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龙刀---荆州之役(二)

笔刀如梦 9047字 2024-06-20 15:14:24
(三)箭雨

离荆州城十七里,关羽率队安营扎寨,连番战斗使得军士极为疲倦,很快营房一片寂静。伤臂传来阵阵的酸麻,关羽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接下来怎么办?也许明日与关平廖化会合后大军可以恢复一些战力,但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此役战败的责任无人可以负的起!想到此云长心中一阵绞痛,如此惨败叫一向骄傲的他如何接受?

翻身坐起,关羽披袍提刀步出帐门。冬日的寒夜总是那么寒冷涩骨,更何况是雨后的冬夜,关羽紧了紧衣袍,带上门外的侍卫开始寻营。走过三座营哨却连一个警戒都没遇上。关羽脸色阴沉了下来,大战新败也不可如此,否则有何战力可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天字七号营,居然还亮着灯火,音乐有话语声传来,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营帐内一队军兵前站着一个清瘦的军官,气氛似乎有点紧张。

“你们真的要走?”清瘦的军官沉声道。

“此地已没有希望了,难不成留在这里和大队人马一起送死?”人从中一人答道,“天字三营,地字一营都已经散伙了,我们为何不能走?”

“反正打赢了功勋是将军的,打输了死亡却是我们的!”人群里又一个人说,“我们为什么打荆州?是为了救家人,现在吕蒙将军把家书都给我们发来了,家里一切平安,我们还打什么?”

怒视说话的人,清瘦的军官喝道:“李平息!你那么多年的兵白当了!”

“周钧周统领!你不怕死也没必要拉着大家一起死。”李平息颤声道。

“这就是多年来我们荆州兵引以为傲的荣誉吗?关将军待我们不薄!我们一走了之,将军如何面对明日的战事?”周钧咬了咬牙恨声道,“走,可以!作为统领失职是死,你们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听了统领的话,四周一片死寂,沉默良久,各自回营。

关羽就在帐外,他身后的护卫很想出来喝斥,可是关羽却迟迟不下命令。云长心潮起伏,这就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荆州兵马吗?关键时刻要离他而去的子弟兵?!

没有宣言,没有命令,默默回帐,关羽知道现在只有一场胜利才能挽回士气,其他一切只是空谈。若是翼德在就好了,他光凭吼声就可令人振奋;若是大哥在就好了,在他面前所有人只能服从,兄弟,你们在哪里……

次日清晨,整队出发,“发兵上庸。”关羽下令。傲世的武将亦不可一意孤行,去上庸与刘封会合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清点人马,一夜之间大军散去三成,众将皆沉默无言,关羽扫视众人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材,亦有坚韧不跋之志,此小小挫折只是我们踏向成功前一个结而已。”

大军前行七里,忽然前方尘土飞扬,东吴大将蒋钦挥师拦与阵前,勒马挺枪大叫曰:“都督让我来拿你,关羽何不早降!”

关羽不怒反笑,青龙刀横扫而出,刀气如山压来!

蒋钦感到一阵窒息,挥枪抵挡,“当!”大枪应声而折,蒋钦魂为之飞,谁说关羽老迈?

“杀!”周仓、关兴、关索率军冲上。

主将不堪一击,吴军退走……

关羽率军紧随而至,无城可倚东吴何足惧?我们急需一场胜利!不知不觉追至荆州城外无想谷。

突然锣鼓敲响,喊声忽起,弓箭从四面射来,左边山谷中韩当横刀跃马领军冲出;右边山谷中周泰大喝道:“关云长受死!”引军杀至;蒋钦双手一展,梭标投出,回身复战,三路夹攻,关羽军陷入重围。

“退!”关羽匹马向前,却向部属下了这样的一个命令,赤兔神马一个加速迎面拦住周泰的定魂枪。

“呼!呼!呼!”大枪如风,周泰一声豪笑,毫不回避迎刀向前,传说庞德尚可与关羽力拚百招,青龙刀老已,不足惧!

