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章

为博美人一笑，皇上遍寻天下匠师建造云起台；

又因美人一怒，皇上怒令在场一名匠师丧了命。

他们不在乎天下所有人，只在乎权势与爱情。

那么，作为匠师的妹妹，我就让他们死于权势与爱情。



1.

高台建成，名为云起台。

这是皇帝为了博美人一笑而建。

耗时一年半，耗资无数，即使多名大臣上书，依旧没能阻止这位帝王的决心。

贵妃的弟弟户部尚书，在高台建成那日，去司乐坊找了一堆舞女，我也列位其中。

但贵妃可不是心胸大度之人，看到我们的衣裳，随手便将面前的玉盏砸了下来。四分五裂的碎片溅到我面前，我和她们立马跪下。

「你找这些狐媚子是来和我争宠的吗？将她们都拖出去，既然穿那么少，干脆让她们醒醒神，免得忘记规矩怎么写！」

天大寒，雪没足，而我穿着单薄的纱衣，与一众舞女跪在冰天雪地里。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很快，一个嘴唇发紫的舞女倒在地上。

贵妃穿着狐裘，用凤仙花染的蔻丹漫不经心玩着怀中的波斯猫，见人倒下，眉头都不皱，「殿前失仪，推出去斩了吧。」

剩下的舞女身子抖得更严重了。

每个人都将指甲掐到自己肉中，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我一向怕冷，此刻和她们一样，大腿被冻到没有知觉，但指甲还是紧紧掐着自己掌心的肉。

我不怕死，但起码不能现在死。

姗姗来迟的皇帝路过，见人跪着，却什么都没说，而是急着上前哄正在生气的贵妃。

皇帝宠爱贵妃，天下人皆知。

为了贵妃，他剔除了三年一选秀的规矩；只因贵妃一句皇后的凤鸾宫比她的宫殿高，皇帝便派人造了这座云起台，哪怕国库亏空。

我抬头，云起台有四层，精妙绝伦，我曾在哥哥的稿纸上见过无数回，但如今看见，依旧会为它感叹。

2.

我和我哥出了车祸了，齐齐穿越到古代。

他凭借着土木高材生的能力，在当地做起了匠师。

两年前，当地大旱，我家没存粮，平日里只靠着哥哥的一门手艺生活，灾年里也只能入不敷出，差点变成流民。

正是这时，皇帝发令寻天下最出色的匠师，当地官员找到了我哥。

为了我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去了。

记得离开那日，他摸了摸我的头，将这些年存下来的钱都留下给我。自己只带了几件衣服。

「簌簌乖，等哥哥回来，咱们先在这里生活下去，再想办法回家。有爸妈的那个家。」

我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系统学习了现在的知识后，做出的稿图总是比人家更出色一些。他也觉得十分开心，能参与这样名垂千史的建造。

传来的书信也总是报喜不报忧。

「簌簌，展信佳，老哥我说不定可以名垂千史了……」

「等咱们回到自己的时代，没准还能在史书上还能找到你哥我一笔。」

但没多久，他传来的最后一封书信，叫我离开家，去他的朋友家里住。

「簌簌，我可能不能在这里留名了，这是座危楼。这里的官员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工地都黑，不给工人饭吃，地基下都是匠人的骨头。」

我不知道他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只知道，他最后没有死于他的担忧，他不是被饿死的，不是被盘剥而死的，却比这些死法更可笑。

贵妃和皇帝赌气，随口说了一句，他长得好看。

我哥便死在了高台下。

他和我车祸也能重生，灾年都没饿死，却死在了一句夸赞下。

再后来我家深夜走水，村子里的必经之路上马蹄印绵延的村口，掉了一封我和我哥的通信。

我又发现，这看似是意外，实则是谋杀。

贵妃生活奢靡，皇帝赏赐和每月的月俸自然不够她挥霍，她的亲弟弟，户部尚书，定期为她上供。

高台下的匠人骨都是为了掩埋户部贪污的证据。

京郊外，路有冻死骨，而这阁楼上，珍馐无数，达官贵人浅尝两口便放下。

人比草贱啊。

3.

