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泉馆杀人事件
北川集团的创始人北川炎早年因经营海运而发家，随后他转而投身电子科技行业并通过敏锐的投资直觉和善于交际的灵活手腕而大获成功。但随着财富的不断累积，其个人生活也逐渐变得奢靡无度，感情生活更是(放)荡混乱。不知是由于自己有特别注意还是命运的奇特安排，北川炎虽然风流成性，但膝下却只有一子。当日复一日的遭受酒精和致幻药物的不断侵害后，北川炎的生命之火迅速熄灭，其子北川定顺利接掌了北川家族的产业。和父亲不同，北川定生活清简，工作勤勉，完全是一副道德君子的风范。北川企业也因此而进入所谓的“清寡”时期。之所以采用这样一个褒贬相合的奇怪词语，是因为北川定虽然人格高尚，处事公允。但由于缺乏灵活变通的策略与权谋纵横的手段，北川家族的产业发展反而因此出现了停滞，销售业绩更是大幅下滑。这种情况是北川定始料未及的，不断恶化的业绩使他一筹莫展。这种现象还导致产生业界流传一时的所谓“光明正大的商人永远不能发财”的谚语。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成就过于失望，或者对商海看得过于通透了。北川定此后，逐渐将生活的重心移往家庭和自我娱乐。在此期间他爱上了冲浪，经常独自驾船出海，一度脱离了权力中心。很遗憾的是，北川定在一次远洋游玩时，意外地遇上风暴而不幸罹难。这样的突发事件令人措手不及，家族偌大的产业无奈的过早落到了北川定的两个儿子身上，他们便是长子北川炼与次子北川枫。世事就是如此无常，这两人体内的基因绕过了沉稳有余、进取疲软的父亲而直接继承了祖父的才能。他们积极地拓展家族产业，并成功进军金融业，为家族攫取了巨额的财富，也使北川集团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中兴。这两兄弟中又尤以次子北川枫行事果决，头脑清晰。他推出了一系列新颖的进取制度，大刀阔斧地改革人事构架将企业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些成功的举措，使他隐隐成为了家族的领军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由于多年废寝忘食的工作，北川枫不幸染上重疾。虽然得到了最好的救护，但仍然在与死神搏斗了数日之后，以仅仅45岁的黄金年华便匆匆离世。
长兄北川炼因此一度伤心欲绝，多年他来与亲弟携手并肩，呕心沥血的支撑着家族大业，感情真挚无比。为了使北川集团得到最好的发展，北川炼力排众议，将统领集团的权力交给了弟弟，并全心全力地奉献着自己的光热。当噩耗确定后，悲痛交加的他没有遵循兄弟的遗言，坚持不肯执掌大业，反而一心一意地扶持北川枫唯一的女儿——北川宁薇来接手庞大的北川集团。而幸运的是，当年仅仅刚满18岁的北川宁薇毅然地挑起了家族重任，依靠叔父的鼎力护持，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展露出惊人的才华。不但在先辈经营的各个领域中都取得了巨大的成果，而且还通过主张大力开展电子商务活动，施行网络化服务，推广自动化产品的研发而取得了意想不到成功。由此，北川集团再次充满活力的大踏步发展，进入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即业内俗称的“薇时代”。
景庭将从网上搜集到的资料一股脑的强记下来，总算对北川宁薇和整个北川家族也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抬首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接近傍晚。嘉宾们都逐渐来到了餐厅集合，周遭的人也越聚越多。此刻离景庭最近的是两名老者，左手边的是位穿着湖蓝色高领风衣的瘦高个。他高颧骨、鹰钩鼻，头发灰白，目光锐利，炯炯有神。右手边的老人则穿着米黄色外套，带着厚厚的复古眼镜，身材发福。圆脸盘，头发稀疏，额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彰显着岁月留迹。这两人都是60多岁，虽然并肩而立但却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前者精明却显得尖刻；后者憨厚，有学者的风范。景庭略略回忆，认出右手边的这个胖学者就是在大巴车上出言制止曲子咎的人，当时曲子咎叫他董老。年轻的编辑迅速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终于记起这个人叫董振华，是考古界的权威人士，对历朝历代的礼器、官窑都有着深刻地研究。那么和他在一起的应该就是他的老搭档，“顺意”拍卖行的陶瓷鉴定专家——殷国维了。
果然，只听董振华低声对蓝风衣道：
“老殷，你说北川炼特地邀请这么多同行前来，待会到底有什么特别事情要宣布呢？”殷国维冷笑着回答道：
“哼！北川炼那家伙能玩什么花样？还不是那些套话嘛，希望咱们帮他宣传这个暮云计划，借我们的声望帮北川集团炒作而已。”景庭仔细听着，原来他们都不知道这次北川宁薇会来到现场主持大局，看来自己此行果然会有意外惊喜了。听着身旁两人的交谈，景庭隐隐感觉他们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就是之前在温泉馆7号泉池中低声交谈的那两人，不知他们当初在谈论些什么呢？
正在此时，宴会厅的广播响起，打断了景庭的思绪。一名穿着灰色西装50来岁的中年人快步走上餐厅中央的观礼台。这人国字脸，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他腰杆笔直，行步生风。双眼目光如电，神采奕奕。景庭在网上见过这人的照片，知道他就是北川集团的二号人物，北川宁薇的叔父——北川炼。
“和资料上完全一样嘛。”年轻的编辑发出不知是满意还是遗憾的自语。北川炼是北川定的长子，生有一男名唤北川天章，比北川宁薇小三岁。北川炼无论在业内还是社会上都享有良好的声誉，相较弟弟北川枫来说他更多的继承了父亲正值、无私的行为守则。他能够获得世人广泛赞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为了家族事业，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当年他虽身为长子却因为弟弟才能超过自己而毅然地将弟弟扶上大位，而在胞弟意外罹难，悲痛欲绝之后又义无反顾地支持年轻的侄女——北川宁薇继承家族产业。这样胸怀博大而毫无私念的人现在社会真如稀世珍宝一般的可贵。景庭叹了口气，将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又在脑中温习了一遍。
