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新郎官是救了我两次命的耀祖哥。
自鸣钟洪亮的敲打声“当当当”地响了十一下，前厅宾客吆五喝六的猜拳声，已经停下好一会了，耀祖哥为什么还没有回房？
终于，洞房外想起了脚步声。
咦，耀祖哥的脚步怎么变重了？是酒喝多了吗？
心中好想掀开头上的红盖头一看究竟，想起喜娘嘱咐过，新婚之夜的盖头，得新郎官用扎着红绸的喜秤给挑下来才吉利，寓意是“称心如意”。
规矩、规矩，我提醒自己。
耀祖哥推开门进来，好像在门口站了一会，听脚步是先去东跨间看了看，才大步向西跨间的新房走来。
是不是他也在害羞？
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厉害。我低垂着头，眼睛盯着红绣鞋上金线绣的凤翅。
我整个人都激动的发抖，心跳一下重于一下，就像好几把重锤在轮着敲打着我的心。逼真，一定要逼真！不管真假，这场景好让人有代入感好吧！
我全身都在轻轻地发着颤，抖的绣鞋上那金翅一闪一闪的。
盖头垂下来，留的空隙很小。我只能看到一条缝隙，其他的看不到。
耀祖哥走到我坐的床头前，没有说话。是不是该用秤杆挑盖头了？
他并没有先来挑开我的盖头，听声音悉悉索索地，好像在脱他自己衣服。
我的天！他在脱衣服！虽然有双层红绸缎盖头挡着，我也不由自主地转身向里，不去看他
丢衣服的声音，一件，两件……好几件衣服落地后，一双手抓住我的双肩，把我正在发抖的身子扳正过来。
一双手从领口开始解我的衣扣，耀祖哥买的这套崭新的大红绸缎龙凤呈祥喜服，是大襟紧身窄袄配百褶凤裙，上衣袢的是漂亮的双结蝴蝶琵琶扣，今天又是第一次穿，扣子并不好解。
我身子发软，心里在计算着他解我的扣子的时间。不是应该先挑盖头吗？挑完盖头不是应该先喝交杯酒，吃“和合饼子”吗？怎么这些都没做就先脱我衣服？
这时领口的两个扣子已经被解开了，他开始解位于右肩的第三个。我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急促，他重重打掉我拦挡他解扣子的手，竟然“嘿嘿”地笑出了声！
“你不是耀祖哥！”我一把扯下盖头。
“你不是耀祖哥！”我一把扯下红盖头。
“轰！”地一声，我感觉一个晴天霹雳在脑子里炸响！大脑充血，眼睛充血，一冲冲到了头顶！
俺娘哎！我看到了什么！
一个满脸横肉，唇上长着两撇小胡子，满脸淫笑，身材粗短，四五十岁的年纪，全身一丝不挂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他挺着个像孕妇五六个月那么大的肚子，左腹上还有块好大的亮中发紫的伤疤。
他的整个胸前和两条腿，是一片长长的旺势茂密的黑毛。桌子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堆日本军服。
他没想到我能自己扯下盖头来，正保持给我解扣子的姿势两手扎撒着，露出大黄板牙的嘴角已经流下长长的涎水。
“啊！”我长长地尖叫一声！大板牙一愣。与此同时我一膝盖顶到他正支愣着的下体上，他“嗷”地一声长嚎，双手捂着那部位倒地打起滚来。我双手提起红色百褶裙子，没命地往外奔去！
我心里害怕，腿脚发软，拼命地朝门外跑。跑得急喘如牛，几步抢到门边。
我脚下跑着，脑子里在闪念电转：这个徐耀祖哪里去了？他是被这个刀疤脸给挑了吗？我现在就一个念头——赶紧逃出去！
一步跨出门槛，擦一把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水，继续狂奔，感觉一头撞在一堵肉墙上。急惊惧抬头，“耀祖哥！”我一下子瘫软在徐耀祖怀里。
“静璇，醒醒！静璇，快醒醒！”
悠悠醒转，发现我正半倚半靠在徐耀祖怀里。“耀祖哥……”泪水簌簌而下，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满腹的惊惧疑惑害怕委屈都从一双眼睛里充溢出来。
“来人！疼死我啦！人都死哪去了！”屋子里一声嚎叫，一下子让我清醒起来。
“耀祖哥，我们赶紧跑！要不然他一会出来我们就跑不了了！”我拉着徐耀祖赶紧跑。
“跑？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要往哪里跑？你刚才做了什么？赶紧回去，你不能走！”我温柔的耀祖哥现在满脸寒霜，抓住我的手就要往屋里走。
“耀祖哥不能回去！里面……里面有个魔鬼！我们赶紧跑吧！”“对了耀祖哥，你刚才哪里去了？你知道刚才，里面那个人……他，我，我……可吓死了！”想起屋里的大板牙，我语无伦次地不知说什么好。
“我？我哪里也没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啊！”一向温和的耀祖哥笑着说。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脸有些扭曲。
“那个大板牙怎么回事？你就在这里，为啥不进门，反倒是他进入咱们的洞房？”
“大板牙？什么大板牙！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有我不知道的相好的，今晚来和你约会来了？走！你回去给我说明白，你那野男人到底是谁！崔静璇你行啊！洞房花烛夜竟然给我带绿帽子！”温柔的耀祖哥越说越愤怒，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屋里走。
“我没有！我没有野男人！耀祖哥，你听我说耀祖哥，我不能进去，那个，那个畜牲……”我边扳他抓着我的手，用脚死命地蹬着门槛，我没有他力气大，推拒的很辛苦。我噙着的眼泪骨碌碌滚了下来。
“走！你把脚放开！跟我进去！”他拖，我拽，拼了命我也不进去。我力气没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力气大，但我也是多年学武之人，懂得如何借力卸力，所以他一时之间也拿我不下。
他看我拼命挣扎，一时不好拿下，就又软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求我：“静璇，你听我说，我相信你没有野男人。我刚才是激你跟我回去，你必须跟我回去，如果你跑了我们家全都没命了静璇！我都救你两次命了静璇，你帮帮我吧，你一定要帮我！”
“我们俩都跑的远远的，你怎么能没命？别耽误时间了耀祖哥，我们赶紧跑！”我使劲往门外拽。
“静璇，静璇你听我说，你别拽，我都告诉你。里面那个人是住在镇子炮楼里日本驻军的大官少野少佐，他是个中国通。他是去我们饭店吃饭认识的，我能交往这样的大官可不容易，静璇你一定要帮我！”
我越听魂越惊、心越凉，“这样的人我可不认识，我帮不了你！”我冷冷地回他。
“你可以静璇！你能帮我！这个事别人帮不了，就你能帮我！”徐耀祖急急地说着。
