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遇见你是在劫难逃（三）

元珏提着最后一口气，一直不敢松口，他知道一旦没了这口气，自己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胸前的伤口很深，血不停地涌出来，染红了整个前襟。勤政殿外的混战让他与景珲失散了，此时的元珏再也已经没有力气到接应点与他们会合了，但是手上的这份布防图必须送回珞城，即便他再也回不去了，也绝不能让昱泓找到它。元珏一路跌跌撞撞，走进了一片枫树林，他累了，再也走不动了。此刻正是初夏时节，枫树叶依然青翠，谁能想到几个月后这里将会是一片血红？元珏拿出布防图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从怀中掏出火折，火光明灭中布防图最终化为灰烬，皇兄，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元珏知道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昱氏皇族找到他，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元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胸口的那一口气在渐渐变冷，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失去知觉。

“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温暖而陌生的声音，像是在呼喊自己的挚爱亲人，这个声音竟在元珏心中与娘亲的形象合二为一。娘亲，是元珏最不愿意面对的字眼，也是他心中最放不下的遗憾。他想喊却喊不出声，挣扎着却怎么也醒不来，唯一让他觉得真实的就是手心里的那一点温暖，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一直沉溺在这温暖中。

“公主，他已经昏迷三天了，前胸的伤口太深，失血过多，恐怕……”

“锦瑟，把泓哥哥送我的冰蕊雪莲拿来。”

“公主，冰蕊雪莲是三皇子寻访多年才得到的疗伤圣药，整个滨城只有两朵，一朵在皇宫，一朵在咱们这儿，三皇子自己都不曾启封就送给了公主。他来历不明，怎么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救他？”

“快去吧！”沅夕看着他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她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在畅景阁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身上满是危险的气息，可我就是不自觉地被你吸引。

昏迷中的元珏眉头紧紧地皱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脸上的表情伤心而绝望，沅夕想握着他的手，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也希望他能不再孤单。

夜色宁静，沅夕看着元珏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皇宫失火，皇都戒严，四位皇兄要搜捕的人就是他吗？她不想过问国家大事，但她毕竟是滨城公主，守护滨城她责无旁贷，但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窗外细雨潺潺，夜风从窗缝里透进来，桌上的烛光随风摇曳，忽明忽暗。元珏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永远沉睡在梦里，不会再醒来，是睡梦中手心里的那一点温暖，让他眷恋不舍。渐渐清醒的元珏想起了勤政殿内的那场生死之战，是谁救了他？房门开了，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

“芙蓉山庄。”

沅夕站在窗前，听着雨“滴答滴答”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皇都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被皇兄们搜遍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泓哥哥就会找到这里来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公主，那位受伤的公子醒了。”

“好，我知道了。”

夜深了，夜风吹开了元珏房里的窗户，她走过去关上了窗子，声响惊动了元珏，元珏醒了。“是你？”元珏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与她重逢。

“别动，你伤得很重。”

“我不能留在这儿！”元珏知道留在这儿只会连累她。

“外面的人是在找你吗？”

全城的兵马都在搜捕元珏，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他不想欺骗她，“是！”

“你做的那些事会威胁到滨城的安全吗？”沅夕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可是他却没有说话。“你是谁？”沅夕也不知道救他是对还是错。

“珞城元珏！”元珏没有犹豫就告诉了她。沅夕终于知道他是谁了，白玉无瑕，珞城二皇子，也许在他坦承他是元珏时，沅夕就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雨下了一天，终于停了。天上的薄云慢慢散去，月光轻轻洒落，槐花落了一地，只有空气里淡淡地花香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灿烂过。酒能让人忘记，忘记在畅景阁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忘记在街市上与他牵手的温度，忘记属于他与她的“落花”，忘记在槐花树下与他告别时的难过，忘记在芙蓉山庄外再次遇见他时的慌乱，忘记他说他叫元珏时的心痛……但这一切越是想忘记却越是清晰。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辛辣的味道由口入喉，在胃里泛滥，喝下去的酒竟然全部变成了泪，直到喉咙哽咽，想忘记的还是忘不了。沅夕笑自己傻，这么深刻的痛，酒怎么会管用？

