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运？
你永远也猜不透这城市的思想，它总会用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类似于林大海这样的流民驻扎于这繁荣昌盛的城市，因为他们是蛀虫，影响整个长吉市的面容。
所以他们的子女，不允许就读于这城市的学校。因为他们是农民工，没有这城市的户籍。他们给林硕加上了让无数正直之士的人心寒的名字——农民工子弟。
林大海在辛辛苦苦攒到几千元的时候想把林硕送到长吉比较廉价，比较没有名声的高中去读书，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即使他有过人的成绩，懂事的心灵。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没有本地户籍，透过那层隔着的薄纱来说：
林硕不配和本地的学生坐在同一个课堂听讲。
用一张写着定居地点的薄纸来取决一个人的命运，没有比这更的鄙视了，不是么？他们，还有它们，这座城市，都是奔流不息的长江大河，不允许有暗礁的存在，所以用它们的冷冽浪水，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这些暗礁孤岛。直到它们无声地沉没，消失。
这是一条湍流着金水银浪的河流，繁华的流动掩盖了下面越积越多的流沙，即使河床被慢慢抬高，决堤泛洪的危险越来越大，它也不会找出那些流沙进行疏导，只是固执地加高堤坝。不管流量在一直增加。
九月一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林硕没有假期也没有新学期，这个城市的学生都开始按部就班地上学。林硕还是每天背着擦鞋的工具行走在街头巷尾，看着车来车往，早上和下午往返的黄色巴士，上面赫然地写着——校车。
林硕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那双长期劳作的手也是倍感苍老。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用来握笔，翻阅书籍。每一次在离学校附近的地方摆摊擦皮鞋，放学的时候会有一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跑过来让林硕擦拭因为不小心踩到泥坑而肮脏的皮鞋。
这种场面，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在上天的可以安排下，它们出现在一个地方。然后把这两种命运操纵得像是提线两只木偶，只是其中一只断了线，只能软趴趴地跌倒在地。
只是命运，它也会和人开玩笑。让人猝不及防。
不知道是哪个从中央来的领导到长吉市视察工作，无意中想起了秘书提醒自己该在下级面前提出的言论，得重视农民工子弟的教育，让他们能够在这城市和同龄人一起进学校读书。
以便，消除阶级矛盾，削短贫富之间的差距。
所以长吉市教育部门的领导人表示听到这番言论如醍醐灌顶，必须马上落实到位。仿佛那句不经意说起的话，是一根凶狠的皮鞭，抽在他们的身体上，让他们如受惊的马匹，开始暂时放下嘴边的草料，嘶叫着奔跑。
林硕一家在早晨准备各自去工作的时候，看到了一群穿着西装的人们捏着鼻孔走进烂尾楼，他们唯恐踩到楼下脏乱不堪的废弃物。为首的那个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帮他撑开遮挡太阳的伞。
来头不小，林大海如是说。甚至准备了烂熟于胸的台词，以防对方要求自己搬离这最后的家，那样便只能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流浪了。
“我代表长吉市教育局向你们表示慰问，你们的孩子读书的问题，我们也想好了办法予以安排。”
为首的那个人，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并没有伸出手和林大海相握。只是这样的慰问，已经让林大海夫妇受宠若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好把躲在身后怯生生的林硕拉到那群人面前说：
“我的孩子正值上高中的年纪，他在老家成绩很好的！希望能有个机会不让他辍学。”
林硕的优异成绩，成了林大海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和期盼，这个机会不能放过，这也许是老天赏赐给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紧紧握住它，像倔强顽固的爬山虎，伸出藤蔓攀紧仅有一点点水分的墙壁。越高，越有阳光。
金丝边框眼镜对于面前这个皮肤黝黑，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孩着实有些不屑一顾，但是官场厮混，就必须做好上级安排的一切事情，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实际上。否则，这个饭碗会握不住。转头和身后的秘书说。
“就长吉市一中吧，我们政府对外来务工的农民工子弟非常关心，等会儿我们就去帮你办好小孩读书的一切流程，当然，学费是不用交的。”
他很享受地看着在自己说出免费的那一刹那，林大海夫妇眼中的感激之情，就差跪拜于地了吧。这一切的感激和膜拜，只需要自己的一句话而已。
这种权力带来的荣耀，让他的身心无比舒适，血液的流动也是无比顺畅。
“你明天就准备好去报到吧，那里会有老师接待你的，记得好好读书，报答政府的恩情。”
金丝边框俯视着林硕说道，这句话的语气让林硕有些无所适从，这是一种命令的口吻，让自己发自心底里想要排斥和**，但是想到能进学校就能逃脱这种生活的牢笼，林硕低头选择了服从。
报答政府的恩情，这一句莫大的笑话，在林硕发育得并未完全的胸腔狞笑了好久。
那群人又捏着鼻子匆匆忙忙逃离了烂尾楼，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刻，自己的高价的西装就会多染上一条肮脏的痕迹。
林大海没有提起那个政府的许诺，两万块钱相对于儿子免费得来的学习机会，孰轻孰重自己心里有数。或许这就是政府的偿还吧，该还的，总是会还给自己。所以林大海再次选择了对这座城市的忍让，把那费尽心血却得不到的两万块钱，狠狠地吞进了腹中，慢慢消化它的苦涩。
晚上的时候，林大海特意交待刘双凤去菜市场买了几两肉，这是一个值得喜庆的日子，庆祝自己儿子被这城市的教育机构所接受。即使这个机会来自于那个领导的一句话。
林硕的家就在鸿飞大厦的二楼，一个没有门窗的隔间，在原本被定为会议大厅的旁侧，白天用木板挡住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锁上那条请木匠制作的“门”。其实一脚下去就可以踹开的。林硕很多次跃跃欲试想要用它来测量自己的力量。晚上的灯光来自于路灯接下来的电路，随着路灯而亮起。二十五瓦的灯泡能够和蜡烛释放的光芒相比拼。
一切不起眼的不平衡，对于这样的一户人家来说很正常。聊胜于无。
刘双凤用煤炉炒出来的肉香味，混杂着一楼对方的各种垃圾的味道窜进林硕的鼻孔，好像母亲是在把那些白色塑料袋和餐盒混着那几两肉一勺烩了。今天林硕并没有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只在鸿飞大厦附近的行人天桥上摆摊。因为明天就可以读书了，林硕不想让自己太累。
林大海也是早早地从工地回来，甩了甩满是石灰泥土的衣服，然后开始今晚不一样的晚餐。
用一块木板架在一个泡沫箱上的饭桌上，林大海和刘双凤一句接一句地教导林硕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每天放学和上学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在学校不要打架等碎言。
林硕听着有些不耐烦，快速拨拉几口饭便躺着睡觉去了。
他的床在那个隔间的外面，用木板挡着周围，也是用泡沫箱加木板垫就的，林硕喜欢的是从床上下来就能走到这个会议大厅，四面透风，视野开阔。
把从老家背着几件衣服来这里的书包清理得一干二净，书包的带子有些地方划破了，不过还能用，黑色的，林硕比较喜欢。这是他读初中的那一年林大海在老家的集市上买的，记得把它背着去上课的那天，林硕蹦蹦跳跳兴奋了许久。
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林硕听着外面车流涌动的声音，难以入眠。时不时路过一辆大卡车，咆哮声久久才消散于耳膜。
趁着这个时候，林硕赶紧宁静心神，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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