这时北川炼已走上礼台，他先寒暄了几句。大意无非是代表北川集团欢迎各位专家，并感谢众人的拨冗莅临。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岁月似乎完全没有对其造成影响。景庭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包括之前在酒店走廊中遇到的冒常林与秦岭在内，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到齐，青年编辑暗中打开相机的镜头盖，看来主角马上就将登场了。
果然，只听台上的北川炼话锋一转，高声宣布道：
“此次主题文化园的宴请对我北川集团的‘生态暮云计划’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为了感谢诸位专家和媒体朋友百忙之中，拨冗莅临。我司董事长北川宁薇小姐也亲身前来，答谢诸位！”话音方落，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乱。特别是因为没有准备相机，而错失如此重要场面的曲子咎，正抓耳挠腮，手忙脚乱地摸掏调试手机。那样子，真真像极了一只泼猴。
霎时间，四面灯光一暗。只听得一阵环佩轻音，鼻息中香风阵阵，雪亮的光柱托出一位款款佳人。北川宁薇是家喻户晓的商界美人，她此刻的出场是惊艳的。不论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身着一袭青白色的拽地襦裙的女子所吸引。一步一步，环佩轻铃，如风扶柳，似月临波。当身着宋代贵妇礼服现身的北川宁薇盈盈站定时，仿佛瞬间将屋内所有的光线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么的雍容华贵，那么的端庄秀美。明眸皓齿，雪肌云鬓，宛如画上仙子轻踏凡尘。景庭看得有些发痴，忽然觉得肋下一疼。扭头，正见朱瑾昙手里拿着个碟子，杏目圆睁地看着自己。
“还不赶紧回神！难道要我换个脸盆来帮你接口水和眼珠子吗！”朱瑾昙低声啐道
“咳，咳，小孩子不要乱说，我这是在欣赏！”
“哟哟哟，欣赏得口水流成河了都。”
“哪有这样的事！”虽然是这么辩解着，但景庭仍然条件反射地擦了擦嘴。就在此时，台上的北川宁薇轻启朱唇向众人致谢道：
“我代表北川集团，感谢诸位的莅临。也预祝大家，在接下来的五天时间中能够拥有愉快心情。希望我们的‘历史与科技主题文化园’能给大家留下美好的记忆！也请诸位专家、业内精英多提宝贵意见，帮助我们做到最好，让暮云成为星城南部最值得夸耀的生态之都！”柔媚的声线令人一时神为之夺，整个会场停顿了足有两秒，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景庭适时地按下了快门，白光闪过，这一次的独家报道非她莫属了。想到这，景庭不仅得意偷眼瞧了瞧曲子咎。却见其直愣愣地呆看着北川宁薇，真似灵魂出窍一般。更恶心地是这家伙居然真的有流口水，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而此时北川宁薇则继续说道：
“‘生态暮云计划’是北川集团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北川集团将投入最大的人力物力，将暮云打造成南中国最先进、最环保的生态绿洲。而我们的主题文化园，就是这片绿洲上最璀璨的明珠！”这时大厅里的幻灯亮起。不知何时，一块巨大的幕布已垂在半空，上面显示着整个文化园区的平面图。北川宁薇变魔术般忽然就换了一身衣服，从一名古代仙女，摇身一变成了时代英媛。只见她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水晶排扣，一步短裙。度身剪裁的高级服饰，将北川宁薇的婀娜体态包裹得骨肉亭匀。
“整个园区采用复古风格建筑，内部配置有北川集团最新的科技设施。客户只需要凭借一张房卡，就可以在园区畅行无阻，提前感受数字化的未来生活。园区实际占地2100亩，拥有医院、娱乐场、温泉馆、商务酒店、休闲中心、购物步行街等等商业生活设施，可以满足任何客户的需求。”北川宁薇顿了顿，接着说道：
“此次会议，除了学术交流之外。重点是向来宾们展示一种全新的生活理念，希望诸君尽情享受科技与历史的水(乳)交融，祝福大家拥有有一个完美的休闲假日！”说完，大厅随即恢复了光明。紧接着音乐响起，盛大的自助晚宴正式开始。朱瑾昙扯了扯景庭，没好气地道：
“还没看够呢？人家都走远了啦。”
“说什么嘛，我明明是在找位置坐！”
“切！好色的中年人！
“好了啦，这么多美食难道还塞不住你的嘴吗？快走啦！”
景庭边说边推着朱瑾昙朝最近的长桌走去。这次宴会的餐桌特地采用了欧式风格的矩形长方桌，这种布置可以使与会的专家、同行更好的彼此交流沟通，形成热烈的气氛，完全弥补了因人数较少而产生的空泛感。景庭用托盘盛满朱瑾昙选取的堆积如山的食物，好容易才安全地走到桌边坐下。
“我说，你真是贪得无厌啊。这么多东西，你吃的了吗？”
“放心放心，我可是处于急需营养的少女时代，和你这样气衰体弱的中年人是不同滴。”朱瑾昙边说，便将一勺俄国鱼子酱填进土司中。
“哼！等你吃成一头笨猪了，哭死也没人管。”景庭舞动着混合了嫉妒和怨怼的毒舌，而朱瑾昙却毫不在意。景庭叹了口气，发现此时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盘子，陆续而来的同桌也都是熟人。除了董振华和殷国维外，还有警官莫天成和曲子咎。而秦岭则端着水果沙拉和橙汁坐在桌尾，冒常林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身边。几个人相互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彼此相互介绍了一下，除了景庭，另外的人都是颇有名望的社交明星。不仅秦岭是近期很火的音乐创作人，连朱瑾昙都有旅德天才少女的光环加持。