“我怎么帮你？”“少野将军就喜欢花姑娘，特别喜欢睡没破身的黄花大闺女，你只要陪他三晚上就行，就三晚！你放心，三晚以后还是咱们俩过日子！”
“他答应我，你只要陪他三晚上，他立马让我我进清乡队当副队长！你一定要帮我静璇！你不帮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坐上这个位置？抱上日本人这条大腿，我有了好前程，你也就可以跟着我一辈子享福啦！”
看着他那贪婪的嘴脸，疯魔的样子，听了他那句“少野将军就喜欢黄花大闺女！”这就是他待我温润如玉的真心！
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的我，只是看着徐耀祖的嘴在一张一合的，再也听不到他后面讲了些什么——这世上的无耻竟然可以这样书写！
徐耀祖看我呆呆的，马上俯身将我打横抱起，又要往屋里走。我一惊，正要挣脱——
“把她放下！”一声冷峻的声音响起。
“把她放下！”冷峻的声音坚定有力。
“小哑巴？你怎么会说话了？你想干什么？！滚开！”
“我再说一遍，把她放下！”他边说着靠上来挡住了门口。声音出自我父亲的哑巴徒弟墩子，九年前我父亲在门口捡到的一个小“路倒”。
哑巴开口说话？等等，“路倒”“哑巴”，似曾相识的眼神，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往事像飞驰的列车扑面而来！
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惠民诊所”扛把子。百里方圆的疑难杂症，都是找他解决。
他医术精湛，温和善良。凡来求医的人，有钱给他他收着，没钱给他先欠着，他从来不催不逼，全力以赴地给乡邻治病。
有时候遇到特别贫穷的乡邻，他赠医赠药不说，还会反掏腰包补贴他们。所以父亲在我们这一带声望很高，每年秋冬进山收购药材，从来不用带干粮，都是走到哪吃到哪。
许多山民，每年都会把自己采集的名贵药材，珍稀野物收拾好，别的山货商上门给高价也不卖，专门留着不要钱白送给父亲。
父亲会给他们留一些食盐和布匹日用品之类，再偷偷地，留适量的大洋给他们放在灶后。
我九岁那年夏天，有一天早晨父亲打开店门，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衣衫破烂，血污满身满脸，紧闭双目倒在我家门口。
他小小的身子上那么多血！吓得我只远远地在门里看了一眼，再不敢看他。
父亲急步上前，俯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一口气，赶紧抢救！”父亲对母亲说。
父亲把他抱进堂屋，让我拿来他平常出诊药箱里的银针包，给他施针抢救。忙活了好一会，小男孩才悠悠地吁上来一口气。
看他有了气息，母亲赶紧用铜盆打来温水，要给小孩擦洗头脸上的血污。
“我来给他收拾，你先给孩子倒点温水喂给他润润喉，然后给他熬点米粥，看样子累坏了。”父亲说。
母亲点点头，起身给他倒来半碗温水，还给他加了点糖。刚用陶瓷匙子搅了搅，就听到在给小男孩擦洗血污的父亲那急促的声音：“她娘，你快来！”
“怎么了？”母亲急急地走了过去。
听父亲叫声有异，我也跟着母亲往前厅跑。
“哦她娘，你先拿点钱给静璇，让她去刘伯店里买包冰糖去，家里的用没了，我一会配药得用。”父亲看我也跟着跑来，赶紧吩咐说。
母亲一愣，指着药柜方向说“昨天……”
“不要啰嗦，家里的用完了，让静璇赶紧去买，现在就去，赶快！”父亲盯着母亲的眼睛说。
“哦哦……好。”母亲面带疑惑地撩开大襟，掏出前襟口袋里，带着两根黄色拉绳，绣着两条漂亮金鱼的墨绿钱袋。
“多给她点钱，让她顺道再去李爷店里买两支糖葫芦吃吧。”父亲又吩咐道。
“好。”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把数好的零钱又加上两张。
我接过钱往外走的时候，心里总感觉今天的父亲怪怪的。但九岁的我想不明白究竟怪在哪里。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父亲让我干啥我干啥就是了。
等我把东西买回，母亲正从他们卧室走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很明显哭过的样子。
“娘，您怎么哭了？”“冰糖买回来了么？没事，娘没哭，娘是刚才在院子里被风迷了眼睛让你爹给我吹了吹，现在已经好了。”
娘明显地强颜欢笑。小男孩已不在大厅，被父母抱进了他们卧室里休息。
“静璇，你该练字了。”我刚要迈步进父母卧室，看看那个小男孩，父亲已急步走出迎着我：“你别进去了，那孩子睡了，别打扰他。”
第二天，母亲带我去看了一眼躺在他们的大床上的那个小男孩，虽然满头满脸缠着白纱布，但呼吸平稳有力了许多。
小孩子记不住具体的日子，我只觉得这样过了好些天，这个小男孩终于在一天早晨，除掉了头脸上的白纱布下了床，在母亲的引领下慢慢走出父母卧室，跟我们一起坐在了饭桌前。
他的两腮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麻点，左脸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眉梢直拉到左嘴角，左眼有一个大大的疤揪，很是丑陋吓人。
但是很奇怪，我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心里只是替他痛得慌，并不讨厌他的丑陋。而且，我看着他晶亮的眼神，那白白的小虎牙，总觉得似曾相识。
“静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哦就叫他墩子哥吧，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他说他是外地的，家里遭祸家人都不在了，讨饭走到咱们这在南山上遇到了狼。
这么小的孩子没大人管，怪可怜的。我和你爹商量了，留下他，跟着你爹当个打杂的吧。你和他说话可以比划着，也可以写字，他说他读过书。他只哑不聋能听懂。”母亲说。
“以后叫你墩子可以吧？”母亲问。男孩咧嘴笑着点点头。
“这个是静璇妹妹，我女儿，你俩差不多大。”小男孩——哦墩子哥笑笑，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鞠了个躬。
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我也赶紧给他鞠了个躬。看我俩互相鞠躬的样子，父亲母亲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坐下吃饭！”母亲笑着说。
“好了好了，都坐下吃饭！”母亲笑着说。
从那以后，我父亲身边就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小“跟屁虫”。我们两个一起跟着父亲学习医术，辨认药材，练习武艺。
