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酒约

三叶的幸运 6967字 2024-06-21 09:35:09
齐福客栈,是北国楚咫最闻名的客栈,自兴建以来,已有近三十年的历史。

它见证了属于这片土地的奇迹,同时,也血染了与之有关的每一份传奇。五十年前,南朝乱世,齐国覆灭,一代枭雄花秦天率领花家一族北上,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一个万人瞩目的刺客帝国。血花,黑中染红,那便是刺客的颜色。而奇珠念石,便也是因这个男人开始。

该如何去形容那一种力量,称霸,或是复生,数十年来,江湖各派抢杀残虐,却都无人能懂。关于那一颗奇珠,有着太多的故事要叙述,关于灭门,关于仇恨,关于爱情,关于退隐,而所有关于这一切的传说,却都只关于一个地方,那便是楚咫花家。

三十年前叱咤风云,三十年后血染山河。那一夜,大雪,六派的利刃刺穿了整片漆黑的苍穹,热血如瀑布倒喷而下,淹没了后山上的那座府邸,落雪之下,荒尸横流。

……

楚咫外山,弥漫着六派的骏马,锋利的长剑,刺亮了墨黑的天。剑光聚散,如同苍穹中的银河,在一声声浩荡的马蹄声下,彻夜奔腾。浑浊的洪流漫过黑山,跨过山涧,越过松林,趁着怒吼的秋风,向外山上的一座府邸逼去。

花家府邸,仆人丫鬟乱作一团,原本恢弘冷肃的广庭,在杀意肆掠的夜中沦为了草木皆兵的刑场。一股股逼人的杀气,萦绕在花家四周,寒流一般,紧逼过来。所有人的思想都凝固了,脚是软的,手是颤的,麻木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逃命。

冉双荷拉着年仅七岁的花梦,不顾下人们的劝阻,向花家内阁跑去。

“夫人,老爷已经下了命令,全府上所有人马上离开,你怎么还带着小姐往里跑啊?”拦下冉双荷的,是花梦的奶娘兰姨,她惶恐,但终究还是个衷心的奴才,六派各路杀手就要抵达花家,到那时必将是血光一片,若再不逃,便将亡命。

“兰姨你别管我,你快走。”冉双荷拿开兰姨拦住自己的手,将花梦抱起来,起身向内阁跑去,却再次被兰姨拖住。

“夫人,不可啊!”

“兰姨!”

“夫人,就算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想想小姐啊,她还那么小,小的我一手带大,我……”兰姨看着冉双荷怀中单薄矮小的花梦,她有一双水灵的丹凤眼,很明媚,如三月阳春一般,即便是在这肃杀的夜里,也透露着暖意和微光,她看着兰姨,写满无知的天真。

“兰姨……”冉双荷看向兰姨,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叹道:“我跟小梦不能走,你走,你快走啊!”

“夫人!”

冉双荷挣开兰姨,抱着花梦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这座府邸的布局是错综复杂的,它恢弘,却也别致,假山,荷塘,长廊,高阁,广庭,石院,该温柔时便温柔,该冷冽时便冷冽,沟横交错的格局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神秘的杀意,幻化无常,如同黑夜里的迷宫一般。这是一座属于刺客的宫殿,所以注定,黑中带血。

花家内阁,就是这座迷宫最深的腹地。

“娘,你要去哪?”花梦睁着一双潺潺如秋波的眸子,看着欲从房间离去的冉双荷,咬着手指问道。

冉双荷停下,回过头,看着一脸稚气的花梦,忍了忍眼中的泪水,柔声道:“娘去给你拿点你最爱吃的糕点。”

“娘。”花梦再次将冉双荷叫住,“为什么大家,都在往外跑呢?”

花家内阁位于花家深处,机关重重,外界的喧闹声,几乎可以隔绝在外了,可是留在花梦眼中被恐惧映射出的景象,却永远都隔绝不了。

“你爹,跟哥哥在比武,大家都抢着去看呢。”

“噢。”花梦抿抿嘴,乖巧的点了点头。

“小梦。”

“嗯?”

“待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一步都不可以,记住了吗?”

