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梦境

赵眠眠 11028字 2024-07-24 18:12:13
    在赵大玲的精心照顾下,长生的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过来。他一天要睡将近十个时辰,醒着的时间很少,即便醒着也不言不语。赵大玲捧着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却看不到他眼中本来的神采。他的眼神涣散而空茫,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眸此刻好像被一层迷雾遮盖住了。这迷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也遮住了他的心神,和跟外界的联系。

    他好像是迷失在了心灵的迷宫中,无法走出来。但是他很乖,很听话,赵大玲给他吃的他就吃,给他喝的他也乖乖地喝下,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只是有一样,他不许别人靠近他,连友贵家的和大柱子也不行。只有赵大玲可以待在他身边,给他换药疗伤,甚至是喂饭擦身。

    友贵家的看不过去,“玲子,虽说老爷让你照顾他,可也没让你给这么贴身伺候他呀,你一个大闺女,整日跟个男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儿呢?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他好了,我嫁给他。他不好,我伺候他一辈子。他要是先走了,我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赵大玲打了一盆水,将长生的头搬到自己的膝盖上,他的头发从她的腿上垂下来漂浮在水盆里,好像一匹黑色的锦缎。赵大玲将清水淋到长生的头顶,细细地把香皂抹在他发根上轻轻揉搓。

    友贵家的倒吸一口凉气,“可了不得了,你给他擦洗上药就算了,怎么还让他躺你腿上了,你还要不要做人了。”说着就要冲过来。

    赵大玲一边用清水将香皂沫洗去,一边告诉友贵家的,“你别过来啊,你一靠前长生就会乱动,他一动可就真滚我怀里了。”

    友贵家的生生止住脚步,拍着大腿哀鸣,“作孽啊,你这孩子也太拗了,哪有大闺女上赶着搂着爷们的。”。

    “娘,你别劝我了,都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把他的字迹流露出去,也不会引来那些人。当时是他挺身而出救了我,不管是因为赎罪,因为报恩,还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他,我都跟定他了。再说本来大伙就都说我是狐狸精,顶着这样的称号也没人敢娶我,如今照顾长生,更会让府里的人说三道四,干脆你让我嫁给他得了,也好名正言顺。”赵大玲一边说着,一边用干布巾擦干长生湿漉漉的头发。她知道长生爱干净,所以总是把他打理得干净清爽。

    友贵家的惊得踉跄一步,“闺女,你可想清楚了,长生的身份是官奴,又有过以前的这些事儿。娘对长生没成见,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救了你。但你跟了他不怕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吗?”

    “不怕。我喜欢他,我愿意跟他一辈子。”赵大玲认真道,“娘,我知道你对长生的身份不满意,不想我嫁给他。我也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怕我跟着他吃苦。可是娘,其他的事儿我都可以顺着你,唯有这一件事,我要自己做主。”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友贵家的悲愤不已,掩面而去,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向赵大玲发狠道:“这穷小子也没什么彩礼,这些就都不论了,只有一样,需得等到他好利索了再定亲。再则府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这事儿还得回禀了夫人,过了明路才作准。你也还小,等过两年到了婚配的年纪,我便去求夫人,请夫人替你们做主。”

    赵大玲也没想到友贵家的真的同意了,她又哭又笑,含着眼泪对友贵家的道:“娘,谢谢你!”

    “谢个屁啊,你当老娘是心甘情愿的么?你天天伺候他,都端屎端尿了,我不让你嫁给他,你还能嫁给谁去?让老娘养你一辈子不成?”友贵家的悲从中来,“怪不得世人都愿意养儿子,闺女就是赔钱货,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

    现在友贵家的怎么骂她,赵大玲都不会在意,“娘,你放心,我和长生一定让你和柱子过上好日子。”

    “呸,还好日子呢,老娘是越混越回去了,最早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体体面面的,嫁了你爹没过几年舒坦日子你爹就撇下咱们娘儿几个撒手走了,落到外院厨房做了厨娘,天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好不容易把你们姐弟俩拉扯大了,你倒好,找了府里最末等的下奴,一辈子翻不了身。老娘就是命苦,生下你这么个赔钱货。我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柱子身上了,但愿他将来有出息,还能拉扯你一把……”