但是定魂枪的劲风,轻轻掠过关羽身侧,根本不能减缓关羽的来势。

关羽就像条怒龙,飞掠而至,刀光如云彩流过,刀锋似青龙探爪,吞噬天地的刀浪破空而至!

周泰终于明白传说中的青龙刀有多可怕,自己一生大小战役上百,负伤数十处,却从未见过如此敌手!不!该说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但世上就是有这么种人,从来不知道退缩为何物,曹营有夏侯,东吴有周泰……

大吼一声,周泰招式一变直刺关云长前心,拼命枪!以快、准、狠取胜,招招都是同归于尽。关羽一声冷笑,所谓拼命只对功夫相若者有效,否则拚掉的只是自己的命,刀意一变,春华秋实落梦刀……周泰转眼落入一个梦中,清秋大梦!

刀意过处桃花纷飞,落叶飘零,眼看刀锋转向周泰脖项,关羽耳边金风响起,韩当的伤心天音箭和蒋钦的梭标先后而至。青龙刀光芒大盛,韩当的羽箭被刀气从中劈开,落入尘埃,接着刀锋一挑挑落了如风的梭标。不过刀意亦尽,无法追杀周泰,赤兔前蹄一翻飞踹而出,“轰!”周泰连同坐骑被踢飞在地。周泰就地一滚滚出战团。

关羽拢缰绳横刀立马遥对东吴大军,长髯随风舞动,人如天神马若蛟龙,凤目逼视众人傲然喝道:“东吴小儿放马过来!”风云为之变色,杀伐之气震慑全场。

四下吴军见其威势,遥想当年单刀赴会的风姿,惧不敢动。

关羽仰天大笑,傲视苍穹,英雄时代远矣,策马而去……

天上浮云流动,北风又起,要变天了。

军行九里,愕然而止。面前黑压压一片人群立于山坳,高挑一面白色大旗“荆州儿郎归家”,眼望过去老老少少,妇孺儿童尽是荆州百姓!人群似已等候良久,望到荆州兵马呼喊之声四起!

“小三快回来了。”“李大勇,你不要你孩子了,快回来!”“大牛,娘想你呀!”“大哥,我是阿水,昨天我从营里出来挺好的,你快回来,爹娘想你!”……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喊声不住。

关羽军中士兵们面面相觑,身后追兵声音渐近。“咣当!”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武器离队而出,荆州军士竟然争相出走!转眼间部队散去七成,军法有云临阵脱逃者斩,但是此时此刻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

除了关羽的近卫,别的营寨几乎走空。天字七号营仅剩周钧一人愣愣的站在那里,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不可一世的荆州兵马?生命会比尊严更重要?刘皇叔和关将军皆待荆州不薄,当年那么困难百姓亦追随皇叔大战长坂,民不弃君,君不弃民成就佳话。可是今天是怎么了?他无助的望向端坐在赤兔马上的关羽。

关羽却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山崦内又有旌旗舞动,大旗上随风飘摆一个“丁”字。回望山坳上的荆州父老,关羽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意,大哥、翼德!你们在哪里?

收回目光,看看仍然坚守的部下,什么话也没有说,举刀纵马直向丁奉大军杀去。关索紧随其后举刀大叫道:“是热血男儿的跟我来!”仅存的千余军马发出不平的怒吼,旋风般转向山崦。

看着关羽率部远去的尘埃,离队的士卒眼带泪花缓缓跪倒,苍天莫怪我们这些偷生的人……我们只想平淡幸福的生活。

荆州百姓亦是百感交集泣声一片,当年他们跟着刘备过长坂,今天他们弃关羽于荆州城外。

丁奉、徐盛不料想关羽至此仍敢主动攻击,匆忙中调整队形,却被抱着必死之心的关羽军冲散,一时间无法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前锋部队被关羽军压制,前后军相互挤压,弓箭无法施射,处于被动挨打状态。