“如果不听话,你就不给我糖吃,对不对?”花梦绽开笑脸,向冉双荷问道。

“是。”冉双荷别过脸去,咽哽着要说什么,但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留下一句“等娘回来”,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合上,紧紧。

花梦看着冉双荷消失的背影,爬到木桌上,调皮的坐下,静候母亲回来。母亲一定是去拿自己最爱吃的糕点了,花梦这样想着,就红着脸咯咯咯的笑,樱桃小嘴边,满是幸福动人的笑容。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带到内阁里来呢?

花梦虽然年幼,但也懂得此处正是花家禁地,平日里除了爹爹,外人是不得入内的,自己唯一来过一次,也是前些月跟哥哥胡闹时不小心把娘的绣花球踢了进去,当作玩闹,才一同溜了进来。后来这件事被爹爹发现,自己和哥哥还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花梦想到这儿,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要知道,那次哥哥为了不让自己受罚,整整在正厅里跪了三天啊,不喝一口水,不吃一粒饭,三天时期一到,他便昏倒了……

这世上除了娘,也只有哥哥会这样疼自己了吧。

日晷不停的流传,窗外的声色越发冷寂,半个时辰过去了,娘还没有回来。花家内阁外传来??声,花梦从木桌上跳下来,来到木窗前,踮起脚,往糊纸戳了一个洞。

遥远的夜色中,道道刀光剑影,花家上下沸腾的热血,粉碎的尸体,透过这个狭窄的黑洞,模糊的映入花梦眼中,她大吃一惊,悚然道:“娘……”

四周除了黑压压的恐惧和嘶喊声,就只剩下苍凉的死亡气息。花梦的眼中惶恐不已,沉浸在未知的危险之中,喃喃念道:“哥,哥……”

“你们在哪里……”

幼年的花梦一身稚嫩的青衣,跌倒在花家内阁冰凉的地板上,黑暗将屋外若离若即的嘶喊声,兵器声磨合得越发漫长,恐惧像一泻千里的大江,向七岁的花梦迅猛袭来。

花梦全身颤栗,哭泣着打开房门,向门外冲去。

……

出了花家内阁,四周泛滥的红光,燃烧的火把,灼目的剑光,刺进花梦眼中,她的双脚被恐惧捆绑着,没有目的和方向的奔跑。

“小姐!”

丫鬟星儿被六派之徒追至后院,看见从后院闯出来的花梦,大惊道:“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星儿姐姐!”

花梦抽泣着扑向星儿,星儿将花梦搂住,哭诉道:“我娘在哪里,哥哥在哪里……”

“少爷在庭院杀敌,小姐,你没跟夫人在一起吗……”星儿抱紧花梦,问道。

“啊!”

骤然,只听星儿大叫一声,花梦的下巴倚在星儿肩上,刺在星儿后颈上的剑,银晃晃的落入花梦眼帘。

“小姐……快逃……”星儿说完将花梦松开,转身向持剑的人群扑去。

……

花家庭院,血迹斑驳,花家上下佣人横尸遍野,一群花家黑衣刺客,手持利刃,与六派之人拼搏在庭院中央。花家之主花秦天持水雾在手,身上,是艳红的血光。

“花秦天。”黑暗中,江湖杀手绝魂刀的声音飘飘响起,犹如一把利刃,将吸干的尸体抛落在血泊之中。

花秦天捂着胸口的伤口,回过头,看着来人,怒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绝魂刀闻声长笑一声,道:“来看看,六大门派挥剑花家,有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热闹。”

绝望厮杀声,奔跑声,利刃捅入**中的血溅声,像梦魇一般,交织在花秦天的耳边,他将手中的水雾握紧,道:“我们的恩怨,以后再算。”

“以后?”绝魂刀轻蔑的笑道:“你已经是一个没有以后的人了。”花秦天定眼看着绝魂刀,脸色铁青,绝魂刀继续道:“今夜我不但要杀你,还要让冉双荷,花色,花梦,让你的至亲,统统丧命。”

“你要报仇,杀我便可,休动我妻儿!”

“哈哈哈哈……”绝魂刀苏风笑道:“想不到如此残酷的花秦天,竟然也有念家的时候,可笑,可笑啊!”