    友贵家的一边骂一边将一碗卧了鸡蛋的汤面墩在赵大玲面前,“快端去吧,让他快点儿吃,快点儿好,别跟木头似的整天躺着,光吃饭不干活,我这儿堆了一堆的木柴等着他劈呢。咱可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好不起来,就别想娶我闺女。”

    赵大玲知道友贵家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是心疼长生的,只是这种心疼和关爱都要通过骂人的方式表达出来。

    赵大玲回到柴房,长生醒着呢,半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赵大玲扶他半靠在墙壁上,又在他的腰后垫了一个垫子,这才将面条喂给他吃,“长生,你听见了吗?我娘同意咱们的亲事了。你知道的,虽然严格来说,她只是赵大玲的娘,但是我也拿她当娘看,也很在意她的想法。只是好抱歉,我都没有问你的意见就说非你不嫁,你不会不愿意的对不对?”

    长生安静地吃着面条,没有一丝的回应。赵大玲也不气馁,这几天她一直这样跟他说话,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长生,我也觉得自己很过分,欺负你现在不说话,就跟我娘说了咱们的亲事。要是你好了以后不愿意娶我,我娘肯定会拿刀满院子追你的。不过,虽然你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有时候两个人互相喜欢不需要说出来对方也能感觉到,你也一定能感觉到我喜欢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你从黄茂手里救我的时候,也许是你帮我宰鸡宰鸭的时候,也许更早,在你还不言不语却由着我叫你‘长生’的时候。你呢长生,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跟我对对联的时候?还是我每次在你耳边鼓噪,可劲儿地显摆我所处的那个时空文化的时候?长生,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好担心,你会不会是仅仅因为我跟这里的姑娘不一样,所以对我感到好奇,而这种好奇是真正的喜欢吗?如果有一天,我将我所有知道的新奇事儿都说干净了,你还会愿意跟我聊天,愿意听我没完没了的叨叨吗?长生,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呢。”

    长生吃下半碗面条便不再张嘴,赵大玲给他喝了点儿水,让他躺下来,揭开被子轻轻地按摩他的两条腿,防止整日躺着会肌肉萎缩。长生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绵长又睡着了。

    赵大玲伸手拂开他额头上的碎发,心中爱怜不已,他长得真是好看,光洁饱满的额头,墨黑挺秀的眉毛,长长的睫毛,精致完美的鼻子,微抿的嘴唇,线条完美的下颌曲线。赵大玲俯身将脸颊贴在他的面颊上,嗅着他身上清爽好闻的气息,“长生,你为什么这么完美,完美得让我自惭形秽,完美得让我心疼。”眼中有泪涌出,濡湿了长生的面颊。

    天气好的时候,赵大玲会将长生带到屋后的空地,避开府里的人晒太阳。他坐在大柱子搬来的一把破椅子上,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中,身影显得单薄而透明,好像随时会羽化成仙一样。虽然已是暮春初夏,但是长生的身上还是冰凉,赵大玲怕他冷,将一床薄被搭在他的身上。

    大柱子不敢靠前,只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长生哥,我今天给你种的菜地浇水呢,你看,菜都长出来了,娘说再过半个月就能摘下来炒着吃了。”

    大柱子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长生的回应,撇嘴要哭,“姐,长生哥不理我呢。”

    赵大玲胡噜一下大柱子的头顶,“你长生哥都听得见,记在心里了,只是现在他不说出来而已。你乖乖去把你长生哥教你的《三字经》背熟,等他好了背给他听,他肯定欢喜。”

    “嗯。”大柱子乖乖应了,一步三回头地进屋背书去了。

   赵大玲搬了小板凳坐在长生身边,双手托着脸,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长生,夏天就要到了,这里的夏天是不是很难熬啊?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没有冰淇淋,想想就觉得很痛苦。不过幸亏有你,”赵大玲拉起长生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惬意地闭上眼睛,“你的手很凉,好舒服的。”

   面前的阳光被阴影挡住,赵大玲警觉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道姑站在前方,她背对着阳光,一时看不清长相。赵大玲放开长生的手,缓缓站起来。这才看到这道姑大概五十开外的年纪,长眉凤眼,神态安详,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道袍,手中拿着一柄拂尘。

   因为丹邱子说她是妖孽,还差点儿用阵法烧死她,所以赵大玲对道姑印象不好,她上前一步挡住长生,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人。

   来人微微一笑,拂尘摆到臂弯上,单手竖掌,“这位施主便是贫道那徒儿口中的妖孽吧。”

   赵大玲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道长就是玉阳真人?”

