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赏心乐事谁家院（一）

从沅江回来后，沅夕就一直卧病在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沅江边发生的一切不断地在沅夕梦中闪现。“沅夕，跟我走吧！”元珏必须承认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沅夕的心早已满是伤痕，除了元珏，她还能依靠谁？他是珞城的元珏，但也是她的元珏，他不能再让沅夕为他牺牲了！无论是在滨城，还是在鸣凤岭，为这段感情牺牲的人一直都是沅夕，现在元珏只想让她幸福。护送沅夕出宫的是喻景珲，他们曾经在滨城出生入死，元珏想要带走沅夕并不是不可能。沅夕终于等到这句话，就在那一刹那，她真的想要点头答应元珏，可是她不能，和当初在鸣凤岭一样。“元珏，谢谢你！”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她愿意成全他。元珏的眼神很坚定，他一定要带她走！“这次我绝对不会放手！”“我不想你后悔！”她是良人妇，他是细君夫，他们今生早已错过，想要从头来过谈何容易？元珏眼睁睁地看着幸福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感情就再也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离开就意味着割舍，要割断他们与过去的所有联系，他们不是不敢而是不忍，不忍对方承受割舍的疼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元珏要让沅夕明白他的心，对她的爱永远都不会变！沅夕的心在颤抖，她的眼里含着泪，这是他们曾经许诺一生的誓言，如果只有这一瞬间是真实的，沅夕情愿只记得这一刻。

沅江边的那两道剪影在血红的夕阳中变得无限哀伤，喻景珲的心突然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扰乱。他们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一个是玥茗的丈夫，本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此时却相拥在沅江的夕阳里。从滨城回来之后，景珲就感觉到元珏的心里有了别样的牵挂，而那个人并不是玥茗。他为玥茗担心，玥茗嫁给元珏真的会幸福吗？但是景珲没有想到元珏心里的人竟然是滨城的景熙公主，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但身为局外人他根本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眼前的这一切当做一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

元玘看着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沅夕，心里五味杂陈，她应该得到幸福！只是玥茗已经走了，如果沅夕和元珏也离开了，他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元珏，沅夕，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这个皇宫太大了，我不想一个人。

喻景珲可以原谅元珏不爱玥茗，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玥茗受伤害，毕竟那个带着伤心悄悄离开的人是他想要一生守护和疼爱的人。喻景珲堵在元珏的面前，眼前的元珏已不再是当日他发誓要舍身保护的二皇子了，正是这个人伤害了他最在乎的人。

“从滨城一战开始，我就决定一生追随殿下，不是因为成亲王世子的身份，也不是因为玥茗，我是真心愿意与你生死相交，后来玥茗如愿以偿地嫁给你，更让我加坚定了这份决心，因为你和玥茗都是我愿意牺牲性命守护的人。你怎么忍心如此伤害玥茗？难道你忘了她是你曾经捧在手心上的玥茗呀！”景珲知道现在追究这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但只要想到玥茗所受的委屈，他的心就像**进了一柄尖刀。

与玥茗有关的记忆一一浮现在元珏眼前，记忆里玥茗的笑就像手心里的太阳，曾经无数次温暖过元珏的心，可是大婚后的玥茗就再也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元珏原本以为只有让玥茗对这段感情彻底失望，她才能够重新开始，可是他也许忘记了，玥茗对他的爱是伴着岁月渐渐积淀而来的，让她放弃这段感情，就等于是要将她的心从满是元珏的回忆中硬生生地拉扯出来。元珏太久没有想起记忆中那个喜欢对他撒娇的玥茗了，好像已经忘记了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这次他真的做错了吗？

“我希望玥茗幸福，可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元珏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伤害玥茗的同时他也在伤害着自己。

景珲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是此刻他却觉得元珏心里的伤口也许并不比他少，毕竟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元珏给予玥茗的爱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大哥，所以现在元珏心里的痛也一定远远超过了他。

相爱本该是幸福的，但此刻却让他们遍体鳞伤。

珞城南部的玢城是珞、滨、颖三城的交汇地，终南别苑就位于玢城翠屏山的山脚下。终南别苑是皇上的行辕，太惹引人注目，玥茗选择了别苑外的清园，那里的玉兰花让她觉得亲切。玢城属于珞城的南部重镇，气候自然比珞城温暖很多，春天也比珞城来得早些，此时翠屏山下的桃花开得正艳。以前玥茗总是觉得桃花的颜色并非正色，香味又太过妩媚，终难称得上是花中佳品，但翠屏山下的桃花因生长在山中，反倒没有了市井的媚俗味道，别有一番风韵，翠屏山下的那片桃园倒成了玥茗最喜欢的地方。惜花人最怕花残叶败，但花无百日红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花开一季，只为那一季的绚丽，暮春的桃花早已将它们的一生奉献给了这一季的春天，或许今天，或许明天，世间将不会再有它们的芬芳，哪怕明年花依然会开，但早已不是这一季的故事。曾经温柔地亲吻过花苞的春风，此刻却将一片片花瓣无情吹落，看着这一地的落英，玥茗感慨万千，她想跳一支舞，给这一季的桃花。少女穿着鹅黄的衣裙在花瓣飘飞的桃花林里翩翩起舞，温暖的春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也温柔地轻拂着少女绯红的脸颊，随风飘散的发丝仿佛也有了桃花的芬芳，桃花林外的男子看呆了。“公子！”昱泓回过神来，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少女不见了，空留了一地花瓣。桃花林外的男子正是滨城的新国主昱泓，昱泓登基后并没有像元珏预想的那样全力复仇，因为昱泓知道沅夕牺牲自己就是希望能够换来珞、滨两国间的和平，他绝不会让她的牺牲变得没有价值，但家国政治毕竟没有定数，为了他的国家，昱泓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玢城之行就是为了知己知彼，他再不能让他的亲人为了滨城牺牲自己。

