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交易
我在一间小黑屋里呆了几个时辰,具体几个也不知道,我早已没有了时间概念。当库公公将我领回内务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早春的夜空里,繁星闪耀,银河像一条璀璨的玉带横在夜幕之中。星光下,一身红衣的锦夜倚着廊柱,坐在回廊的长凳上,一条腿垂在地上,一条腿蜷在长凳上,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处,红色的衣袖外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的头靠在廊柱上,微仰着美玉一样光洁的脸,我从侧面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弧度完美的下颌。他似在看着漫天的星斗,眸光倒映着繁星,却比任何一颗星子都更加闪亮。
虽然明明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星光下美到极致的他,却看不出丝毫的残暴血腥,他的周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绝望和忧伤,让即便是天下最快乐无忧的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落泪。
库公公识趣地走开,只剩下我一人站在院子里,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感觉到我的到来,他扭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神色依旧清冷孤寒,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我所不能理解的热切。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去给皇上和皇后传话了?”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就是看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很可怜……”
锦夜没说话,我窥着他的神色,没有发飙的迹象,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一向身子虚弱,胎象又不稳,能不能别将她幽禁在凤仪宫中?”
锦夜嘴角凝起一丝冷笑,慢悠悠道:“他们江家犯的是谋逆篡位的大罪,江贺之供认了与江映雪勾结,只待孩子生出就弑君夺权,若不是端清王求情,江映雪此刻已经在我慎行司的天牢中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谋逆篡位可是砍头的罪过。长风,他一定为江映雪担心死了,心中为长风疼了起来,心上人身陷囹圄,他会怎样的寝食难安,心痛牵挂啊!
我急急地解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别的我不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对皇上情深义重,她绝不会……”
锦夜目光冰冷地默不作声,我一下子住了嘴。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江贺之没有谋逆,江映雪更不会弑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锦夜的设计陷害。
我看着锦夜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不胜唏嘘道:“为什么是江映雪?她那样一个与世无争,温柔美好的女子,只想着跟皇上过平凡夫妻那样的恩爱日子。这样的命运对她太不公平。”
“公平?”锦夜冷哼了一声,“这个世上没有公平,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你死我亡。”
他将头复又靠回到廊柱上,似是疲倦已极地闭上眼睛,低声道:“若非我动作快江贺之一步,今日待罪受审的就是我。江贺之不过判了腰斩,若是我落在他们那些‘忠臣’手上,只怕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能消了他们的心头之恨。”
虽然我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劝劝他,“锦夜,这样一路杀下去何时是个尽头,你扳倒了高首辅,又出来这个江首辅,你将江首辅也扳倒了,还会出来张首辅,王首辅,你怎么杀得完呢?不如放江家一马,不要赶尽杀绝。全当给自己留个退路。众人也会感念你高抬贵手。”
“退路?”他睁开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没有退路,他们那些人早就恨不得我死呢,即便我肯放他们一马,他们也断然不会放过我的。”
他落寞的笑容像坠在冰上的落花,凄美而冰冷。官场上的血雨腥风,你死我活自古使然。虽然同情无辜受难的江贺之和江映雪,但是此刻,我却能够体会锦夜的悲哀和无奈。
我忽然觉得对锦夜有深深的怜悯。绝世的容貌,至高无上的权利,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强加在他身上的累赘。他早已无法停手,他的面前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轨迹一早画好,通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是那种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心中想着,脸上就带出悲悯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上突然带上了烦躁的神色,手臂一挥,红色的衣袖似惊鸿掠过,“收起你那副令人生厌的的嘴脸,我不需要!”
