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千山暮雪（一）

“元珏，郾城新皇已然登基，宫廷斗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他已经输了，你能做的只有平安地把他带回来。因为灵雪的身份特殊，所以我不能派黑羽营随你进入郾城，你要小心！”元玘心里确实不愿意再让元珏深入险境，但是他们曾经有过誓言：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元珏对他是如此，他对灵雪也是如此。

灵雪的存在是郾城皇室不愿意承认的秘密。十七年前，泰康帝率兵征讨郾城北部的少数民族部落，这场战火在边疆整整燃烧了两年，在成就了泰康帝一世帝王美誉的同时，也让这片雪山之域遍地狼藉。泰康帝凯旋还朝时，带回了一个未足月的婴儿，孩子很是可爱，但是那双冰蓝色的瞳仁却实在太诡异，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拥有异族血统的孩子，郾城皇室认为这个孩子的出现玷污了纯净的皇室血统，以致始终不愿意承认他的皇子身份，而孩子的渐渐长大也引起了郾城皇室陷入了恐慌，因为他不仅拥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还有一头如雪般的银白色长发，他注定是一个异类。

那一年冬天，郾城的雪整整下了一个月，元玘和元珏跟随崇光帝到郾城参加泰康帝的寿宴，泰康帝与元珣相识于少年，多年来虽然各国征伐不断，但他们却始终维持着帝王间少有的情谊。下雪天是孩子们的节日，即使是皇宫里的王孙公子也不例外，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春晖园此刻却成为了孩子的乐园。元珏追着一只野兔跑进了春晖园，也许是那一抹冰蓝色在雪地里太过显眼，也许是其他人的叫喊声吸引了元珏的注意，灵雪就这样从白雪茫茫之中走来，走进了元珏的世界。元珏永远记得春晖园里的孩子们一边喊着：“白毛鬼，蓝眼珠，爹不亲娘不爱！”一边将手里的雪球扔向他，而他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没有逃跑也没有还击，直到顽皮的孩子们玩累了，各自散去，那一抹冰蓝色才没了踪影。没过多久，冰蓝色再次回到元珏的视野之中，他不缓不慢地朝元珏走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野兔，正是元珏刚刚追的那一只。“给你！”野兔被拎住了耳朵，此时还在努力挣扎。“你的头发好特别，真漂亮！”鬼使神差，元珏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这样说。“你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我们是朋友了！我叫灵雪，你呢？”他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无邪地看着元珏。后来元珏常常忍不住在灵雪面前咒骂：“你真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妖孽！”而之后在与灵雪相处的日子里，元珏渐渐明白虽然泰康帝无法给灵雪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却给了他一颗豁达宽容的心，这对灵雪来说远比郾城皇子的身份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一代妖孽也由此而生。

延河城，这是灵雪在信中指示的方位，但他却没有告诉元珏具体的藏身之地。延河城是郾城北部的一个小城镇，虽然小但却混杂着来自各地的商旅，因为一过延河城，前边就是茫茫的雪山，要与雪山里的少数民族通商，就必须要在延河城里补给停留。虽说延河城不大，但想要漫无目的地在其中找到一个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元珏抬眼发现街角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异常华丽的高楼，他不由得笑了，这家伙真是一个妖孽！那是一家叫做“暮雪楼”的**，虽说延河城是通商要地，但毕竟不过是边疆小城，哪里需要如此奢华的**？元珏走进暮雪楼，里面人声鼎沸，元珏不禁暗中感叹：妖孽的商业头脑依然还是这么好！**见有客人来，马上热情地过来招呼：“这位爷，您找哪位姑娘？我们这儿的姑娘……”“我找雪姑娘！”元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说词。**打量了元珏片刻，脸上渐露难色：“雪姑娘有客人，我马上给您找别的姑娘！”“你告诉他，是玉公子找他！”元珏不动声色地说。“原来是玉公子，楼上请！”**马上转了脸色。

