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采蘩

　 前两日的大雨洗净了这京城的天，却也让这暑热更难耐了几分。

　　白采薇坐在车中皱紧了眉头，看着不远处自己这所谓的妹妹穿着一身华服正装，就差换上旗服再带上大拉翅了，而她身后的亲娘还追着道：“这只宝石朱钗戴不戴？红宝石的成色极好，戴上特别好看惹眼...我听你爹说，这学堂里不少的贵胄子弟，要是你能让人看上，那也不输大...哟，采薇已经出来了？”

　　从车中出来的白采薇穿着西洋的学生装，只在腕子上带着一只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镯子，似是出水芙蓉一般亭亭而立，与那浮华繁重更是对比鲜明，而白采蘩自看见长姐，眼中便是不加掩饰的自得之色，只听她开口道：“给长姐请安，长姐穿的这样素净，让人看了莫不是觉得咱们白家要败了...”

　　“慎言。”白采蘩还没说完话，就被白采薇截住了话头，“学堂不是你相看夫君的地方，回去换衣服。”

　　“谁说我要相看夫君了！”白采蘩涨红了脸，手中的手绢缴了一圈又一圈，与白采薇对峙了半晌，却还是不敢当面冒犯这位深受老爷子喜爱又有祝家做后盾的长姐，自己嘟囔道：“就是看不得我比你好看...”

　　“大小姐哟，您自己志趣高雅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怎么还不许你妹妹用呢？这样可未免霸道了。”白采蘩身后的李氏，一边给女儿戴上那支红宝石朱钗，一边道：“学堂里人多，采蘩好看些，也是给咱们白家长脸不是？”

　　白采薇还没开口，只见李氏推了推自己的女儿，道：“还不快上车，别耽误了你姐姐上学堂。”

　　白采蘩抬头瞥了一眼白采薇，却没敢动作，急的后面李氏又推了她两把。

　　“我还不急，二婶急什么？”白采薇冷笑一声，自己先上了车，却在白采蘩准备上车的时候，将车门在她眼前关上了，她道：“我一向出来的早，有大把的功夫等你换件合身的衣服。若是你今日没有，那你便不必去了。”

　　“娘！”白采蘩愣了一下，随即气的跳脚，而李氏早就被白采薇气习惯了，看着那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便知道今日又是得她们二房让步，只得恨恨的咬着牙道：“采蘩，我们回去！你长姐有了好亲事，便不管妹妹的了，白家养她十几年...就算不说，还真当别人不知道，单是老爷子给她备下的嫁妆单子就是一大笔，你爹为白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供着这样的白眼狼侄女...”

　　李氏的声音越来越远，白采薇才伸手推开了眉心的褶皱，接过白管家递来的今日的报纸，微不可查的舒了口气。

　　在一旁看了一切的白管家，忍了半晌，上前一步，对白采薇低声道：“大小姐，今日所言，老爷子都会尽数得知，不会拉下一句的。”

　　“阿爷年纪大了，听这些糟心的话没好处。”白采薇的目光自报纸中抬起，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白管家，突然又笑道：“您可是自称是阿爷一个人的奴才，怎的今日要跟我讲这耳目之事？莫不是您准备投奔我，先来示好一番，身在曹营心在汉？”

　　“大小姐，老爷子不许您看这些水浒三国的...您这...”

　　“咳...并没有看。” 白采薇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对白管家一本正经道：“都是先生上课教的。”

　　白管家颇为无奈的止住了话头。白采薇笑够了，低下头翻开了那份报纸，看见那油墨黑字的瞬间目光便凝滞了，连表情都僵在了脸上，随即深深的皱起了眉，“祝连亭...对平民...开枪了——”

　　盛夏之时，就连日光都比平时早些。京师大学堂的清晨，应着刚刚升起的太阳自成一片寂静天地，可今日似乎教室里已经满了人，争论的声音穿墙而过入了白采薇的耳。

　　“自古流民暴乱，若不能及时用武力镇压，必会结为乱党，后成大势祸害一方——”

　　“官逼民反。连饭都吃不上了，若是不抢，难道还要饿死不成？”

　　“军队有火力，而百姓手无寸铁，强者对上弱者，还要开枪不给留活路，这是不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是人命，谁比谁高贵些？他祝连亭的命就比流民百姓高贵吗？不过仗着有几分权势肆意妄为。你们合该去读读孙先生的文章，民主自由平...”

