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的段家热闹极了。

平时勤俭的在别人眼里近乎吝啬的段大庆今天破天荒地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猪杀了，摆了酒席，又请来了左邻右舍，亲戚好友。说起来段大庆在周围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个儿子，一个在县财政局上班，一个在邻乡当乡长。剩下唯一的女儿段小雅今年高中毕业，虽说成绩不好，考上大学是没有希望了。可她的两个哥哥在她还在读高二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的农村户口转成了城镇户口，凭着他俩的关系，要为段小雅在县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成问题。段大庆自己也是村里的支书。按理说在农村有这样的条件算是很优越了。两个儿子不用操心不说，还把女儿的后路也安排好了。可就算这样，段大庆还是将一分钱当作两分钱花。当了一辈子支书，皮鞋也没有买过一双，甚至连他大儿子给他买的皮鞋，他也拿去换成了十双解放鞋。这年头像他这样俭朴的人已经不多了，当然也过时了。在很多人看来，节俭就是吝啬，有条件不去享受就是傻瓜，人们把举债度日说成了超前消费。今朝有酒今朝醉成了大部分人的口头禅。而在农村，再也没有人用那句：“火坑里烧泥鳅，熟一节吃一节”的歇后语来形容一个得过且过的人了。现代社会信息传递的速度，使农村人和城里人的观念变得一样了。那种能赚一块钱花一块钱，能赚十块钱花十块钱的人在农村同样也是很多人效仿的对像。

段大庆今天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像坠入了雾里一般，大伙纷纷猜测着段大庆家里会有什么喜事。有人说肯定是段大庆的大儿子在县财政局当上了副局长，也有人说可能是段大庆家里要添了人口了，也就是说，他的大儿子把自己媳妇的肚子弄大了，当然也有人说，段大庆肯定是在外面找了个伴。大家都知道，段大庆的老婆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就算再找一个，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怪就怪在这么多年来，段大庆始终拒绝前来为他说煤的人，难道差不多到了古稀之年的他想女人了。段大庆听了却总是笑着摇头，于是有人不耐烦了，就问：“段支书，你家里到底有什么喜事，我看你就别和大伙卖关子了，告诉大伙，大伙也好想一想给你送什么礼物才合适。”在乡下，如果有人请你去赴酒席，那他家里肯定是有喜事的，被请的人好歹也要送上礼物表示祝贺。因此大伙被段大庆请到家里后，脸上虽然高兴，心里却在想：“是不是他又把他的铁算盘打起来了，不要喝了他家的酒，又要给他家里送上几十块钱的礼物。”

