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即是生

榴莲软糖 4888字 2024-06-18 15:17:21
泰山,乃五岳之首,有着通天拨地之势,难怪孔子有“登泰山而小天”之感叹。春天,登山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但是选在夜间登山的为数却不多。一则夜间视线大不如白天,再则山路崎岖,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山谷。但是此刻,夜幕笼罩大地,夜深人静的时侯,在那无论仰看还是俯瞰都长极了的盘道上,正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以蜗牛的速度缓慢的爬进着,虽然已经是手脚并用,奈何山顶似乎还是遥不可及。

即使如此,黑影却并未放弃。他靠着人所不能及的毅力和决心,一级一级慢慢向上爬……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他终于爬上了山顶。半明的天色,光线依稀照射过来,竟可瞧见这瘦小的黑影,居然有着惊人的绝色容颜。

虽面带一丝病容,却无损他的俊美。如湖水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晶光闪亮,似乎蕴涵着无穷的智慧,掩不住的苍白和劳累,也为他凭添几分柔美,惹人怜惜,连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在他脸上也是那么诱人。

他天生似乎就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一望便再难以移开目光。

微风吹过,拂起几缕散发,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便无端添了几分妩媚。这样一个绝色,若是身为女子,即便不会祸国殃民,也绝对是倾国倾城艳绝天下。

可惜,他是名男子。

他身上一袭青衫,虽是粗布,却是俗中见雅,儒雅之气立时可见。

看他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为何只身一人,夜半三更险登泰山?这实在是怪人做出的一大怪事。

若说他是女扮男装,却又不像,那身青衫穿在他身上是那么合体,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十分男性化,这绝非假扮所能扮的像的。再说他那身气质,不怒而威浑然天成,似乎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神态,恐怕连真正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也要自叹不如。

此刻,他站在山顶,回头望望那长极了的盘道,暗自惊讶自己居然也能上来,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一扯,露出一个似有还无的苦笑。

调整好低落的心情,拍干净衣衫上的土,他向着天街昂首走去。

天尚未大亮,在小店留宿的旅人还未醒来,只偶尔能遇见一两个早起观日出的人。他并未在意,自管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静静的望向东方。

朝霞漫天,初升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慢慢的——似乎是慢慢的升高,一点一点露出整个笑脸。

少年的脸上身上刹时间被染成了红色,刺眼的光亮射得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心灵在那一瞬间出奇的平静安详。没有负担没有烦恼甚至连劳累也消失不见,仿若重生…….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能适应这眩目的光线,忍不住抬眼观赏起这号称第一的东岳泰山奇景,日出。

朝阳越来越红,如一个火球般徐徐升起,望过去都是无穷的红色,层层叠峦中云海翻腾,涤荡着心胸。

经由太阳这么一照,云海忽然又不知去向,仿佛突然溶进了朝阳与空气中,再不见一丝一缕,唯有头顶依旧白云朵朵,自在的飘移着。向下望去,两条白带曲曲折折……忽然刹那间他的眼前什么都不见了,只有朝阳如旧,让他情不自禁赞叹大自然的神奇,灵光一闪,脑中忆起子美的诗来,不由脱口而出: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个声音突兀的在少年身后响起,截断并续完那首诗。自然也成功的引得少年回身望向那出声之人。

那人至多也就二十不到,一袭月白锦衫,足蹬长靴,负手而立,好一个清雅的翩翩佳公子。只是那双眼睛带了一丝戏嘘。

两人目光相触,不由都是心头一颤,暗自心折于对方的气质。

少年身形未动,眼波微转,避开那道灼热的探究目光,技巧的望向别处佯做观赏风景。却在那一眼间,心中已确定除二人外并无其他人,或者说,这白衣男子并未有同伴。自然也无其他的杀手。

心下稍安,再望向那人时,眼中已带了几丝是敌是友的疑惑。这白衣人为何而来?是巧合?还是跟着他来的又一波杀手?不,不会,那些人应该没这么快得知他的行踪。可眼前这人又怎会如此巧合出现在这里?