元珏推开房门，轻罗软帐，还有暗香盈袖，真是个人间天堂。此刻灵雪正像个没事人一样悠闲地靠在床边，元珏哭笑不得，“妖孽，这又是哪一出？”灵雪转过头来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元珏觉得今天的灵雪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灵雪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元珏困惑地看着他，出发之前，元玘收到消息，郾城发生了政变，大权在握的宰相在泰康帝死后将他最小的儿子拥上了皇位，大皇子率兵起义，却被血腥**，郾城的皇室子弟在这一战中死伤无数，元珏原以为灵雪向他求救自然与此事有关，但眼前的灵雪却安然无恙，元珏实在猜不出灵雪让他来延河城的目的。“那个皇位我根本不稀罕，我的天下在这里！现在郾城境内一半以上的客栈、酒楼、**、钱庄都是我的产业，当老板可比当皇上自在多了！”元珏笑了，看来当年他的确没有看错，灵雪就是一个天生的商人。“你是要我来参观你的商业帝国？”元珏没好气地说。灵雪许久没有说话，“元珏，我可能快要死了！”灵雪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怎么可能……”元珏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发现了灵雪的异常，他的眼睛，是黑色，而不是原来的冰蓝色。“你发现了？一年前，我的眼睛就开始慢慢变黑，刚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可是不久后就开始频繁吐血，怎么都止不住，现在大概已经无药可救了！”元珏不敢相信，灵雪曾经师从神医青明子，他的医术早已无人能及，但是他却救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元珏问，“父皇说当年我的母亲也是在眼睛变黑之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想可能是血脉的原因，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异族血脉，因此也继承了这种奇怪的病。”“灵雪……”那个曾经扬言要祸害人间一千年的妖孽现在真的要死了吗？“喂喂，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我还没死呢！我还等着把我的**开到珞城去呢！”灵雪不满地看着元珏。“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灵雪会找元珏，一定是有了其他的办法。“既然是血脉的原因，我就只能回到家族的起源之地，也许在那里会有发现，可是父皇说他当年是在战乱中偶然遇见我母亲的，他也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但父皇临终之前，却把这个交给了我！”灵雪拿出一本破旧不堪的画册，画册中的图画很简单，不过是山水的草图，但图画下面却有一些奇怪的文字。“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图画下面的文字没有人认得，也许只是通行于小范围内的部落文字。现在我把这本画册连同我的性命一起交给你了！”又是这种无赖的表情，明明命不久矣却依然不改妖孽本色。

也许真的是妖孽命不该绝，元珏还真见过画册上的文字。元珏在璃城的时候，曾在师父的书架上见过一本类似的画册，当时元珏被画册上的图画所吸引，便缠着师父教他画册下的奇怪文字，那是一种原始的部落文字，传说那个部落曾经创造过令人不思议的非凡文明。灵雪的这本画册与当时元珏看到的那本在绘画水平上的确相差甚远，但图画下的字却是元珏认识的那种部落文字。“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福星！我先睡一会儿，你慢慢看！”如果不是念在他命不久矣，元珏真想冲上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如果当年的他不是这么无赖，元珏和元玘怎么可能被他胁迫，偷偷带他回珞城？自从灵雪在春晖园认识元珏之后，就一直密谋着要他去珞城玩，当时的元珏并不知道灵雪的真实身份，以为他只是宫中某位皇子的伴读罢了，因为总是被人欺负，所以才想偷偷溜出宫去。元珏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找元玘想办法。元玘自然不像元珏那么好糊弄，说什么都不肯答应，结果他们俩就被妖孽狠狠地摆了一道。妖孽邀元氏兄弟一起去看戏，结果却把他们带到了泰康帝的寝宫，还趁乱打碎了寝宫里的琉璃花瓶，妖孽使出了无赖本色：“如果你们带我出宫，我就替你们隐瞒，不然……”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邪恶，元氏兄弟只得妥协。一只木箱就把郾城皇子成功地偷运出宫，元珏他们自然很是得意，但他们却不知道如果不是泰康帝故意放他们走，他们怎么可能带得走灵雪！其实那年泰康帝请元珣到郾城来，参加寿宴只是个名目，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灵雪。那时的灵雪只有七岁，虽然泰康帝在竭尽所能地保护灵雪，但是整个郾城皇宫能够给予灵雪的就只有嘲讽和仇恨，他想让灵雪健康快乐地成长，原本泰康帝就打算让元珣带灵雪到珞城去，没想到元氏兄弟却在暗中帮了他大忙，泰康帝自然乐见其成。和灵雪在一起五年，元珏依然没有学会如何和妖孽相处，就像今天，命在旦夕的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他却在对着一堆不知所云的文字发呆。

“元珏，你饿不饿？”妖孽又来扰他。“不饿！”图册上的文字马上就要有结果了。“可是我饿了！”元珏就知道妖孽绝对没有那么好心。灵雪一招手，一群人鱼贯而入，吃吃喝喝，大大小小摆满了整张桌子，“你很饿？”元珏被这种阵势吓了一跳。“这里是**，就应该尽情地吃喝玩乐！元珏，我这里的姑娘很不错，要不要……”元珏趁他还没变妖孽，先用馒头塞住了他的嘴。“堂堂郾城皇子到处开**祸害人间，你真是个妖孽！”元珏很好奇是谁让这个妖孽长成这个样子的？

画册上的文字是一首小短诗：

雪白的云彩飘荡在乌洛山上，

静静流淌着的是伊图尔河，

月亮的先民就生活在这里，

驯鹿是他们忠实的伙伴

奥伦博如坎星，

将永远守护他们。

诗中的乌洛山和伊图尔河大概都是上古的地名，现在已经很难得知它们的具体所在，但元珏知道奥伦博如坎星就是北斗星，很多远古部落都有星辰崇拜的习俗，依靠狩猎为生的山中部族通常都会对具有指示作用的北斗星充满敬意，而驯鹿大多生活在较为严寒的北方，由此可以推断乌洛山大概位于郾城北部，是地处严寒地带的一座山峰，但郾城北部群峰林立，究竟那一座才是乌洛山？到了乌洛山就真的可以找到救灵雪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