贵妃恃宠而骄，不肯给皇帝面子，皇帝见状也不再管她，反倒叫我们这些舞女开始表演。

此刻献舞，无非是把我们当成他们争斗的砝码。

舞女们在外面跪了许久，加上阁楼内的威压，腿脚都有些不利索，频频出错。

相比之下，我倒是很镇定，跟着音律一步一步地跳好。

排练过上千回，哪怕是肢体没有知觉，也能凭借着肌肉记忆踩对每一步。

这样的不工整队列下，中间的我更加显眼。

一舞毕，满堂喝彩。

我能瞧见很多人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坐在高座上那双眼睛，则更带有侵略性。

「中间的，抬头。」

许是天意也站在我身边，鱼上钩了。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和贵妃的清冷大气不同，我哪怕不施粉黛，也像一只勾人的狐狸。此刻，我有意无意做出撩人的神态。

曾经村里年轻的妇人都骂我是狐狸转世，我泪眼汪汪大受伤害，我哥就拿着扫帚一个个上门对峙。

我最后的庇护没有了，狐狸精就狐狸精吧。

与现代人的最后一丝联结也消失了，礼义廉耻也不必存在。

我听到别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皇帝也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只不过他的余光还是打量着贵妃。

果不其然，贵妃将手中的酒杯精准地砸在我身上，只不过我靠得太远，没砸中，反倒是前面的舞女硬生生帮我扛了一击。

皇帝当众被驳了面子，也是不高兴，怒目而视。

但贵妃娇憨地抱住他，眼眶微红，声音娇滴滴的，仿佛刚才盛气凌人的不是她，「皇上，这是厌恶妾身了？」

皇帝是个男人，见到平日里清冷的月亮软下来，自然是顺着台阶下了。

可怜我们这一行人，难逃一死，面前的舞女被砸的伤口血滴在地毯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但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卧在皇帝怀里的贵妃，凤眸轻抬，斜眼瞥了我们一行人。

她嘟囔着嘴，有些不满道：「既然陛下喜欢，那便将她们都纳进宫吧，免得前朝的肱骨大臣说我是祸世妖妃。」

皇上这人最爱一意孤行，朝廷上越不准的事情他越爱干，主打一个离经叛道。

「娇娇，朕喜欢的，只有你一人。」

他搂着贵妃的腰，将一颗葡萄喂在她嘴里，堵住了她所有的不满，面容上都是深情。

但目光触及我时，满是上位者的不屑，「至于这些舞女，惹贵妃不快，打二十大板，逐出宫去。」

我傻眼了。

老天爷真没把我当孙子！

我将藏在袖中的发簪握在手心，考虑着上去一下子捅死两人的几率有多大？

目测比火星撞地球还小。

垂下眼睑那一刻，身后有一个声音压下了我的冲动。

「陛下，这是想当昏君吗？」

能压住皇帝的，只有戎马半生，后居深宫的太后了。

皇帝非太后的亲儿子，也并非既定的继承人，是太后从宫斗中杀出一条生路，将他一手扶持上位。

皇帝和贵妃齐齐起身，看向来人，皇帝道：「母后，不是在外祈福吗？」

随后又有些不满盯着身边行礼的皇后，似乎在责怪她将太后带来。

「神佛即使有用，也抵不过人为。」太后坐在主位上，俾睨地斜了一眼贵妃，抿了一口茶有些愠怒，「前年大旱，今年本该休养生息，减轻赋税，陛下反其道行之。今日云起台建成，说不定国运就走了。」

皇帝不威自怒，「母后慎言，后宫不得干政。」

太后气极反笑，将茶杯重重扣在桌上，「那我们不聊前朝，来看后宫，你上位五年无所出，还废掉选秀制度，是不是想让我跪在皇陵面前向列祖列宗赔罪。」

这话说得严重，连跋扈不可一世的贵妃也跪了下来。母子之战，没人敢插足。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败下阵来，「后宫事务全凭母后做主。」

皇帝既然发话，太后也不会谦虚退让，随即挥手，将这场宴席撤了。

皇帝眼巴巴地看着，又觉得没面子，随即拉起贵妃的手，称政务繁忙，便先行离开了。

4.