他仰起绝美的脸,一如藐视众生,不可一世的君王,“当年我李家家破人亡,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但要报仇,还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让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我脚下,没有人再可以随便轻贱于我。 如今,宝座上的那个君王也不过是我的傀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胆敢跟我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就是他们的催命阎王,我要他们三更死,就没人能活过五更天。”
我无话可说,任何的劝诫和安慰对他都不会起到作用。我只能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能不能让我到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她怀着身孕,却被困深宫,我懂得一些医理,可以给她些建议。”
锦夜头靠在栏杆上,微微侧着头,漆黑的瞳仁似两道利剑让我无法遁形,我心中惶恐不安,手心都汗湿了。
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他抬手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向我掷来。我只觉得那个物件带着凌厉的一道劲风冲着我的脸就飞了过来,不会是暗器吧?吓得我腿发软,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眼看就要砸到我脸上了,谁料那东西却突然下坠,“当啷”一声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迟疑了一下,弯腰拾起来,握在手里凉冰冰的,是一块玄铁的令牌,色如黑金,闪着阴冷幽暗的光芒,令牌的正面有一个“锦”字。我握紧令牌,抬眼看他,由衷地说:“谢谢你,锦夜。”
他并未理我,只仰头看着缀满繁星的夜空,像一幅静止的画。我不愿再打扰他,转身悄悄地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跟我一起可好?”
跟他一起?什么意思?我回身疑惑地看着他。他也专注地看着我,“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你是说,让我嫁给你?”我脱口而出,震惊不已。
他眉心跳动了一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是做我的对食。”
对食啊!这是无性婚姻啊!这也太前卫了!我虽然是从现代穿过来的,但我一向很传统,这么先锋的事儿,咱接受不了啊!
我不无悲愤地对他道:“锦夜,就算是为了对付长风,也犯不着这么费事儿吧!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情意,你将我留在身边,也起不到报复他的目的。”
他望着我,目光竟然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像千年的寒冰,慢慢消融成一汪碧水,“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原因吗?”
我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回应……
?
好在那晚后,锦夜没有再提对食之事。有了他的默许,转天一早,我就凭着那块玄铁令牌,进到了凤仪宫。将皇上的情景和嘱托细细地说给江映雪。为了怕她担忧,我只将江家的事儿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告诉她,江贺之确已收监,但还未定罪。江映雪冰雪聪明,如何不晓得其中利害,但让人钦佩的是,她并未点破,只默然不语地接受了我的一番说辞。
临走的时候,江映雪手书了一封信让我交给皇上。
我成了唯一能够自由进出凤仪宫的人,每日奔波在凤仪宫,尚元殿,慈安宫几处,尽心竭力地做着邮差、传话人外加运输小队长。太皇太后和皇上给江映雪的一应补品、衣物都是我肩扛手拎到凤仪宫的。
虽然我仍然觉得自己像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那么尴尬,但是倚竹她们已经谅解了我,拉着我的手抹眼泪,“溪儿,是我们误会你了。没有你委曲求全,假意投靠锦大将军,皇后娘娘跟外头哪能通上话,又哪有这些个补品吃食。”
将我说得跟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似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也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溪儿不能跟皇后娘娘和凤仪宫的宫人们同甘共苦,仅能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只盼着凤仪宫能够早日解了幽禁,皇后娘娘能顺利生下小皇子。”
几日后的黄昏,锦夜来到宫中,坐在内务府的院子里饮酒,我手执酒壶,在一边伺候着。他不说话,我更是像锯了嘴儿地葫芦,不敢言语,生怕他又提起让我做他对食一事,只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酒盏注满。院落里静悄悄的,只见天边的晚霞染红了云朵。
掌灯时分,长风走进了内务府,白衣卷起风尘,几日不见,他看上去心力交瘁,眉头紧锁,满面焦虑。
锦夜并未看他,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碧玉酒盏,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端清王倒酒。”锦夜忽然出声唤我。
我敏感地捕捉到锦夜周身的气场起了变化,仿佛一层杀气笼罩在他的四周,让人感觉冷飕飕,阴恻恻的。虽然他坐着没动,却像一把出鞘的剑,随时准备刺向对手。
长风与我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与锦夜隔桌而坐。
我赶紧将一只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手执酒壶,绯红的酒液像天边的彩霞落入他的酒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醇美的酒香,熏人欲醉。
锦夜端起酒杯,“王爷尝尝,这可是今年西域新进贡的葡萄酒,叫做‘胭脂醉’。”
长风没有去碰那杯酒。锦夜也不十分劝,自顾自地饮下一杯,举手以红袖拭去唇角的酒液,方慢悠悠道:“听闻王爷这几日一直奔走忙碌,想救江家于水火。我劝王爷还是省省气力吧!现如今朝中谁不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躲还躲不及呢。即便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言官想助王爷一臂之力,那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罢了。”
他说着扫了我一眼,我赶忙上前注满他的酒盏,他冷哼一声接着道:“怎么王爷不接着纠集江氏一党的余孽跟我作对了呢?走投无路地跑到这里找我来了,既然来了,就说些我爱听的求我,难不成还让我求你开口不成?”