墩子哥对我父母的敬重和爱戴，一点不比我少。他不管是跟着父亲去医局，还是回到我们家里，既勤快又有眼力见。
从小只要他能做得了的事情，他都尽力去做不用我父母操心。有些活儿我想帮着做一点，他拦着挡着不让我动手。
墩子哥对我是极尽爱护，其程度超过了我认识的所有亲哥哥对妹妹的宠溺。他跟着父亲出去，别人给他点稀罕物，他总是舍不得吃，藏在怀里拿回来给我。
我要他一起吃，他会笑着摆摆手，指指他的嘴，用手比划着他在人家家里已经吃了好多好多，吃够了。他一笑就会亮出那银白的小虎牙。我问过父亲才知道他一口没吃。
有时候出门人家没给他什么好吃的，他会在路上采一束野花，摘一捧野果带回来给我。他说他喜欢看我拿到礼物时开心的笑脸。
一年又一年，时光慢慢过去，我们在一天天长大，父母渐渐变老。我们的本领也在一天天提高。
从我们十六岁那年，白天来医局求医的和住的比较近的请医上门，父亲都允许我替他出诊了。
我出诊的时候，但凡有时间墩子哥都会跟我一起去，去了他也不管出诊的事情，只是找个闲座，笑呵呵地在一边等着，我把病人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晚上的求医问药父亲都交给了墩子。
我能看出有时候，父母对我俩的那种希冀，虽然墩子哥确实对我很好，但我对他就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好，因为我心中的那个位置，早已被人牢牢占据了。
遇到我俩实在解决不了的疑难病症和手术，父亲才出面解决。但父亲每半月二十天必须的例行远诊，他总是只带着墩子哥去，从来不带我，很是让我介怀。
几个月前，父亲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晚上他喝了汤药，正在床上发汗。父亲体质很好，一般不会生病。这些年有过几次这样的风寒，他都是喝过汤药发一场汗第二天就好了。
那天晚上外面风雨大作，天黑的格外早，我们也早早落栓关门。
那天晚上外面风雨大作，天黑的格外早，我们也早早落栓关门。
半夜时分，我已朦胧睡去，“咚咚咚”前院沉闷的敲门声把我惊醒。可能谁家又有急症病人了吧，我想。
我听到墩子哥出去开门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听到父母房间轻轻的敲门声、母亲的低低询问声。
几分钟后又听到母亲着急的阻拦声：“你不能去老崔！你不要命了？你又不是不懂，这样的天气，你出去准被风雨冰着。”
“刚发了汗身上的寒气你还没散出来呢，再让阴寒一激，非招大病不可！你不能去，让墩子和静璇去就行！”
“不行！弹头的位置离心脏太近了，他俩现在还做不了！”父亲压低的声音很坚决。“没时间啰嗦了，我多穿点就是。赶紧走，多拖一分钟，团长就多一分危险！”
我赶紧开门出来。我明白了，是这个“团长”家来请医上门的。东北山里胡子多，如今又加上日本兵，一年里，怎么也会有几次，胳膊腿被子弹伤到的山民，来请父亲开刀取弹。
如果子弹在别的位置，我和墩子哥现在的水平，都可以给他顺利取出。但紧贴心脏我心里真的没底儿。
我拉过墩子哥，比划着问他他可不可以，我想如果可以就我俩去，尽量今晚不让父亲出门。
墩子哥在我手心上空写了“没有把握”四个字，我拉住父亲悄悄说：“我俩去试试行不？不行您天亮了再过去。”
“不行！这是人命，不能儿戏！别说了，你在家里陪你妈，墩子和我一起去！”父亲边说，边把墩子哥收拾好的医药箱打开，检查了一遍，又加放了一把手术刀和几包药。
“墩子墩子！又是墩子！你们就相信墩子！我哪里不如他啦！”我气得跺脚。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又什么也没说。披上他的草蓑衣，带上了大竹笠，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风雨交加的黑夜。
墩子哥已经把医药箱用油纸包上捆扎好，背上肩头，外面再披上蓑衣，紧跟着父亲也冲进了风雨中。
第二天父亲和墩子哥都没有回来。第三天，直到晚上快三更了，墩子哥才气喘吁吁地，背着已经高烧得面色潮红的父亲进了门。
把父亲扶到床上躺下，我赶紧配好退烧药草，让母亲煎上。我边给父亲冷敷降温，边问墩子哥事情经过，他连写带比划，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父亲和墩子哥顶风冒雨到了病人驻地，父亲拖着病体，不顾疲劳连夜给病人开刀。
因为父亲他知道自己受了风寒，又被风雨淋了一路，到明天一定会发烧加重，恐怕就没有精神为病人开刀了。手术从当晚四更，一直做到早饭后才结束。
手术进行了一个多个时辰时，父亲就显出疲态了，但他咬牙坚持，直到给患者缝合好了，他也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大家七手八脚地给他掐人中，墩子哥又给他指尖、耳尖放了血，父亲终于醒了过来。
又过了五六个小时，父亲观察患者呼吸平稳，面上开始渐有红晕。天也暗下来了，他给贴身护理伤员的医生留下一张纸，上面详细交代了病人以后的具体护理方案，还留下了一些药。
喝了点热汤，他就不顾病人家的挽留，催着墩子哥赶紧走。他知道自己这次受寒非同小可的凶险，得赶紧回去治疗，再晚怕有性命之忧。
出门走了没多远，父亲就腿发软迈不动步了，墩子哥就背着他走。
哪一阵子父亲清醒些，非要下来，就让墩子哥挽着他胳膊拖着他走一段。就这样背背走走，直到半夜才到家。
父亲出诊，让墩子哥背着拖着走走停停地带着他，直到半夜才到家。
父亲已高烧昏迷不醒，连着给他灌了两天退烧药体温才控制住。第三天清醒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父亲精壮的身体垮下来了，再没能像以往那样，睡一觉，第二天又活力满满。
我和墩子哥精心照料，父亲才在缠绵病榻半个多月后，颤巍巍地可以下床了。
又过了几天，父亲可以慢慢挪动脚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了。
这天傍晚，镇里开饭店的老乡儿子徐耀祖，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到我家，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一把甩开。
这几年了我就看出来，他有事无事，总找机会靠近我，转来转去地讨好我。去年底，徐家妈妈就托媒人来说媒，我推脱年纪还小不到时候，把媒人打发走了。
实际上我是真看不上他，我不喜欢他们家人的虚浮、圆滑，虽然他们家这几年买卖确实好，发了财家里很有钱。