   “正是贫道。贫道在玉泉山闭关修行,期满出关,便如约而至。”玉阳真人语速很慢,让赵大玲的心也不由平静下来。

    “多谢上次真人搭救之恩。”赵大玲向玉阳真人行了一礼。

    玉阳真人缓缓道:“我那徒儿信誓旦旦说在御史府中发现了妖孽,但贫道在紫金之巅占卜了一挂,御史府内并无秽物邪魅,便让她先放过你。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打探实情,若你果真如丹邱子所言是妖孽,即便我与谢敬云大人曾有约定,放你一次也不会放过你第二次。”

    “那真人看我可是妖孽?”赵大玲心中仍有些忐忑,谁知道她们对妖孽的定义是什么呢?

    玉阳真人眼中精光一现,赵大玲只觉得魂魄都荡漾了一下,那种感觉和在丹邱子的火御寒冰阵中一样,甚至还要强烈几十倍。不过只一恍惚间,那种感觉就消失了,赵大玲恢复了神智,却感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玉阳真人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显出几分讶异,“没想到这世上果真会有漂泊的游魂。怪不得我那徒弟说你异于常人。只是她道法不精,未能窥得天机,便拿你当做妖孽了。”

    赵大玲见玉阳真人已经看透自己的底细,便不再隐瞒,“我本来生活在另外一个时空,我在我的时空里遇到意外,我以为我已经死了,结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个时空里的赵大玲。”她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跟这里的人是一样的,只是魂魄来自不同的地方。”

    玉阳真人思忖了一下道:“你确实不是什么妖孽,但也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我可以施一阵法,送你回去。”

    “不,我不走。”赵大玲冲口而出,急急地为自己找着理由,“我穿过来的时候,原本的赵大玲已经投水自尽了,我再死一次,她也不可能回来。而且我的身体在我本来的时空里遇到了事故,早已不在了,我的魂魄回去了也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回去。”

    玉阳真人面容平静,“赵大玲阳寿已尽,早已魂归地府。如今你顶着她的身体存活世间已是有违天道,不如归去,六道轮回,即便不能承接你原来的身体,但是你终能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这是要她再魂穿到现代,落在不知名的人身上啊。赵大玲一阵惶恐,得益前世看到过的仙侠小说,她徨急之下脱口而出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真人既度天下苍生,为何一定要我生而复死?”

    玉阳真人微微一怔,念了一声:“无量观。没想到施主还有这份慧根。只是你不肯走,还有其他原因吧。”

    赵大玲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一旁,将身后的长生露出来。

    玉阳真人了然,“他便是谢敬云之子谢清恒吧。”随即目光也柔和了几分,“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不过眉眼之间也能看出他父亲的影子。贫道在山中之时,听闻谢家的变故,待赶回红尘之中,谢家已经家破人亡。贫道本想为故人保住此子,谁料遍寻京城却没有找到谢公子。贫道以为他也已经不在人世,未曾想他却落在御史府中为奴。”

    “真人既是得道高人,还请真人看看,他被歹人掳走虐打之后便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还能恢复神智吗?”赵大玲急问。

    玉阳真人伸出右手,长生感觉到有外人,惊觉地在椅子上直起上半身,刚要挣扎,玉阳真人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头顶。长生立刻呆住,如泥胎木塑一般,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玉阳真人闭目感受了一会儿,才缓缓挪开手,长生也委顿在椅子上。

    玉阳真人叹道:“这也是他命中的劫难。此前他应该是一心求死,此念执着所以魂魄挣脱了身体,本是必死之人,但不知为何魂魄又返了回来,想来是又不想死了。他躯体仍在,魂魄却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因此神智不清,五感俱失。何时能抱元守一,回复神智,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赵大玲心疼地将长生身上滑落下来的薄被又往上掖了掖,低声哀求,“真人您也看到了,只有我能接近他,照顾他,旁人只要一靠近他就会拼命挣扎。所以,我为了他我也不能离开这里。求真人成全。”

    玉阳真人看看赵大玲,又看了看在赵大玲身旁安静平和的谢清恒,“你要留下来照顾他也可以。只是贫道警告你,不可利用异世人的身份胡作非为,将灾祸引到这个世上。”

    赵大玲指天赌日了一番,玉阳真人才放过她。夫人闻讯赶了过来,诚惶诚恐道:“不知真人云游到此,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玉阳真人淡然道:“是贫道僭越,未先到内院拜见夫人,只让仆役通报了一声就先来外院的厨房了,实在是不放心贵府这个丫鬟之事。”

    “道长言重了,”夫人搓着手,神色紧张,“不知真人可否相告,这赵大玲是否妥当?”