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好似几日没进水米一般艰难开口,“江氏一门无辜受难,还望锦大将军饶过他们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锦夜闻言,不可抑止地仰头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悲愤,“‘无辜’?对呀,无辜又如何?当年我李氏一门惨遭灭门,又有哪个是罪有应得呢?”他的手因激愤而颤抖,勉强饮下一杯酒,方平复下来,又是那个稳操胜券,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悠悠说道:“江贺之不是总说我‘阉党当道,祸乱朝纲’吗?今日我还他个‘奸臣谋逆,篡夺皇位’的罪名,也是礼尚往来。若不是当日朝堂之上,你替江映雪开脱,只怕此时,她已在监牢之中了。你坏了我将江家一网打尽的好事,我还没向你兴师问罪呢,你倒自己找上门来,替江家求情。”
他站起身,举起酒杯走到长风跟前,将酒递到长风的嘴边。长风略一偏头,酒洒了出来,落在他的白衣上,星星点点似淡红色的泪滴。
锦夜脸色一寒,扬手将杯中剩下的酒都泼在长风脸上。事出突然,我不由“啊”地一声惊呼出来,胆战心惊地看着绯红的酒液顺着他秀挺的眉毛滴落下来。心疼他的受辱,却又无可奈何。
长风木然坐着,一动不动。
锦夜冷冷道:“你也不好好想想,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贸然出手。既然出手了,又怎么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长风面无表情地问他,“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江家?”
锦夜笑靥如花,樱色薄唇微启,“我若说,是要你死呢?”
“好!”长风沉声道,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心一沉,恨不得拦他。却不敢说话给他再惹麻烦,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锦夜又开始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像是残忍的捕猎者,并不急于将猎物置于死地,而是耐心十足地慢慢逗弄,在猎物觉得自己已必死无疑时,又给与它那么丁点儿的希望。等到猎物心存了希望,对活命有了新的渴望时,再给与迎头痛击。此刻的锦夜就像是充分享受着涉猎过程的捕猎者;而长风,则是那个身不由己的猎物。
早料到了长风的答案,锦夜点头道:“我知道为了江映雪,你不惜去死。”他仰头闭目,身体因快意而颤抖,“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他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长风,目光中带着说不出凌厉,“虽然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江映雪的,但是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
长风神色怆然,“锦夜,当年的事儿,我父亲也是身不由己,若你执意报仇,杀了我便是,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锦夜冷笑:“死?死太容易了,一了百了。你知道生不如死的那种绝望和痛苦吗?不,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活着感受我加在你身上的痛苦,一如当年你们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一样。”
他的话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知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怎么逼迫长风。谁料锦夜轻快地笑了起来,让人疑惑刚才他脸上的凌厉跟本不曾出现过,好似他一直是如此开心一样。“这些日子,你奔走劳碌,是不是心中一直惦念江映雪?担心她身陷囹圄,受到苦楚,想及早救她出来?”
长风如木塑泥胎般坐在椅子上,却因锦夜的话语而脸色发白。
“你真的这么放不下她吗?”锦夜斜睨着凤目看他,一脸洞悉一切,成竹在胸的笑容。他伸出右手按放在长风的左胸上,“这里,痛吗?”锦夜轻声地问,嘴边带着一抹残忍,接着柔声道:“你以为这就是痛了吗?”
