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媚术惹风波（四）

我心里一跳，闭上眼，不予致词，于是周围就这样安静下来。清扬的脸并没有挪开，热热的呼吸喷到脸上，有些奇怪的痒。我强迫自己不要注意这个，许久，竟有些困意了。

我还真是不像个女人，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没有羞意，只一心想睡。

在快要进入睡眠的一刹那，突然一声极大的唤声在耳边响起：“敛荷！”

清扬这个混蛋！

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无奈睁开眼，只见美丽的侍女匆匆奔到床前，俯身恭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男子的眼睛凌厉冷漠，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好好照顾沈姑娘，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唯你是问。”

“又不关她的事，”我微抬起身子，疲倦地道：“我想走，两个她也拦不住我，你何苦乱骂人。”

清扬有些奇异地笑了，道：“如果早些像今日这样对你，你怎么走得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被子滑到了肩膀以下，本就单薄的衣衫还微敞着，一大段脖颈露在空气中。

我稍稍有些尴尬，怒瞪他一眼，掩好衣襟。

对面的男人笑容不知为何有些放大，几缕乌黑的发丝状似无意滑到洁白的额旁，脸上的血迹已然被擦去，嘴角却尙余一点殷红，看上去又有几分魅惑的味道。

狐狸精。我又有一拳打上去的冲动了。

他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沈姑娘刚才这般眼神，倒是颇有娇态，在下都有些恍惚要以为自己是姑娘的情人了……”

我气结，更盯紧了他，眼神要喷出火了。

他好整以暇，嘴角笑容更带上几分邪气。

我暗自咬牙，微微眯了眼，绽出个妩媚的笑容，飞过去一个眼风，娇声道：“公子严重了，哪里敢说是情人，最多，不过是小女子的一名恩客罢了……”

我的表情一定很猥琐。

清扬大概没有料到我会是这番反应，本是邪气的表情略带上一丝茫然，我，很得意。

静默了一下，他突然拍手大笑道：“看来本公子请的师傅不错啊，连‘玉面寒剑’都能调教出这般媚人姿态，公子我都要舍不得把你献出去了。”

我恢复我一贯的语调，平板道：“本公子天资卓绝媚骨天成，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他，又有些愣了，似是没想到我能这般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我在心里冷笑，跟沈落玩这种东西，小看了我点吧。

不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抚上我的脸，我心中一惊。他却没有再多动作，只是静静地贴着，神情仿佛带上几份痛楚。我有些忪怔，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睛里透出温柔得近乎悲伤的栗色，轻轻似自语地唤道：“洛儿，洛儿……”

我全身剧烈一震，洛儿……那是……我小时候父母亲朋才唤过的名字，年幼时娘亲经常边做针线边温柔地唤着这两个字，让我别乱跑，别摔着，别淘气撕去爹爹的书……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唤我？我很肯定他唤的不是“落儿”，是“洛儿”，不知为什么的肯定。可是没有人可能知道我真正的身世的，没有。他是谁，为什么这样叫我，凭什么这样叫！

他喃喃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曾经也是这样的……被你一拳打的流了满脸血……结果却是你哭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子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反复盘旋着那几个字“洛儿，洛儿，洛儿……”

我不愿再想起那段时光。

这个人，他是谁，他见过我。

可是为什么会见过我……

他拿开手，苍白的脸上大片的血，鲜艳得让人心里发抖。他轻轻道：“喂，到凝碧园的路怎么走？”

刹那见间，好像有闪电在心头划过。我有点恍惚道：“小柳枝？”

他轻轻笑了，沾满血的脸，仿若血染的一朵白蔷薇。

刹那间，无数的光阴碎片从脑海中划过。我有些晕眩，强定下心神，略略笑道：“那真是失敬了，太子殿下。”

番外 清扬的自述（一）

我的父皇承宪帝，乃本朝即太祖之后最为尚武的帝王，听太傅言，父皇骑术举世无双，射箭百步穿杨，十几岁便曾亲手杀死猛虎，刚及弱冠便已立下战功。因为自身的经历，他登基后便一直推崇以武治国。母后乃原丞相之女，美貌冠京城，且素有才名，与父皇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下亲事，婚后感情也是极好。但二人成婚后一直未有子嗣，甚至别的妃子也是一无所出。直到五年后，母亲育下一子，取名展祁，小名清扬，便是我了。据母后言，父皇曾经赞她“有女若兮，婉如清扬”并决定以后他们的孩子就取名清扬。

