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舍不得

如果可以留下来，没人选择离开；如果必须离开，我选择早日归来。我舍不得故乡的这片热土，舍不得奶奶喷香的红烧鸡，舍不得小翠温暖的怀抱，对了，还有那片小山坡，一个梦开始的地方。带着这么多的舍不得，我打点好行囊准备出发了。

“石头，把这个带上。”奶奶把那个铁盒子拿给我，“出门在外，没有钱哪行呢。外面可不比家里，处处得用钱的。”这个铁盒子被擦得锃亮，虽然还是可以清晰看到那被岁月侵蚀过的斑斑锈迹。我把盒子拿在手里半天，久久不肯打开，最后在奶奶的催促下，才慢慢打开盒子，取出了365块。“奶奶，我拿365块，正好是一年，一年后，我一定回来。”我把盒子又递给了奶奶，“剩下这二百块奶奶你留着用，你身体不好，多买点冰糖回来炖糖水喝。别舍不得，回头石头给你挣大钱。”我强忍住心中的难过与不舍，故装开心。“这下石头可真的要离开您的五指山了。”

“石头是要去西天取经，要修成正果去了，奶奶开心。石头翻把，去翻个十万八千里。”奶奶笑着流出了眼泪。

奶奶晕车，就没让她送了，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静静地听着火车来去的轰鸣声。这火车是在哭吗，哭那离家的孩子，还是在笑，笑那归来的故人。“石头，石头！”一个小姑娘在候车室门口向我招手。我揉了揉眼睛，怕看错了，小翠，是小翠。她三步并作两步朝我冲了过来。小翠今天很漂亮，穿着一件红色棉袄。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小翠弯着腰大口喘气，“真怕赶不上了，来，给你，我亲自煮的，带着路上吃。”是一个漂亮的饭盒，我打开一看，香气先飘了出来，是我最爱吃的红烧鸡，上面还有两个茶叶蛋。

“还有这个。”小翠把一卷钱塞在了我的手心里，“出门在外用的上。”

“这个我不能要，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快拿回去。”

“怎么不能要，我的就是你的，再说了，等你挣了大钱回来，还不都是我的，呵呵。我这叫投资，不许啊。”

“呵呵”

广播里响起了火车到站的声音，“我得走了，小翠。”“急什么，巴不得我走啊，我买了站台票，你看。”说完帮我拿起行李就到了检票口。到了站台，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来去匆匆的过客

“车来了，小翠，你回去吧。”我接过小翠手上的行李，“你今天真漂亮，呵呵。”

“没啦？”小翠问我。

“我得走了。”我满怀不舍地转身而去。

“等等，我有事告诉你，石头。”小翠的声音让我止住了脚步。

“什么事？”

“我……没，没什么，你早点回来。”

“嗯，知道了。”

我和攒动的人群一起上了火车，空留小翠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凄厉的北风放肆地吹动着她那头长发，拨得我的思绪悠远绵长。我透过车窗向她招手，她没有看见，她正在焦急地寻找我的方向，任凭我把手都快挥断了，她都没有察觉到。可能她早已看到，只是装作看不到，这样伤心可能会少一点。她没有离开，直到我和我的火车一起扬长而去。没有人知道她等了多久，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小伙子，那是你媳妇啊，长的可真俊。”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大爷笑着对我说。“还不是，呵呵。”我挠了挠头，把自己的行李安顿好。

“瞧你这架势，是去城里打工的吧。”老头话挺多，“这城里啊，是天堂，也是地狱。”我很不解，也没问那么多，管它是天堂还是地狱，我只知道是去挣钱。我必须得挣钱，挣足五千块我就回来，我要早点回来。

火车上人可真多，熙熙攘攘一大片，比我在集市上赶集的人还多。有站着的，有躺着的，还有的窝在厕所里的。我运气还算不错，捞到一个座位，比旁边那母子俩强多了。母亲拎着一个大包，孩子被挤得都要哭了。

“大姐，让孩子坐吧。”我主动站了起来，摸了一下那小孩的头。孩子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在我的位子上，不小心还踩在了我的脚上。

“你给我起来，没规矩，把位子让给哥哥！。”大姐满脸怒气地冲着孩子。孩子嘟囔着，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和刚才的速度简直无法比拟。“没事，大姐，让孩子坐吧。孩子还小，我没事的。要不我往里挪一挪，跟他挤挤。”我拉过那孩子坐在了我身边。旁边本来就坐了一个人，三个人坐还真有些挤，想动弹一下都不容易。