他的神色瞬间恶毒起来,带着快意的狠辣,“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即便身在内宫,但是朝中的事儿还是丝丝缕缕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听闻在锦夜的一手操控下,刑部和慎行司联合上书皇上,要求将江贺之及其一党及早伏法。依龙耀律法,当判江贺之腰斩于世,株连九族。皇后江映雪因怀龙裔,暂能留着性命,等到诞下龙裔,再赐她七尺白绫,念她为皇上生子,赏她个全尸。
皇上因连日龙体有恙,病卧龙榻,不能上朝,因此朝政由刚刚走马上任的内阁首辅谢翼亭代掌。朝中无人不知,这谢翼亭是锦夜的亲信,一手提拔上来的,对锦夜言听计从。内阁会晤后,在刑部和慎行司联合上书的折子上,批了“准奏”二字。一时江家的判决板上钉钉。行刑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八,据江贺之谋逆案发,只有月余,这也是龙耀开国以来,时间最短的定罪行刑。
长风与朝中几名忠毅之臣尤跟内阁周旋,据理力争,引用龙耀律法,士大夫定罪应会同六部三十二司,最终得皇上御笔亲判方能奏效。一时朝堂上纷争迭起,各不相让。
锦夜也不出手打压长风他们,继续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着长风为了江家奔走呼吁,使尽解数,仿佛蹲在一旁的猫,慵懒地看着想要逃出他掌心的猎物。
可悲的是,长风他们明明知道斗不过锦夜,却还是凭着一口气苦力支撑。
我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长风笔直的白色身影,焦急的脸庞,孤注一掷的眼眸。也许在以前,我会嗔怪他是不识时务,以卵击石。但是因为知道他的正直,他的善良和他对江映雪的情意,此时此刻我更能深深地理解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比起那些顺风倒的墙头草,和龟缩起来所谓保存实力的明哲保身的人,这是怎样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
锦夜曾经抚着长风的心,问他“痛吗?”
痛啊!我一直以为“心痛”只是一种臆想,是一种意念里的感受。而现在我知道,那真的是一种疼痛。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当那个身影闯入脑海时,心就会针扎一样疼起来,让人无处躲藏,无法逃避。不同的是,我是为了他而心痛,而他为的是江映雪。
三月初的一天,我刚从凤仪宫回到内务府,意外地发现锦夜在我的房间里。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院落里的繁花兀自出神。自那晚见过长风之后,他一直没有进宫,今日却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让我莫名地心生恐慌,不知他想做什么。
听见我进来,他扭过头,一时窗外的繁花似锦都在他绝世容颜的映衬下失去了颜色。他开门见山地问我:“你想不想帮到沐长风?”
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我还是赶紧地点点头。
锦夜反而不再言语,让我恍然觉得刚才他的问话不过是我连日顾念长风的幻想。我不肯放过任何的机会,上赶着追问他,“怎么个帮法?”
锦夜看着我,目光似天际的流星,在夜空中划过璀璨的一道亮光,却终于归于黑暗,“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吗?”
我又点点头,试探着问:“你不会是想以我的命来抵江映雪的命吧?”
他哼了一声,“你的命还没有那么值钱。”
我放下心来,不是让我去死就成。人也轻松了许多,“那是要我做什么?”
他面色冷峻,沉声道:“做我的对食,我便饶江映雪不死。”
啊?天雷滚滚,旧事重提。我被雷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我颤颤巍巍地问他,“这宫里有的是比我心灵手巧,温柔贤惠的,你锦大将军什么人得不到。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宫女,就想着熬到出宫落个自由身。你究竟看上我哪点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然道:“你对我还有些用处?”
是为了长风吗?我的心又痛了起来。锦夜固执地认为长风会在意我。我已无从解释什么,就让他这样以为好了。如果能够拿我的自由换出江映雪,让江映雪平静安逸地在这宫里继续做她的皇后娘娘,长风的心就不会痛了。
我紧张得双手紧抓着身体两侧的衣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锦夜并不出声,好似在耐心地等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闷声应了:“好!放了江映雪和江家的一门的性命,我做你的对食。”
我咬牙说完这句话,感觉整个人好像要虚脱了一样。忍不住眼里浮出一层泪光,泪光中是长风俊美无匹的面容,微蹙的眉头,哀戚而忧伤。长风,如果能够抚平你的愁颜,让我终生禁锢又有何妨?