思付间,少年已找到了退路,右侧的悬崖。刚才他低头望去时发现半空中隐约有黑影冒出,那该是松枝吧,下面还有河流,淹死或者摔死总比回去好。今日登上泰山,他的心愿已了,再不想重复以前的生活,就此了断残生也好。

有此想法后,他更加冷静。这说来话长,实则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那白衣人此刻也移了移目光,改由少年的脸向下望去。至胸前时,奇怪为何不是他想象中那样高耸,不由剑眉微皱,陷入沉思,带着几分戏噱意味的目光也定在那里忘了收回。

少年再次看他时,便看到了这尴尬的一幕。

换作旁人,必定对这有辱他男性尊严的注目礼庞然大怒甚至大打出手。少年却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只是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寻找机会。

忽然,白衣人跨前一步。

他一动,少年立刻回过神来,喝道:“站住!”

白衣人置之不理,再度跨出一步。

少年见喝止无效,忙以最快的速度向悬崖那边飞去。不错,没打错字,他真的是用飞的,足不点地,姿态优美无比,切速度极快。

只一眨眼,原本距离断崖百丈,他一动人却已在断崖丈余外。这轻功端的是天下无双啊。

眼看他就要到达悬崖了,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电般掠过,少年的前面又潇洒的立着那位白衣人,单单这不若于少年的轻功,足见此人也非泛泛之辈。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遂又隐去,绝美的容颜上全是忧虑无奈,令人观之不忍。看得白衣人也是心神悸动,顿生怜惜之情。

而两人相距也不过尺许,少年近在白衣人触手可及处,但见白衣人拱手一礼道:“在下慕容山庄慕容寒,奉家师之命来此等有缘人。不知阁下名讳可否告知?”

慕容寒?没听过。

不过那慕容山庄在江湖上却是很出名,黑白两道提起慕容山庄总得给几分面子。只不知这慕容寒是慕容山庄的什么人。

少年不答反问道:“不知道令师是哪位高人?”

“家师欧阳玉。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尤其精通卜算。家师早在月前就嘱我来此等待有缘人,说这人是我命里的贵人,要我务必找到。”

“欧阳玉?”好象江湖传闻中是有这么一位高人。

慕容寒不无自豪道:“小兄弟年纪轻,可能不知道,但家师确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他能预知人的生死祸福。我来此也正是奉了家师之命,救我的贵人来的。”

“哦?”

“家师还有几句话,你若是我要等的人就一定会明白的。”

“什么话?”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生生死死,唯形而已。这是句佛教禅语,就不知道师傅要我转达的是什么意思。小兄弟你明白吗?”慕容寒问。

少年一脸沉思状,良久似乎已有了悟。

慕容寒眼见,忙问:“怎么样?你是不是明白?”

“恩…那个…”少年似欲掩饰什么,“是这样的,这两句话的本意是指,生死是没有界限的。去世的人不一定是死,活着的人不一定是生,就好比那些生不如死的人,还不如已死的人。所以说生死只是一种存在的形式罢了。你师傅大概是希望你的有缘人看透生死,无须执着于形式吧。明白了吗?”

“不明白!”

慕容寒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待看到少年那似乎千年不变的冷颜上显出一丝错愕,才笑道:“我的意思是,家师为何要说这些话?还有,你是我的有缘人吗?”

“这个…….”少年敷衍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那么,”慕容寒又痞痞的道:“小兄弟的名字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呢?”

少年露出一个令眼前人眩目的淡淡笑容,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出一个名字:

“无忧!”

“无忧……好名字。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慕容寒赞叹。

少年却微不可闻的一叹。

“名为无忧,又岂能真的无忧?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

慕容寒被他眼中的忧郁与哀伤深深感染,惊问:“怎么会?”

少年刚想答话,却锐利的发现慕容寒身后,飞快朝他们这边掠来的人影。那统一的服饰,让他一望之下色变。

“不想惹麻烦上身的话,赶快离开。”

少年扔下一句话,便负手而立。声音悦耳动听,也冷淡疏离。

慕容寒闻言随着少年的目光望过去,但见身后一群紫衣人朝着他们这边奔来。动作迅速,眨眼已到眼前。

看他们一身劲装手持武器,慕容寒可不会愚蠢的以为这群人是来看风景的。

“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

慕容寒轻蔑地瞄了那群人一眼,调皮的对少年眨了下眼睛。人已自动站在了少年身侧。

少年不语,赶来的人群中已有一人给出了答案。

“二少主!”