桃花林里那个少女的倩影像一抹春光在昱泓心里绽开，让他的心除了家国政治之外平添了一丝温柔，但终究是惊鸿一瞥，求而不得。玢城因与滨、颖两城接壤，是各城商人交往贸易的集散地，集市更是红火热闹，难得清闲的昱泓自然也少不了要在这热闹的市集里逛逛。桃花林里的那一抹鹅黄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昱泓的视野之中，虽然此刻的市集一片喧哗，虽然隔着攒动的人群，但昱泓的眼里却只有那个在桃花林里翩翩起舞的倩影，只听得见桃花飘落的声音。少女在一家卖首饰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她看上了一支金簪，她将金簪轻轻地插在发髻上，轻声询问着身边侍女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笑颜顿时绽放，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刹那间漾出一片春光，昱泓看得呆住了，竟没有听见那位侍女说的话，“小姐，今天出门时太匆忙，忘了带银子！”少女恋恋不舍地摘下了金簪，尴尬地吐了一下舌头，昱泓不禁笑出声来，她就像翠屏山中的桃花一般，天真烂漫，绝尘脱俗。昱泓这一愣神，人群中已不见了少女的身影，他又一次与这位少女失之交臂。昱泓走到那个摊位前，拿起了那支金簪，是一支黄金嵌红宝石的蝴蝶发簪，与她是极相配的，昱泓买下了这支金簪，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亲手送给她？

这已是昱泓第三次来到玢城，无论是在桃花林还是在市集，他再也没有遇见那位少女，少女的出现就像一颗丢入湖心的石子，让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再也无法回复往日的平静。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寻人不遇的遗憾让昱泓觉得这也许是上苍给予他的一个梦，短暂而难忘，但越是这样想，昱泓就越忘不了这个梦。过了前边的翠屏山，昱泓就要离开玢城了，无论他有多么不舍，他都必须离开，进入玢城的次数越多，对他来说就越危险，毕竟玢城还是元玘掌控之下的领土，元玘不会一再任由他随意出入玢城。

四月里带着花香的春风让人迷醉，黄莺的浅唱低吟让人心动，清园外的一幅兰草图让擦身而过的两个人意外相遇。正是那令人迷醉的春风，将玥茗画的一幅兰草送到了园外昱泓的手中，昱泓接过了春风的好意，当他在清园门外看见一路追着兰草图而来的玥茗时，他就知道那个梦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

每当黄昏时分，望月台上总会出现一个孤独的身影，他静静地朝着玢城的方向望去，元玘在等，在等她的消息。只有在看见信笺上的“安好”两字后，元玘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浅笑，他才能放下心去做别的事。远在千里之外的玥茗不会明白元玘的这份爱有多深有多浓，所以她才能走得那么无牵无挂，又或许她早已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不愿意辜负。

玥茗的身份并不适宜公开露面，她本想叫紫苏取回兰草图，道声谢便算了结了此事，但当玥茗抬眼仔细打量不远处的这个男子时，她突然改变了心意，因为这个男子让她想起了珞城，想起了她心里牵挂的人。玥茗在紫苏的耳边低语几句，盈盈一笑便转身走进了清园。紫苏朝昱泓走来，向他道了声万福，“公子，我家小姐请您入园品茶，以作答谢。”昱泓就这样走进了清园。清园的书房内，茶香四溢，紫苏替昱泓上茶之后便退了出去，室内无人，昱泓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兰草图，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日在桃花林初见玥茗时的情景，情不自禁地拿起书桌上的笔，在空白处写了几行字。墨迹未干，玥茗就走进了书房，她一眼便看到了兰草图上的那首诗：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玥茗不明白画中所画明明是一株兰草，何以他会题一首桃花诗在上面？玥茗困惑地看着昱泓，但昱泓却不能给她答案，桃园里的惊鸿一瞥是昱泓心中最珍贵的记忆，因为珍贵所以他选择将那一瞬间永远珍藏，“兰花静默不如桃之夭夭！”只有见识过真正的春光，才会知道桃花的可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玥茗突然想起了那日桃花林中落英缤纷的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