我硬逼回眼里的泪意,对锦夜轻声道:“不要将你我的交易告诉他。”
我了解长风,他那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会让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锦夜看着我的目光带上某种怜惜的意味,如叹息一般地低语,“傻女人!”
宫里开始传得沸沸扬扬,锦大将军与原凤仪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林若溪要结为对食,吉日定在四月初一。一时尽人皆知,所有的宫人看到我都笑开了花,见牙不见眼。 那个库公公更是鞍前马后,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整得我比后宫的娘娘们谱儿还大。更有甚者,有人开始当面称呼我为“将军夫人”,让我郁闷了好久,这是个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
各宫、各局送来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满满地堆了我一屋子,除了床上还有一半空着让我睡觉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每日我固定的娱乐项目就是翻看那些礼物,想着这个值几两银子,那样可以换多少钱。我发现,自己竟然由身无分文的无产阶级一下子跻身富人行列,颇为欣慰。
一日我刚从皇上的尚元殿传话出来,走到大门的拐角处时,被躲在暗处的长风一把抓住了手。我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见是他,便住了嘴。
他也不说话,拉起我就走。他袍角生风,差不多是一路拖着我。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虽然他攥痛了我,但是我却舍不得要他撒手。
一直到了御花园假山后的石洞里,他才猛地停住,我被惯性带的,差点儿跌到他身上,他赶忙扶住我。我的额头撞到他的肩膀,微微的疼,一股兰香沁人心肺,让我有将头靠在上面的冲动。我勉强压抑住自己,低着头挣扎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还一直拉着我的手呢。
他尴尬地放开我。离开他掌心的温暖,我只觉得一阵阵的天寒难耐。
他急急地问我,“我听说你跟锦夜……”他滞了一下,一向温和的面庞上罕有地现出怒气,胸膛起伏着,眉头都蹙在一起,咬牙道:“是不是他逼你的?”
我摇摇头,不敢看他,只能看着地面。故作自然道:“不是。只是他一个提议,我接受了。”
他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若溪,你……”
仿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挣扎道:“锦夜……是个……太监,你如何能够……更何况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阿业,现如今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你跟着他,不会安乐。”
我硬着心肠道:“好过做个任人欺凌的宫婢。”
他一时语塞,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说过带你走……”
“那现在就走好了,我在这宫中一天都呆不下去。”我步步紧逼,忍着心中的痛意,冷眼看着他在我面前越来越手足无措,如玉的额角都沁出薄汗来。
“若溪!”他艰难唤我,“我现在走不了,等我……等我办完手头的事儿,我一定带你离开,我们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我心如刀绞,面上却依然冷漠,一叠声地逼问他,“你斗得过锦夜吗?救得出江家吗?锦夜会不闻不问地放我们走吗?……”我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继续残忍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长风,你保护不了我,继续做你的闲散王爷吧!虽然锦夜不是个正常男人,但是跟着他,没有人再敢欺负我。”
长风身形晃了晃,闭上了眼睛。
话已至此,我已经狠狠地羞辱了他,让他颜面扫地,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也知道我心意已决。无法扭转。
当他再次睁眼看我时,虽然神情狼狈而落寞,但是清润的眸光中满是温和的关切,不见丝毫责备,“若溪,长风惭愧,没能保护你,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长风不才,但仍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披荆斩棘。”他看着我,似有无限的眷恋,“你,多珍重!”
看着他黯然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长风,我宁愿让你误会我,也不要你对我心生负疚……
乾元三年三月二十五日,皇上御笔亲判,江氏一门贬为庶民。江贺之,受黥刑,流放岭南,永不召回。其长子江文浩,次子江文沛流放渝西。其余家眷依旧住在江府之中。皇后江映雪贤良淑德,不知其父兄的劣行,况念其身怀龙裔,免去其他责罚,只扣罚一年宫奉,予以警示。
至此,江家人虽然妻离子散,但是总算保住了性命。尘封了一个多月的凤仪宫终于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