　　那人话还没说完，似是就被身旁的人止住了，那声音熟悉，入耳清润，只听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的北京城还坐着帝王，当慎言。”

　　白采薇刚刚进了教室，一抬头却正对上站在第一排的赵明章的视线，一闪而过，可那目光中却是让人不懂的复杂情绪，只听他开口接着道：“百姓抢米当然是逼急了。可祝小将军领的是朝廷的命令，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他不过是工具，枪杀平民...是手段，诸位不探究这拿枪的人，反而唾骂枪是何道理？”

　　场面一时静默了，连白采薇的脚步也钉在原地，而赵明章说完这一番话，却转身坐下了，任身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也不曾回头。

　　白采蘩第一次见这样多的男子，觉得他们都在看自己，虽然羞红了脸却还是高高的昂起头，保持着所谓的名门气度、闺秀风范。尤其是看到赵明章之时，那眼睛里似是有光亮了，她拉拉白采薇的衣袖，小声问道：“长姐，最前面那人是谁？他...他好像刚才对我笑了...”

　　白采薇回了神，看着赵明章挺拔的背影，却是难得的踟蹰。听见白采蘩的话，还是道：“那是帝师赵琰的嫡孙...”

　　那话音还没落，白采蘩眼中的光彩又更盛了几分，却依旧拿捏着母亲教给她的矜持，昂着头道：“赵家的啊，果然帝师的嫡孙比一般人能看些，可也不过就是中人之姿罢了。”

　　“京中贵人尚且要尊称一声小赵少爷。”白采薇刚刚舒展的眉头，却在听见白采蘩那一句‘赵家的’蔑称之时，又紧紧的皱了起来，道：“若是不知道这权势的厉害，便慎言不要给白家惹事。”

　　白采蘩梗着脖子不答，而早来的李清沅这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好友，一下子笑了起来，冲着白采薇挥了挥手，压低声音道：“采薇，这里！”

　　李清沅对昨天没来上课的白采薇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连带着白采蘩这位长久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家二小姐也拉着说个不停——

　　“采蘩是吧？你名字也很好听，我听说你们家还有一个小的叫采蘋，白老爷子有功名，这名字起得真好...”

　　“你这个年纪该去中学堂的——啊？就是为了决定要不要上学才来看看学堂？那你快看，特别好！”

　　“你有空可以跟着采薇来我家玩啊！嗯？要在家绣花？？？”

　　白采薇无奈扶额，起身站在两人中间，李清沅迫不得已挪了一个位置，看着将她与白采蘩隔开的好友，撇了撇嘴道：“我还没说够...”

　　那书本被白采薇翻开，摊在了李清沅面前，可她却是低声道：“你看今日的报纸了吗？”

　　提起这事，李清沅本来兴奋的脸一下子无措了起来，她顿了顿，才小声对白采薇道：“今日我阿爷一大早就在嚷嚷了，我哪能不看呢...不过采薇，祝公子开枪肯定也是无奈之举...你，你看小赵少爷不是说了嘛，祝公子只是忠人之事。”

　　“赵明章...我是说小赵少爷，你觉得他...”

　　“我觉得他说得对！你听他的话，不觉得很安慰吗？小赵少爷平时都不与他们争论的，要不是知道白祝联姻的事京城还不知，我简直以为，这番话是刻意说给你听安慰你的。”

　　白采薇刚刚顿住的思绪，此时又翻涌了上来，她抬眸看向了赵明章，只见那通身的儒雅的气度，端坐在那里自是君子如玉。

　　白祝两家之事，就算瞒着，又怎么能瞒的过在京中的赵家...那番话若是安慰，可他看向自己时，那不甘、不屑，又或者说带着悲哀心痛的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

　　那视线依旧停在赵明章身上，可这次他却没有回头对她颔首一笑，白采薇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分外的熟悉，她看着他的背影，却摸不到求不得——

　　那颗心似是被一只手攥住了，压抑着的疼痛，让她瞬间回了神，却不期然看到了身旁的白采蘩红着脸和她看着同一位置，感受到了长姐的目光，马上低了头，半晌，又抬起来，对白采薇小声道：“我听说，阿爷当初想把你嫁到赵家，可如今长姐有了好去处，不妨把这位小赵少爷让给我，以后都是助力。”

　　白采薇愣了愣，半晌道：“我记得，你今年十岁。”

　　“十岁怎么了？他看着也不过是弱冠之年，你跟阿爷说，让他等我三四年，正好相配。”

　　白采薇轻笑一声，又道：“你娘最忌讳这些男女私相授予的事，怎么，你有娘亲教导还要做这种不懂规矩的事？”

　　“长姐珠玉在前，我不敢步了你的后尘，可男婚女嫁是人之大伦，难道只许你，不许我？”

　　“当然不独我白采薇，可若是你想，我也不敢替你背了罪责，想要什么便自己跟阿爷说，他许不许你，也跟我没关系。”

　　“哼，就算阿爷现在不许，待到赵家求娶，也不会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