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突变

以幸福的成绩，是可以去很好的大学的。但是，她却听了妈妈的话。习芳从幸福出生起便没有要求过她任何事。在幸福看来，她或许是自卑吧。她的内心深处或许认为，凭借自己这样的母亲，能够如何要求孩子。所以幸福听了习芳的话。去了省市里的大学。这样想来，尽管只是隔了三个小时的班车，幸福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出生就待着的小城。

幸福的班主任找到王悦，希望她能劝劝幸福。那个孩子，是可以有更好的未来的。王悦无法开口，她做了母亲，已经无法像当初那样强行的想让幸福当自己的孩子了。那时候的那张画，她仍旧保留着。

但是，想着幸福的未来，她还是去找了习芳。

习芳正在吧台喝酒，最近对店里的人来说，习芳变得孤僻了。她突然不爱说话，突然变得眼角含泪。王悦远远的看着她，只觉得心酸。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习芳是为什么非要做这一行，又是为什么知道幸福这么优秀仍旧眉头深锁。

吧台的酒保告诉习芳王悦来了。习芳只是将嘴边的头发拨到耳后。37岁的习芳，在风尘气极重的行当里，仍旧风姿绰约。王悦走近她，要了一杯柠檬水。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找习芳，却每次都是因为幸福的未来。

“为什么要让幸福选择省市里的大学？你应该知道，她会有更好的未来…而且，我觉得幸福距离这个她出生的地方越远，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话仍旧说出口，王悦没法收回。只能静静的看着习芳。

“…”短暂的沉默，习芳的眼里满是忧伤，似乎是对着自己说一样：“姐姐，你是比我对幸福好的…”

王悦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说，一时语塞。

此刻的习芳，少了往日的不羁，显得很落寞。王悦怀疑自己伤害了她。毕竟，那个孩子，是她的依靠吧。作为一个孤儿，她本就孤单，再加上一个人抚养孩子…王悦不敢多想，有些后悔自己来找她。

“算了吧…幸福也许只想留在你身边…即使我们对她再好，她最后舍不得的永远是你….”

王悦离开。习芳看着她的背影。从习芳认识王悦起，就是害怕王悦的。她害怕她的善良。如今的王悦已经40岁了，虽然她比王悦年轻，可王悦的眼里，永远有笑容。那是她没有的。善良的人，或许才有资格得到幸福。她开始意识到自己错了，却已经来不及了。既然一切一切铸成，惟有顺其自然。

店里的服务生看她情绪低落，便试图安慰她说：“芳姐，你看幸福多争气，你该开心才对呀…”

习芳嘴角扯起笑容，然后离开。

从幸福慢慢懂事起，便经常偷偷跟着她到她上班的地方。她从来都知道，却从来不阻拦。她不忌讳那个孩子看见她做的勾当，或许，她就是想让那个孩子看着，看着自己的母亲，是多么的自甘堕落。

报应，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从皮包里拿出化验单。“乳腺癌”这三个字很显眼。化验结果：晚期。

今晚的风，吹的很紧。习芳快速回到家里。对，那个有幸福的地方，或许可以称为家。推开门，幸福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知道的，今天是班里的毕业晚会。听说结束后，全班同学会一起去庆祝。幸福没有去。或许是不敢去吧。身边的同学渐渐长大，如同小时候那般无理取闹的人已经很少了。但她还是害怕，她担心，这些同学的爸爸里面，会不会有她妈妈的客人？又或者这些同学有联系的那些人里，会不会有跟她妈妈有牵扯的男人？

每当那种念头升起的时候，她就会变得很纠结。很矛盾。是不该埋怨的，是不该看不起的，但是偶尔还是会不理解。为了让那种不理解没有可乘之机，她避免和别的同学过度接触。

习芳的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幸福便醒了。

幸福从心里是很依恋习芳的。但习芳对幸福却不像别的妈妈那般宠溺。她们之间，没有母女间的温情，或许存在的更多的是理性。

习芳光着脚坐到幸福身边。有多久了呢？这个孩子慢慢的长了这么大。她似乎从来给她钱，什么都没有给过。而且，那些钱….习芳突然觉得内心苦涩。她的手，突然不自觉的，轻轻的放在了幸福的额头，黑黑的头发，温顺的孩子，那令她落泪的相似眉眼…

习芳突然的动作，让幸福吃了一惊。这样的动作，在记事起，习芳从来没有对幸福做过。这样的方式，才是母女吧。痛苦的时候，可以搂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帮她擦干眼角的眼泪…

大颗大颗的眼泪。幸福，似乎很久没有哭过了。习芳有些了然，将幸福轻轻揽进怀里。她突然想起了一首歌，那首曾经听过的歌，只是那旋律，太久远了。久远的她根本只记得其中的几个调调。就那样轻轻的哼着。

幸福曾经听人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她使劲的嗅着习芳身上的味道，有烟味，有香水味，还有一种从酒吧里带回来的气息。

“你有看不起妈妈过吗？有想要逃得远远的想过自己的生活吗？”习芳的声音轻轻的，她想要听实话。

“有过，只是，因为你就是我妈妈…所以，几秒钟就会忘记的…”

幸福的回答是诚实的。说没有过怨恨，只是给别人听的。从记事起，开始懂得那些莫名其妙的白眼，那些冷嘲热讽，那些说三道四….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她….直到听到那个职业，直到偷偷看见了妈妈的营生….习芳没有可以掩饰，所以，她看见的都是真实…那么小的孩子，她的内心，可以承受的惊恐是微小的….没有人教会她，该如何消化那些痛苦和震惊…她也抗拒和人分享….她唯一的信条就是：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妈妈，那么该如何责怪别人的讽刺…

习芳感受着幸福带给她的温暖，那带着泪水的酸涩的温暖。

“做错了事情，总是要受到惩罚的。”习芳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像被挖了一个洞。

习芳不再去店里上班。幸福的这个假期很长。她带着幸福和李梓羽一起出去旅游。李梓羽从小也是因为她而遭人白眼，但王悦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王悦和房东老太太的好，她全都明白。

李梓羽喊习芳小姨。习芳知道是王悦教他的。姨是娘家的人，王悦是独生子女，却在心里认了她做妹妹。她这样的人，遭人唾弃，却有人不嫌弃。

幸福从来没有远离过小城。才发现天下如此巨大。那些曾经在网上看见的地方，终于也印上了她的足迹。一个多月，习芳带着幸福和李梓羽走遍了她曾经想去的那些地方。她不能和他一起去，便带着他们的孩子。

旅行结束回来三天后，习芳便被报了病危。所有人才发现，她已经不行了。第二天下午，习芳便走了。幸福一滴眼泪都没掉。李旭惊恐的朝她脸上狠狠甩了两巴掌，她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王悦抱着李旭让别打了，李旭才收了手。

所有人都知道，李旭是为了这孩子好。一个18岁的孩子，她遇到亲人离世，心里的痛苦不发泄出来，才让人担心。

房东老太太把幸福抱在怀里，摸着她的额头，幸福的眼泪才落出来。但是，没有哭声。

死亡，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对于习芳来说，她早就知道这一天，而对于幸福来说，她才刚刚从疏离的妈妈那里感受到了宠溺。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亲近，这样子，妈妈或许就不会这么快离开。

幸福缩着头埋在老太太的怀里颤抖着，老太太抬起头看见了眼前的男人，突然间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