“我也想不到,当初不可一世的楚咫豪侠,现今也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我方才觉得可笑。”

绝魂刀冷哼一声,悲痛道:“若不是你的卑鄙无耻,为了独霸念石血洗我苏门,我也不会落此地步,一百条人命,一百条啊!”他嘶声说完,手中的两把弯刀向花秦天袭来,掠过两道墨绿冷光。

花秦天已身负重伤,勉强用水雾将绝魂刀抵住,绝魂刀却丝毫不懈,奋勇再次袭来,十招过后,一代枭雄花秦天,倒地长眠。

花秦天死了。而花家后院,花家十七岁少主花色,面色冰凉,眼中浴血,手持佩剑刺羽,在夜中斩杀着六派众党,倔强的捍卫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园。

寒风袭过,落樱染血,碎落缤纷。

“哥!”

一个清脆略带惶恐的童声响起,幼年花梦踏着不齐的步子,闯入后院,打破了这片寂静。

“小梦!”花色慌忙回过头,大喊道:“别过来!”

“哥……”

花梦奔跑在夜中的脚步停下,四下,是让人寒栗的寂静,大雪,覆盖在灼目的血红中,一束一束,从自己眼前飘然落下。

花梦喃喃道:“娘……”

眼前,十七岁的哥哥花色挥剑刺入母亲冉双荷的胸口,夜空下,再无其他。周围的血夜,像长河一样的泄开来,将花梦死死淹没。

爹死了,娘死了。

花家,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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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浅一出现在酒馆的时候,天色还未黯然。酒馆旁的街道上充斥了男女老少不齐的吆喝声,白菜,肉包子,猪肉,茶水,一摊接一摊地摆过来,摆到酒馆门口,就顿了顿,空出一条石板路,八尺宽,用竹编做的篓搁住界限,露出些黄绿黄绿的野草,一点点畜生的排泄物,狗或鸡鸭,掉些毛。空路之后,对面就接着前头,继续摆下去。莫浅一就是从这八尺宽的空路踏上这家酒馆的。毋庸置疑。

酒馆无名,有“酒”一字,就已足够。

馆内木色为主调,粗糙却不乏雅致之气,四周有窗,为白色糊纸所封,光线很低,气奄奄的挂在些许污垢的桌椅上,架上的酒壶被这光熏得发旧,像是年数沉淀出了芳香的样子,有几分糊弄的嫌疑,但酒之好坏,自然是要亲自品了才能定夺,如此说来,那模棱两可的景象又有些批驳妄言之意。

馆中落有一正梯,连接馆上下两身,上处梯口两侧摆有两颗长青树,青花瓷器,花雕木窗,衬得些高雅色彩,大致为客房,却无有客的踪迹。就在莫浅一将碗中的酒倒入口中一面思索之时,屋里的光线骤然紧绷,门口一高大之影投入,莫浅一侧过眼,手中的碗尚未离唇,从嘴中溢出的酒液划过白皙的下颚,滚圆地落下,与器物相接,脆然一声响,腰间的佩剑赤夜蠢蠢欲动,暴露了嗜血的贪婪。

来者身着黑衣,腰间系有青蓝色绸带,侠士装扮,身后配有利剑。细眼一看,是传说于江湖中的水雾,此剑身长体窄,锋口处勾勒一道缓和的弧状,似月初的月牙,满身浸满水雾之气,寒而梦幻,变异无常,时刚时柔,取名为“水雾”,意为杀于无形之中,性命唾手可得。待此人坐下,莫浅一已饮尽,酣畅淋漓,他浓眉舒展,嘴角泛起一丝不羁之意。

“楚咫之巅,妖妖花色。”莫浅一背着黑衣人,暗语道。

只听“砰”一声脆响,像是失手落了酒坛。乌压的空气中,两把利剑相接,一是莫浅一手中的赤夜,二是黑衣人所持的水雾,两剑一赤一雪,在两股力量的驰骋中相持不下。莫浅一挑了挑眉,施力,将手中的赤夜提到黑衣人鼻尖的高度,气势逼人,尽显霸蛮侠气。

“花老爷好雅兴。”

黑衣人微微冷笑,松了剑,“内力算过关了。”

莫浅一收剑,刮了刮鼻子,懒懒道:“我这赤夜可经不起水雾的寒气,以后试人功夫,就不必出剑了。”

“好。”

黑衣人应了声,他面色黯淡,容貌在阴影中模糊不清,收剑过后,侧身在莫浅一的桌前坐了下来,朝掌柜处喊了一句:“上酒。”音色沉稳,毫无波澜。莫浅一将眼前人的冷傲尽收眼底,提上自己桌上的酒坛,走到黑衣人处,扔上酒,“交易前,先陪我喝一场。”

