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目光流转 只为你

元玘的御辇又停在了毓秀宫前。晚膳的时候，沅夕欲言又止，在外人眼里她是宠冠后宫的景华夫人，可是沅夕知道她是最没有资格将元玘往外推的人。沅夕不知道元玘在等什么，难道他还在期待她可以心甘情愿地爱上他？不管他留在毓秀宫多久，她永远没有办法爱上他，可是她是他的妻子，沅夕只能让他得到她，也许只有得到才能让元玘放手。

元玘看见她身上只剩一袭薄纱，屋外夜风骤起，但暖阁内却温暖如春，但她依然冷得瑟瑟发抖。元玘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元玘取过她的披风，轻轻地给她披上，沅夕疑惑地看着他。

眼前的元玘没有了君王的距离感，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沅夕，你恨我吗？”声音里满是无奈。

“臣妾做错了什么事吗？”沅夕小心翼翼地问。

“你对元珏，也是这般礼貌而疏离吗？”元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沅夕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她在想如何做才能保全元珏。

“大婚那晚，我隐约在你身上看见了映日，第二天早上，我叫你沅夕，你没有迟疑就答应了，但在那之前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你的名字，那时我就已经知道元珏在滨城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你，而元珏也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元玘看着沅夕，目光温暖而真诚。

“皇上打算怎么办？”沅夕实在猜不透元玘的心，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元珏，但世间又有哪个帝王能够容忍这种背叛？

“你说呢？”元玘想知道她究竟有多爱元珏。

“请皇上顾念兄弟之情，放过元珏，沅夕任凭皇上处置。”元珏是无辜的，他不应该为她的任性承担后果。

“你是和亲公主，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后果吗？”

“情动于衷，身不由己。”

“情动于衷，身不由己。”元玘重复着这句话。梅子树下，玥茗落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不也如此吗？“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按例册封你为皇后，只给了你夫人的头衔吗？”

沅夕摇摇头，她的命运从和亲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由她自己掌握。

“我答应了元珏，要送你出宫。不管是立后还是封妃，你都注定一生出不了皇宫，珞城后宫中从来没有夫人，立与废都是我说了算，你明白了吗？”

沅夕怔怔地看着元玘，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今生今世，她还有机会和元珏在一起吗？

“但‘夫人’终究不合体制，名不正，言不顺，在后宫难免不被他人指指点点，我让你住在皇后的毓秀宫，就是要让所有人明白你在后宫的地位。”元玘不知道他的这个万全之策能否将她平安送出皇宫，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她和元珏所作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真的很难相信他会为了元珏和她而牺牲一个帝王的尊严。

“为了元珏，也为了我自己。”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得到玥茗的真心，他也愿意像元珏一样为了爱，舍生忘死。

玥茗抬眼打量着这位新娘子，她是玘哥哥的妻子，玘哥哥应该很爱她吧！景华夫人宠冠后宫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玥茗眼前突然闪现出那个雨夜里元玘绝望的背影，现在的他应该很幸福吧！玥茗与沅夕同年，一个尚不知愁是何滋味，一个却已经历过国破家亡的苦痛，两人却一见如故。冬日无事，静坐闲聊，聊滨城的风光，聊童年的趣事，整个毓秀宫温暖得让人不愿离开。元玘站在门外，看着玥茗，她时而安静，时而活泼，时而喋喋不休，时而沉默少言，目光流转，顾盼生姿，元玘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只想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皇上吉祥！”锦瑟的声音打破了停滞的时间，玥茗连忙起身给元玘请安，沅夕也收起了少女心思，吩咐宫人准备茶点。沅夕见元玘只披着一件单衣披风，就到暖阁里帮他去取冬日的皮毛斗篷。大厅里只剩下玥茗和元玘，“玘哥哥，你快乐吗？”元玘没有回答，只是反问：“玥茗，你快乐吗？”他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相视一笑，这笑里的苦涩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她很好，这个你应该给她！”玥茗还是把初月交还给了元玘，她看到了元玘眼里的绝望，但是她必须这样做。沅夕一进大厅，就发现了气氛的变化，温暖的毓秀宫此刻寒风阵阵。“皇上！”她轻轻地叫着元玘，元玘没有回应她，玥茗早已不在，只有元玘的手里还握着初月。元玘慢慢地回过头来，毫无感情地说：“把它丢掉吧！”沅夕顺手接了过去，她看见通透的和田玉上有了细细的裂纹，还有点点血迹。元玘的手受了伤，但他却没有感觉。

除夕夜，外面下着雪，沅夕在滨城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宫人们忙着清扫皇宫中的积雪，除夕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太后居上座，沅夕坐在元玘的左边，俨然已是后宫之主，元玘登基半载以来也先后纳过不少妃嫔，但他留在毓秀宫的时间始终是最多的，他去毓秀宫，也不过是和沅夕聊聊天，下下棋，但他就是喜欢沅夕那里，因为那里干净，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争宠夺位。元珏在玉阶下看着她，她略施粉黛，在紫粉色长裙的衬托下，宛若一朵出水芙蓉，全然没有宫中女子的脂粉气息，她还是槐花树下的沅夕，不是景熙公主，也不是景华夫人。

