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朵棠棣花

　　夏夜的清风伴着蝉鸣，顺着半开的窗溜进了这带着淡淡香气的闺阁之中，微微拂动了那床帐纱帘。

　　这屋子的主人翻身的声音，带上那无意识的呢喃，似乎在昭示着这并不是一个安稳的夜。

　　“是...”白采薇皱着眉头，迷迷糊糊间只觉后颈那处胎记滚烫，可又脱不开这似真似梦的境地。

　　那一身衣裙，是自己惯爱的藕粉色，可是款样却不是自己所熟知的。

　　不过，真好看呀...

　　“棠棣。”有一人唤道，白采薇睁着眼睛想去看看那声源所在，却只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只听那人又道：“棠棣，你可知罪？”

　　知罪...我何罪之有？可梦里的人不由自己，那声音柔柔的开口，已染上了三分哭腔，“父亲...女儿知罪。”

　　“唉...”又是一声叹息，那男声带上了无尽的沧桑，他道：“棠棣，父亲...父亲不能赔上家族来保你一人——”

　　一个侍从，带着面巾端上来一件破旧衣衫，那声音自面巾后，闷声传来，“小姐，这是家里染了时疫的下人的...”

　　那压抑着的哭声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哭的撕心裂肺，却是不敢恨不敢怨...

　　似是传来一声门响，白采薇模糊看见穿着一身官服的男人逆着光的背影，那侍从叹了口气，将这手中物放下也转身离开了。

　　时疫...你父亲要你染上时疫？他，要你死？

　　没人能告诉白采薇答案，可不知为何，心脏却是被人紧握一般的痛，她眼睁睁的看着梦中人伸出那纤柔的手指颤颤的放在那衣物上，耳边似是一句泣不成声的低喃，“当有来生...若有来生...求神佛许我，只做一支棠棣花...”

　　后颈火烧一般的疼痛，逼得白采薇猛地睁开了眼，吓得床边一直伺候自己的老妇人低呼一声，拍了拍胸口。

　　“嬷嬷...”白采薇扶着额角，只觉得疼的厉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是道：“嬷嬷，您怎么在这儿？”

　　“我的大小姐哟，太阳晒屁股了！”李嬷嬷挥了挥手，便有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鱼贯而入，老人家亲自下手给沾湿了手巾，递给白采薇道：“她们几个年纪小不经事，看叫不醒你吓坏了，我紧赶慢赶跑来一看，咱们大小姐可是睡得一点都不端庄——”

　　李嬷嬷接过那擦脸巾，一边放在盆里轻轻拧着，一边又对白采薇笑道：“您趴着睡得极香，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棠棣，要找棠棣花啊？您这颈子后面不就长着呢吗？大小姐是做了什么赏花的梦？”

　　白采薇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只得应付着李嬷嬷道：“许是。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上学堂晚了吗？”

　　“可不是晚了吗。”李嬷嬷拿着那手巾，又给白采薇擦了擦手，才道：“还好老爷今日不在家，你爹听说你难得赖床，就让人去学堂告了假，许你好好睡一觉。我的大小姐哟，要不先吃点，您再接着睡一觉？”

　　白采薇摇摇头笑出声来，只觉得心底那寒气散了不少，她对李嬷嬷道：“您真把采薇当小猪仔养了？”

　　“哪有我们家大小姐这么好看的小猪仔。”李嬷嬷也笑了，对白采薇道：“刚刚采蘋小姐听说您今日没去学堂，闹着要进来找您呢，我说您还睡着，现在正乖乖在外间坐着吃点心呢。”

　　白采薇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她倒是消息快。”

　　“可不是，四少奶奶一不留神，采蘋小姐就跑来了，还对着她母亲说，‘您要是非要带我走，我就哭，姐姐还在睡觉，我哭！’给四少奶奶都给气笑了。”提起那小丫头，李嬷嬷也笑了，接着对白采薇道：“四少奶奶无法，只得让采蘋小姐在这儿待着，临走前嘱咐了，若你有事忙便来带走三小姐。”

　　“那劳您让这小丫头进来吧，再劳烦您跟四婶说一声，今天让采蘋跟我待着，不妨事。”

　　李嬷嬷刚出去没多久，白采薇房间里便飞进来一只胖乎乎的奶团子，白采蘋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果绿色的衣裙，扎着两个小揪揪，趴在人膝盖上，眨着葡萄似的眼睛，糯糯道：“姐姐，采蘋好想你啊——”

　　白采薇笑了，将胖乎乎的小丫头抱起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轻声道：“是想姐姐，还是想姐姐房里的好吃的？”

　　“想阿姐！”白采蘋一边说一边摸上了桌子上的点心，小声嘟囔道：“采蘋最喜欢阿姐了，阿娘不许采蘋多吃的...”