说完,莫浅一将一坛酒扣入嘴中,仰头灌起,健硕的喉结伴着渗出的酒汁上下游动。一坛酒罢,莫浅一掷之于地,坛碎,酒已入肚,他长笑一声,伸手抓起另一坛酒,送到黑衣人前,眼中是骤升的冷毅。

黑衣人略微抬头,紧锁的眉神在酒馆中一掠而过,接过莫浅一手中的酒,喝罢,把空酒坛置于酒桌,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也一样。”莫浅一咧嘴一笑,抓过黑衣人置于酒桌的空坛,弃之于地,“砰”声刺耳响起,一地棕色碎片,“酒得这样喝。”

“楚咫,花色。”黑衣人另起一坛烈酒,道。

“秦歌,莫浅一。”

莫浅一照样把酒奉陪,两人神色相对,会意于心,两坛酒交于二人胸前。待二人饮尽过后,天色已昏暗,馆中的人数渐少,莫浅一看着仍无醉意的花色,自认不如,趁着浓浓酒兴道:“大老爷找我什么差儿呀?”

花色环视四周,看并无可疑之人,低声道:“保护一个人。”莫浅一听完,略有意会,将手中的酒放下后,凑近他问道:“哪一位?”

“楚咫,花梦。”

“噢?”莫浅一浅浅眯住的双眼睁开来,若有思索,待明晓之后,脸上的不羁之气渐渐变成了低沉的沉默,“冉双荷和花秦天的女儿,花梦?”

“对。”

莫浅一闻声,脸色渐凉,久久沉默,花色见其不答,正色问道:“接不接?”酒馆内,店小二的吆喝声从耳旁驰过,莫浅一定眼看着花色,口气微狂道:“接。”

“痛快。”花色将所剩的最后一坛酒扔到莫浅一手中,道:“你要多少银子?”

“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三千两。”

莫浅一听闻,笑道:“杀一个人最多就三百,保护一个人,值吗?”花色的目光浅浅的抬起来,隐隐,有一种压抑的气息,他喃喃道:“因为我不知道,因为她,你会杀多少人。”

“若是超过了十个,我会来找你要账的。”

“可以,如果你还有命的话。”

“成交。”

花色听完,满意笑了笑,十年前他认识莫浅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顽劣不羁的剑客,少年英雄,豪气冲天。可十年后再度相逢,他却变成了为财索命的杀手,浪迹江湖十年来,都不曾失手过。若不是情势所逼,自己也不会将妹妹花梦交给他,想到这里,花色不由得补充道:“花梦的性命交给你,但你不得对她做其他事,否则,我决不饶你。”

莫浅一听完,眯着眼睛笑起来,眉目间的那抹坏意始终未散,“花老爷,什么叫其他事,我莫浅一就算再风流成性,花家的女人……”他说着,眉间的那抹不羁慢慢褪掉,声色缓缓冷下来,“我是绝不会碰的。”

十年前,花家夫人冉双荷的容貌在花色脑中浅浅晃过,太像了,跟如今十七岁的花梦相比,真的太像了,他想了想,道:“最好如此,你何时出发?”

莫浅一说完将坛中酒饮尽,拿起桌上的佩剑赤夜,背过花色,踏着摇晃的步子,离开了酒馆,只在空中留下了短短一句,“她什么时候有危险,我就什么时候出发。”

楚咫,花家府邸。

迷蒙的夜色笼罩下来,后院里,灯火相接,丫鬟下人提着摇摇欲坠的灯笼,在纵横交错的石板路上来回,不时抬头张望四周,不时拨开园中盛开得过艳的花丛。昏暗的灯光下,个个慌张的脸,叠叠相映。

“小姐!”

丫鬟玉儿举着灯笼,领着一帮人在后院中大声喊道:“小姐!您在哪里呀!”

身后的侍从们散了开来,各自在院中搜寻着,玉儿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夜色中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上的花影。

“小姐?”玉儿打探似的口吻向着高高的树上,问道,枝叶太过浓密,遮住了树中央移动的东西。玉儿轻挪着步子,颤颤巍巍的向梧桐树走近,只听“嗖”一声,树丛中一片青绿的叶暗器一般飞出来,从她眼前疾箭样掠过。

玉儿浑身颤住,动弹不得,手中的灯笼在发抖的手中颤栗,“小姐……”

树上,藏在密叶中的女音恬静而冷厉的响起来,“谁找我?”

