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咫尺天涯

玥茗怔怔地看着那朵牡丹，直到听见有人朝花厅走来，才将那张丹青放回原处。锦瑟扶着沅夕慢慢地走了进来，看沅夕的样子，她受了伤。“让王妃久等了！”沅夕心中一酸，如今她是他的王妃了。“姐姐这样称呼妹妹，是在取笑我吗？”玥茗在宫中时便与沅夕交好，私下里常常姐妹相称。“姐姐，身上不舒服吗？”玥茗关心地问。“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沅夕轻描淡写地想要遮掩过去。“让我看看！”玥茗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沅夕不肯说的隐情。“真的没什么……”沅夕拗不过玥茗，便到房里褪下了外衣，玥茗看见沅夕的小腹上有很大一片淤青，的确像是磕在了什么地方。“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是华妃，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女，才故意……”锦瑟实在看不过去了。鸣凤岭一事之后，沅夕在后宫便处处小心，不为其他，但求平安，只是在后宫里，皇帝的恩宠既是无上的荣耀，但也会带来他人的嫉恨。“锦瑟，谁让你多嘴！”沅夕忍着痛，大声斥责锦瑟，玥茗明白沅夕不说只是不愿多生事端。

玥茗大婚，元玘心里的苦没有办法和别人说，只能常常到毓秀宫来，让沅夕陪他说说话。这些天，元玘除了毓秀宫，很少在后宫走动，昭和殿的华妃暗中生妒，在太后宫中她假装不小心撞到了沅夕，而失去平衡的沅夕却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太后对沅夕专宠后宫早已颇为不满，于是便想顺水推舟，让此事不了了之，也算是给沅夕一点教训，但是沅夕的伤很重，怕是瞒不过元玘，所以成子瑢特意吩咐她不许声张。玥茗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宫里斗争的险恶，“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成瑗虽然嫉恨沅夕，但还不至于会下如此毒手。“原本没什么大碍，只是刚巧撞在了里边的玉饰上，所以才会如此！”玥茗见淤青的颜色并不均匀，想必不只一物所致，那些颜色较深的淤青倒像是玉饰的图案，只是这个图案很特别，是一朵花的形状。“宫中险恶，姐姐万事小心！”玥茗很为沅夕担心。

滨城送来文书，景晟帝因病驾崩，三皇子昱泓继承皇位，成为了滨城的新皇。元玘急招元珏入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将这个噩耗告诉沅夕。珞滨大战，滨城战败，在郴州一役中景晟帝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为保滨城太平，沅夕含泪出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景晟帝备受打击。自入冬以来景晟帝就一直卧病在床，此时终是油尽灯枯，散手而去。元珏想起了在滨城与昱泓相见时的情景，如今昱泓登基，他能够放下心中的仇恨吗？还有沅夕，怎么样才能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昱泓对沅夕被迫和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登基成为滨城的新皇，恐怕……”元珏还清楚地记得昱泓曾说过，终有一日他会将伤痛加倍奉还。

“此事我早有防备！只是……要告诉沅夕吗？”太后宫里发生的事任元玘怎么问，沅夕也不肯吐露一字，元玘当然知道是他让沅夕是受了委屈，所以这些天他再也没有踏入毓秀宫半步。

“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天下皆知，只能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慢慢告诉她。”她的父皇驾崩了，她怎么能不伤心？只希望时间能够治愈所有的伤口。

“我会安排！”元玘想也许只有爱人才能抚平沅夕心中的创伤，可是玥茗心里的伤又该由谁抚平？

康亲王府，小礼子突然到访。

“王爷，夫人得知景晟帝病逝，一定要回滨城奔丧，皇上劝不住她，已让喻大人一路护送夫人出宫，此事一旦让太后娘娘知道，夫人必定再无法回宫！”元珏知道小礼子所说的无法回宫是什么意思，和亲公主私返故国，定是死罪。元玘让小礼子来通知元珏，就是要元珏在途中阻止沅夕，这个时候也只有元珏才能救她。

“备马！”从玥茗的只言片语中，元珏早已猜测出沅夕在宫中的艰难处境，此时一旦被太后拿住把柄，沅夕恐怕真的是危在旦夕。

由珞城通往沅江的路，元珏来过很多次。为了元玘，他冒死潜入滨城，他明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义无反顾。为了他的映日，他代元玘去滨城迎亲，他以为他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却没想到会亲手将她送入皇宫。现在，元珏只想找到她，然后不顾一切带她离开，她的心已经满是伤痕，恐怕再也无法守候他们的爱情了。

江边没有船，只有一辆车和几匹马。川流不息的沅江将沅夕与她的亲人和故土生生隔开，她再也回不去了。沅夕下了车，慢慢向沅江走去，没有留恋，不曾回头。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阻挡了沅夕的脚步，“跟我回去！”元珏语气坚定，沅夕没有说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跟我回去！”元珏下马，死死地抓住了沅夕的手，他害怕就此失去她。“跟我回家！”元珏的声音终于不再生硬，因为他看到了沅夕眼中的伤痛，他在求她，沅夕在恍惚中仿佛听到了“家”这个字眼，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没有家了！元珏明白沅夕此时的绝望，“沅夕，你还有我！”沅夕怔怔地看着元珏，终于痛哭失声，委屈顺着眼泪从心里流了出来，如溃堤之水，汹涌而来。沅夕的眼泪沾湿了元珏的衣襟，元珏紧握着她的手，想要慢慢温暖她的心。此刻他不再是珞城的康亲王，她也不再是景华夫人，他们只是滨城里一起讲“落花”故事的那对恋人。夕阳西下，血红的夕阳染红了整个江面，就像故事里的招魂花，在召唤失去的爱人。