可段大庆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多摸不着头脑。他给在场所有的人每人发了一个红包，并边发边对大家说：“这都是祖宗积德，祖宗积德呀。”段大庆说完，又大声叫道：“小雅，快来给你叔叔阿姨，婶婶伯伯们倒荼呀，以后想倒都没有机会了。”尽管段大庆的声音很大，可小雅却没有出来给这些叔叔阿姨，婶婶伯伯倒荼。段大庆这才想到段小雅出去玩了。他对大伙说：“你们等等，我出去把小雅叫回来。”说完，段大庆就出去找段小雅了。他刚一走，就有人轻声地说：“你们猜猜，段大庆家里到底有什么喜事，请吃请喝不说，还给大伙每人发了个红包。”这时候已有人将红包打开，只听到一声不大的惊叫：“五十元。段大庆今天是怎么了。”大伙原以为，红包里要是有钱，也就是个三五元钱罢了，却没有想到，段大庆在红包里包了五十元钱。于是大伙又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肯定是上面拨下来给我们村修自来水的那笔钱被他独吞了，要不然，他会有种好事，每人五十块钱。”但这个人的说法，马上就遭到了大家的否决。因为前天乡长还来过，说他们村的自来水钱上面暂时没有拨下来。于是大家又开始想段大庆为什么请大伙吃饭，给大伙发红包。虽然有很多人发表了很多不同的意见，但每一个意见经过大伙细细一想后，似乎都不能成立。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突然有人道：“我知道段大庆为什么请我们吃饭，给我们发红包了。”他的话一说完，马上就有人催道“你知道你就快说出来呀。”这个人说：“大家想一想，前段时间，段大庆的大儿子段忠诚是不是带了几个人过来修我们段氏的祖坟了。”有人答道：“是呀，但这是好事呀，咱村也就他家出的起这个钱了。”“可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大伙想一想，段大庆平时一毛不拔，怎么突然间舍得花几千元钱来修祖坟。”这个人说到这理，故意做出一幅神秘的样子，将声间压得很低，继续说：“大家再想一想，我们村搬到这里来有多少年了，按我说，至少也有六七百多年了吧，你们想一想，六百年前是什么时候，那可是清朝，也就是说，我们段氏那座祖坟至少已有六百多年历史了。几百年前死人下葬的时候多少要陪葬一点东西吧。那时候的东西，要是放到现在那可就是文物呀，现如今什么最值钱，不是黄金，不是丝绸，是文物。”这个人的话一说完，马上就有接着说：“对，瞧瞧那天那几个来修祖坟的人，一个个斯斯文文，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还戴眼镜，那样子那里像干体力活的人，而且那个戴眼镜的人我好像认识，哦，对了，他是县一中的历史老师，对文物肯定很熟悉。”这人的话一说完，马上就有人觉得气愤了：“哼，我们段氏祖坟里的东西，凭什么他一家人独吞。不行，我们一定要想法子让他退出来。”他的话自然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和认同，就在众人为如何让段家把段氏祖坟里的文物吐出来而大伤脑筋时，段大庆带着段小雅走了进来。段大庆一进来就大声对大伙说：“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有一件事要大伙宣布。我们家小雅考上大学了，大伙都知道，我家历来都是文人太少，两个儿子虽然都有了工作，可那都是她姑姑帮的忙。小雅可算是我们家第一个凭真本事跳出农门的人。”

段大庆的话一说完，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段小雅，都不相信他说的话。段小雅的学习成绩大伙都是知道的。要说她能考上大学，那她们那个学校起码会有百分之五十的人都能考上大学。但不相信归不相信，当段大庆把那张红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出来时，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段小雅都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了。接下来段小雅的心情和那些来她家喝酒吃肉的人就不一样了。段小雅的心情当然愉快的，的确，谁不想考上大学呢，谁不想去大学读书呢。段小雅心想：“命运之神既然如此照顾我，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县城复读英语，可别到了大学的时候跟不上班。”段小雅甚至想等到上了大学后，每天睡觉用多少时间。吃饭用多少时间。而其余的时间她都打算用来学习，她在心中发誓，一定不能像高中那样不努力了。如论如何，也要把那张大学毕业证书拿到手，让别人瞧瞧我段小雅不依靠哥哥也能跳出农家门。

而来段大庆家喝酒吃饭的人心情就不一样了，如果要用词语来表达大伙此时的心情，那只有羡慕和眼红这两个词了。让众人不服气的是，为什么好事都让段大庆一家给占走了。大家都知道，段大庆的两个儿子要长相没有长相，论文化也只是初中毕业，可就是这两个儿子，靠着他姑姑的关系当然还有他们自己的努力，一个从县财政局的临时工干到财政局的正式工，一个从乡里的守林员做到了乡长的职位。大家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可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并纷纷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的话。其实农村就是这样，心里明明憎恨对方，但见了面还是要笑脸相欢迎。特别是当你不喜欢的人有事来请你帮忙时，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拒绝的。这并不是说乡下人思想有多高尚，而是因为你如果不帮他，那用不了三天，方圆十里，都会知道你这个人心眼小。从此后，你想要让人帮你那就难上加难了。家住农村，那家没有个三五亩地，那家都会有个什么事情需要别人伸伸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一般情况下，和你关系不好的人是不会主动叫你的，虽然他知道你不会拒绝他。只有当建房子，还有死人下葬的时候，他才会叫你去帮忙，这个时候，你就不能拒绝了，特别是抬死人时候。一般来说，你和他关系越僵，那你就要越卖力，因为那个时候，所有抬棺材的人都看着你，你如果不比别人卖力，那下回你家里死人的时候，你就很难叫别人帮忙了。就算你求爹爹拜奶奶一样地请来了人，这些人十有**会让棺材在路上停上十几分钟。在农村，死人都是一口气抬上山的。如果死的人在路上停下来了，那就是犯了大忌，表示这家将要倒大霉了。