玉儿低头答道:“老爷吩咐,要您去一趟正厅。”

“我不去。”

“老爷说,此事关系到老夫人,小姐您一定会去的。”

树上沉寂了一刻,习习夜风中,花梦从树上跃下来,一道红色的丽影,在一双明媚的丹凤眼点缀下变成一叶彩色的扁舟。良久,月色薄唇中,吐出凉凉的七个字,冷漠中,藏着不谙世事的戏谑,“那就让他来见我。”

院中的下人见小姐一出现,齐齐退到了玉儿身后,低着头,欠着腰,底下是长久的沉默。玉儿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和不知所措,得罪小姐后果不堪设想,可若得罪了老爷……

“退下。”

正当玉儿等丫鬟发愁时,身后一个冷厉的男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花色站在石阶上,夜中,是高大笔直的身影,和月光中的一脸英气。

“是,老爷。”

下人们如释重负般,纷纷弯腰退下,后院中一下便只剩下了花色和花梦兄妹二人。

花色静着一张冷俊的脸,缓缓向花梦走来,花梦伫在原地,把头别向一边,面无表情,唯有内心潺潺的颤栗,可以在无风时潜听一寸。

待花色来到花梦身前,二人仍未说话,周遭太沉默了,连风都变得窘迫起来。花色伸出右手,探向花梦的左颈,未等手指触碰到白皙的肌肤,就被花梦的手断然打下。

花梦仰头正视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目中毫无愧色。花色面色不改,再次将手向方才的地方触去,花梦再度扬起的手,被花色另一只手抓住。

“下次玩的时候,小心一点。”花色擦去花梦颈上的一丝血迹,浅浅的划痕露了出来。他的声音一改方才对待下人的严厉,只在她身前,才柔和如温流。

花梦的心头一颤,颈上来自眼前人手指的温度令自己不得动弹,两颗晶莹剔透的眸子在月色中波动起来,内心绞痛着,顿时无法言语。

“下个月初八是爹娘的忌日,我想把姑姑请来,你去一趟好吗?”

“这种事让小君哥哥去做就好,为什么让我去?”在花色的询问下,花梦镇定下来,不悦的开了口。

“姑姑十年没见你了。”

“她来了自然就见到了。”

“石?谷到楚咫一路颠簸不已,我担心她老人家会出什么事,离开楚咫,去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花梦看向花色的眼神在这句话的语气中柔和下来,带着暗藏的欣喜和猜疑,“你真的会同意我离开楚咫?就我一个人?”

“我同意。”

“好。”

花梦坚定了语气,道:“我去。”

花色听完,淡淡道:“时日不多了,最好明日出发,回房休息吧。”

花色柔声说完,转身离开了后院。淡淡的背影后,花梦立在原地,疑惑,不解,欣喜,风一般的向自己源源不断的吹来。

这个男人,曾经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地,是自己视作珍爱,舍得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哥哥。可是这个男人,却在十年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一夜,那一刻,永生难忘,任何解释都掩盖不了。

花梦想着,一颗心狠狠的扎起来。

为何,沉淀了十年,积蓄了十年,却仍旧恨不了。

纤细的双手在悲愤中紧握成拳,琥珀似的指甲掐进绯色的肉里,留下了一道道伤痕,她的手上经常会有这样的痕迹,因为她总是在恨与放弃之间沉沦,习惯将心中的不满怨恨压抑,她知道自己不能如何,她终究是他的亲妹妹,终究是花家的二小姐,终究是被圈养在这座府邸中的一只黄鹂,整整十年,她无法恨,更无法忘记。

回到闺房,将多事的玉儿赶了出去,自己草草收拾好了行礼,月光衬着四月的风探进窗来,将北国的夜韵点缀得让人动心,似一种娇好。收拾好了行礼,花梦沿着床榻坐下,将压在香枕下的一个荷包拿了出来,小心捧在手中,母亲冉双荷慈美的笑容在眼前晃过。

盈盈月,照亮了深眸。

她一双凤眼向染了露,喃喃道:“娘,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