我喜欢的是秦伯家坦荡真诚的心亮哥，九年前，哦就是我们家捡到墩子哥那天，父亲就告诉我再不要去秦妈妈家，因为他们家搬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些天我很生气，生气他们家搬家，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别人不跟我说，起码你心亮哥也应该告诉我啊，真真辜负了我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也生自己的气，生气自己没有把已经做好的红绒花，及时送给心亮哥。
生气归生气，这么多年也杳无音信，但我心底里总是觉得，有一天他们会忽然回来，心亮哥会突然站到我的面前。可能这就是希望吧。
“快点静璇，你赶快跟我走！”徐耀祖又拽着我朝外走。我一把打掉他的手，“靠后，自重点！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这个……哦，我妈病了，对，我妈病了，你给她去看看！”徐耀祖说。
“你妈病了？什么病？我没空，墩子哥马上就回来了，让墩子哥给你妈去看吧。”我不耐烦地说。我从来没有对别的病患家属这样说话。
“不行，他不能去！他去不行！”徐耀祖斩钉截铁地说。
“他怎么了？为什么他去不行？”他语气的坚决让我心中生疑。
“因为……哦，因为我妈说了，她的病只能让你看。对，就是这个病只能女人看。”他的话有点支吾。
我看着他的眼睛。唉，他的眼神像一条油滑的鱼，闪来闪去，游移不定，哪里能辨出真假来！
看他眼睛有什么用！徐耀祖从小说谎就不脸红，他又不是心亮哥，你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不是说谎。
我不想去，坐在屋门口躺椅上的父亲说话了：“静璇，别闹小孩子脾气！耀祖既然说你徐妈妈不舒服，你去给她看看吧，墩子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回来。”
听了父亲的话，我没再反驳。算了，就当不认识的病患就是。我抓起刚出诊回来，放在院子里石桌上的医药箱，刚要抡上肩头，却被徐耀祖一把抢到手里，拽着我的手就往外跑“快点快点，赶紧的！”
我跟着他一溜小跑，到了徐家饭店。进门之前，看到几个日本兵和一队清乡团，气势汹汹地向我们来路奔去。谁家又要遭殃了！这些狗东西！我心里想。
眼前的徐家饭店比十多年前，地盘扩大了一倍。他们家开店干了两年，他们东邻的店干不下去了，就让他们给盘下来了。
盘的店，简单装修后当成雅座招待贵客。又过了几年买卖越做越好，每天的座位都不够用，徐翰林又用两家的原店面地基，翻盖了带卷檐的三层楼房。
这一次的翻盖，直接把徐家饭店，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高档酒店。
徐翰林这一次，也一改往日财迷做派，解下了自己围了几十年的大厨围裙，竟然花高价从天津卫，请了个有名的，能做满汉全席的大厨。
这下子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红白喜事都以在徐家饭店待客为荣。同样花钱，在这里请客才有面子。
徐家楼房从去年翻盖好了，我今天是第一次进来。房子盖好了请上梁客，反复多次来请我们，让我们一定全家都去。
最后无奈，父亲和母亲去了，我找个理由说出诊没回来躲开了。他们家后来又单独请了我们好几次，我们都没去。
我明白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想让我，去看看他们富丽堂皇的饭店，心生羡慕，就有可能答应他们家的求亲了。
我跟在徐耀祖身后，走进了他们粉饰华丽的酒店大堂。“哎呦！这不是我的好闺女静璇吗？来来快来！你可想死你徐妈妈了！”
夹杂着一声响亮的拍掌声，徐母那拖着长腔的夸张声音，甜腻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徐耀祖，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我有点生气地问身旁的徐耀祖。徐母喜气洋洋、红光满面的，哪里像个病人？
“哦，是这样，妈，妈！你不是不舒服吗？你不是让我去请静璇，来给您把脉的吗？”徐耀祖侧过身对着他妈，一番挤眉弄眼。
“呵？谁不舒服？不舒服……哦哦，是是，看我这记性！我是不舒服！哎呀，我是看到静璇，高兴的把病都忘了！”徐母顺风转舵。
徐母马上换成一副“病西施”的模样，“闺女啊，你来了就好了，你徐妈妈我，我可就再不用遭罪了。”
徐耀祖从身侧给他妈挑了一个大拇指，又指指楼上，他以为我没看到。
我转身就走，徐母赶紧拉住我的手，并靠在我身上：
“闺女啊，我这些天就支持不住了，你赶紧给我把把脉，你徐妈妈是怎么了？”
“我怎么一天天得胸闷气短的，上个楼梯也喘不上气来，咱们两家可是最亲近的人，你可不能不管你徐妈妈哦！”说着说着，徐母竟然带上了哭腔！
“一家戏精！”我心里鄙夷。唉，来都来了，再不喜，毕竟是从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长辈。算了，还是给她把把脉尽尽心吧。
我半搀着徐母，徐耀祖搀住她另一只胳膊，上了徐母三楼的卧室。
我半搀着徐母，徐耀祖搀住她另一只胳膊，上了徐母三楼的卧室。
我跟着徐家娘俩，到了三楼徐母卧室，我给她把脉检查。她一会说胸闷憋气，喘不上气来，一会又说腰疼，一会又说头也疼。
奇怪的是我给她把脉，脉象洪亮有力，并没有病像啊！而且气色、舌苔都也没问题。我怀疑是她故意装病，帮她儿骗我到他家就是了。
这么想着，我脸上就不太好看。我起身就要回家。
“你还不能走！”徐耀祖脱口而出。我一愣，他看了他妈一眼又期期艾艾地说“我妈的病你还没看完呢。”
徐母忙又拉着我的手，问我胸闷气短怎么治，非让我给她开了帖药。
看看天完全黑下来了，徐母吩咐徐耀祖去大堂端几样菜到她卧室，说我给她忙活半天，她要谢谢我，让我尝尝他们酒店的招牌菜。
我心里如躲狼虎，哪里吃的下去！赶紧告辞回家。
一听我要回家，徐耀祖又要拉我的手。我瞪他一眼，他把手又缩回去。“静璇，静璇，你听我的，先不要回去好不好？”
“等会再回去，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徐耀祖说。
“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我收拾了一下药箱，背上就走。
“那——既然静璇不愿在这吃饭，急着回去，天黑了你自己走我不放心，让耀祖把你送回去吧！耀祖你要把妹妹送到家哟！”徐母看我态度坚决，对还在拦挡我的徐耀祖使了个眼色。
我急急从徐家出来，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慌慌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奔回了家。