    玉阳真人歉然道:“是贫道的徒儿学业不精,信口雌黄了。贫道刚才观其虚影,这位赵姑娘肯定不是什么妖孽精怪,与常人无异,只是她之前曾经投水自尽,那次虽然人救了过来,却伤了元气,以至于魂魄不稳,被贫道的徒儿误认为是妖孽。都是贫道教导无方,才给贵府造成困惑。”

    耳听玉阳真人说得如此笃定,夫人再没有顾虑“真人这么说真是折煞我等了。”又诚心诚意道:“多谢真人指点迷津。还请真人入府中一坐。”

    不几日京城中便传开了,玉阳真人现身俗世,还亲临柳御史的府邸。一石激起千层浪,京中贵胄都争相求见玉阳真人,渴望一睹真人真颜。

    玉阳真人暂时住在了京郊的太清观。丹邱子亲迎玉阳真人入观,只是她对于赵大玲的事儿还是耿耿于怀,“师尊,那妖女占用了凡人肉身,早该让她魂飞魄散”

    玉阳真人摇摇头,“异世者倒算不上是妖,不过是一缕游魂落在这里,只要不妄图逆天毁地,就由她去吧。”

    丹邱子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在师尊面前说什么,只能换了话题,“师尊此番下山到柳御史府中,京城中都传遍了,说是御史府出了妖孽,师尊是去捉妖的。现如今城中人心惶惶。”

    玉阳真人叹口气,“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如此说来,倒是给御史府惹上了麻烦。也罢,你只散出消息去,就说为师此番下山入世,是为了再收一名俗家弟子作为关门弟子,听闻柳御史教女有方,柳家小姐也知书达理,颇有慧根,所以到御史府中相看。这样的传闻传出去,就不会有人混乱猜忌了。”

    消息一经传出,世人奔走相告,玉阳真人要收关门俗家弟子,而且还看上了御史府的几位小姐,有意从这几位小姐中挑选一位。御史府水涨船高,几位小姐在京中的名声大增,这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二小姐柳惜慈,先有了《莲赋》和几首诗词的声名远播,后有玉阳真人亲自登门,于是众人纷纷猜测,玉阳真人看上的就是二小姐柳惜慈,此番下山再入尘世就是为了要收柳惜慈为徒。

    御史府中,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乍惊乍喜,拉着二小姐的手,“我的儿,若是能让玉阳真人收你做了俗家弟子,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二小姐两眼放光,“母亲,真人真是这么打算的吗?”

    “那当然,这可是真人亲口说的。看来她那日来府中,一来为了证实赵大玲是不是妖孽,二来就是为了收徒之事。这府中,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做真人的徒弟。剩下那几个丫头哪里上得了台面,也难入真人的眼。你又有这才女的名声,看来这真人弟子的殊荣是非你莫属了。”夫人又想起一事,“听闻圣上要为太子和晋王选妃,上次晋王来府娘还肖想了一下,如今看来若是你能做了真人的弟子,难保不会有更大的造化。”

    母女二人为了这件事窃喜不已,仿佛看到那个金光灿灿的未来在向她们招手。

    柴房里,赵大玲抱着长生,将他挪到地上的铺板上,又仔细给他盖上被子。她隔着被子将他拥到怀中,他安安静静地,脸颊依偎着她的脸颊,仿佛睡美人一样又昏昏欲睡。赵大玲抚着他的面颊不禁想起了那日玉阳真人的话,长生一心求死,所以魂魄离开了身体,却又改变主意回来了,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心神无法合一。

