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千山暮雪（二）

不过才短短几天，元珏就再次见识到了灵雪的妖孽本色。一份记载详细的古董地图呈现在元珏面前，上面不仅有古今地名的比照，还有详细的方位标注。“你是怎么做到的？”“只要你能给出合理的价码，还怕别人不把东西送上门吗？”“这就是你喜欢敛财的原因吗？”身为一国皇子，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但灵雪却偏偏喜欢敛财，几乎无孔不入，并且乐此不疲。在珞城的五年里，上到后宫妃嫔，下到宫女太监，灵雪的买卖无处不在。灵雪做起生意来完全是六亲不认，和灵雪做过生意的人始终无法将眼前这个唾沫横飞锱铢必较的人与堂堂郾城皇子联系在一起。元珏曾说灵雪身上的铜臭味整个珞城皇宫都闻得到，他就是一个披着华服的市侩商人，但灵雪完全不会理会元珏的冷嘲热讽，继续热火朝天地进行他的敛财事业。

尽管元珏始终都不能理解灵雪的妖孽行为，但事实证明妖孽可以存活于世，必定有其非凡的本领。虽然元珏极不愿意承认，但灵雪的确曾用他的那套歪理救过他们的命，直到现在元珏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一年的上元节，元珏和灵雪伙同元玘一起偷溜出宫，满街的花灯让他们看花了眼，当时的元玘不过十二岁，而元珏和灵雪同年都是只有九岁的孩童，三个小孩子衣着华丽却没有家丁跟随，就如同没人看管的肥羊，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灵雪贪吃，偷偷跑到路边去买糖葫芦，回来时却意外发现元玘和元珏被绑上了马车，他一路跟着马车来到了城外的破庙。元珏眼尖首先看见了窗外的灵雪，便急忙用眼神示意他，让他马上找人来救他们，谁知道这个妖孽却一头撞了进来，引得绑匪一阵动。他们见来人不过是一个孩子，况且也是他们之前看上的，本以为漏网的鱼却突然自投罗网，自然二话不说便把灵雪给绑了，把他和元氏兄弟关在一起。“妖孽，你有病呀！干嘛闯进来？难道你没看懂我的意思吗？”元珏恨不得痛扁他一顿。“兄弟就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灵雪振振有词。一旁的元玘没有说话，他太了解灵雪了，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妖孽怎么可能让自己身处险境？

“大哥，绑匪一年可以赚多少钱？”听见灵雪的问话，元珏顿时有一种想要吐血的感觉。“行情不景气，干一票是一票！”绑匪看见灵雪不但不害怕，反而主动和他攀谈，便也来了兴致。“大哥，你们的身手都不错，怎么会沦落到做绑匪呢？”元珏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更加肯定了他的判断：灵雪是个妖孽！不然怎么能让绑匪对他敞开心扉呢？“家乡发了大水，我们几个也是走投无路！”“各位大哥都是堂堂男子汉，何必要铤而走险？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小兄弟，你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哪里知道穷人家过得苦日子？”绑匪居然被妖孽忽悠的真和他交起心来。“大哥，我也是苦孩子，我爹养不起我，就把我卖到他们家做小厮，我也是受尽了委屈！”妖孽的演技果然是一流，谁会相信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苦孩子竟会是郾城的皇子？在成功博得绑匪的同情之后，灵雪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绑匪讲述起他的生意经来，元珏眼见一座商业帝国在他面前凭空而起。“大哥，你们要是开镖局绝对一本万利，别怕没有本钱，小弟在祥丰钱庄存着二百两现银，大哥尽管拿去！”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和绑匪称兄道弟，元珏真是不得不佩服妖孽。绑票事件最后的结局更是元珏瞠目结舌，灵雪将银两交给了绑匪，绑匪竟然感恩戴德地放他们走了，而更让元珏想不到的是灵雪为绑匪们设计的商业蓝图最终居然实现了，如今遍布珞城各地的瑞雪镖局就是当年灵雪用二百两白银成功打造的。

绑票事件最终无疾而终，劫后余生的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元珏走在灵雪身后，想着刚才匪夷所思的一幕，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纯净而清澈。听见元珏的笑声，元玘才猛然回过神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还真是个妖孽！“灵雪！”元玘突然叫住了灵雪。“恩？”月光下他的银白色长发晶莹透亮。“从此以后，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元玘终于第一次主动向灵雪伸出了手。对于灵雪的突然出现，元玘总是心存拒斥，因为同样身为皇子，灵雪却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却只能任由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所以元玘情愿在心里将灵雪划归为异类，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悲哀。灵雪自然也感觉得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始终被排除在元玘的安全范围之外，但妖孽毕竟是妖孽，灵雪才不管元玘愿不愿意，反正他已经一头扎了进来，就算死皮赖脸也要挤进元玘的世界。对于元玘来说，灵雪早已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只是他到这一刻才发现。“没门！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可以蒙混过关，那可是二百两雪花银呀，先弥补了我今晚的损失再说！我伟大的商业帝国还没起步就已经夭折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元玘无奈地笑笑，妖孽就是妖孽，他永远没有办法捕捉到灵雪的思维。“不过，你是珞城未来的皇上，这笔生意我肯定不会吃亏，成交！”灵雪转过身来与元玘击掌盟誓。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对彼此许下了一生的誓言：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为了这个八个字，他们情愿出生入死。