“什么嘛，吃个饭又不是搞人口普查问这么清楚干嘛。”华景报业的执行编辑忍不住低声抱怨着。就在这时，朱瑾昙朝他呶了呶嘴，原来她拿了一碟三文鱼刺身，正需要芥末。由于懒得起身回去拿，而桌上所有的调料都摆放在了餐桌中间，朱瑾昙隔着景庭和董教授，不太方便去取，所以要景庭帮忙拿下。景庭瞥了一眼，只见董教授面前有数只瓷碟，釉质均匀开片细密，都是仿钧瓷的形制，显得古朴而精致。每只磁碟里都盛着不同的佐料，有辣椒酱、菠菜汁、番茄酱、腐乳、芝麻酱和芥末酱等等，花花绿绿的摆成一圈，煞是好看。景庭瞧了瞧朱瑾昙，然后才欠欠身，朝董教授道：“董老，能麻烦您给递下芥末吗？”董振华呃了声，抬头看了景庭一眼。然后笑着边说边将盛放着所有调料的托盘推到景庭跟前，乐呵呵地道：
“都拿过去吧，我们老人家不需要这些，你们年轻人慢慢用。”景庭见状赶忙摆摆手：
“您别客气，我够得着，放您那边就好。”说着，取了只空碟子，用勺舀了些芥末，又将托盘推了回去。董振华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时间又走过了一刻，景庭擦了擦嘴，忍不住感叹。这顿晚餐果然是丰盛无比，珍羞美味无所不包，就连巧克力喷泉都有好几种口味，真是极尽奢华啊。轻啜了口热茶，正要起身时，朱瑾昙忽然拿着一本宣传手册，神秘地推了推他道：
“大叔我刚听说这园区里有人工滑雪场哦，而且为了招待嘉宾明天就会开放呢。”
“南国星城向来不是滑雪的地界，而且现在还是秋天，怎么可能滑雪呢？”景庭好奇地问到。
“哎呀，你又老土了吧。都说这是科技时代了，人造人都做得出来，人造冰雪算什么啊。在这个园区里不仅能滑雪，而且还拥有标准赛道和顶级专业装备呢。”
“哦，原来如此。这也是绝佳的新闻素材啊，看来北川集团真是费尽心力在打造这个文化园啊。”
“嗯哪，怎么样？有兴趣没？”
“这个嘛……”
“你该不是不会滑雪的吧。”
“谁说的！我走南闯北的，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不会的嘛。”
“哦？那我还真是期待大叔的水准呢。”
“请好吧你！咱们明天早上就去，要占个好的雪道比试比试！”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可景庭心里却缺乏相应的底气。一个连溜冰都没学会的人，滑雪应该会更加困难吧。但是虚荣心却在此时压倒了一切，总之明天再找借口不去就好了。心里如此打算着的小报编辑，将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
“我吃饱了，回房去吧。滑雪场要明天才开放，今晚先用3D模拟器找找感觉好了。”朱瑾昙催促着。景庭探头看了看，却换来对方另一番讥讽。
“行了，北川宁薇早就已经走了啦。”
“说什么呢？我只是在观察环境罢了。”
“得了吧，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
“晕，在国外也能学到这些吗？”
“这叫入乡随俗啊。”
“唉，怕你了。走吧，走吧。”景庭挥挥手，两人并肩走出了餐厅。但急匆匆的两人却并没有马上回到酒店，原因是景庭将手机落在了温泉馆。
“唉，健忘就是衰老的表现啊，可怜的中年人。”
“不要乱讲！”
“好吧，要保持青春活力，饭后适度的运动是最好的方法，我就陪你一起去吧。”于是，两人便更改了路线，转向温泉馆而行。
当景庭顺利的在前台取回手机准备离开时，正巧撞见结伴而来的殷国维与董振华。这两人不是下午刚泡过温泉吗？怎么又来了呢。景庭有些纳闷，却并没有多想，拉着朱锦昙朝通天塔酒店走去。由于瑾昙提议饭后散步，所以二人没有搭乘轨道车而是选择步行返回，这样一来，等他们回到酒店时已经将近9点钟了。两人各自回房后，景庭开始整理白天拍摄好的照片并配上文字，叙写新闻稿，准备回去见刊。就这样一直忙到12点左右，才总算是全部完成。可在他正打算洗澡休息时，却意外地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边嘟囔着边打开房门后，视野中意外地出现了身材高大的莫天成。
“咦？怎么是你呢？”景庭有些纳闷。
“哦？景庭编辑不欢迎吗？”
“那倒不是，请问莫警官有何贵干呢？”景庭的语气并不友善，他对警察向来缺乏好感。
“嗯，是有点事情需要你来提供帮助。”莫天成的回答同样缺乏热忱。
“我可以拒绝吗？”景庭试探地问道。
“为什么要拒绝呢？”莫天成似乎笑了一下，坚毅的目光盯在景庭的脸上。
“因为没有几个良善百姓愿意在深夜被警察找上门啊。”
“哦，我想也不会有警察愿意忍着寒冻，深夜来听一个小报记者发牢吧。”
“喂！警官先生……”
“好了！言归正传吧。刚刚在园区里发生了凶案，我希望你能配合我进行调查。”莫天成打断了景庭的抱怨，他的语气充满威严与公式化的痕迹。景庭愣了愣，目光瞟向对面朱瑾昙的房间，随即道：
“死者与我有关吗？”
“殷国维，你应该认识。”
“是他？晚宴后我们还见过呢。”景庭叹了口气，侧身准备让莫天成进屋。但后者却摇了摇头：
“请你随我去会议室吧，所有相关人员都在那里。具体情况，咱们路上说。”
“这……好吧，请稍等。”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景庭还是迅速地抓起外套，跟着莫天成离开了房间。
电梯中，莫天成向景庭简单地描述了案件的情况。根据报告，凶案的现场就是在温泉馆中，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因为看到殷教授的衣服还留在更衣室中没有取走，而提前进行夜间例行检查的园区主管兰芳悦。当时她正经过7号泉池，忽然发现绿色的玉石地板上有一条蜿蜒蠕动的红褐色小蛇。可当循迹而上找到源头时，却发现了更为硕大的本体，那就是倒在池边的“顺意”拍卖行陶瓷鉴定专家殷国维。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头部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的地面。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兰芳悦立刻拨通了北川炼的电话。而得知此事后，北川炼那花岗岩般坚毅的脸颊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他平静地发出指令：
“保护好现场，封锁消息。嗯，我记得嘉宾中就有一位警官，先请他来看看吧。”
于是兰芳悦关闭了温泉馆的大门后，便立刻找到了莫天成。以上便是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情况了。
“哦？发现凶案后第一时间通知上司而不是警察吗，北川集团的员工可真是尽责啊。”景庭发出意味深长地感叹。而听到这样评价的莫天成则只是扬了扬嘴角，绘出无声的冷笑。