    此刻她只觉得满心的苦涩,“长生,你被掳走的时候,我曾经祈求你不要死,祈求你能活下来。现在我忽然感到迷惑,因为这样让你多受了更多的苦,让你留下来是不是真的对你好?我是不是应该放你走,让你去没有痛苦和忧愁的地方。”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长生,你能活着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很庆幸,可是我又觉得是我太自私了,让你这么痛苦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她的眼泪流下来,滴在他的肩膀上,“长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你好。”

    回答她的只有长生均匀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声。那种安宁和平静感染了她,她不禁打了一个哈欠,意识也朦胧起来。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睡梦中长生的身影有些朦胧缥缈,却实实在在的就是他。他微笑着抚着她的面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在梦中,她喜极而泣抱住了长生的脖颈,“长生,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你,我怕因为我而让你承受更多的痛苦和伤害。”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这是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过的主动和亲密,他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姐,姐!”门外大柱子的叫喊声将赵大玲从睡梦中惊醒,她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只是睡着了,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她赶紧去看长生,长生闭目睡着,神色安详,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长生唇角隐隐带着笑意。

    门外的大柱子还在拍门,“姐,有位道长找你。”

    赵大玲赶紧起身,打开柴门,玉阳真人果真站在门外, “贫道来看看谢公子如何了。”

    赵大玲赶紧将玉阳真人让进屋,怅然道:“他还是老样子。”

    玉阳真人走进了柴房。感觉到有陌生的人,长生的神色不安起来,头左右地摇晃着,眉头也蹙紧了。玉阳真人只能远远地站着,“看他的样子,身上的创伤应该是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心智没有恢复。”

    赵大玲忧心忡忡道:“是的,他还是没有意识。”

    玉阳真人叹息道:“他神智虽然未醒,但魂魄没有走远,他的魂魄也在努力地控制身体,说不定一个契机,就能让他冲破屏障,苏醒过来。”

    玉阳真人说着将几张黄色的道符交给赵大玲,“这是安神清心道符,你贴在他周围,能够让他神思清明,有助于意念集中。”

    赵大玲接过道符,“多谢真人。”

    赵大玲送玉阳真人出来,真人问她,“你既是异世者,可知在你们那边是否盛行道教?”

    赵大玲点头道:“道教是有的,尤其是距离我所处年代的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道教是国教。后来又渐渐流行佛教,放眼世界还有伊斯兰教和天主教等众多教派。”

    “哦?”玉阳真人颇为感兴趣,“本朝也有沙弥自西域过来传教,他们都要剃度茹素。这伊斯兰教和天主教又是什么教派。”

    赵大玲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简单宗教知识说了,玉阳真人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提出几个问题。之后玉阳真人又说起了二小姐所写的《莲赋》,“文章写得精妙,只是我刚才见了府里的二小姐,倒不似是能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会不会是谢清恒所做,被她冒认了?”

    “也不是谢清恒做的,是我前世的一位高人所做,我一时感慨说给谢清恒,他记录下来,后来被二小姐拿走了,不知怎的就成她写的了。”赵大玲实话实说。

    玉阳真人点头,“这就是了,看那词句文笔也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所能写出来的。”

    两个人在树下又聊了一会儿,玉阳真人才离开。

    范妈妈跑到夫人跟前回禀此事,赵大玲和玉阳真人聊了很久。夫人最近正在致力于让二小姐做真人的徒弟。好容易玉阳真人来府中,她忙不迭地将二小姐推到真人面前,谁料真人也只是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就完了,却提出要去外院的柴房看望谢清恒。夫人本要亲自陪伴,也被真人婉拒了,无奈下只能让身边的范妈妈陪着真人前去。

    夫人感到很纳闷,真人与一个烧火丫头有什么可聊的?她问范妈妈,“她们聊什么?你可听见了?”

    范妈妈摇摇头,“周围开阔,我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听到说什么。只在真人走时,听到她对大玲子说,让她好好照顾那个人,还说回头再来看他/她,也不知这个他/她指的是那半死的人,还是指大玲子。”

    夫人越发纳闷,这个时候更不愿节外生枝,只有嘱咐范妈妈,“若是真人再来府中探望谢清恒,你一定盯紧了他们。”

