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长平

至那日永和门观花后，崇祯便已经毫不掩饰对田贵妃的宠溺，周后心中恨极，却也一时无计可施，反倒还得求神明保佑田贵妃无事，否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自己。

相较之下，落珠则刚好从这场争斗中抽身出来，每日静静的呆在翊坤宫里，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

转眼已是酷暑时节，热浪一滚滚的袭来，宫中上下均是一副副焦躁的模样。唯有落珠轻摇着团扇坐于庭院中的躺椅上，神态自若。以前，落珠并不相信“心静自然凉”的说法，现下却已是深深的信服。

“姐姐，热不热？”福翎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问询喜乐。

喜乐娇羞的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道：“竟说傻话，这天儿，谁不热啊？”说罢，依旧忙着手中的针线活。落珠远远的半眯着眼睛笑看他们，心中满是喜悦。

“娘娘，长平公主求见。”小太监通传道。

落珠一愣，心道“翊坤宫已经数月没有人来探访了，为什么她会来此？”但因一向对长平公主喜爱有加，遂也不再多想，只忙着吩咐小太监快些领她进来。

快一年没见，长平公主长高了许多，但身子依旧是清瘦的很，眼眸里也依旧是那不符合年龄的凄迷神色。

长平公主俯身施礼道：“长平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落珠喜笑眉开的扶起长平公主道：“在我这不必多礼。”

长平公主见她称“我”字，不由得一惊，眼眸里掠过一丝探究的光亮，但随即依旧化成了黯淡，礼貌的回道：“不可，毕竟娘娘是长辈。”

落珠无奈的笑道：“若是你到了我这，还这么拘束，那和去别人宫中有什么分别？”

长平略略思量了一下，说道：“好，那就依娘娘之意。”

落珠笑着拉起长平的手向内殿走去，她的手和上次握时一样，总是有些冰，落珠遂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掌内一边揉搓一边笑道：“女孩子的手总这么冷冰冰的可不好！”

长平公主看着落珠满面慈爱的笑，眼角有些湿润，轻轻的说道：“谢娘娘。”

“谢什么？真是个傻孩子！”落珠见她的手已经有些暖了，遂用眼光示意她坐，并亲自斟了杯热茶放在她手里，复又笑问道：“你怎么想到来我这？”

长平公主双手捧着茶，环视了一下四周道：“长平对娘娘印象极好，早就有心想要来拜访，只是此前想要拜见娘娘的人实在是……。”长平公主话说一半忽地顿住，自己觉得有些不妥，遂用眼角打量着落珠的神色。

落珠抿着茶颇不在意的说道：“无妨，我这里像是半个冷宫一样，是早就众人皆知的。”

长平公主听罢复又继续说道：“娘娘果真不同于宫中其他人，正因如此，长平才不愿意在各人都来朝贺时前来，长平不想娘娘误解。”

落珠听罢大大的笑了起来道：“傻长平，你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我怎么会把你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相比呢？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想来都是可以的。”

长平公主终于放下心来，开心的笑道：“长平就知道娘娘定然是了解长平的。”朱唇微启，含蓄高雅，更显长平公主的高贵不凡，连落珠都看的有些痴。

两人又谈天说地的聊了许久，长平公主虽年纪小，但却勤奋好学，因而所知之事自也不少。两人彼此都很钦慕对方，虽辈分不同，却绝对称得上是忘年之交。

忽地谈及永和门观花的那一日，但见长平公主陡然面色一沉，不再言语。落珠好奇的询问道：“长平？怎么了？”

长平公主静默了一会儿才道：“长平虽为晚辈，但是有些话，还是想要和您说！如果长平说的事情不存在，您大可责罚长平。”

落珠笑道：“但说无妨”

“欺君是大罪”长平压低了声音说道，表情肃穆，但眼睛却不看向落珠。

落珠不由的一惊，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又极力的想要确定，于是又问询道：“长平，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长平公主慢慢起身走到落珠身边耳语道：“对父皇不忠是会株连九族的。”

落珠浑身一颤，茶杯摔在了地上。她有些惶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个还是个孩子的长平，不安的问道：“你，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长平低垂了双眼道：“永和门观花那日，长平见到娘娘与那个侍卫相望，眼神，眼神很是不同。”

