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祝连亭的钢笔

　　仿古而建的白家府宅原是乾隆帝御赐给直隶总督的宅子，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如今的世道，风光一时的人家早就支撑不起这大宅子的开销，只能卖了这祖宗基业，带着最后一点家产匆匆而去，而当时最为人看不起的下等商人却能将这天子之物尽数囊中。

　　世殊时异，这宅子看过了繁华过眼，也看过了外族入侵，却在京城付之一炬之后依然站立。

　　身后这四角的天空，碰上了鲜活又稚嫩的心跳，更衬得古朴肃穆。

　　“无事...只是，想把这个送你。”祝连亭拿出了一长方形的盒子递到了白采薇眼前，笑道：“我父亲那里的洋人供上来的，我打开看了看，第一个念头就是你用得到，便带来了。”

　　那盒子的形状分外的眼熟，俨然是一支钢笔，那木盒散发着悠悠的淡香，沉沉的压在了手心里。

　　那人手心的温度，似是透过盒子传了过来，烫的白采薇的脸更红了一分，她仓皇开口，似是忘了平日里的大家闺秀的礼仪做派，又急又快道：“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东西这样贵重，我实在不好收...”

　　祝连亭轻笑一声，低沉的声音恍若在耳边炸开，“只有你配得上这支笔。你爷爷说得对，我父亲和我就是个兵鲁子，哪里懂得他们读书人那一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麻烦白小姐，拿着这支笔替我为咱们大清国写下这历史几千年。”

　　“我...”那深色的盒子拿在手中，更显得手指莹白如玉，白采薇在听到自己阿爷的时候，所有心思都退了出去，只能点点头，小声道：“多谢相赠。”

　　“不谢。”

　　白采薇看着祝连亭勾了勾唇，边将手中那件军装外套搭在了肩上，边向着白家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落山的阳光在天边烧了一片红云，这一人背影却莫名的落寞。白采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快走了几步，追着祝连亭道：“救国，不止读书一条路，军队亦是国之重器——”

　　那闲散的脚步顿了顿，祝连亭回过头来，正对着红着脸喘气的白采薇。

　　那张年轻的脸上添了茫然，随即他垂眸苦笑一声，良久才郑重道：“匹夫之勇不敢言重器。可若是这国需要我拿命保，亦死不足惜。”

　　似是连空气都静止了，不远处的白家大门口，早就听说孙女回家却不见人的白老爷子将那对话听了个十成十。

　　救国，不止读书一条路。

　　报国，不止入仕一条路...

　　赵琰的话又盘在了耳边，将那对白采薇不知矜持的怒气戳破了，白老爷子握紧了手中的拐杖重重的叹了口气，本打算转身回去，却在抬眼间看见了对面赵家府宅前那一袭长衫。

　　赵明章眼中对于白采薇的赞许并不隐藏，在看到白老爷子时，颔首一笑，转身跨过了那道门槛，赵家的大门在眼前静静地缓缓关上，似是谁也没有打扰。

　　赵家云淡风轻，白家却似是炸了锅，白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拐杖在地上咚咚咚的戳着，对身边的管家怒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把小姐带回来！”

　　“是是是。”

　　闻声赶来的白家幺子白书，看着这架势一边上前给父亲顺气，一边嘴也不闲着，遥遥喊道：“时候不早了，祝公子还得回家吃饭呢，采薇快回来吧，不用送那么远了。”

　　白采薇哪里想到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竟能惊动了阿爷，惹得白家人仰马翻。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白老爷子的怒气还在呼呼的上头，不忍心训斥自己的孙女，却把长子白衡连带着幼子白书骂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一句这就是你养的女儿，敢在自己家门口与外男拉拉扯扯，转头对着白书又是一句，大门口你喊什么喊，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你侄女？！

　　白老爷子怒气上了头，却是中气十足，从我白家世代读书人说到出了这样的事让我怎么抬得起头。

　　白衡跪在那里不敢说话，倒是白书凭着自己年纪小，道：“爹，您送采薇去学堂那么多外男，我也没见您这么大动静。如今就是在外面说了两句话，青天白日的，又不是半夜幽会，您哪来这么大气性？”

　　白老爷子被自己的小儿子哽住了，呆站了片刻，给了他一拐杖，气的胡子抖了抖，怒道：“对门赵家的赵明章看的一清二楚！先前他爷爷看我笑话，如今他又看着采薇的热闹，我白家不要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