大伙在段家一直呆到十一点钟的时候才陆续离去。其实段小雅早就想出去了，但因为这些人一直坐着不走，她也不好离开。段小雅想走，倒不是嫌弃这些人。她想走，是因为她想去看看小娅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决没有。小娅也姓段，其实只要是段家村出生的人都姓段。段小娅不但和她同名，而且两人还是同一年同一天出生，正因为这层关系，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段小雅心想：“她肯定拿到了，她的成绩排在学校前五名，怎么会考不上呢。”好不容易等到别人都走完了，段小雅刚要离开，却被段大庆叫住：“小雅，我眼睛看不见，你给你大哥打个电话，问问你的新身份证办下来没有。”段小雅不明白了，好好的办什么新身份证，她的身份证前年才办下来，离过期还早着呢。她心里这样想，口里却说：“爸，都这么晚了，大哥早睡了，明天早上打吧。”段大庆看了看表，说：“叫你打就打，你的身份证要是下来了，我心中的一块石头就落地了。”无奈之下，段小雅走到电话边，打通了他哥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哥哥略带埋怨的声音，小雅刚要说几句话，却被段大庆把电话抢了去，段大庆在电话里问：“诚儿啊，我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啊，现在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段小雅隐隐约约听到她哥哥说已经办好了，让他爸放心。段大庆听了段忠诚的知后，又说：“诚儿，那你明天就把小雅的身份证送到家里来，证件拿在自己手里，我的心里才会踏实。”段小雅没有再听下去，她现在只想去问问段小娅拿到大学通知书没有。她也不顾已经很晚了，打着手电，一口气跑到段小垭的家门前，段小垭的家里除了小垭的房间亮着灯外，其余的灯都关了。段小雅心想：“现在还没有睡，肯定是在看大学通知书。”段小雅走到小娅房间的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只听见段小垭轻声问：“谁呀。”段小雅说：“是我。”

段小垭给段小雅开了门。段小雅走进小垭的房间后才发现段小垭一脸泪水。段小雅赶紧问：“小垭，你怎么了。”段小垭没有直接回答段小雅兴的话，而是说：“小雅，你的命真好，我真羡慕你。别人都在拼命复习功课的时候，你却在到处疯玩，可你还能考上大学。不像我，为了考上大学，没日没夜的复习，可还是没有考上。”

段小雅第一眼看到小垭满脸泪水时，就已猜到了小垭没有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可令她想不明白是，小垭成绩那么好，怎么会没有考上大学。她想了想，说：“小垭，也许你的大学通知书晚几天才到呢。”

段小垭摇了摇头，大声说：“没用的，我今天去县里了问了，他们说我们乡就一个人考上大学。”段小雅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说：“小垭，要不你明天再复读一年，到时候你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小垭摇了摇头，说：“小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家里本来就穷，而且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我爸说了，考上了就让我去读，没考上就让我和别人去南方打工，好让家里减轻点负担。我都想好了，等两天和段辉一起去打工。”

小雅没有在说什么，其实她又能说什么呢。她知道，现在所有的安慰对小垭不会起任何作用，相反的还会加深她的痛苦。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直到天色微亮的时候，小垭才对她说，：“小雅，你回去吧，我没事。去南方打工也不错，说不定到时候我比你赚的钱还多呢！”

小雅见她这样说，心里放松了许多，她站起来，说：“小垭，我听说南方那边很多人多是通过自学考上大学的，你那么聪明，只要稍微复习一下功课，一定能考上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