落珠面色发白，扶着桌案慢慢起身道：“你可告诉过别人？”

长平猛地摇头道：“长平不想害了娘娘，所以至今一直未与任何人提及，只是方才和娘娘聊到永和门，才又想起。”见落珠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由得惊道：“娘娘，您真的？”

落珠并没有想要掩饰，只是淡淡的应道：“我谢谢你，长平，谢谢你没有告诉别人。”

“是因为父皇冷落你吗？”长平有些凄婉的问道。

落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长平，你还小，还不知道这世间的感情，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父皇的事情。但是我的心，的确不在你父皇那，甚至也不在这里，它早就在另一个人那了。”落珠指了指胸口。

长平公主双目直视着落珠问道：“值吗？”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事情！”落珠叹道。

长平眼神迷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道：“长平莽撞了，长平没有问责娘娘的意思，只是一直以来，都觉得娘娘很像长平的母妃，一样的那么温柔娴静，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所以不想娘娘有什么事情，像母妃那般……。”长平一时语塞。

落珠安慰道：“长平，我明白，谢谢你！”

长平公主一喜，笑道：“娘娘不必言谢，那长平先告退了，择日再来拜会娘娘。”

落珠笑着点点头，遂高喊道：“福翎，送公主回宫。”

长平公主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忽地顿住回首道：“长平还是想要提醒娘娘一句。”

落珠走近两步说道：“请讲”

“那人毕竟在母后宫中任职，娘娘还是小心为上，若是让母后知道，……。”长平有些担忧的说道。

“什么？他在皇后宫中任职？”落珠惊骇的大声说道。

“是呀，不常露面，但是长平却是见过两次。”长平刚想再说什么，遂见福翎已经进来，便住了口施礼离去。

落珠只觉脑袋一空，四周之声均像是蜂鸣一般。她已经忘了长平到底走了有多久，只知道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直至看不清楚眼前的裙摆，落珠将自己封锁在巨大的黑暗中，她想思索明白，却总是找不到事情的起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日段崖的出现，但是此后的种种早已使她弥足深陷。

“落珠，你怎么不掌灯？”段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段崖会时不时的在夜里趁人不注意由落珠留下的窗子翻身而入，摇曳的烛光下，有时他为她讲宫外的趣闻，有时她为他讲述儿时的乐事。但是今天，段崖进来却见一片漆黑，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落珠听到段崖的声音，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言语竟慌张了起来：“我，我，忘记了。”她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揪住他问个明白吗？为什么自己在有意回避？难道是怕知道真相后失去他？可是现在这样算什么？如果这真是周后的一个圈套，她现在终结一切才是最正确的啊？若他真是居心叵测，自己又何必姑息?

落珠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还是感觉头颅千斤重。段崖见状走上前来扶她做好说道：“可是身子不舒服？有没有传太医？”

落珠随意摆摆手道：“无碍”

段崖握住落珠的手惊道：“这么冰？”

落珠猛地抽回了手，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落珠看着那双纯然的眼睛，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往日种种，池边初见，踏雪游冰，暗夜相随，……。难道这点点滴滴都是虚情假意？不，不会的，落珠相信自己的感觉，那是种很真实的感觉。可是，真实？这个本身就不是什么实物所能比拟出的。落珠心里开始一阵绞痛，几次都有脱口而出的冲动，但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看着落珠欲言又止的样子，段崖很想追问下去，却在一瞬间自己也没有了勇气，就这样两人相对站了很久。半响，段崖缓缓说道：“落珠，你真的好吗？”

落珠咧了咧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道：“放心，我真的很好。”

段崖点点头，默默转身向窗边走去，心中忐忑不安。

落珠忽地转身问道：“段崖，我们之间是真的吗？”

段崖脚步一滞，沉默无语。落珠站在那等他的回话，可是似乎等了很久很久，久的就好像已经过去了一生。终于，段崖开口一字一顿的说道：“诚然无欺”

闻言，落珠一滴泪已经落下，正滴在心口处，低声说道：“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