但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兼之性格软弱善良，我一直让父皇很是忧心。他经常看着我叹息，说不像他。每当这时我便垂下头，不敢看他，因为他说我的眼神像母后般柔弱忧伤，全然不是男儿应有的英气勃勃。父皇很爱母后，因此比起其他兄弟，对我已经算是很好。刚生下来，身为皇嫡长子的我便被立为太子。之后对我固然严厉，但作为一个皇帝父亲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说实话，我对父皇母后，实是没有太大感情。我和母后在一起的时间，远没有和奶娘在一起的时间多，甚至没有和我后来安排到身边的宫女时间多。但母后对我极为溺爱，自小我在她那里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相反父皇却很是严厉，很少见他笑，冷漠英俊的面容线条极为锐利。比起父亲，他更像是君王。

八岁那年，父皇南巡，坚持要带上我。因为我一直病弱的身体，母后不依。太医说我的身体出去有好处，她也不信，最后还是我的外公，江老丞相出面才劝动母后。可是出发后，才发现南巡完全不是我私下期望的那样可以游山玩水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基本上，到一个地方就是入住行宫，白天跟着父皇听当地官员汇报政事，晚上听暗地派出去的人报调查到的真实情况。当然，所说所言，大都大相径庭。父皇的眼睛，每到这时就愈加冷漠。我听的昏昏欲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每日强撑着听，心里只盼着这南巡能早日结束。

终于，在心理的抗拒和身体的疲倦下，我病倒了。随行的太医原本诊断说无大碍，只要多加休养，平心静气即可。可是接着，就遇到了始料未及的刺杀。这本也正常，哪次皇帝出行这种事能免，只是没料到的是随行人员中似乎混进了奸细。而且刺客均身手极好，结果最后虽然父皇和我均毫发无损，但在拼命保护我们的过程中，父皇身边追随多年极受信任的侍卫长陈煅身亡。

我看着父皇抱起陈大人的身体，一向冷漠的眼中竟然有泪光隐现。我从母后那里听说过，她和父皇陈煅还有一位沈大人是一起长大，几人关系极好。陈大人出身将门武功高强，本可以驰骋疆场，却甘愿选择了隐于深宫以护卫皇家安全。母后说，皇宫守卫多年来固若金汤陈大人功不可没。她曾经搂着我，低声嘱咐，等我日后继位，一定要对陈家好，皇家，欠他们太多了。年幼的我，听不大明白，只是怔怔的应了母后。

刺杀事件结束后，我因为惊吓过度，病又加重了。一行人随即返程。这天晚上，我们明着入住行宫，暗地却住进了当地官员的府邸中。那位官员，姓沈。

番外 清扬的自述（二）

在沈家住的这几天，因着我身子不好，父皇终于不再逼着我听那些枯燥的政事。安心修养加上太医的精心调理，我的身体很快便大有起色。这天早上，我一觉醒来，觉得身上很是轻松。从窗子里投进的天色可看出，外面天气很好。我慢慢下床，四下望望，看不到侍女在屋里。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便偷偷溜了出去。

一路居然很是顺利，想来他们没想着我这个病恹恹的主子能偷偷乱跑吧。我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在宫里从来做过这样的事，原来这么好玩。

一路上我很小心地避开人多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沈家的花园内。据说沈家是祖上留下的产业，因此很大很漂亮。花园里也是亭台玲珑流水宛然，比不上御花园的富丽堂皇，却也别有一番清新风味。我刚来时父皇带我来过，自认还记得路，就很开心地顺着花间的小路一直走啊走。

不知不觉间，景色，却越来越陌生了。

等我发觉，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了。

眼前一大片灿烂的花，开的一片烂漫，姹紫嫣红的甚是美丽。花中一个小女孩，着一身浅粉的衣裙，头挽双鬟，拿着把扇子在扑蝶。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看起来……好开心啊。

我默默地站了一会，看着那个女孩子在花中聚精会神地跟着蝴蝶跑，明媚的阳光下她的周身似乎有淡淡的光芒环绕，看起来令人对她的快乐好生向往。我心里有些落寞，我好像……从来没有那样开心过。