今晚是除夕，父皇和泓哥哥还好吗？沅夕从大殿里出来，除夕的夜晚没有月亮，她连寄托思念的东西都没有，只有这漫天的大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想家了吗？”沅夕回过头来，是他，当记忆中的身影与现实重合在一起时，思念决堤而来，她爱他，她骗不了自己！当元珏真的向她走来时，沅夕竟然看不清他的脸，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元珏走到她身边，打出一包东西，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块，是回忆的味道，是落花。在那个槐花飘落的季节，她与他相遇，他给她讲“落花”的故事，元珏看见了她的眼泪，此刻的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是他不能，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看飞雪，就像五月的槐花雨。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梅花犹可在，雪海何处寻？

玲珑阁外有两株红梅，血红的梅花在白雪的掩映下甚是可爱，白雪红梅香雪海，玉洁冰清意难忘。玲珑阁是崇光帝为玥茗修建的宫殿，殿前的这两株红梅虽及不上景德殿花园中的白梅珍贵，却胜在秀气，大雪过后，也自是皇宫中难得一见的奇景，玥茗便邀了沅夕到玲珑阁赏雪折梅。

红梅妖娆，白雪素净，两位少女伫立雪中，清晨的微光轻轻地洒在她们身上，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潋风亭里的男子一时间失了神，元玘站在潋风亭里看着红梅树下的两位少女。他还记得上次看见玥茗，还是玥茗将初月还给他的时候，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没有心跳，没有感觉，只是把手里的初月越攥越紧，直到攥出了血。红梅树下的玥茗笑得灿烂而干净，她该永远这样，元玘想。元玘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静静站在红梅树下的女子身上，她的笑，恬静清淡，较之玥茗，沅夕的快乐里总有一丝忧伤。元玘心里的千万条情思结成了结，越缠越紧，他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死结，如果他送沅夕出宫，玥茗就永远不可能得不到元珏的心；如果他将沅夕留在身边，元珏和沅夕一生都不会幸福。元玘眉头深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阳出来了，落在梅花上的雪渐渐融化，像一颗颗泪珠渗进了花蕊，花心吐蕊是在诉说着怎样的美丽忧伤？玥茗与沅夕早已进屋了，元玘还在潋风亭里，一动不动，元玘的贴身太监小礼子几次都想劝他回去，但看见他深锁的眉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玲珑阁里走出了一名少女，披着猩红的斗篷，帽子遮住了她的脸，但元玘知道那是玥茗，因为他认识那件斗篷，那是郾城送来的贡品，珞城皇宫中仅此一件。去年冬天，宫中宴饮，突降大雪，崇光帝就将它赐给了玥茗。元玘走出潋风亭，走下望月台，走到少女的身后。“茗儿，元珏的映日不在了。”少女的肩膀一抖，想要转过身来，但终是没有动。元玘继续说：“你知道映日对于元珏的意义，他的映日不见了，他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你将初月还给我，我知道你的心里依然只有元珏，我可以放手，但我不希望你受伤害！”少女静静地站在，一动不动，最后她还是慢慢地转过身来，是沅夕！沅夕与元玘四目相对，周围静静无声，沅夕突然回过神来，轻道了一声：“皇上万福！”，然后就像逃难一样躲进了玲珑阁，留元玘一个人在梅树下**。沅夕一时兴起想收集一些梅花上的雪来泡茶，穿斗篷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斗篷早已被融雪打湿了，玥茗便取出了这件猩红斗篷给她换上，结果却被元玘错认成了玥茗。沅夕走进玲珑阁，站在暖阁外，她想起了那朵带血的玉兰，初月与映日齐名，玉兰正是元玘的标识，原来那朵玉兰就是初月，原来他喜欢的人是玥茗，而玥茗却喜欢元珏。沅夕走进暖阁，和玥茗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便匆匆离开了玲珑阁。

沅夕回到毓秀宫，看见元玘在花厅里等她，沅夕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元玘身边。“茗儿从小就喜欢元珏，喜欢黏着他，喜欢跟他撒娇。”过去的画面不停地在元玘眼前闪现，“玥茗以为那就是爱，她想要就这样一直陪在元珏身边。可是元珏的眼神却告诉我他爱的人是你，我知道元珏并不爱玥茗，但我也不能勉强玥茗的心，把她强留在身边，我希望她快乐！”元玘的声音里满是悲伤。

“你送我出宫，那玥茗怎么办？”沅夕不想伤害玥茗。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但他的心却只属于他自己，他愿意，才会给，他不愿意，任谁都没办法。”元玘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