“丁奉!”关羽大喝道,“受死!”青龙刀呼啸而出,面前的两名东吴军士首当其冲,人头冲天而起,热血喷洒……

关兴关索从左右杀出,一下子击散了丁徐布下的阵势……丁奉、徐盛大怒,各舞刀枪拦住关家两兄弟,力图稳住阵脚,又一场厮杀展开了。

马蹄轰鸣声由远至近,尘埃高高扬起,关羽军的后方出现了韩当、周泰、蒋钦的人马。韩当高举手中钢刀,用力高喊:“降者免死!”

数万兵马长戈顿地,一起高叫:“降者免死!!”响声震谷,惊散了碧空中的浮云……

关羽军中人人皆知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投降或可免死但是一辈子的坚持和战士拥有的自尊就荡然无存。周仓双眸崇敬的看着帅旗上那个飞扬的“关”字,一辈子守候的东西怎能随便就放弃了,高举锯齿开山大刀吼道:“誓死不降!”

“不降!!”关羽军齐声呐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远处高坡帅旗之下,吕蒙和陆逊注视着战场,白衣青衫随风飘扬。

吕蒙脸色略显苍白,轻轻问道:“敌军不降,伯言有何良策?”

“诛之!”陆逊冷然道。

吕蒙深深的望了陆逊一眼,淡淡的道:“为将者以杀为主,为帅者以谋为上。”

陆逊微笑道:“都督当知关云长非可收之将,主公意图招降绝不可为。”

吕蒙悠悠看着碧蓝的天空,天气真是多变,北风萧朔,杀人的好季节。

陆逊下令,号角响起,发动总攻。

合围之势已成,韩当、周泰、蒋钦、丁奉、徐盛五路大军围攻不到两千人的关羽近卫军。杀声四起,鼓角喧天,血雾弥漫于这个山谷,数里之内飞鸟亦不敢近。

关羽、周仓、关兴、关索四柄大刀刀气如风,纵横碑勒,所过之处当者披靡,血光四射,无全身而退者。即便如此,东吴军士仿佛无穷无尽,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涌上;关羽军的士卒则一个接一个栽倒于血泊中,人数越来越少。

荆州城三里处,一青甲战士纵马飞驰,正是张辽之子张虎。荆州城墙上那道十丈的裂痕让人无比震惊,满地的焦土叫人对战事的激烈产生无尽遐想。打听到东吴军队的去向,给马加了一鞭,张虎向无想谷奔去,见过徐晃后他已了解现在关羽的生死非曹魏可以操纵,但是张虎仍想去见关羽,去见那个在许昌教过自己刀法的战神!一定要快,因为那是一个就要逝去的神话……

血腥味越来越浓,赤兔发出一声嘶鸣,地上泥土的颜色已和赤兔的毛色相仿,大战从正午杀到黄昏,东吴军团亦露出疲态,关羽军更是岌岌可危,但是旺盛的斗志支撑着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官兵,每一个关羽近卫倒下都要换得数具敌人的尸体。阵型已无,双方皆杀的眼红,刀枪、釜戈、箭矢、拳头、身体、牙齿都已成为武器。连战马都在互相攻击,整个无想谷都已失去思想,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杀戮。

看着山坡下的战场,陆伯言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犹豫道:“是否还该强攻?敌势过于顽强……”

“弓箭营上吧。”吕蒙沉**,“敌人尚存数百,不用作无畏的牺牲了。”

锣鼓声响,关羽压力顿轻,身前急攻的东吴士卒如退潮的江水哗的全部消失,不但快速而且整齐。紧接着整齐化一的步伐声传来,在距关羽残部两百步处止步,三千人具是手握强弓腰系箭壶的射手。

弓箭手!!