啊——我的家！只见大门敞着，我出门时父亲躺坐的那个躺椅，歪倒在屋门口。晒在院子晒架上的两笸箩药材撒了一地。
“爹！娘！爹，娘……”我大声呼喊着，门里门外跑了好几趟，我一下子想起了那队往我家方向跑去的日本兵，难道……
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徐耀祖，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我爹呢？我娘呢？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是不是？你说啊，他们去了哪里！”
“我说你为什么拉着我快点走，我刚到你们门口日本兵就来了，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知道对不对？是他们抓走了我爹娘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
我涕泪横流，我抓他的头发，撕他的衣领，用尽全力撕打他。
他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任由我撕打，吼叫。
打累了，骂够了。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先跟我去我家吧静璇，你自己在家不行啊，我担心明天鬼子还会回来。”
“回来就回来，我就和鬼子同归于尽！”我叫声凄厉。
吼了一会，我静下心来。我要解开心中的疑惑，“今晚的事你为什么能提前知道，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此事？”我问他。
“你太看得起我了静璇，我就是想干人家也不要我。”
“我去叫你是他们小队长在我们店里吃饭，刚才被一个小兵匆匆叫走了，说有行动，我隐约听到说惠民堂这名字。骗你去我家，我是为了救你啊静璇！”
“我一想，会不会是你们家哑巴给你们惹了祸，要到你家抓人，那些日本人可是就喜欢花姑娘，所以我赶紧去把你叫出来……”徐耀祖说。
“你！你，你这条狗！”
“静璇，我这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救你，你可不应该这样说我！我知道你从小看不上我，但这些年我对你的真心你总能看出来吧！”
“好！你是真心的！你是真心喜欢我，为什么不救我爹娘！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眼中冒火。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静璇！你爹身子现在就那样，告诉他他跑的了么？我能把你救出去就不错了！”徐耀祖也有点生气了。
“别说了，现在多说无益，跟我回去吧静璇。就算没有你父母，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徐耀祖说的很动情。
“你回去吧，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家里等我父母，你走吧。”我把徐耀祖推出门，拴上了大门。
徐耀祖走了以后，我赶紧进屋看了一下各个屋子，都被翻动的乱七八糟。钱柜打开了，下午出诊收回来我刚放进去的十三个大洋不翼而飞，里面空空如也。桌子上看着比较值钱的几样摆设，也都没了踪影。
父亲的书架被彻底翻了一遍，许多书就那么散乱地丢在地上。
我吹灭了灯，回到我的屋子。悄无声响地推了推衣柜的后墙板，慢慢挪开了一个口子，我用手摸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还在。
这东西他们没有搜到，那只要没有叛徒指认，父母暂时就还是安全的。
只是他们把父母抓去，肯定会用刑啊，父母亲的身体哪里能熬得住！我眼泪又涌了出来。
其实已经好几年了，我就知道父亲不是个简单的医生，他那定期的出诊，也不是简单的出诊。
他每一次出去，比如下大雨那天晚上，那个人来接他去动手术取子弹，那都不是一般人。我嘴上不说但我心里都明白。
父亲出去不带我，这些事情不和我说，我心里明白他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我参与到这些危险中去。
我也就装着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只为不想让老父亲担心。从墩子哥写父亲去做手术回来那天，在镇子口被巡逻的鬼子盘问过，我暗暗地就有一种忧虑。
我想还是应该提前打算，防患于未然。
新郎官是救了我两次命的耀祖哥。
自鸣钟洪亮的敲打声“当当当”地响了十一下，前厅宾客吆五喝六的猜拳声，已经停下好一会了，耀祖哥为什么还没有回房？
终于，洞房外想起了脚步声。
咦，耀祖哥的脚步怎么变重了？是酒喝多了吗？
心中好想掀开头上的红盖头一看究竟，想起喜娘嘱咐过，新婚之夜的盖头，得新郎官用扎着红绸的喜秤给挑下来才吉利，寓意是“称心如意”。
规矩、规矩，我提醒自己。
耀祖哥推开门进来，好像在门口站了一会，听脚步是先去东跨间看了看，才大步向西跨间的新房走来。
是不是他也在害羞？
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厉害。我低垂着头，眼睛盯着红绣鞋上金线绣的凤翅。
我整个人都激动的发抖，心跳一下重于一下，就像好几把重锤在轮着敲打着我的心。逼真，一定要逼真！不管真假，这场景好让人有代入感好吧！
我全身都在轻轻地发着颤，抖的绣鞋上那金翅一闪一闪的。
盖头垂下来，留的空隙很小。我只能看到一条缝隙，其他的看不到。
耀祖哥走到我坐的床头前，没有说话。是不是该用秤杆挑盖头了？
他并没有先来挑开我的盖头，听声音悉悉索索地，好像在脱他自己衣服。
我的天！他在脱衣服！虽然有双层红绸缎盖头挡着，我也不由自主地转身向里，不去看他
丢衣服的声音，一件，两件……好几件衣服落地后，一双手抓住我的双肩，把我正在发抖的身子扳正过来。
一双手从领口开始解我的衣扣，耀祖哥买的这套崭新的大红绸缎龙凤呈祥喜服，是大襟紧身窄袄配百褶凤裙，上衣袢的是漂亮的双结蝴蝶琵琶扣，今天又是第一次穿，扣子并不好解。
我身子发软，心里在计算着他解我的扣子的时间。不是应该先挑盖头吗？挑完盖头不是应该先喝交杯酒，吃“和合饼子”吗？怎么这些都没做就先脱我衣服？
这时领口的两个扣子已经被解开了，他开始解位于右肩的第三个。我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急促，他重重打掉我拦挡他解扣子的手，竟然“嘿嘿”地笑出了声！
“你不是耀祖哥！”我一把扯下盖头。
“你不是耀祖哥！”我一把扯下红盖头。
