生姐妹还要亲近,亦从来不让她做任何粗活累活。她亦如此,任何事情首先都会想到我,更是因二姨母为我受了不少苦。我轻轻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江儿,你不要多想。你永远是我颜子姹独一无二的笃江。”

她抽出手,破涕为笑,继而似又想到什么一般愤愤道:“小姐,真是太过分了!宫中照这个时候其他妃嫔都会给新进宫的秀女们送点薄礼拉拢人脉的,可``````可``````”她握起拳头,“咱们水芝阁收到的都是什么破东西!一个叫什么贵人送来的布匹上都已经积了好大一层灰,而且还是大前年的款式了!谁稀罕!”

我勉强笑笑,只作不在意道:“你呀,介意这些做什么。”

“小姐!”笃江撅起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无奈的望了她一眼,遂起身道:“江儿,同我去拜访下那琼瑛娘子吧,毕竟人家是一宫主位。况且这个时候想来即便午憩也应该起了。”

“是。”笃江正为我更衣,闻言便冲着青铜镜做了大大的一个鬼脸,心奋道。

了了梳洗更衣罢,便在笃江的陪同下朝琼瑛娘子琼华堂走去,琼华堂离这水芝阁并不是很远,一盏茶都不到的工夫便到了。

但见琼华堂堂前种着几株奄奄一息的玉簪花,堂前的大红灯笼上也似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少时,前去通报的宫女便回来了,她眼眶微红,带着几分哽咽道:“颜小主随我来吧,我家娘子正在后院小憩。”

我颔首,携着笃江跟了上去。心中暗暗思量:这宫女想必是那琼瑛娘子的陪嫁丫鬟吧?她并未自称“奴婢”而是自称“我”,想来也是从小便服侍着琼瑛娘子的丫鬟。况且看她的模样,应当同琼瑛娘子感情深厚得很。

一路上只觉这琼华堂分外冷清,连个宫人都不曾见到。从前种着的花花草草也大都垂败了,有几棵金芍药似还是波斯进贡的珍奇品种,听闻其香气浓郁,花开时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可如今也已枯萎的不成样子。

临近后院,忽见地上落了一场氤氲的春雨,渐有桃花柔软的花瓣漾着春风拂过,霞光般艳丽的粉红,潋滟着无限的春意。远远见一女子半倚着一张鸳鸯藤花榻呆坐着,明明灭灭的光点穿过藤架,泻了一地斑驳。

莲步走至那女子面前,我款款欠身道:“水芝阁选侍颜氏子姹见过琼瑛娘子,娘子安好。”

暮春时节,薄薄如雪的落英在风中飘零,意境如诗。

久久无人应答,片刻,耳畔忽想起了笃江惊讶的吸气的声音,我不由抬眸,这一抬眸,却令我终身难忘。

榻上的那个女子用一支牛角犀木梳子随意的绾着长发,着一袭黑白纹朱鹤的长纱罗裙,薄如蝉翼的罗纱逶迤于地。黑白的薄纱间隐隐一点朱红。云鬓似雾,素衣如烟。

虽见识了卫黛施那即便是女子看了也不由心动三分的美艳贵气,亦领略了周旖旎未语先笑,欲语还羞的天真肆意。可这一刻,我方才知晓何为远离尘嚣,何为遗世独立,何为六宫粉黛无颜色。

琼瑛娘子闭着眸子,似正安睡。素净的脸上隐隐残留着泪痕,长如蝶翅的双睫上亦莹莹垂挂剔透的水晶珠子。那一抹绝色,似隔了一层纱一般,隐隐约约的叫人看不清楚。

“小姐?小姐?”那宫女轻声唤了琼瑛娘子几声,眼眶越发红,她转身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遂望向我:“琼瑛娘子还在憩息,小主还是改日在来吧。”我颔首,福身道:“打扰娘子憩息了。”

出了琼华堂,我只觉心口闷闷的,似堵了一颗石子一般。“小姐,那琼瑛娘子长得可真好看。”笃江忽顿住脚步,绞着帕子道:“江儿从前觉得小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了,现在觉得琼瑛娘子比小姐还要好看。”话罢,她又慌忙补充道:“江儿不是那个意思,江儿是说小姐也好看,琼瑛娘子也好看``````”她手忙脚乱的解释着,我只觉好笑:“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顿了顿,我又好奇道:“江儿觉得黛妃和韫华夫人不好看吗?”

笃江不屑的撇撇嘴,“那黛妃虽好看,可看久了便觉得心口腻得很,况且,”她拌了一个鬼脸,“江儿见到黛妃的一言一行就忍不住想起唐可桢那老贱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又问道:“那韫华夫人呢?她总不会也让你想起二姨母吧?”笃江望向我,皱着眉头认真道:“小姐不觉得那韫华夫人很假吗?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还处处装的这么天真烂漫,一天到晚腻着嗓子说话,让人听了全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顿了顿,她又颇难过道:“小姐,你说那琼瑛娘子是想家了吗?”闻言,我勉强笑笑:“可能是吧。”笃江长长的“哦”了一是声,遂轻声叹气道:“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