我跪到脚麻，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却勾起了唇角。

似乎想起还有一群舞女跪在地上，太后叫我们站了起来，也没说话，用眼神示意身边默默当背景板的皇后。

皇后是一个长相极为端庄的女子，只是一头厚重的珠翠，显老几分。

她看似稳重，开口却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那都留在我宫内吧，母后有中意的吗？」

劫后余生的舞女都磕头跪谢，太后倒是瞧了瞧我们，随后指了指我。

「这个瞧着顺眼些。」

皇后也仔细看了一下，捂嘴笑道：「能不顺眼？这姑娘真好看。」

按理说，被宫里的女人夸奖，此刻我应该很惶恐，立刻磕头求饶，可是她们的语气都带着真诚，像是看到一件好看的事物，没有敌意也没有轻视。

我有些愣住了，是很久没有被当成人一样对待的那种意外。

身边的姑娘扯了扯我的袖子，暗示我磕头，我反应过来，正要跪，太后摆了摆手，起身回宫，侍女叫我跟上。

宫内的日子如同高中生活，三点一线，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但比高中更加心惊胆战。

住在皇宫之下，越发能感受到封建社会里的等级森严，皇帝里外三层总是有数不清的侍卫与太监。

我真的能报仇吗？

即使真的可以，我能下得了手吗？

我没杀过人。

更何况，我要杀的，是如今天下权力最巅峰的那几人。

5.

没等我思考完这个问题，机会便摆在我面前。

太后将我带进宫后，像是忘记了我这个人，直到今天，她终于想起了我。

外面的飘雪，压在红梅上，太后观赏着，室内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

我跪着，却并不害怕，甚至走起了神。

太后是个奇女子，上过战场，杀过人，在宫斗夺嫡之争中笑到最后，但却总让我误以为她很良善。

她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的灵魂看穿：「你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我心下一惊，这话难道意有所指?

屋内很暖，但此刻我的心犹坠冰窖，手心出汗，却不敢露出一点异样,「奴没有目的，只是被征集入宫献舞。」

「是吗？」

她反问了一句，也没等我回答,又丢出一枚炸弹,「哀家需要一个孙子。所以得有人打破这个局面。」

我惶恐，连忙磕头，连声音都在颤抖,「奴婢不敢。」

宫内无人不知，贵妃宠冠六宫，然而盛宠之下久久不孕，谁敢有孕，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太后从贵妃椅上起来，拍了拍我肩膀，「哀家都没说要你做什么，你怎么就不敢了。男人总吃一盘菜，会腻的。」

6.

贵妃向来不把晨醒昏定放在眼里，太后亲自去请，让她懂尊卑，贵妃却屡屡向皇帝抱怨，可是皇帝目前也不敢忤逆太后，解决不了，只能叫她忍。

而后，废除的选秀也在陆续开展，各家适婚女子入宫，贵妃心生愤懑，对世家小姐非打即骂，没成想，将一个小姐打入冰湖，这一踢就是个铁板，惹得前朝非议，连连上奏。

小作怡情，大作心烦。曾经对贵妃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帝，在所有人的劝诫以及贵妃骄横无礼的作为下，也显得有些倦怠，一连几天都宿在皇后宫内。

但也似乎仅仅只是倦怠而已。

昨日皇帝宿在皇后宫内时，贵妃就坐在雪地里，穿着单薄的衣裳，抱着琵琶，弹凤求凰。

这是皇帝当年与贵妃定情时，亲手弹奏的一首曲子，可谓是百试不灵。

于是皇帝从凤鸾殿内匆匆离开，见到贵妃后，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裹在贵妃身上，抱着她回到了寝宫。

承欢过后，又是恩宠如前，对选秀的事情也开始托辞。

「为何是我？」

后宫最不缺的是美人，我虽好看，但不至于能让阅人无数的皇帝一见倾心。

更何况，这种好事，不交给家族内的女子巩固权势，却交给我一个外人。

太后将我拉起来，抬着我的下巴，与我对视，「你足够好看，又安分，这些理由就足够了。至于别的，哀家能把皇帝拉上皇位，难不成还怕一个你？」

她眼里满是对自己的自信，以及对权利的渴望。

她确实只需要要一个皇孙，而生的人无关紧要，只要不是贵妃。

「太后，奴想问一句……」

我想问一句，为何三年前不颁粮赈灾，前年不阻止皇帝搬空国库修阁楼……

但话到嘴边，我选择了闭嘴。

她是太后而非皇帝，权势再大也无法在皇帝成年后干政，所以她只能去祈福。这是属于她的悲哀。

「要有什么方法才能让皇帝留意到奴？」

见我如此上道，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再过两日是陛下生母的忌日，你可以去冷宫附近的梅林试试。」

皇帝生母位卑，死前连封号都没有，住在冷宫附近，后来他登基，怕太后不喜，对生母追封的谥号只能是慧仁妃。

这估计也是他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