    赵大玲送走了玉阳真人,又将真人给的安神清心道符贴在长生周围的墙壁上,见他睡得更加安稳,也觉欣慰。她轻轻地退出去,帮友贵家的忙乎完晚饭,才又回来,见他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躺在他身旁,拉着他的一只手,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青色的草原,无边无际,青草如丝。绿毯一样的草地上开满了缤纷的野花,清风拂过,带着青草的青涩味道和淡淡的花香。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水面上闪动着金色的波光。赵大玲奇怪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更让她惊奇的是,她身上的青色粗布衣服不见了,而是穿着一件浅樱色的曳地长裙,裙摆上绣的花朵与草地上的鲜花相映成趣。发髻上木簪也变成了水晶的琉璃簪子。

    赵大玲四处寻找,果真看见长生抱膝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他沐浴在阳光之中,身上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衣服,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头冲她微笑,笑容温暖和煦,“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赵大玲轻快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樱色的裙幅和他的白衣下摆搭在一起。“这是哪里?”她好奇地问他。

    长生含笑不语。赵大玲也没有再追问,只要能看到长生,听见长生说话,她就心满意足了,这是哪里又有什么重要呢?一只碧绿色的蚂蚱跳到她的裙摆上,鼓鼓的眼睛斜睨着她,触角一颤一颤的,大概是拿她衣服上的绣花当做了真的花朵。她斗了下裙摆将它送回到草地上,自然而然地问他,“我来这儿以后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我穿着好看吗?”

    长生点头,“很美!”

    赵大玲有点儿不自信,闷闷道:“整天穿小丫鬟的粗布衣裳,我都习惯自己的丑样子了。”

    长生哑然失笑,“在我的眼里,你一直很美,无论你穿什么。”

    草从里的花骨朵一朵朵地开放,听得见“噗噗”的轻响,好像是赵大玲此刻放飞的心情那般甜蜜。长生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她,他总是腼腆而害羞的,总是赵大玲去引着他说话,没想到他竟然会当面夸奖她好看,这简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赵大玲欣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有,我一直蓬头垢面的,还一身油烟味儿。”

    长生又笑了,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很爱笑,赵大玲还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惬意轻松,一副风轻云淡,和煦温暖的样子,看得她心头好像有只小鹿在撞。

    “不要笑了,长生,”她警告他,“你再笑的话,我可要……”

    可要什么,她却没有说出来。长生晶亮的眼睛看着她,温柔中竟带着一丝促狭,歪着头问她:“你可要如何?”

    “我要……我要……”她一时语塞,舔舔干燥的嘴唇。

    他却忽然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毫无征兆地落下轻轻的一吻,声音轻得仿佛在叹息,“你应该说,‘再笑,我可要吻你了。’”

    赵大玲瞪大了眼睛,唇上仍有柔软而甜蜜的触感,只是她无法相信长生竟然吻了她,结结巴巴地呓语着,“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身畔清风拂过,阳光明媚却不刺眼,长生修长的手指比在唇间,“嘘……”

    他放下手指,“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现在我告诉你,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你一点儿也不嫌弃我是官奴的身份,不嫌弃我一身的血污,你给我擦洗上药,又找来秦伯接上我的断腿,在我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拍着我后背告诉我‘好了好了,过去了,过去了。’从那时起,我就把你放在心里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大玲觉得头脑晕乎乎的,有种醉酒的眩晕感,耳听长生接着道:“你娘总说你上赶着我,说你是黄鼠狼,我是鸡。其实是我先喜欢你的啊。只是我不敢说,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早该告诉你的,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彷徨,也不会迷惘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长生拉起她的手,“你做得很对,我在刑室里听到了你对我说的话,你叫我不要死。幸亏你当时把我叫回来,因为有你在这里,我舍不得死。”

    “长生。”赵大玲激动地扑到他怀里,攀着他的脖颈,只觉得满心满意的幸福和满足。已经尝到了亲吻的甜蜜,就无法仅仅满足于拥抱。她啄着他柔软的唇,用舌尖描绘着他完美的唇瓣,他如玉的面颊染上红霞,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起来。

    赵大玲知道他一向腼腆,所以不敢再深入,怕他不喜欢。谁料他却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嘴唇包裹着她的上唇轻轻吮吸,舌尖轻扫过她的牙齿。她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激动,微微张开嘴,他温柔却坚定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纠缠间,她仰躺在草地上,将他也带倒在她的身上。他覆着她,却用一只手臂支撑着地面,生怕压到她。身下的细草柔软如织毯,轻扫着她的后背,她勾着他的脖颈,沉醉在他醉人的芬芳之中。他的吻缠绵温柔,将她带上云端,她颤抖的手伸向他束在腰间的腰带。他从她的唇上抬起头,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

    她忽然有些脸红,自己在做什么呀!对她而言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严格来说她并非是受欲念的驱使,她只是太爱他,爱到不知如何表达,爱到只想用这种原始而纯粹的仪式去见证他们的感情。但他们之间的思维意识毕竟相隔了千年,以他的礼教背景会不会觉得自己一个未婚的姑娘这个样子太主动太随便?