毫无遮挡之下,关羽的士卒根本就无还击能力,关索大吼一声拍马向敌阵冲去,冲冲!仗绝不能再这么被动的打下去,挥刀震天怒吼……长发迎风飞舞……

“嘭!……唰!唰!……”

开弓似霹雳……放箭如急雨……

“当!当!当!当……”第一阵羽箭被关索的虎牛长刀拨下。

“嘭!……唰!唰!……”第二阵羽箭再次光临。

“叮!叮!叮……噗!”箭透锁甲,关索身躯一晃,就要栽下马去。猛地关索就觉身体一轻,落到实处,高速前行如在云中,有力的手掌,熟悉的气息……“父亲!”

正是关羽!他几乎和关索同时掠阵而出,敌方阵容严整绝不是可以轻易突破的,赤兔如风而至,左手夹住关索,右手舞刀扫去来箭,把关索抢回阵中交于关兴。

天上的夕阳被箭云遮盖,第三次箭雨从天而降……

关云长立于阵前,凤目望着被雨箭遮蔽的天空,轻轻**:“长刀舞天兮意风流……”冷艳锯如流云飞絮般流出,刀气从八方聚合,化作一道惊虹从箭云中炸开,空中闪现万道刀光,使空中的红日重现人间。

“轰!”箭影又起,金光灿烂,光华缭绕,诸葛神弩!仿佛千万死神降临人间,一瞬间战场之上失去了风,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金色!

青龙偃月振颤了起来,晶莹的刀锋发出一声轻鸣,关羽一甩长髯,怒斥一声,青龙惊现,青红色的刀气形成了巨大的气旋,满天的箭弩卷入刀气生成的漩涡,“叮,叮,当,当……”羽箭振落一地,金色消散。

枣红色的脸庞如纸一般惨白,关羽的右臂再次僵硬,这两刀耗尽了太多的真元,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但是远处的弓箭营竟向前跨了十步,拉弓向天,新一轮的进攻再一次展开。

身后众人见关羽面色不对,不顾满天的箭矢,皆飞身拦到关云长身前。弓箭射到不设防的血肉之驱上,战士们纷纷倒入血泊之中,关羽无恙,身前的周仓身受七处箭创,血流如注,却仍一脸坚毅像标枪一样立于关羽身前,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啪、啪、啪、啪……”尘土扬起,弓箭营再次踏上十步,弓开如满月。韩当看着眼前宁死不屈的对手,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天下战乱多年,从英雄辈出,到今日的人才凋零,一个又一个豪杰倒在战场和阴谋诡计中,浪淘尽天下英雄……远处关云长须发皆已花白,也许就要血流五步,韩当不禁大喊道:“关羽,降还不降?”

“周仓退下!”关羽深深吸一口气,体内空空荡荡,无有出刀之力,看着远处弓弩上闪烁的箭头,双目透出一阵落寞,想我关羽英雄一世难道要陷于此处?

突然!东吴军队后队向前挤压,阵脚一挫,发生混乱。喊杀声从东吴后军传来,而且越来越近,来人势如破竹不知有多少人马。

援兵?关云长精神一振,就听得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父亲大人!我们来了!”

关平!关羽抖擞精神,握着青龙刀默默提气,老伙计我们杀出去!青龙刀上青龙纹晶芒一闪,一股热流传来,内息重新燃起,赤兔扬蹄欢鸣,关羽一声长啸:“冲!儿郎们让我们杀出去!”

“冲!”刀意所指弓箭营溃散……

“居然有援军?”吕蒙皱眉道,“关平竟然甩开了曹军的追杀?”

看着天上的一片雨云,陆逊悠悠的说:“也许曹魏不想要关羽死于自己手中吧。”

“吴侯也不想杀关羽。”在一边沉默良久的诸葛瑾谏道,“他们的战力已经有限了,可否网开一面。是否追杀由吴侯定夺?”