车又开了一段，肚子有些饿，我让孩子稍微让一让，从包里掏出小翠送来的饭菜。一打开饭盒，还真香，孩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口水就差没滴进菜里。“小朋友，还没吃饭吧。”我把饭盒移到了孩子的面前。还没等到大姐制止，孩子就狼吞虎咽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留给我的就剩鸡骨头了。“哥哥，你是个好人。”孩子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油乎乎的嘴和要掉下来的鼻涕。我虽然饿着，但看着他吃得那么香，打心眼里高兴，相信换做是小翠，她也会这么做的。

中途的一个车站停车，那对母子下车了，急急忙忙的，还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呼。车上卖食品的推车过来了，我想买个面包，一掏口袋，钱没有了。我再掏另一个口袋，还是空空如也。我着急地打开行李，翻得乱七八糟，也看不到半个子儿。

“别找了，小伙子，你的钱早就被那小孩偷走了。”老头儿从包里拿出一袋方便面给我，“肚子饿了吧，吃点这个吧。我早就看到了，这对母子可是这列车上的常客了，我经常在火车上碰见他们。”

“不会的，肯定是我不小心弄丢了。”我不相信他的话，我更愿相信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钱，“大爷，这个我不能吃，奶奶说，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我又将面条推给了他。

“吃吧，别客气，出门在外不容易，事事得当心啦。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吃吧。”大爷语重心长。我嚼着方便面，心和这面条一样，细碎细碎的。“大爷，您真是好人，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我一定还给您。”

“不用，不用，你吃吧，小伙子，你才是好人。”大爷看起了报纸。

“二货！”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姑娘低声说道。她画着浓浓的眉毛，涂着红红的嘴唇，跟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明星一样。她撇我一眼，身体背过我去，朝里挪了挪。“姑娘，你吃点不？”我把面条往她跟前送了送。“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她往里挪得更狠了，紧紧地贴在火车壁上。

这小姑娘也真是，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又不是坏人。我继续啃食着方便面，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方便面。村上代销店有卖的，我嫌贵，从来都没舍得买。看狗剩子吃过，他嚼得嘎吱嘎吱的，别说有多带劲了。等我在城里挣了钱，我买两包，奶奶一包，小翠一包。

火车继续轰隆隆地开着，没有为任何人停下脚步。中途大爷下了，那女孩也下了，临走还没忘夸我一句“二货”……

我迷茫地望向窗外，想了很多。接下来的陌生城市，我该怎样面对呢。面朝着所谓的繁华世界，背对着离我渐行渐远的故乡，我心里空荡荡的。像一支断线的风筝，摇摇晃晃，不知在何处落脚。

我到站了，和一群匆匆忙忙的人一起，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是天堂吗？看着那直插云霄的高楼，我才相信，这就是天堂没错。回头看一眼那再也寻不到踪迹的山边村，我想告诉奶奶和小翠，我从山边来到了天边，一个房子在云里的地方。回去我要告诉狗剩子，他们家的三层小楼不是最高的，不要再跟我吹牛了。

城里的路很宽敞，都像是水泥铺的，很平整。后来才知道，那是沥青，石油产品。路上车水马龙，行人都匆匆忙忙的，不像我们村上的人，没事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走路晃晃悠悠的，蹲在门口晒太阳。大家都穿的很漂亮，连拿着扫把在扫马路的都穿的很漂亮，黄澄澄的，上面还有红色的条纹。看着真让人羡慕。再看看自己我才知道，我只是个过客，不是归人。

诺大个天堂，我该去哪里呢？说是来找小三子，可谁又知道他在哪里？

路边的包子铺冒着滚滚浓烟，勾得我肚子直叫唤。“大哥，来两个包子。”我走了过去。

“好嘞。”伙计迅速用袋子帮我装好两个包子，“我家的包子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包香不怕巷子深，您可算来对地方了。”伙计和和气气，非常热心。

我掏了掏口袋，才想起来钱没了，真是饿昏了头。“大哥，不好意思，包子不要了，我钱丢了。”我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谁是你大哥，谁是你大哥，喊谁呢？你逗我玩了，是不是？乡巴佬！”伙计一副不屑的语气，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钱丢了，你人怎么不丢呢？吃不起你别吃啊。”说着，将包子扔给了拴在门边的狼狗。这狗真大，比隔壁家王奶奶她家小猛（狗）壮实多了。小猛很凶，每次从她家过，我都离得远远地。天天用包子喂，这狗能长的不好嘛。搁我们乡下，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能吃上几回包子。每次吃包子的时候，肉都舍不得吃，留在最后吃，先把周边的面给吃掉。有时候不小心，肉滑到地上了，能心疼一上午。

这城里人真是，你买他东西的时候你就是皇上，不买的时候，你就是太监。我看了一眼狗嘴里的包子，灰头土脸的，转身准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