元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沅夕，她根本不会喝酒，却固执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从知道他是元珏的那一刻起，元珏就在她眼里看到了为难，元珏不想隐瞒也不想欺骗她，更不愿意连累她，滨城禁军这么久都还没有搜过这里，看来她和昱氏皇族一定有很深的渊源。元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活着离开滨城，在这里遇见她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即使就这样死去，他也没有遗憾。

“这么喝，很快就会醉。”元珏在沅夕对面坐下。

“醉生梦死，不过是为了逃避。”沅夕知道酒已经帮不了她了。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酒不是逃避的良药。”元珏拿走了沅夕面前的酒杯。

沅夕觉得自己醉了，不是酒，而是她放任自己醉生梦死。

“世事难以由心，生死之命亦不能强求！”元珏知道她为什么喝酒，为什么挣扎。

“你有没有想要守护的人？如果有一天，你迫不得已要失去他，你还可以这么淡然吗？”沅夕是真的醉了，她看着元珏，用近似恳求的语气问他：“你能发誓一生之中绝不伤害昱氏皇族的任何人吗？”元珏没有说话，只是在杯子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为了他想要守护的人，他没有办法承诺。沅夕看着他，她真的绝望了，她已经再没有借口欺骗自己了。她在笑，笑自己愚蠢；她在哭，哭自己悲哀，这声音都深深地烙在元珏心里，对不起！

元珏上了马车，沅夕在车里等他。马车离开了芙蓉山庄，离开了滨城皇都，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此时此刻，除了芙蓉山庄的马车，恐怕任何人都出不了城。

“为什么放我走？”沅夕没有回答他，只要马车到了沅江，他就可以离开滨城了。沅夕沉默不语，但眼泪却一直在流，是她对昱泓说想要吃他亲手做的点心，昱泓才离开城门，回府帮她做点心。她清楚地记得泓哥哥无奈而又心甘情愿的表情，还能感受得到他把长满老茧的手放在她头顶上，轻揉她额前碎发的温柔，可是她却欺骗了最疼爱自己的泓哥哥，只为了眼前的这个男子。

马车片刻不停地赶了一天，终于到了沅江，江边有船在等他。“沅夕，这是‘映日’，你拿着它，这是我给你的承诺，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映日”是一块昆仑火种玉，通体赤红，本身就是世间珍品，又被珞城的顶尖工匠雕刻成一朵绝色牡丹，是珞城皇子尊贵身份的象征。元珏把“映日”送给沅夕，就是把他最真诚的心留在她那里。

沅夕手中握着“映日”，看着元珏的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沅江翻滚的浪潮中。元珏，我们不会再见了！为了你，我背叛了自己的父兄和国家，我留下“映日”，只是希望今后你能念及你我之间的情谊，永远不要伤害昱氏皇族的人。沅江，你为什么不能眷佑你的子民，让他们永远安宁平和地生活呢？为什么要有战争？元珏，遇见你，让我在劫难逃。

自从得知芙蓉山庄的马车出了城，昱泓就知道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他还是去了沅江，不是为了追捕元珏，而是要接沅夕回家。“傻丫头，跟我回家吧！”“泓哥哥，你不怪我吗？”“保家卫国，战场厮杀本来就该是昱氏皇子的责任，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昱泓抱着沅夕上了马，“沅夕，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不要为今天的决定后悔，只有这样你才能快乐！”昱泓知道珞滨之战在所难免，只是沅夕不该被卷入这血腥的争斗中。

元玘相信元珏一定会回来。

不管回来的路有多么危险，多么艰难，元珏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的一切都在这里。从元珏失去消息到今日，已是九天，这九天里，元玘一直在等着元珏回家。当他得知元珏已经顺利脱险，平安到达珞城，即刻回宫的消息时，夜已经很深了，整个珞城悄无声息。元玘点着灯，独自一个人站在城楼上，他要为元珏照亮回家的路。珞城高耸的城楼上，一个身影静静地等在那里，一盏灯让夜失去了颜色，元珏看着夜里的那盏灯，他知道那是元玘在等他。元玘看着元珏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恍如隔世，他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再让元珏为他出生入死，他要足够强大，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最在乎的人为自己用生命去冒险。

“皇兄，我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元玘不容置疑的口气让元珏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