“轰！”地一声，我感觉一个晴天霹雳在脑子里炸响！大脑充血，眼睛充血，一冲冲到了头顶！
俺娘哎！我看到了什么！
一个满脸横肉，唇上长着两撇小胡子，满脸淫笑，身材粗短，四五十岁的年纪，全身一丝不挂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他挺着个像孕妇五六个月那么大的肚子，左腹上还有块好大的亮中发紫的伤疤。
他的整个胸前和两条腿，是一片长长的旺势茂密的黑毛。桌子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堆日本军服。
他没想到我能自己扯下盖头来，正保持给我解扣子的姿势两手扎撒着，露出大黄板牙的嘴角已经流下长长的涎水。
“啊！”我长长地尖叫一声！大板牙一愣。与此同时我一膝盖顶到他正支愣着的下体上，他“嗷”地一声长嚎，双手捂着那部位倒地打起滚来。我双手提起红色百褶裙子，没命地往外奔去！
我心里害怕，腿脚发软，拼命地朝门外跑。跑得急喘如牛，几步抢到门边。
我脚下跑着，脑子里在闪念电转：这个徐耀祖哪里去了？他是被这个刀疤脸给挑了吗？我现在就一个念头——赶紧逃出去！
一步跨出门槛，擦一把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水，继续狂奔，感觉一头撞在一堵肉墙上。急惊惧抬头，“耀祖哥！”我一下子瘫软在徐耀祖怀里。
“静璇，醒醒！静璇，快醒醒！”
悠悠醒转，发现我正半倚半靠在徐耀祖怀里。“耀祖哥……”泪水簌簌而下，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满腹的惊惧疑惑害怕委屈都从一双眼睛里充溢出来。
“来人！疼死我啦！人都死哪去了！”屋子里一声嚎叫，一下子让我清醒起来。
“耀祖哥，我们赶紧跑！要不然他一会出来我们就跑不了了！”我拉着徐耀祖赶紧跑。
“跑？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要往哪里跑？你刚才做了什么？赶紧回去，你不能走！”我温柔的耀祖哥现在满脸寒霜，抓住我的手就要往屋里走。
“耀祖哥不能回去！里面……里面有个魔鬼！我们赶紧跑吧！”“对了耀祖哥，你刚才哪里去了？你知道刚才，里面那个人……他，我，我……可吓死了！”想起屋里的大板牙，我语无伦次地不知说什么好。
“我？我哪里也没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啊！”一向温和的耀祖哥笑着说。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脸有些扭曲。
“那个大板牙怎么回事？你就在这里，为啥不进门，反倒是他进入咱们的洞房？”
“大板牙？什么大板牙！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有我不知道的相好的，今晚来和你约会来了？走！你回去给我说明白，你那野男人到底是谁！崔静璇你行啊！洞房花烛夜竟然给我带绿帽子！”温柔的耀祖哥越说越愤怒，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屋里走。
“我没有！我没有野男人！耀祖哥，你听我说耀祖哥，我不能进去，那个，那个畜牲……”我边扳他抓着我的手，用脚死命地蹬着门槛，我没有他力气大，推拒的很辛苦。我噙着的眼泪骨碌碌滚了下来。
“走！你把脚放开！跟我进去！”他拖，我拽，拼了命我也不进去。我力气没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力气大，但我也是多年学武之人，懂得如何借力卸力，所以他一时之间也拿我不下。
他看我拼命挣扎，一时不好拿下，就又软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求我：“静璇，你听我说，我相信你没有野男人。我刚才是激你跟我回去，你必须跟我回去，如果你跑了我们家全都没命了静璇！我都救你两次命了静璇，你帮帮我吧，你一定要帮我！”
“我们俩都跑的远远的，你怎么能没命？别耽误时间了耀祖哥，我们赶紧跑！”我使劲往门外拽。
“静璇，静璇你听我说，你别拽，我都告诉你。里面那个人是住在镇子炮楼里日本驻军的大官少野少佐，他是个中国通。他是去我们饭店吃饭认识的，我能交往这样的大官可不容易，静璇你一定要帮我！”
我越听魂越惊、心越凉，“这样的人我可不认识，我帮不了你！”我冷冷地回他。
“你可以静璇！你能帮我！这个事别人帮不了，就你能帮我！”徐耀祖急急地说着。
“我怎么帮你？”“少野将军就喜欢花姑娘，特别喜欢睡没破身的黄花大闺女，你只要陪他三晚上就行，就三晚！你放心，三晚以后还是咱们俩过日子！”
“他答应我，你只要陪他三晚上，他立马让我我进清乡队当副队长！你一定要帮我静璇！你不帮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坐上这个位置？抱上日本人这条大腿，我有了好前程，你也就可以跟着我一辈子享福啦！”
看着他那贪婪的嘴脸，疯魔的样子，听了他那句“少野将军就喜欢黄花大闺女！”这就是他待我温润如玉的真心！
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的我，只是看着徐耀祖的嘴在一张一合的，再也听不到他后面讲了些什么——这世上的无耻竟然可以这样书写！
徐耀祖看我呆呆的，马上俯身将我打横抱起，又要往屋里走。我一惊，正要挣脱——
“把她放下！”一声冷峻的声音响起。
“把她放下！”冷峻的声音坚定有力。
“小哑巴？你怎么会说话了？你想干什么？！滚开！”
“我再说一遍，把她放下！”他边说着靠上来挡住了门口。声音出自我父亲的哑巴徒弟墩子，九年前我父亲在门口捡到的一个小“路倒”。
哑巴开口说话？等等，“路倒”“哑巴”，似曾相识的眼神，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往事像飞驰的列车扑面而来！
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惠民诊所”扛把子。百里方圆的疑难杂症，都是找他解决。
他医术精湛，温和善良。凡来求医的人，有钱给他他收着，没钱给他先欠着，他从来不催不逼，全力以赴地给乡邻治病。
有时候遇到特别贫穷的乡邻，他赠医赠药不说，还会反掏腰包补贴他们。所以父亲在我们这一带声望很高，每年秋冬进山收购药材，从来不用带干粮，都是走到哪吃到哪。
许多山民，每年都会把自己采集的名贵药材，珍稀野物收拾好，别的山货商上门给高价也不卖，专门留着不要钱白送给父亲。
父亲会给他们留一些食盐和布匹日用品之类，再偷偷地，留适量的大洋给他们放在灶后。
我九岁那年夏天，有一天早晨父亲打开店门，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衣衫破烂，血污满身满脸，紧闭双目倒在我家门口。