我转过身，原本很好的心情变得有些难过，我想是有点嫉妒吧，嫉妒别的小孩子看起来都那么幸福。我揉揉眼睛，突然很想念奶娘，想念她温暖的怀抱和慈爱的眼睛，想念她做的甜甜的桂花糕和清凉的绿豆汤。我想回宫，我想回家。

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抹着眼泪，却越来越觉得难过，这里没有人哄我，没有人抱我，我想回宫，我想回去。后来就哇的哭了出来，越哭越凶，哭到后来都有些喘不上来气，眼泪却还是不停地流。

不知什么时候，我哭的累了，倒在石头上就进入了梦乡。

“小弟弟，小弟弟，醒醒啊，醒醒……”迷迷糊糊我听见有人叫我，似乎还在拍我的脸？我慢慢睁开眼睛，圆圆的脸，大眼睛，头挽双鬟，是那个扑蝶的女孩。

我惊慌地坐起来，却发现我原来是坐在她的身边，头枕着她的膝盖，似乎……还留了口水……我大窘，怎么在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小的女孩子面前这么丢脸。

我使劲板起脸，问道：“你是谁？怎么……抱着我？这是哪里？”

小女孩眨眨眼，道：“我叫沈洛，这里是我家啊！我看你睡着了就让你躺到我腿上，我娘说过在石头上躺着会着凉的。小弟弟，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恍然大悟，是沈大人的家眷吧。

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来你家没几天，”犹豫了下，还是道：“还有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八岁了，一定比你大。”

她站起来，比划了下道：“我七岁了，可是我比你高，所以你要叫我姐姐的。你是这几天来我家住在凝碧园的客人吧，爹爹都不让我去那里玩了……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啊？那我要怎么叫你呢？”

我看着她叽里呱啦的一通，没回答，陈大人跟我说过，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是谁。

番外 清扬的自述（三）

她扯扯我身上墨绿的衫子，眼睛一亮，道：“叫你小柳枝吧。娘说美人都是弱柳扶风，小弟弟你长的这么好看，又穿着绿衣服，就是那弱柳美人啊！”

我嘴角抽搐了下，好歹我也读过几年书了，这弱柳……是形容女子的吧，她怎么不说她自己是。不过……我上下打量了她，胖乎乎的，长的倒是不难看，圆脸大眼睛也挺可爱，不过跟弱柳……实在是没什么关系。

这厢她凑过来，眨眨她的大眼睛，神秘地道：“小柳枝啊，姐姐教你玩扑蝶吧。我有很多方法可以扑到很好看的蝴蝶呢！”

我虽然觉得扑蝶是女孩子才玩的游戏，心里很是有些不屑，可是……内心里实是很希望有个人一起玩。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她欢呼一声，扯起我就拉到了花丛中……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偷偷溜出来找她。除了很霸道地逼着我喊她姐姐之外，洛儿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善良单纯，也不问我到底是谁，带着我在无人的花园中到处玩。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沈大人的小姐身边会连个丫鬟都没有，问她，她轻描淡写地说：“我跟我娘说过，我到花园中玩的时候不要让人跟着我。”由于她这个不错的习惯，我们玩的十分尽兴，每日追逐打闹，我能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因着这跑动不那么难过了。回去后我偷偷地把药倒掉，然后假装病恹恹地躺着，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我曾经偷跑出去了。一度，我认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很是得意。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大概是我身子一直也不见好，父皇迟迟没有启程。我自然暗自开心，我喜欢沈家，在这里没有女官没有太傅，没有人整天管着我不准做这做那，他们不知道我身份，对我最多也只是恭谨而已，没有那么的诚惶诚恐，而且还有洛儿，虽然经常对我呼来喝去，但是在她面前我才觉得我是真正的孩子，可以大声的笑可以生气可以撒娇可以装可怜，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洛儿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很天真很单纯，但也很聪明，比我小一岁的年纪，却博览群书，随口吟句诗却让听惯饱学太傅教导的我叹为观止。我对她，也是很有几分崇拜的。听她说，她的文章都是母亲沈夫人教得，那她的母亲，想来也是个很博学的女子吧。

