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云不言 3377字 2024-06-18 15:19:12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我斜斜依靠在梨花木长塌上,面容倦怠,双眸微合。雕花浮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宛如江南歌女回环宛转的吟唱,扣人心弦,如梦亦幻。稍稍挪了挪身子,只觉浑身酸痛,四肢僵硬,恍如挑着千斤重担走了几个时辰一般。微微抬眸,只见笃江正莲步朝我走来,手中端着一碗尚且冒着白气的乌鸡汤,她将乌鸡汤端到我面前,轻声叹气道:“乌鸡最补身子,小姐淋了那么久的雨,又一直高烧不退,想来现在也应当饿了。这是专门唤人为小姐熬的汤,小姐先趁热把汤喝了吧。想来不多时便可以用膳了。”青花瓷的小碗里不断飘出乌鸡的浓香,夹杂着灵芝等略苦的药香,挑逗着人的食欲。

“子姹。”忽闻一声高呼,弋哥哥快步踏了进来。行步间,带着雨天独特而又泥泞的清新。湿润而怡人。“怎么样?可感觉好些了?”弋哥哥坐到梨花木长塌边,身上还沾着晶莹通剔的雨露,宛如纯良的细碎玛瑙。“怎么那么不小心?竟然淋了那么大的雨。”弋哥哥说罢又转头望向笃江,声音中带着丝丝遮掩不住的威严愤怒。“你是如何服侍小姐的?竟然让小姐淋那么大的雨。真是太不像话了。”笃江垂首立在一旁,亦不语一言。正欲坐起身,弋哥哥立即扶住了我。“不关笃江的事。”吃力的吐出几个字眼。语罢,却不由自主的张了张嘴,似乎不相信方才谙哑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弋哥哥低声叹了口气,端过乌鸡汤,握起白瓷小勺欲喂我。

固执的将头扭向一边。窗外的雨终于小了,却依旧飘着花针般的细雨,缠缠绵绵,似乎永无休止。弋哥哥只以为我没有食欲,便放下了手中的乌鸡汤。又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挥手让一旁的笃江退了下去。

窗外三三两两的凤尾竹在雨中摇曳着,经过雨水的洗涤,越发显得苍翠欲滴,姿态优美,宛如亭亭玉立的豆蔻女子。片刻,“子姹?”弋哥哥轻声唤我,神色亦越发柔和。“今日和田府的千金田黛茗和其表哥要来拜访,记得吗?想必一会儿他们便该到了。”见我似乎没反应,弋哥哥又微微皱眉道:“田黛茗,不会不记得了吧?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就是这次也要同你一起进宫的官家女子。太史令田鸿志二女。”

闻言,面无表情的望向弋哥哥,冷冷道:“弋哥哥认为子姹如今这副模样见得了人吗?大病一场,都变得人鬼难辩了。”不料弋哥哥听到这句话,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失声笑道:“怎么见不得?我妹妹颜子姹就是这世间最美女子。”语罢,又似犹意未尽又似怕我不信一般认真补充道。“倾国倾城,丽质天生。”

闭眸,不语。若是往常自己听到这话必会又害羞又惊喜吧。少顷,只听弋哥哥轻声叹息道:“子姹,弋哥哥知道你不想进宫。只是如今我颜家遭人**,爹爹整日忙上忙下,不成样子。哥哥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闻之,冷冷扬起嘴角,木然道:“是啊,颜家遭奸人**。子姹不能在如此任性了。”弋哥哥闻言,眸中划过丝丝一闪即逝的喜悦。“子姹,你放心。我颜骅弋定会振兴我颜家的。弋哥哥定不会让子姹和爹爹失望。”话罢,弋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站起身,他又唤过笃江和颜悦色道:“快帮小姐更衣梳妆,我就在大厅等候。”说完,弋哥哥转身冲我露齿一笑,大步流星的踏了出去。

“小姐,前日……前日听到的,小姐还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笃江娴熟的为我绾起一个美人髻,神色略带担忧却仍然做出一幅十分平静的样子道。

“前日?前日听到了什么吗?”描了淡淡的胭脂,才使大病后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笃江微微一愣,既而强笑道:“没……没什么,是江儿胡说八道呢。”

疲倦的闭上了双眸,什么都没发生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那么容易的吗?弋哥哥,你好狠得心。你一直骗我是皇上下的圣旨,命我入宫。殊不知……殊不知皇上原先召的更本不是我!而是户部尚书之女!你们辛辛苦苦策划了那么多,只为了让我代替那户部尚书之女入宫,为颜家谋权谋势……若不是偶然和笃江听到了你和礼部侍郎傅阮的谈话,是不是我至死都将不知道这一切?为了你的仕途,为了你所谓的使颜家昌盛的承诺,你不惜苦苦策划将自己的亲妹妹送进宫,送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是嫡出,弋哥哥是庶出。但从小,爹爹就疼爱弋哥哥胜过我……

“小姐,小姐?”忽听到笃江有些担忧的呼声,这才忙应声道:“恩?”