陆逊笑道:“莫要小看关羽,放虎归山决不可为,何况对方是条青龙。”言罢眼望吕蒙。

吕蒙一笑:“虽有援军,但敌人是疲惫之师,况伤员满营,围而杀之不成问题。”

陆逊躬身道:“请都督下令!”

吕蒙手一挥,潘璋、朱然领命而去。

战事无常,一切并不如吕陆二人想象的顺利,关羽与廖华关平的援军合兵一处,迅速突围,逃出无想谷战场,往麦城方向遁去。

“关羽如何摆脱伤病的拖累?”诸葛瑾诧异道。

周泰沉声道:“敌军伤号皆自绝于战场,关羽军无有伤病拖累!”

“自绝于战场……”吕蒙**一声,看着东升的玉兔,良久无语……

(四)麦城

麦城,地处荆州以北,夷陵以东,大战之前是一个有千余户人家的小城,此时已空。

关羽和他的五百壮士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也许追兵就会到来,但是就如关平所说:军心已乱,须得城池暂屯,以待援兵。麦城虽小,足可屯扎。

麦城往北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无论上庸救兵至否,荆州皆已无有作为,也许该退入西川了。派出求援的军士迟迟没有消息带回,心烦意乱之间关羽带着几个亲卫,外出察看地势。

冬日的江东,并没有北方刺骨的寒风,麦城边的小望山仍有一丝绿意,然而山清水秀之间却无端让人感到一阵寒意。山脚之下一个破落的村落,尸骨曝于野外者比比皆是。

打马入村,竟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庙宇之前一座新坟,土坟前一个背着包裹的十岁左右的少年竟是此村中唯一的活人。

“普净大师之墓”,关羽心头一惊,下马问道:“娃娃!普净大师可是来自镇国寺?”

“家师正是来自汜水镇国寺。”少年低声应道。

关羽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二十年千里单骑的汜水,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普净问:“将军离蒲东几年矣?”

关羽道:“将及二十年矣。”

普净问:“还认得贫僧否?”

关羽道:“离乡多年,不能相识。”

普净笑道:“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条河。”

转眼离家四十年了……人处乱世……故人长绝!

关羽目中泪珠滚滚,沉声问道:“此地可是发生了变故?”

少年黯然道:“小望村地处荆州战乱之地,前些日子大水侵袭樊城,附近诸乡皆不保,此地却得幸免,但一股荆州残兵路经此处,而后就是将军看到的如此景象。幸存者皆连夜迁徙,家师一病不起。”

“大水侵袭樊城,附近诸乡皆不保”听得此语,关云长心头剧震,长叹一声,悠悠问道:“大师在此多年因何不与关羽联系。”

少年道:“家师曾经言道乱世山河,不求守望相助,但求相忘于江湖。他每日皆在佛前为君侯祈福。”

乱世神州,只能相忘于江湖……

心头一阵酸楚,关羽皱眉问道:“娃娃今后何去何从?”

“家师不让我入佛门,祭奠家师后,我只能四处流浪去了。”

关羽注视着面前无助的孩童,虽然骨骼清奇,面相不凡,终究年岁尚小。

“去西川吧,若战事不绝,只有西川或可保一方安宁。”

少年跪拜起身:“君侯珍重!”向后山走去,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足迹,村前一株代表希望的谜罗花分外妖娆,艳丽的花瓣上一粒露珠轻轻坠下,仿佛大地的泪痕。希望如果只有泪水,那还是希望吗?

关羽深吸了口气,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一扫阴霾,希望永远都是有的!

“君侯可好?故人前来拜望!”麦城东门,一紫衫文士立于城下。

诸葛瑾?关羽冷笑一声:“来作说客?”