为首一人对着少年俯身一礼,道:“属下等人奉命请二少主回总堂。”

慕容寒俊目在两边转了两圈,心下了然这群人果真是冲着这绝美的少年而来。于是,附耳对少年道:“无忧别怕!你若不想随他们回去,交给愚兄替你打发了就是。”

这话说的,当真是狂妄之极,即便慕容寒的声音刻意压低,但在场的全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么逃得过他们的耳力。

他话中透漏的目中无人,当下惹得一群人脸色变的很难看。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只等为首那人一声令下,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会立刻冲过去将慕容寒诛杀。

那为首之人,显然很是谨慎。察言观色的能力明显也不弱。二少门主何时让人靠近身边超过三尺?而这口出狂言的白衣人不仅立在咫尺,且对二少门主称兄道弟,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这人又是何来历?

他心中自是有一番计较。但见他单膝跪地请罪。

“二少主若不回去,请恕属下无礼。”

言外之意,少年若不肯回去,他也只要动手用强的了。大概也畏惧少年的身份,是以先下跪请罪。

“哼!”

少年一声轻淡的冷哼,不怒而威。那群紫衣人一听之下,俱都心神一震,竟齐齐下跪。

慕容寒看的惊诧不已,疑惑地问道:

“我说,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好象很怕你哦。”还轻扯了下少年的衣袖。

这一小动作看在那十几个紫衣人眼里,仿佛看到了极恐怖的事一般,当即无不色变,慌忙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们都清楚在门里,这位二少主有洁癖,向来不许旁人靠近他三尺以内,而别人也畏惧他那高超的杀人于无形中的用毒手法,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他,连那高高在上的大少门主都吃过亏,更别提敢扯他的衣袖了。

众人正自猜测这大胆无知的冒失鬼,不知道要遭到二少主怎样的惩罚之际,却见少年只是修眉微微一皱。

好半天,慕容寒在众人的注视下依旧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没有断手断脚也显然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奇闻!奇事!这在以前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例外。

无忧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慕容寒。

这一眼,奇异的引得慕容寒心里一颤。虽不懂他眼中复杂的深意,却莫名的心生怜惜,突然好想永远把他保护在他怀里。

慕容寒自己也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心胸坦荡之人,在心里暗自咒骂自己之后便甩掉了这种想法,恢复他那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样子。

而这时,无忧已经在为他解释。

“听说过南门吗?”

“是什么?”

慕容寒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无忧是真的确定他对江湖近况一无所知。这点单从他连南门杀手特有的紫色劲装都不认识即可明了。

南门在三十年前崛起于黄河流域,短短的几年内势力便延伸到整个中原。门主南门鸿天,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各大门派多少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一手惊鸿剑法更是天下少有敌手,不知因何突然自江湖上消失,后来又开创了这杀手门,以姓为名,取为南门。在江湖上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恐怖组织。

只是最近两年,风传南门门主失了踪。有人说是退隐山林,有人说是已被杀害,只留下一块南门令。南门令是鸿天门主的信物,拥有它不仅可以号令整个杀手门,更可号召各大门派,见令如见人。

持有南门令,等于变相的成为武林盟主。如此大的诱惑,又有几人能不动心?于是江湖掀起一股寻令热。

可惜各路人马派出精英无数,依旧如大海捞针般一无所获。直到不久前南门令突又重现江湖,持令的是南门鸣天的长子南门无恨。此人名利心太重,不满足于南门令隐含的威力,想要真正的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竟然以南门令要挟各派奉其为武林盟主。

需知,当年鸣天门主对各派有恩一事,本就是秘而不宣的事,这一被南门无恨抖搂出来,各派无不恨的咬牙切齿,恨不的杀了他了事,哪里会同意让他当这人人欲得的武林盟主。

一时间可说是势同水火。黑道就不一样了,为了一己的私利不惜依附杀手门,甘作南门的杀人工具。如今的南门可说是如日中天,又接连剿灭了终南派、昆仑派和洞庭十二舵,江湖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些慕容寒也是后来才渐渐知道的。

“南门是一个杀手组织,也是……我的姓。”

无忧只用了一句话,来说明他的身份,并不多做解释,接着朝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说了一句:

“起来!”

淡淡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感情,依旧不怒而威,无形中令人不敢抗拒。

“是!”

一群紫衣人齐声应着,迅速起身。恭敬的等待无忧下面的话。

果然,无忧又缓缓的开口。

“回去转告我大哥,他想守的秘密,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无忧说完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纵身跳下了悬崖,带着毫不留恋的果决。

“少主——”

“无忧——”

山谷中回荡着众人惋惜的惊呼以及慕容寒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