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认为义子

孩童显然也听懂了他们交谈的内容，在看到李氏夫妇推迟再三还是收了那几张银票后，他心里清楚，他要离开他们了。

在无忧唤出那一声“言儿”后，他虽眼里含着泪却乖巧地走了过去。

无忧将那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轻轻的亲了下那双怯怯的眼睛，温柔得哄道：“言儿，不哭。言儿还记得姑姑吗？以前的言儿很喜欢笑呢。姑姑喜欢看言儿开心的笑容。”

姑姑……

这个称呼让孩童的心里一阵温暖。

脑中一瞬间想起，似乎幼年的记忆中也有一个这样温柔的声音冲着他喊：

“言儿，到姑姑这边来。”

教他蹒跚学步。有那么一双手，总是在他快要跌倒的时候及时地抱住他。那是……姑姑的声音。

是姑姑！是那个总是笑得好温柔好温柔的姑姑。姑姑是他记忆里最亲的人，也是对他最好的人。虽然她好象常常让他喝好苦好苦的汤药。依稀记得，她说“喝了药，言儿就可以开口叫姑姑了”。

那时候年幼无知，不懂为什么要喝药，内心却是无比期望能亲口喊她一声“姑姑”的。姑姑是他记忆里最亲的人，也是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可是她好久都不来看他，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她不要他了。

小人儿伏在无忧肩头，万分委屈般地“呜呜”哭了起来。

“言儿只怕是不舍得离开二老呢。”

慕容寒一旁取笑着，和李氏夫妇互相客套几句，便偕同无忧、言儿告辞离开。

二老抹泪目送，直至再也看不见三人影踪……

“言儿交给我来抱吧。你都抱一路了，累吗？”

“还好！”

无忧应着，转手将沉睡的孩童交给慕容寒，抬袖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水。虽是四月，但晌午的阳光还是有点刺眼，何况一个弱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走了两个时辰的路。

“不如我们雇辆马车。”

“好！等到了前面小镇。”无忧点头，边走在官道上，边道：“寒，我想买座庄院。”

“做什么？”慕容寒不解，

无忧苦笑道：“我现在无家可归呢，总不能让言儿跟着我四处漂泊。言儿已经很可怜，我想，尽我所能的好好照顾他。”

“那好办！我带你和言儿回慕容山庄。庄里地方大下人也多，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慕容寒提议。

无忧摇头。

“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想给言儿一个真正的家，而且言儿已经五岁了还不会说话，我也想帮他好好诊治一番。我一直向往西湖的秀美，我们就在西湖边上买座院落好不好？”

“好啊，我们正好去尝尝那西湖醋鱼的味道。”

慕容寒一副垂涎三尺的神情，惹得无忧轻笑。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言儿的身份。我听你让他，叫你姑姑，他是谁的孩子？”

慕容寒一问，让无忧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言儿……是我大哥的私生子。有一次他被家父责备多喝了几杯，酒醉之下错进了……门里一个女子的闺房，事后这女子羞于启口，却暗自怀恨在心，在一个深夜潜入大哥房中，将熟睡中的大哥刺成重伤。家父闻迅赶来的时候，大哥已经昏迷不醒，盛怒之下将这名女子逐出家门。月余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怀了大哥的骨肉，几次三翻寻死，若非她找我取落胎药，被我得知后苦心相劝，今日哪有言儿这孩子的命在？可她虽生下了言儿却不愿意见到言儿，更加不愿意养育他，那时候正赶上家父闭关，我便寻了个机会，将言儿接来身边偷偷照顾。我从来不知道小孩子会哭也是一种幸福。可怜的言儿却从出生开始就失声。也因为他不会哭，所以一直安然地在我身边待了一年。虽然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可惜直到家父出关我不得不将言儿送走那时，他都还不会说话。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他可以开口唤我一声姑姑。”

无忧缓缓地道出了言儿的身世，说到最后，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这一哭，顿时让慕容寒慌了手脚。他怀里抱着小言儿，又不能帮无忧擦眼泪又不能搂她入怀，只得连声哄劝

“哎呀，无忧，你怎么哭了？又不是你的错。你别哭啊。都怪你那坏大哥！他太坏了，什么不好的事怎么都少不了他。”

无忧抽噎道：“大哥他，不知道有言儿。”

“那他就更坏了。”

慕容寒忙道：“他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不负责任也就算了，生下言儿却不管不问，这也算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之后，还让你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也算了，他最不该的是，自己做错事却把你给惹哭了。无忧！我可是从来没见你流过一滴眼泪。都是你那坏大哥的错！他简直是坏到家了。”