他小小的身子上那么多血！吓得我只远远地在门里看了一眼，再不敢看他。
父亲急步上前，俯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一口气，赶紧抢救！”父亲对母亲说。
父亲把他抱进堂屋，让我拿来他平常出诊药箱里的银针包，给他施针抢救。忙活了好一会，小男孩才悠悠地吁上来一口气。
看他有了气息，母亲赶紧用铜盆打来温水，要给小孩擦洗头脸上的血污。
“我来给他收拾，你先给孩子倒点温水喂给他润润喉，然后给他熬点米粥，看样子累坏了。”父亲说。
母亲点点头，起身给他倒来半碗温水，还给他加了点糖。刚用陶瓷匙子搅了搅，就听到在给小男孩擦洗血污的父亲那急促的声音：“她娘，你快来！”
“怎么了？”母亲急急地走了过去。
听父亲叫声有异，我也跟着母亲往前厅跑。
“哦她娘，你先拿点钱给静璇，让她去刘伯店里买包冰糖去，家里的用没了，我一会配药得用。”父亲看我也跟着跑来，赶紧吩咐说。
母亲一愣，指着药柜方向说“昨天……”
“不要啰嗦，家里的用完了，让静璇赶紧去买，现在就去，赶快！”父亲盯着母亲的眼睛说。
“哦哦……好。”母亲面带疑惑地撩开大襟，掏出前襟口袋里，带着两根黄色拉绳，绣着两条漂亮金鱼的墨绿钱袋。
“多给她点钱，让她顺道再去李爷店里买两支糖葫芦吃吧。”父亲又吩咐道。
“好。”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把数好的零钱又加上两张。
我接过钱往外走的时候，心里总感觉今天的父亲怪怪的。但九岁的我想不明白究竟怪在哪里。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父亲让我干啥我干啥就是了。
等我把东西买回，母亲正从他们卧室走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很明显哭过的样子。
“娘，您怎么哭了？”“冰糖买回来了么？没事，娘没哭，娘是刚才在院子里被风迷了眼睛让你爹给我吹了吹，现在已经好了。”
娘明显地强颜欢笑。小男孩已不在大厅，被父母抱进了他们卧室里休息。
“静璇，你该练字了。”我刚要迈步进父母卧室，看看那个小男孩，父亲已急步走出迎着我：“你别进去了，那孩子睡了，别打扰他。”
第二天，母亲带我去看了一眼躺在他们的大床上的那个小男孩，虽然满头满脸缠着白纱布，但呼吸平稳有力了许多。
小孩子记不住具体的日子，我只觉得这样过了好些天，这个小男孩终于在一天早晨，除掉了头脸上的白纱布下了床，在母亲的引领下慢慢走出父母卧室，跟我们一起坐在了饭桌前。
他的两腮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麻点，左脸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眉梢直拉到左嘴角，左眼有一个大大的疤揪，很是丑陋吓人。
但是很奇怪，我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心里只是替他痛得慌，并不讨厌他的丑陋。而且，我看着他晶亮的眼神，那白白的小虎牙，总觉得似曾相识。
“静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哦就叫他墩子哥吧，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他说他是外地的，家里遭祸家人都不在了，讨饭走到咱们这在南山上遇到了狼。
这么小的孩子没大人管，怪可怜的。我和你爹商量了，留下他，跟着你爹当个打杂的吧。你和他说话可以比划着，也可以写字，他说他读过书。他只哑不聋能听懂。”母亲说。
“以后叫你墩子可以吧？”母亲问。男孩咧嘴笑着点点头。
“这个是静璇妹妹，我女儿，你俩差不多大。”小男孩——哦墩子哥笑笑，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鞠了个躬。
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我也赶紧给他鞠了个躬。看我俩互相鞠躬的样子，父亲母亲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坐下吃饭！”母亲笑着说。
“好了好了，都坐下吃饭！”母亲笑着说。
从那以后，我父亲身边就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小“跟屁虫”。我们两个一起跟着父亲学习医术，辨认药材，练习武艺。
墩子哥对我父母的敬重和爱戴，一点不比我少。他不管是跟着父亲去医局，还是回到我们家里，既勤快又有眼力见。
从小只要他能做得了的事情，他都尽力去做不用我父母操心。有些活儿我想帮着做一点，他拦着挡着不让我动手。
墩子哥对我是极尽爱护，其程度超过了我认识的所有亲哥哥对妹妹的宠溺。他跟着父亲出去，别人给他点稀罕物，他总是舍不得吃，藏在怀里拿回来给我。
我要他一起吃，他会笑着摆摆手，指指他的嘴，用手比划着他在人家家里已经吃了好多好多，吃够了。他一笑就会亮出那银白的小虎牙。我问过父亲才知道他一口没吃。
有时候出门人家没给他什么好吃的，他会在路上采一束野花，摘一捧野果带回来给我。他说他喜欢看我拿到礼物时开心的笑脸。
一年又一年，时光慢慢过去，我们在一天天长大，父母渐渐变老。我们的本领也在一天天提高。
从我们十六岁那年，白天来医局求医的和住的比较近的请医上门，父亲都允许我替他出诊了。
我出诊的时候，但凡有时间墩子哥都会跟我一起去，去了他也不管出诊的事情，只是找个闲座，笑呵呵地在一边等着，我把病人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晚上的求医问药父亲都交给了墩子。
我能看出有时候，父母对我俩的那种希冀，虽然墩子哥确实对我很好，但我对他就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好，因为我心中的那个位置，早已被人牢牢占据了。
遇到我俩实在解决不了的疑难病症和手术，父亲才出面解决。但父亲每半月二十天必须的例行远诊，他总是只带着墩子哥去，从来不带我，很是让我介怀。
几个月前，父亲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晚上他喝了汤药，正在床上发汗。父亲体质很好，一般不会生病。这些年有过几次这样的风寒，他都是喝过汤药发一场汗第二天就好了。
那天晚上外面风雨大作，天黑的格外早，我们也早早落栓关门。
那天晚上外面风雨大作，天黑的格外早，我们也早早落栓关门。
半夜时分，我已朦胧睡去，“咚咚咚”前院沉闷的敲门声把我惊醒。可能谁家又有急症病人了吧，我想。