“我有一个问题。”景庭按下了电梯开关。
“请说。”
“你刚才讲过，初步判断殷国维可能是因为钝器砍杀致死，也就是说现场没有遗留下凶器咯？”
“呵呵，景编辑倒是很敏锐嘛。”
“过奖了，我倒是很疑惑。钝器砍杀伤是不会一击毙命的，这就意味着死者很有可能会进行反抗和挣扎，至少可以呼救。而温泉馆并不是密闭的空间，怎么会无人发现呢？”
“说的不错，既然你问到了那就不妨告知你吧。”莫天成略略调整了语气说道：
“殷国维的死状奇特，双眼外凸，嘴巴张大到极限，舌头僵直……”
“呃……你不是想说他是给吓死的吧。”
“呵，至少说明临死前他是极度惊恐的。”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殷国维从事古董鉴定。少不了与那些冥器，煞品接触，怎么说都该练出不少胆气了，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呢？”景庭疑惑地皱着眉。莫天成对此却不以为然。
“环境不同，心态不同，一个人的表现也就会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胆气是建立在狭隘自我领域的沙塔，没有参考价值。不信的话，一会看看董振华教授，你就明白了。”景庭还想辩驳，电梯却正好停下了。
会议室设在了二楼的商务区内，共有七间。莫天成领着景庭进入走廊尽头最后一间较小的房间，这里是莫天成安排的临时询问室，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景庭匆匆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书记官，还有董振华、兰芳悦、北川炼、曲子咎、秦玲、冒常林以及坐在后排若无其事嚼着口香糖的朱瑾昙。
“大叔，这次可发生大事件了哦。”在吹破一个泡泡后，瑾昙刻意地压低声说着，只是语气中欠缺了与表情相匹配的严肃感觉。
“可惜并不是什么好事啊。”景庭淡淡地回答着，同时开始打量起在场众人。兰芳悦坐在书记官身边，仍然穿着那套优雅的粉彩旗袍，清丽的面容有些苍白，眉宇间蒙着一层愁云。北川炼坐在主位，表情依旧沉稳。他西装笔挺，面容坚毅，不露半分情绪。在他左侧后方的曲子咎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十分兴奋，脸上挂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而秦玲依旧是冷冷的样子，似乎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冒常林的注意力则完全在身边的美女身上，对其他事情显得漠不关心。只有坐在前排的董建华表情有些失常，他换了件蓝色外套，神情显得尤为紧张。虽然房间开着暖气，但温度绝没有达到让人汗流浃背的程度。但是这位年长的考古学家却在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表现出难以抑制的激荡情绪。
莫天成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众人，随即沉着声音说道：
“不久之前，殷国维教授被人发现倒毙在温泉馆内。死因是头部遭到钝器砍击，造成颅外损伤失血过多而致命。”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在坐的诸位要么是曾在案发前不久见过死者，要么是与死者的房间相近。所以为了了解情况，迅速破案，我特地深夜邀请大家来此协助进行前期调查。”说着，他扭头朝书记官道：
“景先生描述的情况和朱小姐所说一致，不必另行质询了。”
景庭闻言，抬眼看了看莫天成不由得暗自点头。原来他故意将自己和朱瑾昙分别请来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二人相互影响，导致陈述事实出现偏差。同时也可以借此对二人进行试探，防止双方串供。由可见，莫天成确实是精明强干的人物。他年纪轻轻便已在警界闯出一片天地，非是浪得虚名。
这时，北川炼开口了，他面色冷峻，声音低沉，充满了压迫力：
“在文化园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作为主办方我实在非常遗憾并向大家致歉。北川集团也将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案件，惩办凶手。但是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希望莫警官对凶案消息进行适当地管制。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出面与上风进行斡旋。”
要动用权力管道来压制真相吗？莫天成虽然不屑，却仍然冷冷地点了点头。在换上一副温热的面孔后，北川炼朝景庭笑了笑道：
“我知道景庭先生是华景报业的著名编辑，此次能邀请到阁下与会真是十分荣幸。不过，您这次本是代替李元图教授前来的，所以应该尽量避免麻烦以免使李教授感到困扰才对，您说是吗？当然，给您造成的不便北川集团自然会有所回馈的。”
只要保持沉默，就将给予报偿啊。景庭暗暗解读着北川炼的话，同时瞥了一眼远处的曲子咎。不问那家伙吗？看来曲子咎显然已经接受了北川炼暗示的条件，否则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我想我会按自己的行为准则对事情进行判断和处理，所以请北川先生不用操心。”景庭并没有表现出对方所期待的热忱。
“原来如此，那么希望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行为准则存在交集吧。”北川炼露出标准却缺乏诚意的微笑。就在此时，会议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身着高级套装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诸位不介意我来旁听吧。”北川宁薇优雅的声线在虚空中扬起波纹。
“薇儿，你怎么来了？”北川炼显得有些意外。
“叔父，我已经听说温泉馆的事情了。”
“这种小麻烦，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不，叔父。出了嘉宾被谋杀这么重大的事故，身为北川集团的负责人，我必须担起责任。”北川宁薇打断了叔父的话。她朝众人微微点头，最后目光落在了莫天成的身上。