    她在他的目光下有些讪讪缩回手,刚想张嘴解释解释,为自己描画描画,谁知他竟然牵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目光含笑,带着鼓励。这种无声的邀请让赵大玲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手指一用力便扯开他的腰带。他的衣襟散开,露出完美得毫无瑕疵的胸膛,带着玉石一般温润皎洁的光泽。她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美丽的锁骨,指尖顺着锁骨的走向划过。

    他轻颤了了一下,复又低头吻住她,不同于刚才的温存,这一次他的吻带着几分激烈,舌尖搅拌着她的口腔,追逐着她的唇舌,吮吸轻咬。

    仿佛一个火球“轰”地一下子燃起,赵大玲低吟了一声,双手插进他敞开的衣襟,环抱住他紧窄的腰,手扣紧在他的背上。他的吻顺着她的面颊,划到脖颈,吸吮着她颈部侧面小块儿的皮肤,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让她颤栗着呻吟出声。

    几缕发丝从他的发髻中散落出来,拂在她的脸颊上,有几分痒,她用手指拈起他的发丝,在指间缠绕。他自她颈间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也伸向她腰侧的衣带,手指轻轻一勾,衣带上的蝴蝶结被拉开了。

    感受到皮肤上掠过的徐徐清风,赵大玲睁开眼去看他。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镶上一道淡金的光晕,看得见的细碎金点儿在白皙的皮肤上闪动。赵大玲痴痴地伸出手,追逐着阳光从他的胸口一直划到他紧致的腹部。

    她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那些层层叠叠的新伤旧痕,那些凹凸吓人的伤口都消失了,他的皮肤光洁,好像一块完整的美玉。她诧异地问:“咦,长生,你身上的伤痕怎么都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口,便好像打破了某种幻象,眼前的景物犹如一块巨大的镜面被打碎,飞溅出无数的碎片,每一个碎片上都映着蓝天绿草,百花溪流,还有他温柔醉人的身影。

    赵大玲猛地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是破旧的柴房屋顶。百花盛开的溪边和眼前的破旧柴房差距太大,她一时怔忪,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她扭头去看睡在身旁的长生,他苍白的面颊竟染着一丝绯红。

    “长生,”赵大玲搂着他的肩膀,“刚才我在梦里梦到你了?”

    她回味地咂咂嘴,梦中的场景太美好,简直让人不愿醒来。她看着眼前长生淡樱色的唇,忍不住凑过去轻啄了一下。

    长生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想着梦里他热情的拥吻,赵大玲遗憾地又在他的唇上蹭了蹭,“长生,这个梦要是再做长一点儿,是不是我们就能成夫妻了?”

    长生的脸好像又红了几分。赵大玲心神一荡,像做贼一样将手插进他的衣襟,掌心的触感远没有梦中那么光滑完整,坑坑洼洼的满是疤痕。赵大玲神色黯了下来,对比着梦中完美无缺的长生,现实中受尽磨难,满身伤痕的他更让她心疼。

    大柱子在外面喊,“姐,娘让你回屋睡觉。”

    友贵家的最后的底线就是不允许赵大玲晚上睡在长生屋里的,虽然长生昏迷不醒,但是用友贵家的话说:“一日不拜堂成亲,一日就不能睡在一块儿堆儿。”

    所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友贵家的都让大柱子来把赵大玲喊回去睡。

    好在长生睡着的时候很乖,一动都不动,所以赵大玲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在他耳边轻声道:“等着我,一会儿我娘和大柱子睡着了,我再偷偷过来。”

    她坐起身离开床铺时,感觉长生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处勾了一下,好像是不经意的抽搐,赵大玲惊喜地回过身,捧着他的手凝神屏气地看了半天,他又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