诸葛瑾正色道:“今奉吴侯命,特来劝谕将军。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将军所统汉上九郡,皆已他属;止有孤城一区,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在旦夕……”

“哼!”一声冷哼打断了诸葛瑾的话语,关羽道:“城若破,有死而已。岂可叫我背弃大哥?军师在蜀辛劳,羽不会诛杀他的兄长,如再多言,定斩之。”

“云长请三思!”诸葛瑾平静的说,“请看我们东吴的军容!”手指之处尘烟翻滚,隆隆的马蹄声已传来,旌旗招展,人影幢幢,阵容如天!

看看滚滚的尘烟,关羽轻轻一笑,傲然道:“告诉碧眼小儿莫在阵前被我遇上,否则我定斩其头颅。”

诸葛瑾无奈,只好身退,走出几步又回首道:“大战转眼即至,云长珍重。”

看看天上的云霞,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关羽纵马入城。

刚入城门,关平迎上前来:“诸葛瑾来求见。”

“已经见到了。”关羽笑道,“准备迎战。”

中军帐内,众将云集,连身受重伤的周仓亦被抬来出席会议。

虽然城外重兵围困,此地又不利防守,但众人仍非对前途无有把握,因为关羽在!

关羽捋须问道:“上庸援兵迟迟不到,看来前些去求救的军士都已遭受不策,谁敢突围再赴上庸?”

廖化挺身道:“某愿往。”

关兴关索亦同时跨出一步:“我去!”

三日后,子夜,小雪。

满天飞雪中关羽看着自己的部下和爱子整装待发。

沉沉夜幕之下,麦城之外风雪江山一片苍茫……

“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不知不觉间云长心头忆起了曹孟德的诗句。万里中华无有乐土,战火随时可以烧到任何地方,关索关兴离开麦城无非是进入另一个杀场……风雪江山,身如浮萍!故乡!何时才能回去看看呢?

“父亲!”关兴的叫声把关羽拉回了现实。

看着沉稳的关兴和飞扬的关索,关羽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他并不指望他们扛起整个战役的责任,但在战场上一定要是个男人。

“照顾好你弟弟!”关羽抓着关兴的双肩道,“虽然他的武艺可能是你们弟兄中最高的,但是杀兴太大,太感情用事。”

转过脸来看着关索,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热泪盈眶,关羽慈爱的道:“你长大了,从小不就喜欢战场吗?男子汉上战场前是不哭的。”

看着须发与大雪融为一色的老父,一双儿郎哭拜于地,千言万语都化作泪水。

廖化牵马上前,关羽望着面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沉声道:“我把我的儿子交给你,如若上庸不派救兵,你们就另外取道去西川。”

“上庸敢不派救兵?”廖化惊道。

“希望他们不敢,但是刘封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关羽轻轻的说。

“化愿为君侯肝脑涂地!”廖化颤声道。

此时东城外锣鼓声响,关平发动的佯攻开始了。

“时辰已到!”关羽喝道,“上路吧!”

廖化、关兴、关索洒泪而别……上马出城……干戈骤起。

看着三人消失于满天风雪之中,关云长凤目掉下两滴清泪,此别也许亦是永诀。风雪更紧,东西门外的杀声,渐渐的平息了。凄谜的天空仿佛纷乱的神州,何时止干戈?成名于乱世,亦可能死于乱世……大哥,三弟!你那里可有下雪?

回到营房,见到关平坐在一边饮酒,关羽把眉一皱正要说话,却听关平停杯问道:“父亲!许都是什么样子的?”

关羽闻之,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浮上心头,心中一痛,抓起酒瓶,一饮而尽。

关平轻声道:“父亲!我没去过许都,但是我决不做俘虏!”翻身倒地,沉沉睡去。

关羽扶起爱子上榻,轻声道:“儿子,我们决不会作俘虏!”

营外风雪肆虐,关云长却没有睡意,昨日的曹操绝不是今日的孙权,当日的关羽亦不是现在的云长。

——父亲!我没去过许都,但是我决不做俘虏!

——我们决不会作俘虏!