“莫警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北川集团的人，自我开始24小时随时待命。”
“啊，北川小姐言重了。我会尽力控制事态，极早解决的。”莫天成淡淡地回答道。北川宁薇闻言点点头，然后走到北川炼身边坐下，低声询问起事情的始末。莫天成则拿起书记官的笔录，再次细细查看了一遍后，开始试图串联起整件案情……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成就过于失望，或者对商海看得过于通透了。北川定此后，逐渐将生活的重心移往家庭和自我娱乐。在此期间他爱上了冲浪，经常独自驾船出海，一度脱离了权力中心。很遗憾的是，北川定在一次远洋游玩时，意外地遇上风暴而不幸罹难。这样的突发事件令人措手不及，家族偌大的产业无奈的过早落到了北川定的两个儿子身上，他们便是长子北川炼与次子北川枫。世事就是如此无常，这两人体内的基因绕过了沉稳有余、进取疲软的父亲而直接继承了祖父的才能。他们积极地拓展家族产业，并成功进军金融业，为家族攫取了巨额的财富，也使北川集团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中兴。这两兄弟中又尤以次子北川枫行事果决，头脑清晰。他推出了一系列新颖的进取制度，大刀阔斧地改革人事构架将企业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些成功的举措，使他隐隐成为了家族的领军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由于多年废寝忘食的工作，北川枫不幸染上重疾。虽然得到了最好的救护，但仍然在与死神搏斗了数日之后，以仅仅45岁的黄金年华便匆匆离世。
长兄北川炼因此一度伤心欲绝，多年他来与亲弟携手并肩，呕心沥血的支撑着家族大业，感情真挚无比。为了使北川集团得到最好的发展，北川炼力排众议，将统领集团的权力交给了弟弟，并全心全力地奉献着自己的光热。当噩耗确定后，悲痛交加的他没有遵循兄弟的遗言，坚持不肯执掌大业，反而一心一意地扶持北川枫唯一的女儿——北川宁薇来接手庞大的北川集团。而幸运的是，当年仅仅刚满18岁的北川宁薇毅然地挑起了家族重任，依靠叔父的鼎力护持，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展露出惊人的才华。不但在先辈经营的各个领域中都取得了巨大的成果，而且还通过主张大力开展电子商务活动，施行网络化服务，推广自动化产品的研发而取得了意想不到成功。由此，北川集团再次充满活力的大踏步发展，进入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即业内俗称的“薇时代”。
景庭将从网上搜集到的资料一股脑的强记下来，总算对北川宁薇和整个北川家族也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抬首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接近傍晚。嘉宾们都逐渐来到了餐厅集合，周遭的人也越聚越多。此刻离景庭最近的是两名老者，左手边的是位穿着湖蓝色高领风衣的瘦高个。他高颧骨、鹰钩鼻，头发灰白，目光锐利，炯炯有神。右手边的老人则穿着米黄色外套，带着厚厚的复古眼镜，身材发福。圆脸盘，头发稀疏，额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彰显着岁月留迹。这两人都是60多岁，虽然并肩而立但却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前者精明却显得尖刻；后者憨厚，有学者的风范。景庭略略回忆，认出右手边的这个胖学者就是在大巴车上出言制止曲子咎的人，当时曲子咎叫他董老。年轻的编辑迅速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终于记起这个人叫董振华，是考古界的权威人士，对历朝历代的礼器、官窑都有着深刻地研究。那么和他在一起的应该就是他的老搭档，“顺意”拍卖行的陶瓷鉴定专家——殷国维了。
果然，只听董振华低声对蓝风衣道：
“老殷，你说北川炼特地邀请这么多同行前来，待会到底有什么特别事情要宣布呢？”殷国维冷笑着回答道：
“哼！北川炼那家伙能玩什么花样？还不是那些套话嘛，希望咱们帮他宣传这个暮云计划，借我们的声望帮北川集团炒作而已。”景庭仔细听着，原来他们都不知道这次北川宁薇会来到现场主持大局，看来自己此行果然会有意外惊喜了。听着身旁两人的交谈，景庭隐隐感觉他们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就是之前在温泉馆7号泉池中低声交谈的那两人，不知他们当初在谈论些什么呢？
正在此时，宴会厅的广播响起，打断了景庭的思绪。一名穿着灰色西装50来岁的中年人快步走上餐厅中央的观礼台。这人国字脸，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他腰杆笔直，行步生风。双眼目光如电，神采奕奕。景庭在网上见过这人的照片，知道他就是北川集团的二号人物，北川宁薇的叔父——北川炼。
“和资料上完全一样嘛。”年轻的编辑发出不知是满意还是遗憾的自语。北川炼是北川定的长子，生有一男名唤北川天章，比北川宁薇小三岁。北川炼无论在业内还是社会上都享有良好的声誉，相较弟弟北川枫来说他更多的继承了父亲正值、无私的行为守则。他能够获得世人广泛赞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为了家族事业，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当年他虽身为长子却因为弟弟才能超过自己而毅然地将弟弟扶上大位，而在胞弟意外罹难，悲痛欲绝之后又义无反顾地支持年轻的侄女——北川宁薇继承家族产业。这样胸怀博大而毫无私念的人现在社会真如稀世珍宝一般的可贵。景庭叹了口气，将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又在脑中温习了一遍。