夸张的语气终于惹得无忧破涕为笑。

“那名女子是我二姐。”

无忧拭着眼角的泪水，幽幽的说了一句。尤带泪水的容颜如雨后梨花，在她一笑的瞬间，恍了慕容寒的眼。

让他又是惊艳又是心疼。根本没听清楚无忧说的话。

“啊？谁？”

慕容寒怔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什么？你说言儿的母亲是你的……二姐？那她岂非就是你那坏大哥的妹妹？！大坏蛋！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太可恶了。”

“也不能全怪大哥。”无忧轻叹道：“家父膝下只有大哥、二姐和我，二姐是女儿身，不被允许习武，而我自小体弱多病，家母怕我活不久便一直拿我当男子般养着，常年随侍家母身侧，也只是粗通医理和轻功罢了，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我大哥自幼便文武双全，极得家父宠爱，一身绝学倾囊相授。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若是说了出去，依家父的脾气，二姐命难保，却至多斥责大哥一番。所以这件事情发生了，二姐和我只能苦苦隐瞒。”

————

无忧又是一声叹道：“这件事连大哥也是瞒着的。所有人都以为，二姐突然失常弑兄，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内情。现在我脱离了那个家，又找到了言儿，只希望也能顺利找到二姐，然后就在西湖边落脚，从此不问江湖事。”

“还有我！”

慕容寒急忙道：“无忧你可不能忘了我。不管到哪里，我是都要和你在一起的。这是这是……哦对了，这是师命。”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对无忧表达他对她的感情，只好随口找了个托词。

“恩！你可以待到想离开的那一天。”无忧点头。

慕容寒立刻眉开眼笑。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要找的冷无双，是你二姐吗？”

“是！”无忧答。

“我听说江湖第一美女，也叫冷无双。”

无忧说：“她以前叫南门无双。”

“她美吗？”

“很美。”

“比之无忧你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她会认言儿吗？”

“……”沉默。

“她要不认怎么办？”好奇宝宝慕容寒又问。

“……”这个问题无忧也在想。

一男一女一孩童，渐行渐远。谁也没看见，隐在无忧袖中手腕上的玉镯发出一圈淡淡的碧绿光芒。

等他们到了下一个小镇，天已经昏暗，简单的休息了一回，喂饱肚子打包干粮，雇了辆马车，三人朝着杭州而去。

这几日，几乎每天他们同修完后，竹叶青都会独自站在院落中的桃树下，一站就是大半天，看着飘零的桃花出神，挺直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寂与落寞。

他虽然还和以前一样清冷，却总让媚姬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

倒不是他对她不好，相反地，他对她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与他日日肢体纠缠，他都很配合，甚至耗损自己的法力帮助她修炼媚术，这几日下来，她的修为已经提升了一个新的境界，相较于她，他的修为反而有点停滞不前。

媚姬能感觉到，他是很认真的在帮助她修行。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可也因为他的认真，让她心里总是战战兢兢。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两千年来，她追了他多久，他便躲避了她多久，突然之间，他完全的任她摆布，而且表现的心甘情愿，让她很是不适应。

现在的他感觉就象个行尸走肉，任她摆布任他欲取欲求，他只会顺从，不会有过多的表情。

以前的他虽然千年不变的一副清冷面容，但至少还会发怒、会喜、会悲，会和她大打出手，而不是每日只会对着几根枯枝发呆。

她知道他在想那个凡间女子。

无时无刻不在想。

一如现在，他听着狐族下属汇报那个凡间女子，何时在西湖边上买了一处院落，又何时住了进去，她如何如何帮那个来历不名的五岁孩童治疗失声，又如何如何在厨房跟着他邻居大娘学做烫羹……但凡有关她的事，事无巨细，他都听的很认真，也问的很认真。比如：

“那孩子跟着那人学武功？”一问。

“是。”一答。

“他把她做的烫羹全喝了？”一问。

“是。”一答。

“他们一起游湖？”一问。

“是，那姑娘还讲了一个故事给那孩子听。”一答。

“什么故事？”一问。

“《白娘子》。”一答。

“说的什么？”一问。

“说的是一条修炼千年的白蛇，爱上一个凡间男子，后来…”