天边的云霞已渐渐失去了颜色，但元珏却还没有回来，玥茗只能焦急地在府中等待。元珏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策马出了王府，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音讯，玥茗害怕元珏不会再回来了。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也慢慢消失不见了，稀疏的星子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夜空里。“夫人，王爷回来了！”听到管家的回报，玥茗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匆匆地冲出房门，终于在王府的大门外看见了那个一直牵挂的身影，元珏的样子看起来很累，他没有和玥茗说话，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星星的光芒渐渐被月光掩盖，皎洁的月光像是流动的白雪，冰封了玥茗的心，玥茗坐在这冰凉的月光中，她累了，她把自己的心捧在手里，可是元珏却看不见。玥茗看着书房里的昏黄烛火，她不顾元珏的心执意嫁给他是不是真的错了？萧声伴着月色向玥茗袭来，是《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玥茗静静地听着，她突然笑了，她终于明白了。

玲珑阁，玥茗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玥茗还记得在大婚的前一夜，她还曾在这里幻想过自己以后幸福的婚姻生活，可是如今她的婚姻却变成了没有爱的牢笼，困住了元珏，也困住了她。她回来，只为寻找一个答案！

元玘走进玲珑阁，一切如初，就好像玥茗从未离开过。玲珑阁里只点着一支蜡烛，玥茗静静地凝视着玲珑阁里唯一的光亮，微弱的烛光让黑暗更加肆无忌惮，只留下她似真似幻的剪影，孤独而无助。元玘感觉烛光里的玥茗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茗儿，怎么不点灯呢？”元玘绝不能让她消失，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住她。“玘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玥茗的声音单薄而苍白。“嗯？”元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二哥哥把映日送给了沅夕，对吗？”玥茗终于将她的疑问说出了口。她还是知道了，没有爱的婚姻终究无法让她幸福，“玥茗，元珏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只是爱真的不能勉强！”“玘哥哥和沅夕，又算是什么？”如果他们都没有错，为何会走到如此境地？

在玲珑阁暗淡的烛光里，玥茗知道了全部的故事，他们真的都没有错，只是命运太过诡异，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玥茗不怪元珏，他唯有这样做才能不辜负沅夕的一片深情，玥茗也不怨沅夕，因为有她，元珏才能够平安回到珞城。在所有的故事里，玥茗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她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元珏的喜怒哀乐，她拥有的只是回忆，再也回不去的回忆而已。“玘哥哥，我想离开珞城！”听到玥茗声音里的绝望，元玘害怕自己会就此失去玥茗，她可以不爱他，但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对于元玘来说就已经足够，可是现在玥茗想离开了，他是该挽留还是该放她走？。“茗儿，这里是我们的家，无论你走到哪里，家始终在这里！”偌大的天下，除了珞城，玥茗还能去哪里？“玘哥哥，我只是想换一个地方生活，想知道离开你和二哥哥以后，我还能不能找到另一种人生！”从玥茗认定元珏的那一刻开始，元珏就成为了她生活的全部，现在玥茗想要试着找回她自己。“茗儿，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不会阻止，但你一定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玥茗知道是自己太任性，可是现在的她没有办法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留在这里做以前的喻玥茗。不管是咫尺还是天涯，她都注定是痛苦的，既然这样她情愿远在天涯。元玘明白玥茗此刻的心情，但他不能让她这么任性，“离开珞城后的去处由我为你安排！”“玘哥哥……”玥茗不想再依赖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元玘。“玢城的终南别苑原是元氏先祖取义‘终南捷径’，为招揽天下有才之士而修建的行辕，那里远离皇城纷扰，你就安心去那儿吧！”玥茗明白这已是元玘能够容忍的最后尺度。“好，我明早动身！”元玘看着玥茗，他想知道自己这次有没有做错？

清晨，玥茗起身收拾行李，看见了桌上的初月，这已经是元玘第三次将初月交给她了，元玘悄悄地留下初月，就是不想让玥茗有拒绝的机会。此时的初月已经不再是爱的信物，它又恢复了权力象征的原始意义，珞城之中，初月既是元玘的标识，更是皇权的象征，元玘将初月留下，就是希望它能够保护玥茗。元玘能留给玥茗的就只有这些了，而这次玥茗带走了初月，她不想让元玘担心。

玥茗的马车静静地离开了玲珑阁，离开了皇宫，离开了珞城。元玘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马车里的人带走了他的所有牵挂，他还是没有勇气亲自送玥茗出宫，与玥茗分别的画面是元玘一生都不愿拥有的痛苦记忆。玥茗无法面对咫尺天涯的痛苦，而如今咫尺的距离对元玘来说也成为了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