这时北川炼已走上礼台，他先寒暄了几句。大意无非是代表北川集团欢迎各位专家，并感谢众人的拨冗莅临。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岁月似乎完全没有对其造成影响。景庭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包括之前在酒店走廊中遇到的冒常林与秦岭在内，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到齐，青年编辑暗中打开相机的镜头盖，看来主角马上就将登场了。
果然，只听台上的北川炼话锋一转，高声宣布道：
“此次主题文化园的宴请对我北川集团的‘生态暮云计划’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为了感谢诸位专家和媒体朋友百忙之中，拨冗莅临。我司董事长北川宁薇小姐也亲身前来，答谢诸位！”话音方落，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乱。特别是因为没有准备相机，而错失如此重要场面的曲子咎，正抓耳挠腮，手忙脚乱地摸掏调试手机。那样子，真真像极了一只泼猴。
霎时间，四面灯光一暗。只听得一阵环佩轻音，鼻息中香风阵阵，雪亮的光柱托出一位款款佳人。北川宁薇是家喻户晓的商界美人，她此刻的出场是惊艳的。不论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身着一袭青白色的拽地襦裙的女子所吸引。一步一步，环佩轻铃，如风扶柳，似月临波。当身着宋代贵妇礼服现身的北川宁薇盈盈站定时，仿佛瞬间将屋内所有的光线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么的雍容华贵，那么的端庄秀美。明眸皓齿，雪肌云鬓，宛如画上仙子轻踏凡尘。景庭看得有些发痴，忽然觉得肋下一疼。扭头，正见朱瑾昙手里拿着个碟子，杏目圆睁地看着自己。
“还不赶紧回神！难道要我换个脸盆来帮你接口水和眼珠子吗！”朱瑾昙低声啐道
“咳，咳，小孩子不要乱说，我这是在欣赏！”
“哟哟哟，欣赏得口水流成河了都。”
“哪有这样的事！”虽然是这么辩解着，但景庭仍然条件反射地擦了擦嘴。就在此时，台上的北川宁薇轻启朱唇向众人致谢道：
“我代表北川集团，感谢诸位的莅临。也预祝大家，在接下来的五天时间中能够拥有愉快心情。希望我们的‘历史与科技主题文化园’能给大家留下美好的记忆！也请诸位专家、业内精英多提宝贵意见，帮助我们做到最好，让暮云成为星城南部最值得夸耀的生态之都！”柔媚的声线令人一时神为之夺，整个会场停顿了足有两秒，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景庭适时地按下了快门，白光闪过，这一次的独家报道非她莫属了。想到这，景庭不仅得意偷眼瞧了瞧曲子咎。却见其直愣愣地呆看着北川宁薇，真似灵魂出窍一般。更恶心地是这家伙居然真的有流口水，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而此时北川宁薇则继续说道：
“‘生态暮云计划’是北川集团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北川集团将投入最大的人力物力，将暮云打造成南中国最先进、最环保的生态绿洲。而我们的主题文化园，就是这片绿洲上最璀璨的明珠！”这时大厅里的幻灯亮起。不知何时，一块巨大的幕布已垂在半空，上面显示着整个文化园区的平面图。北川宁薇变魔术般忽然就换了一身衣服，从一名古代仙女，摇身一变成了时代英媛。只见她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水晶排扣，一步短裙。度身剪裁的高级服饰，将北川宁薇的婀娜体态包裹得骨肉亭匀。
“整个园区采用复古风格建筑，内部配置有北川集团最新的科技设施。客户只需要凭借一张房卡，就可以在园区畅行无阻，提前感受数字化的未来生活。园区实际占地2100亩，拥有医院、娱乐场、温泉馆、商务酒店、休闲中心、购物步行街等等商业生活设施，可以满足任何客户的需求。”北川宁薇顿了顿，接着说道：
“此次会议，除了学术交流之外。重点是向来宾们展示一种全新的生活理念，希望诸君尽情享受科技与历史的水(乳)交融，祝福大家拥有有一个完美的休闲假日！”说完，大厅随即恢复了光明。紧接着音乐响起，盛大的自助晚宴正式开始。朱瑾昙扯了扯景庭，没好气地道：
“还没看够呢？人家都走远了啦。”
“说什么嘛，我明明是在找位置坐！”
“切！好色的中年人！
“好了啦，这么多美食难道还塞不住你的嘴吗？快走啦！”
景庭边说边推着朱瑾昙朝最近的长桌走去。这次宴会的餐桌特地采用了欧式风格的矩形长方桌，这种布置可以使与会的专家、同行更好的彼此交流沟通，形成热烈的气氛，完全弥补了因人数较少而产生的空泛感。景庭用托盘盛满朱瑾昙选取的堆积如山的食物，好容易才安全地走到桌边坐下。
“我说，你真是贪得无厌啊。这么多东西，你吃的了吗？”
“放心放心，我可是处于急需营养的少女时代，和你这样气衰体弱的中年人是不同滴。”朱瑾昙边说，便将一勺俄国鱼子酱填进土司中。
“哼！等你吃成一头笨猪了，哭死也没人管。”景庭舞动着混合了嫉妒和怨怼的毒舌，而朱瑾昙却毫不在意。景庭叹了口气，发现此时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盘子，陆续而来的同桌也都是熟人。除了董振华和殷国维外，还有警官莫天成和曲子咎。而秦岭则端着水果沙拉和橙汁坐在桌尾，冒常林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身边。几个人相互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彼此相互介绍了一下，除了景庭，另外的人都是颇有名望的社交明星。不仅秦岭是近期很火的音乐创作人，连朱瑾昙都有旅德天才少女的光环加持。
“什么嘛，吃个饭又不是搞人口普查问这么清楚干嘛。”华景报业的执行编辑忍不住低声抱怨着。就在这时，朱瑾昙朝他呶了呶嘴，原来她拿了一碟三文鱼刺身，正需要芥末。由于懒得起身回去拿，而桌上所有的调料都摆放在了餐桌中间，朱瑾昙隔着景庭和董教授，不太方便去取，所以要景庭帮忙拿下。景庭瞥了一眼，只见董教授面前有数只瓷碟，釉质均匀开片细密，都是仿钧瓷的形制，显得古朴而精致。每只磁碟里都盛着不同的佐料，有辣椒酱、菠菜汁、番茄酱、腐乳、芝麻酱和芥末酱等等，花花绿绿的摆成一圈，煞是好看。景庭瞧了瞧朱瑾昙，然后才欠欠身，朝董教授道：“董老，能麻烦您给递下芥末吗？”董振华呃了声，抬头看了景庭一眼。然后笑着边说边将盛放着所有调料的托盘推到景庭跟前，乐呵呵地道：
“都拿过去吧，我们老人家不需要这些，你们年轻人慢慢用。”景庭见状赶忙摆摆手：