这样的一问一答，每天都会上演。

够了，真的够了。

媚姬的妒嫉和愤怒在心底升腾、燃烧。

那个凡人，她本想饶她一命的，现在看来，她必须死。

最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要找冷无双是吗？那不如……一个阴谋此刻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良久，那一问一答宣告结束。媚姬才走过去，伸手环上那负手而立的人，贴在他的背上，幽幽地说道：

“神君！媚姬有哪点不好吗？”

“没有。”。

“那神君为什么总想着一个人类？”媚姬绕到他面前。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并没有对你失信。”竹叶青屹立如山，清冷如冰

“可你对她念念不忘！难道神君是在告诉媚姬，你爱上她了，是这样吗？”媚姬一针见血。

“爱……我不知道。”

竹叶青千年寒冰的脸上首次有了迷惑。这样的神情更加刺痛了媚姬的眼。

“神君，你若真的喜欢她，那你就离开吧，我们之前的约定取消。你大可现在就去要了她，或者你想守着她直到她死也无不可以，反正一个人类寿命也不过数十载，媚姬已经等了神君你两千年，再等数十载又何妨。”

媚姬一番话等于是在变相地告诉竹叶青，他和那凡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真的在一起了，也只不过是一时贪欢罢了，长久不了，只有同为妖类的她，才能与他天长地久。

她其实无意中已道出了，竹叶青心中的隐痛。

人妖殊途，他可以活很久很久，而无忧最多不过百年，他若真的爱上她，如何与她天长地久？难道真要如媚姬所说的，守着她，等她百年之后形单影只暗自神伤吗？

不！他不要！只是想想已经让他莫明地心痛，他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样的结果。

“在我助你练成媚术前，我不会离开。这样的话我只说这一次。”竹叶青闭上双目。对去与留的问题，明显不愿多谈。

“留着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我要一个没有心的躯体有什么意义？”媚姬黯然神伤。

“神君！我想我做错了。勉强你不见她，只会让你更想念她，既然如此，我何不让你回到她身边？我也很好奇，这个能令神君都念念不忘的人类，是否也能勇敢地接受，神君你的这般厚爱？”

“媚姬言尽于此。若神君改变心意，随时可以离开。”

说完，红影飘身离去。独留竹叶青望树沉思。杭州西子湖畔。忘忧山庄。

慕容寒正在教小言儿练剑法，一人拿一根树枝比划着，大的教小的学，倒也似模似样。无忧在不远处正摆弄药草，不时朝这边望望，时而忍俊不禁地笑笑。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应该是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明白了吗？站稳哦，恩，很好！这一式耍的不错，继续……”

倘大一个庭院，只听见慕容寒的声音。

慕容寒倒是一板一眼，奈何那小人儿再怎么认真，看起来都有点滑稽好笑。无忧在不远处正摆弄药草，不时朝这边望望，时而忍俊不禁地笑笑。

良久，那小小的身影，已经练得满头大汗，慕容寒这才喊停。

“好了，言儿，休息会。”

李言立刻如蒙大赦般，扔下树枝，跑到了无忧身边。直接冲进了无忧怀里。对她很是亲近与依赖。

“言儿！累不累？”无忧边给他擦汗边问。

小人儿连连摇头，黑亮的眼睛满满都是兴奋。活动之后的小脸红扑扑的，惹人爱怜。

无忧一笑，又问：“饿不饿？”

小人儿点头，笑得有点腼甸。

“在房里，言儿先过去，姑姑忙完就去找言儿好不好？”

小人儿点头，随即跑开了。无忧看着他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走过来的慕容寒一看她这神情，便已明了她在想什么。

“别着急，再尝试其他的医法，也许有一种会治好言儿的失声也说不定。”

“我详细检查过，言儿的声带没有问题，照理，他应该可以说话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开口说话。”无忧困惑。

慕容寒也有一点惊讶：“你是说，言儿他能说话，可他自己不愿意说？”

“根据我的观察和诊断，是这样没错。”

“言儿为什么不愿意说话呢？是不是你不在他身边这四年发生过什么事吓到他？”

无忧摇头道：“接言儿那天我问过李氏夫妇，言儿从被我送去那时候起就不会说话。应该是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会不会，是没人教他的原因呢？”慕容寒大胆猜测。

“你的意思是？”

“你想啊，那李氏夫妇大字不识几个，又被你告知言儿自出生便失声，大概他们也没想过要教他说话。养父母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他们疏忽也是正常的。”慕容寒推测。

无忧瞬间亮了双眸，“我明天就开始教言儿识字。”

慕容寒笑了。“恩，我等言儿喊我一声义父。”

无忧惊讶道：“你要认言儿为义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