“小姐,妆梳好了。”笃江端过青铜镜,眉宇间却满是藏不住的忧虑。接过青铜镜,但见镜中人一袭鹅黄色的山河地理裙,滚绣如意金边,裙摆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宝珠山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三支莺羽珠钗高高绾起三千乌丝,正中一支八宝玲珑瓒珠押发越发显得镜中之人娇若赤药,灿若云霞。惟肤色略微苍白,带着几分娇弱的病态美。唤笃江取过远山黛,又细细描摹了远山眉,方才轻轻颔首,在笃江的陪同下莲步往大厅走去。

“颜子姹见过田府千金,田公子。”微微欠身,淡然道。

“哈哈哈,子姹不必这般多礼,随意些便好。”田府公子爽朗的笑道。“早闻颜家有女貌似王嫱,颜若楚女,恍若人间瑶台仙子。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垂眸,只徐徐道:“田公子过奖了,子姹担当不起。”

田府公子负手而立,刚毅的唇角微微扬起:“令尊也当真是好福气,调教出这么个如此知书达理的女儿。”顿了顿,他又转向其表妹田黛铭,正色道:“黛茗,你可得跟人家子姹学学,你那小性子也得好好改改了,不然进了宫,有你吃亏的。”。

闻言,也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田公子真是说笑了,爹爹若是好福气,便不会遭奸人**了,子姹也不用入宫侍奉了。不是吗?”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片刻“放肆!子姹,不得无礼!”弋哥哥的眉眼紧紧绷在一起,目光犀如利剑,似能将人活生生的撕裂。“呵呵…没什么,没事,呵呵。”见状,田府公子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弋哥哥亦只有带着几分愠怒道:“犬妹年幼,多有怠慢,还望田兄不要介怀,日后我必严加管教。”田府公子摇头,豪迈道:“令妹纯真无邪,难能可贵。实在无须责罚,是田某疏忽,措词不当。”

“子姹妹妹。”一直一言不发的田黛茗忽然莞尔一笑,声音婉转犹如莺啼。“说来黛茗还长妹妹几个月呢,子姹还得唤黛茗一声‘姐姐’呢。”、

闻言,不由打量眼前的佳人,一袭白色湘裙如梦亦幻,裙上刺绣朵朵春意溶溶的桃花。狭长的单凤眼似含着浓浓的笑意。形若弱柳,肤如凝脂。惟左眉间隐隐有指头大小的青褐色印痕,虽用脂粉掩饰过,却依稀可辨出应该是从娘胎中带出的胎记。

“子姹妹妹当真是皓齿明眸,一眼便看出黛茗的胎记。”田黛茗依旧莞尔巧笑“只是不是妹妹如此细致的看了那么久,可看出个什么究竟来?”微微一楞,这才惊觉自己实在是失礼了,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的胎记看。又闻田黛茗之言,只得故作惊讶道:“竟然是胎记!田姐姐不说,子姹还真是不知道呢。”顿了顿,又颇有几分遗憾道:“子姹还以为是一种新的妆式呢,也难怪,田姐姐的胎记好比一朵尽态极妍的桃花,衬着这桃色春意湘裙。更觉田姐姐肤白如瓷,面若桃花。所以子姹才看得有些入迷了,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田姐姐不要怪罪子姹。”

田黛茗微微一笑,细细的眼角向上扬起,给人以孤傲清高的感觉“是吗?妹妹还真是能说会道。”略有停顿,田黛茗又温婉的扬起唇角,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婉约“黛茗自然不会怪罪妹妹,只是。”田黛茗扶了扶髻上的珠玉钗子,莞尔道:“既然妹妹已经知道姐姐这是胎记了,那么,聪慧如妹妹,不知妹妹有何高见?”

微微皱眉,随即展颜浅笑道:“高见自然谈不上,只是妹妹觉得姐姐的胎记宛如三月里开得灿烂的桃花,想来田姐姐必是命中富贵之人,出人头地之日怕也是屈指可数。”

“哦?”田黛茗轻轻颔首,笑意渐深“那还望呈妹妹吉言。”话罢,田黛茗转身冲弋哥哥宛然道:“天色已不早了,黛茗和表哥就此离去,今日冒昧打搅,真是多谢颜公子和子姹妹妹的热情款待。若有唐突之处,还望颜公子和子姹妹妹多加包涵。”

“哪里哪里,黛茗小姐真是客气。”弋哥哥轻笑,好看的唇微微抿着“田兄和黛茗小姐有空要多来陋府坐坐才是。”

闻之,田黛茗浅浅一笑,冲我们微微欠身。其表哥更是爽朗的抱拳豪迈道:“告辞。”弋哥哥亦抱拳:“后会有期。”

送走田黛茗兄妹,已是黄昏时分。凭栏远眺,只见一二八豆蔻的少女正孑然立于红木浮雕窗前,似乎若有所思。有丫鬟莲步走过,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一件决明子纱衣,轻声唤道:“小姐,小心着凉。”

闻言,我转身点点头,对身后的笃江宽慰道:“不用担心我,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便会回去。”笃江恭身诺道:“是。”却依然立在我身后,微微垂着双肩。

我转身。

一泓弯月正斜斜挂在树梢上,皎洁的月光撒落在地上,仿佛散了一地的碎银。

遥望月色,忽然想起少时很喜欢吟诵的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