“您别客气，我够得着，放您那边就好。”说着，取了只空碟子，用勺舀了些芥末，又将托盘推了回去。董振华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时间又走过了一刻，景庭擦了擦嘴，忍不住感叹。这顿晚餐果然是丰盛无比，珍羞美味无所不包，就连巧克力喷泉都有好几种口味，真是极尽奢华啊。轻啜了口热茶，正要起身时，朱瑾昙忽然拿着一本宣传手册，神秘地推了推他道：
“大叔我刚听说这园区里有人工滑雪场哦，而且为了招待嘉宾明天就会开放呢。”
“南国星城向来不是滑雪的地界，而且现在还是秋天，怎么可能滑雪呢？”景庭好奇地问到。
“哎呀，你又老土了吧。都说这是科技时代了，人造人都做得出来，人造冰雪算什么啊。在这个园区里不仅能滑雪，而且还拥有标准赛道和顶级专业装备呢。”
“哦，原来如此。这也是绝佳的新闻素材啊，看来北川集团真是费尽心力在打造这个文化园啊。”
“嗯哪，怎么样？有兴趣没？”
“这个嘛……”
“你该不是不会滑雪的吧。”
“谁说的！我走南闯北的，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不会的嘛。”
“哦？那我还真是期待大叔的水准呢。”
“请好吧你！咱们明天早上就去，要占个好的雪道比试比试！”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可景庭心里却缺乏相应的底气。一个连溜冰都没学会的人，滑雪应该会更加困难吧。但是虚荣心却在此时压倒了一切，总之明天再找借口不去就好了。心里如此打算着的小报编辑，将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
“我吃饱了，回房去吧。滑雪场要明天才开放，今晚先用3D模拟器找找感觉好了。”朱瑾昙催促着。景庭探头看了看，却换来对方另一番讥讽。
“行了，北川宁薇早就已经走了啦。”
“说什么呢？我只是在观察环境罢了。”
“得了吧，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
“晕，在国外也能学到这些吗？”
“这叫入乡随俗啊。”
“唉，怕你了。走吧，走吧。”景庭挥挥手，两人并肩走出了餐厅。但急匆匆的两人却并没有马上回到酒店，原因是景庭将手机落在了温泉馆。
“唉，健忘就是衰老的表现啊，可怜的中年人。”
“不要乱讲！”
“好吧，要保持青春活力，饭后适度的运动是最好的方法，我就陪你一起去吧。”于是，两人便更改了路线，转向温泉馆而行。
当景庭顺利的在前台取回手机准备离开时，正巧撞见结伴而来的殷国维与董振华。这两人不是下午刚泡过温泉吗？怎么又来了呢。景庭有些纳闷，却并没有多想，拉着朱锦昙朝通天塔酒店走去。由于瑾昙提议饭后散步，所以二人没有搭乘轨道车而是选择步行返回，这样一来，等他们回到酒店时已经将近9点钟了。两人各自回房后，景庭开始整理白天拍摄好的照片并配上文字，叙写新闻稿，准备回去见刊。就这样一直忙到12点左右，才总算是全部完成。可在他正打算洗澡休息时，却意外地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边嘟囔着边打开房门后，视野中意外地出现了身材高大的莫天成。
“咦？怎么是你呢？”景庭有些纳闷。
“哦？景庭编辑不欢迎吗？”
“那倒不是，请问莫警官有何贵干呢？”景庭的语气并不友善，他对警察向来缺乏好感。
“嗯，是有点事情需要你来提供帮助。”莫天成的回答同样缺乏热忱。
“我可以拒绝吗？”景庭试探地问道。
“为什么要拒绝呢？”莫天成似乎笑了一下，坚毅的目光盯在景庭的脸上。
“因为没有几个良善百姓愿意在深夜被警察找上门啊。”
“哦，我想也不会有警察愿意忍着寒冻，深夜来听一个小报记者发牢吧。”
“喂！警官先生……”
“好了！言归正传吧。刚刚在园区里发生了凶案，我希望你能配合我进行调查。”莫天成打断了景庭的抱怨，他的语气充满威严与公式化的痕迹。景庭愣了愣，目光瞟向对面朱瑾昙的房间，随即道：
“死者与我有关吗？”
“殷国维，你应该认识。”
“是他？晚宴后我们还见过呢。”景庭叹了口气，侧身准备让莫天成进屋。但后者却摇了摇头：
“请你随我去会议室吧，所有相关人员都在那里。具体情况，咱们路上说。”
“这……好吧，请稍等。”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景庭还是迅速地抓起外套，跟着莫天成离开了房间。
电梯中，莫天成向景庭简单地描述了案件的情况。根据报告，凶案的现场就是在温泉馆中，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因为看到殷教授的衣服还留在更衣室中没有取走，而提前进行夜间例行检查的园区主管兰芳悦。当时她正经过7号泉池，忽然发现绿色的玉石地板上有一条蜿蜒蠕动的红褐色小蛇。可当循迹而上找到源头时，却发现了更为硕大的本体，那就是倒在池边的“顺意”拍卖行陶瓷鉴定专家殷国维。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头部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的地面。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兰芳悦立刻拨通了北川炼的电话。而得知此事后，北川炼那花岗岩般坚毅的脸颊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他平静地发出指令：
“保护好现场，封锁消息。嗯，我记得嘉宾中就有一位警官，先请他来看看吧。”
于是兰芳悦关闭了温泉馆的大门后，便立刻找到了莫天成。以上便是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情况了。
“哦？发现凶案后第一时间通知上司而不是警察吗，北川集团的员工可真是尽责啊。”景庭发出意味深长地感叹。而听到这样评价的莫天成则只是扬了扬嘴角，绘出无声的冷笑。
“我有一个问题。”景庭按下了电梯开关。
“请说。”
“你刚才讲过，初步判断殷国维可能是因为钝器砍杀致死，也就是说现场没有遗留下凶器咯？”
“呵呵，景编辑倒是很敏锐嘛。”
“过奖了，我倒是很疑惑。钝器砍杀伤是不会一击毙命的，这就意味着死者很有可能会进行反抗和挣扎，至少可以呼救。而温泉馆并不是密闭的空间，怎么会无人发现呢？”
“说的不错，既然你问到了那就不妨告知你吧。”莫天成略略调整了语气说道：
“殷国维的死状奇特，双眼外凸，嘴巴张大到极限，舌头僵直……”
“呃……你不是想说他是给吓死的吧。”