元珏不知道灵雪还能等多久，此时虽已到冬末，但山中的气候变化无常，风险依然存在。灵雪见元珏看着远处的雪山若有所思，马上又露出了他的无赖表情：“我怕冷！我不要在这个时候进山！”元珏不明白现在命在旦夕的人究竟是谁？“妖孽，当时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珞城？”五年前，灵雪没有和他告别就突然离开珞城，元珏一直没有机会问他原因。“父皇的人突然从天而降，连夜将我带回了郾城，后来我才知道父皇他老人家原是打算把皇位传给我，因为害怕别人对我不利才匆忙让我回国。”看着元珏吃惊的表情，灵雪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愿意所以就偷跑出来，隐姓埋名，用在珞城积攒的银子开创了我的商业帝国，可能是最近两年动作太过于急进，终于引起了父皇的注意，一年前我才被迫回宫，只是没想到我们父子的缘分终是有限！”虽然灵雪没有说，但是元珏知道这五年他过得一定很辛苦，没有皇子身份的庇护，眼前的这个商业帝国必然浸满了他的血泪。

最近两天，元珏总是很难看到灵雪的身影，每次去他房里找他，不是不在就是已经睡下，今天灵雪的房门外居然还多出了两名守卫，他一定是出事了！元珏不顾守卫阻拦闯进灵雪的房间，灵雪看见元珏进来，急忙将嘴角的血擦掉，他强忍着不断涌向喉咙处的腥甜，想要试着和元珏说他没事，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襟。灵雪缺少血色的脸上写满了无奈，“还是瞒不住你！”“妖孽，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吗？”元珏不知该说什么好，为了不让他冒险进山，灵雪故意隐瞒病情，但他们不是曾经说过要生死相依吗？

灵雪坚持不让元珏一个人进山，“如果你死在山上，元玘还不找人把我给灭了？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和你死在一起！”他死皮赖脸地扯住元珏。“妖孽，你能不咒我吗？”元珏知道想要撇下这个妖孽已经是不可能了。

元珏遥望着远处的雪山，云淡风轻，几千年来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俯看世间的风云变化，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与它无关。“看什么呢？”元珏背后传来了灵雪的声音，元珏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大粽子正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灵雪用一件貂皮斗篷把自己紧紧裹住，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银狐围巾。元珏笑笑，“你不怕山上的雪貂和银狐把你当成同伴？”他知道灵雪吐血的次数已经越来越频繁，即使在山下，他的身体也时常是冰凉的，这个时候进山对灵雪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那样更好，我可以把它们全做成斗篷和围巾，还能卖个好价钱！”“灭绝人性的无良奸商！”元珏和灵雪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嘴，渐渐走进了被风雪包围的群山之中。画册中提到的伊图尔河位于群山深处，元珏和灵雪不得不徒步翻越险峻的雪峰才能到达那里。山里的夜很冷，灵雪时常被冻醒，他看着睡在自己身旁的元珏，如果没有他和元玘，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的黑暗？灵雪写信给元珏，不是求救，而是想让元珏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选择延河城，不过是因为他在外边漂泊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他想要落叶归根，但是就在见到元珏的那一刻，灵雪突然有点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他想要试着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还有让他留恋的人！可是现在灵雪又有点后悔了，前途生死未卜，他不该让元珏来。

天上的云突然密集起来，元珏知道要变天了，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在山里遇见暴风雪，他和灵雪恐怕就很难活着出去了。“灵雪，暴风雪要来了！你的话可能要应验了，我们真的要死在一起了！”“闭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先死！”灵雪的声音让元珏觉得安心。漫天的飞雪从天而降，风雪中元珏看不清灵雪的表情，“元珏，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是我们！”元珏很肯定地说。

雪中的寒风冰冷刺骨，纵是元珏也已经冷得瑟瑟发抖，更何况是灵雪。元珏的身后突然没了声音，他回过头去却发现灵雪倒在雪地里，他的身体像冰一样冷，完全没有一丝温度，“灵雪，你醒醒！”那一刻元珏突然好害怕，他害怕灵雪就这样离开他！“我没事……”灵雪终于有了回应，“你哭了？我还没有……”元珏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别说了！”那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元珏就生硬地打断了灵雪，虽然之前他们曾在玩笑间说起过生死，但是现在元珏真的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