“荆州有人突围出去了?”陆逊问道。

丁奉道:“原本已经阻止住了,但是有一青甲战士突然杀到,冲破了阵势。”

“即使去上庸,刘封也不会来援,要来早来了。”诸葛瑾笑道。

吕蒙叹道:“使一支人马在上庸佯动即可。刘封与关羽有隙,关云长指望错人了。”

这时一个清悦柔和的声音响起:“如此吕子明何时可擒关羽?”

来人碧眼黄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正是孙权。

众人尽皆跪倒,孙仲谋示意免礼,然后望向吕蒙。

吕蒙胸有成竹道:“十天!”

陆逊补充道:“麦城十日之内无粮可用,是走是降关羽当有定夺。以关云长的性格,必走!”

吕蒙沉**:“料关羽兵少,必不从大路而逃,麦城正北有险峻小路,必从此路而去。伏精兵五千于麦城之北二十里;彼军至,不可与敌,只可随后掩杀。彼军定无战心,必奔临沮。伏精兵于临沮山僻小路,蒙自去擒他。”

孙权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油然道:“好!孤将亲往。”

张虎赶到无想谷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之后他一直在麦城外游弋,他很想见关羽,却不知道见到又有何用,看到有人闯营,于是上前救援了廖化等人。送走三人后,张虎知道关羽已经把自己的希望送了出来,以后所剩的只是关羽一人的结局……关羽决不会再次投向曹营,留在此处已无意义,张虎轻轻策马向东面徐晃的大营而去,那大战白马的名将雄壮如山的身影在脑海萦绕,心头一阵酸楚,如何向父亲交待?那个神话就要终结了……

时光如箭,已过去九日,麦城中断粮了。虽然每天都有东吴部队来城下示威,却总是象征性的呐喊,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赵累上前道:“君侯,城中断粮!且东吴每日攻打三门。”

关羽轻笑道:“吕子明是要我从北门走。”

王甫沉声道:“如此,北门恐有埋伏,请君侯定夺。”

关羽捋须傲然道:“即使有埋伏又能耐我何?兵势已至如此地步,自当置于死地而后生!”

关平皱眉道:“仓叔可能走不得路了。”

关羽淡淡的道:“王甫!你和周仓带百人留守。伤号和祖籍荆州的全部留下。”

王甫一振,惊道:“甫愿为君侯效死。”

“羽何尝不知你和周仓的忠心,但凭心而论,你可还有战斗之力?”关羽叹道,“你和周仓的伤都太重了。何况那些受伤的子弟总不能无人统御。”

王甫无语,的确!自己经脉受伤,一身功力如能保住就不错了,怎可动武,而周仓则是连床都下不了,随队突围图争负担。

是夜,飞雪,麦城北门。

王甫带着百余士兵给关羽送行。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天上无月,每个人的心头只有沉重二字。

“君侯!”周仓在担架上伸出颤抖的双手,哽咽道:“君侯!仓不能追随君侯了!”

关羽前行几步紧抓住周仓的双手,凤目深深的望着老友道,“莫如此说!羽从不曾把你当作部下,你一直是关羽的好兄弟!”

周仓粗豪的脸上老泪纵横,紧紧握住关羽的手,却不能言语。

“周仓!记住关羽的话,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关羽看着身边的周钧道:“替我照顾他,带领大家活下去。”周钧满脸都是泪痕。

关羽抬起头,扫视身边送行的众人,缓缓说道,“羽不曾带大家走上胜利之路,但是身处乱世大家一定要坚持着活下去!”

话毕,关羽松开了周仓颤抖的双手,翻身上马,带着三百人踏雪离开。

看着就要逝去的背影,王甫哭拜于地道:“君侯于路,小心保重!甫与部卒,死据此城;城虽破,身不降!专望君侯速来救援!”

夜色中,关羽的足迹转眼消散,周仓看着被风雪遮盖的苍穹,“大哥!”二十年的追随就像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