“呵，至少说明临死前他是极度惊恐的。”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殷国维从事古董鉴定。少不了与那些冥器，煞品接触，怎么说都该练出不少胆气了，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呢？”景庭疑惑地皱着眉。莫天成对此却不以为然。
“环境不同，心态不同，一个人的表现也就会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胆气是建立在狭隘自我领域的沙塔，没有参考价值。不信的话，一会看看董振华教授，你就明白了。”景庭还想辩驳，电梯却正好停下了。
会议室设在了二楼的商务区内，共有七间。莫天成领着景庭进入走廊尽头最后一间较小的房间，这里是莫天成安排的临时询问室，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景庭匆匆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书记官，还有董振华、兰芳悦、北川炼、曲子咎、秦玲、冒常林以及坐在后排若无其事嚼着口香糖的朱瑾昙。
“大叔，这次可发生大事件了哦。”在吹破一个泡泡后，瑾昙刻意地压低声说着，只是语气中欠缺了与表情相匹配的严肃感觉。
“可惜并不是什么好事啊。”景庭淡淡地回答着，同时开始打量起在场众人。兰芳悦坐在书记官身边，仍然穿着那套优雅的粉彩旗袍，清丽的面容有些苍白，眉宇间蒙着一层愁云。北川炼坐在主位，表情依旧沉稳。他西装笔挺，面容坚毅，不露半分情绪。在他左侧后方的曲子咎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十分兴奋，脸上挂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而秦玲依旧是冷冷的样子，似乎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冒常林的注意力则完全在身边的美女身上，对其他事情显得漠不关心。只有坐在前排的董建华表情有些失常，他换了件蓝色外套，神情显得尤为紧张。虽然房间开着暖气，但温度绝没有达到让人汗流浃背的程度。但是这位年长的考古学家却在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表现出难以抑制的激荡情绪。
莫天成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众人，随即沉着声音说道：
“不久之前，殷国维教授被人发现倒毙在温泉馆内。死因是头部遭到钝器砍击，造成颅外损伤失血过多而致命。”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在坐的诸位要么是曾在案发前不久见过死者，要么是与死者的房间相近。所以为了了解情况，迅速破案，我特地深夜邀请大家来此协助进行前期调查。”说着，他扭头朝书记官道：
“景先生描述的情况和朱小姐所说一致，不必另行质询了。”
景庭闻言，抬眼看了看莫天成不由得暗自点头。原来他故意将自己和朱瑾昙分别请来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二人相互影响，导致陈述事实出现偏差。同时也可以借此对二人进行试探，防止双方串供。由可见，莫天成确实是精明强干的人物。他年纪轻轻便已在警界闯出一片天地，非是浪得虚名。
这时，北川炼开口了，他面色冷峻，声音低沉，充满了压迫力：
“在文化园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作为主办方我实在非常遗憾并向大家致歉。北川集团也将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案件，惩办凶手。但是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希望莫警官对凶案消息进行适当地管制。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出面与上风进行斡旋。”
要动用权力管道来压制真相吗？莫天成虽然不屑，却仍然冷冷地点了点头。在换上一副温热的面孔后，北川炼朝景庭笑了笑道：
“我知道景庭先生是华景报业的著名编辑，此次能邀请到阁下与会真是十分荣幸。不过，您这次本是代替李元图教授前来的，所以应该尽量避免麻烦以免使李教授感到困扰才对，您说是吗？当然，给您造成的不便北川集团自然会有所回馈的。”
只要保持沉默，就将给予报偿啊。景庭暗暗解读着北川炼的话，同时瞥了一眼远处的曲子咎。不问那家伙吗？看来曲子咎显然已经接受了北川炼暗示的条件，否则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我想我会按自己的行为准则对事情进行判断和处理，所以请北川先生不用操心。”景庭并没有表现出对方所期待的热忱。
“原来如此，那么希望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行为准则存在交集吧。”北川炼露出标准却缺乏诚意的微笑。就在此时，会议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身着高级套装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诸位不介意我来旁听吧。”北川宁薇优雅的声线在虚空中扬起波纹。
“薇儿，你怎么来了？”北川炼显得有些意外。
“叔父，我已经听说温泉馆的事情了。”
“这种小麻烦，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不，叔父。出了嘉宾被谋杀这么重大的事故，身为北川集团的负责人，我必须担起责任。”北川宁薇打断了叔父的话。她朝众人微微点头，最后目光落在了莫天成的身上。
“莫警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北川集团的人，自我开始24小时随时待命。”
“啊，北川小姐言重了。我会尽力控制事态，极早解决的。”莫天成淡淡地回答道。北川宁薇闻言点点头，然后走到北川炼身边坐下，低声询问起事情的始末。莫天成则拿起书记官的笔录，再次细细查看了一遍后，开始试图串联起整件案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