　　跟着白采蘋的四房丫鬟听见这话也捂着嘴笑了，白采薇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抬头问道：“四婶可有什么交代？这些糕点采蘋能吃吗？”

　　“回大小姐的话。”那丫鬟冲着白采薇福了福身，才道：“四少奶奶说，采蘋小姐如今愈发的胖了，才不许多吃，今日在大小姐这儿，便是看不住了，索性就随着采蘋小姐吃。”

　　“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听白采蘋欢呼一声，沾着点心的手一下子抱住了白采薇新换的衣裙，哼哼唧唧道：“阿姐~阿姐阿姐——我还想吃杏仁酪、白果酥、白云片、还有松饼栗糕肉馄饨！”

　　流水一样的点心吃食往白采薇房里送去，晚间的时候就连前面的白老爷子都听说了这动静，更不要说后院里无事的婶婶们。

　　“采薇都要出嫁了，不好好空着嘴，怎么净是糟蹋娘家的粮食？”二房的李氏放下筷子沾了沾嘴，如今白采薇身份是祝家的准儿媳，她不敢明着教训，只得阴阳怪气的一副为你好的口吻道：“吃多了，这日后穿婚服不好看，别刚刚成婚就为夫家嫌弃，没几年就被废弃，咱们白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二婶若是这么懂规矩，便应该明白食不言寝不语。”

　　李氏被呛了一回，瞪大了眼睛还没开口，就听她四弟妹江氏笑盈盈道：“哪里是采薇吃的多呢，今日我家那个胖姑娘可是在采薇房里胡吃海塞了一天，要不是老爷子说采蘋年纪小，多吃些无妨。我早就要把她带回来教训了。”

　　对上江氏那带笑的脸，再听她一口一个老爷子，李氏气的心肝疼却不敢置喙，只得道：“大小姐和采蘋都有老爷子护着，只可惜我们家采蘩这个木讷姑娘是个实心眼的，不会说好听的...”

　　“我听说，今日采蘩是要跟我一起去学堂？”白采薇也放下了筷子，状似漫不经心的说着早上白采蘋偷偷告诉自己的消息，接过一旁侍者递来的手巾擦了嘴和手才接着道：“采蘩愿意去学堂是好事。”

　　“是，采蘩倒是想去看看。”李氏提起这话，本来满心不愿意让女儿进这男女不设防的地方，如今却是拿大道：“可是大小姐平日里从不缺课，怎的今日要带上采蘩，就说病了告假呢？哎呀，我们采蘩还是不如采蘋招人喜欢啊。”

　　“二嫂这是哪里话，如今采蘩出落的愈发好看了，日后提亲的怕是要将咱们家的门槛踩烂了。”江氏沾了沾嘴，自身后的丫鬟手中接过一碗茶，吹了吹抿了一口又道：“不过平日里总也不见采蘩出门，是该出来好好转转了。”

　　“采蘩自小就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知道绣花读女诫，听从我的教训。不像是采薇，小小年纪就去了学堂，满屋子的男男女女日日待在一起自然多了不少见识。如今采薇又得了个好亲事，更是好的。”李氏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也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可见啊，这学堂当是个好去处。”

　　“学堂自然是好的，若是采蘩能在学堂好好学学孝悌礼仪，想必日后不会在长姐门前跳脚辱骂了。”白采薇冷笑一声，看向李氏道：“这样更是好的，二婶，你说对不对？”

　　“是谁在背后跟你嚼这种没来由的舌根？！”李氏那张脸白了又红，想起自家女儿今早听说今日不能去上学了，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那一句‘没娘养的就是没规矩’，更是惴惴了几分，道：“采薇啊，你妹妹年纪小，怎么会辱骂长姐呢，她还什么都还不懂呢...”

　　“二嫂这是什么话。”老三白量的媳妇儿难得开了口，笑道：“采薇在采蘩这个年纪，早就上桌和咱们一起吃饭了，各式的礼仪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了。”

　　白老爷子顾惜孙辈，年纪小的都可在自己房里吃也不拘着，白采蘋的年纪尚有情可原，可白采蘩长了十岁，却因着亲娘的偏心宠着，不是大小姐却养成了个大小姐的脾气，至今还在自己房里随意吃。

　　如今这事儿被掂出来说，还和辱骂长姐放在一起，更显出白采蘩没有规矩。

　　白采薇有些意外的看了这个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三婶一眼，遇上那略显讨好的笑，心下了然，只是侧过头，对李氏道：“学堂不比家里可任人恣意，还请二婶给采蘩带句话，若是想去，明日早起在车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