沈大人我见过几次，他叫沈谦，字南华，身量颀长，风度儒雅，眼睛很温和，在父皇面前不卑不亢。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和父皇母后一起长大的沈家公子就是他，而沈夫人，更是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甚至，沈家夫人凌若水，本是要和母后婉容一起许给还是太子的父皇的，结果外表弱质芊芊的凌小姐竟是反常的刚烈，抵死不从，最后嫁了沈南华。这却是题外话了。

父皇在他面前显得不那么凌厉，整个人很放松，脸上也有淡淡的温和。他们的交谈我听不大懂，大体上一直是围绕国事，但是我见到父皇有一次伸手拍了拍沈大人的肩膀。这实是很奇异的事，因为即使对已经过世的陈煅陈大人，父皇都没有那么亲近过。当时我有些恍惚地看着沈南华，心里对他有着对太傅都未有的崇敬。

番外 清扬的自述（四）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很短暂，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在沈家耽搁了近一个月。宫中频频来信催促，我的身子也好的日益明显无法再装病下去。父皇决定，即日启程返京。

我甚至没来得及去和洛儿道个别，就被带到了马车上。我偷偷看闭目养神的父皇，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被他发觉了，难得地很和蔼地道：“扬儿，有事问父皇？”我鼓起勇气，小声道：“父皇，儿臣想去见个人再走，请父皇恩准。”

他挑挑眉，笑道：“扬儿想去见谁？”

我不由得有些脸红，声音越发低：“是儿臣这几天认识的一个孩子，叫沈洛。她陪着儿臣玩了这么多天，这么一走儿臣怕以后难以再见，故希望道个别。”

父皇哈哈大笑，道：“沈洛？是个小姑娘吧？”

我越发尴尬，点点头。

父皇掀起帘子，叫道：“南华！”

沈大人快步走到车旁，父皇和他低低说了几句，只见沈大人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声调也微微有些提高：“沈洛？那正是小女……却不知怎么识得太子殿下？”

父皇笑的看起来颇为舒心，朗声道：“南华养出的女儿，必然不错，叫过来让朕瞧瞧可好？也让两个孩子道个别。”

沈南华脸上表情微微一僵，随即道：“是。”

等待的过程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但坐在车里的我却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年。气氛微微有些怪异，父皇笑的别有深意，沈大人站在车外一语不发，侍卫们依旧面无表情，我能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汗，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要求，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远远的洛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女。似乎是刚刚梳妆了下，洛儿比平时看起来明艳一些，只是眼睛里有微微的不解。

父皇看到洛儿走来，居然牵起我的手，下了车。车外众人被父皇突然的动作惊到，都跪到地上。沈大人低着头，声音低沉：“臣惶恐。”

我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瞟到洛儿也随众人跪了下来，心里，突然有微微的难过。

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她像别人那样，也对我三跪九叩。

父皇牵着我，径直走到洛儿面前。顿了一下，才笑道：“众位都平身吧，不用拘礼。”

然后，他居然亲自伸手，拉起了低头跪着的洛儿。

洛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父皇，又扭头看看她父亲，后者微微低着头，并没有看向这边，她随即很平静的道：“洛儿谢谢伯父。”

父皇被她这声伯父叫的眼中光芒一闪，摸摸她头，笑着道：“南华啊，你这女儿果然不错，我瞅着很是对我的心，怪不得扬儿那么念念不忘。不如……这样吧，”他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沈大人道：“把你的宝贝姑娘给我儿子做媳妇吧，我看两个孩子很是般配呢！”

我的脑袋轰得一声，媳妇？父皇说把洛儿给我做媳妇？虽然我不太懂，但也知道，媳妇是要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人，那……岂不是……我以后可以一直和洛儿在一起玩了？

这……实在……

太好了！

我甚至都没顾得上脸红，话冲口而出：“儿臣遵命，谢父皇隆恩！“

等反映上来，才发现周围所有人……似乎都是一脸忍俊不禁。

除了沈南华和洛儿。

洛儿有些楞楞地瞧着我，我这时才想起来，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沈大人突然一步上前扯着她跪下，沉声道：“小女蒙皇上抬爱，微臣感激不尽，臣遵旨，谢主隆恩。”

就这样，我和洛儿，订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