我听到墩子哥出去开门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听到父母房间轻轻的敲门声、母亲的低低询问声。
几分钟后又听到母亲着急的阻拦声：“你不能去老崔！你不要命了？你又不是不懂，这样的天气，你出去准被风雨冰着。”
“刚发了汗身上的寒气你还没散出来呢，再让阴寒一激，非招大病不可！你不能去，让墩子和静璇去就行！”
“不行！弹头的位置离心脏太近了，他俩现在还做不了！”父亲压低的声音很坚决。“没时间啰嗦了，我多穿点就是。赶紧走，多拖一分钟，团长就多一分危险！”
我赶紧开门出来。我明白了，是这个“团长”家来请医上门的。东北山里胡子多，如今又加上日本兵，一年里，怎么也会有几次，胳膊腿被子弹伤到的山民，来请父亲开刀取弹。
如果子弹在别的位置，我和墩子哥现在的水平，都可以给他顺利取出。但紧贴心脏我心里真的没底儿。
我拉过墩子哥，比划着问他他可不可以，我想如果可以就我俩去，尽量今晚不让父亲出门。
墩子哥在我手心上空写了“没有把握”四个字，我拉住父亲悄悄说：“我俩去试试行不？不行您天亮了再过去。”
“不行！这是人命，不能儿戏！别说了，你在家里陪你妈，墩子和我一起去！”父亲边说，边把墩子哥收拾好的医药箱打开，检查了一遍，又加放了一把手术刀和几包药。
“墩子墩子！又是墩子！你们就相信墩子！我哪里不如他啦！”我气得跺脚。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又什么也没说。披上他的草蓑衣，带上了大竹笠，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风雨交加的黑夜。
墩子哥已经把医药箱用油纸包上捆扎好，背上肩头，外面再披上蓑衣，紧跟着父亲也冲进了风雨中。
第二天父亲和墩子哥都没有回来。第三天，直到晚上快三更了，墩子哥才气喘吁吁地，背着已经高烧得面色潮红的父亲进了门。
把父亲扶到床上躺下，我赶紧配好退烧药草，让母亲煎上。我边给父亲冷敷降温，边问墩子哥事情经过，他连写带比划，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父亲和墩子哥顶风冒雨到了病人驻地，父亲拖着病体，不顾疲劳连夜给病人开刀。
因为父亲他知道自己受了风寒，又被风雨淋了一路，到明天一定会发烧加重，恐怕就没有精神为病人开刀了。手术从当晚四更，一直做到早饭后才结束。
手术进行了一个多个时辰时，父亲就显出疲态了，但他咬牙坚持，直到给患者缝合好了，他也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大家七手八脚地给他掐人中，墩子哥又给他指尖、耳尖放了血，父亲终于醒了过来。
又过了五六个小时，父亲观察患者呼吸平稳，面上开始渐有红晕。天也暗下来了，他给贴身护理伤员的医生留下一张纸，上面详细交代了病人以后的具体护理方案，还留下了一些药。
喝了点热汤，他就不顾病人家的挽留，催着墩子哥赶紧走。他知道自己这次受寒非同小可的凶险，得赶紧回去治疗，再晚怕有性命之忧。
出门走了没多远，父亲就腿发软迈不动步了，墩子哥就背着他走。
哪一阵子父亲清醒些，非要下来，就让墩子哥挽着他胳膊拖着他走一段。就这样背背走走，直到半夜才到家。
父亲出诊，让墩子哥背着拖着走走停停地带着他，直到半夜才到家。
父亲已高烧昏迷不醒，连着给他灌了两天退烧药体温才控制住。第三天清醒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父亲精壮的身体垮下来了，再没能像以往那样，睡一觉，第二天又活力满满。
我和墩子哥精心照料，父亲才在缠绵病榻半个多月后，颤巍巍地可以下床了。
又过了几天，父亲可以慢慢挪动脚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了。
这天傍晚，镇里开饭店的老乡儿子徐耀祖，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到我家，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一把甩开。
这几年了我就看出来，他有事无事，总找机会靠近我，转来转去地讨好我。去年底，徐家妈妈就托媒人来说媒，我推脱年纪还小不到时候，把媒人打发走了。
实际上我是真看不上他，我不喜欢他们家人的虚浮、圆滑，虽然他们家这几年买卖确实好，发了财家里很有钱。
我喜欢的是秦伯家坦荡真诚的心亮哥，九年前，哦就是我们家捡到墩子哥那天，父亲就告诉我再不要去秦妈妈家，因为他们家搬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些天我很生气，生气他们家搬家，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别人不跟我说，起码你心亮哥也应该告诉我啊，真真辜负了我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也生自己的气，生气自己没有把已经做好的红绒花，及时送给心亮哥。
生气归生气，这么多年也杳无音信，但我心底里总是觉得，有一天他们会忽然回来，心亮哥会突然站到我的面前。可能这就是希望吧。
“快点静璇，你赶快跟我走！”徐耀祖又拽着我朝外走。我一把打掉他的手，“靠后，自重点！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这个……哦，我妈病了，对，我妈病了，你给她去看看！”徐耀祖说。
“你妈病了？什么病？我没空，墩子哥马上就回来了，让墩子哥给你妈去看吧。”我不耐烦地说。我从来没有对别的病患家属这样说话。
“不行，他不能去！他去不行！”徐耀祖斩钉截铁地说。
“他怎么了？为什么他去不行？”他语气的坚决让我心中生疑。
“因为……哦，因为我妈说了，她的病只能让你看。对，就是这个病只能女人看。”他的话有点支吾。
我看着他的眼睛。唉，他的眼神像一条油滑的鱼，闪来闪去，游移不定，哪里能辨出真假来！
看他眼睛有什么用！徐耀祖从小说谎就不脸红，他又不是心亮哥，你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不是说谎。
我不想去，坐在屋门口躺椅上的父亲说话了：“静璇，别闹小孩子脾气！耀祖既然说你徐妈妈不舒服，你去给她看看吧，墩子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回来。”
听了父亲的话，我没再反驳。算了，就当不认识的病患就是。我抓起刚出诊回来，放在院子里石桌上的医药箱，刚要抡上肩头，却被徐耀祖一把抢到手里，拽着我的手就往外跑“快点快点，赶紧的！”
我跟着他一溜小跑，到了徐家饭店。进门之前，看到几个日本兵和一队清乡团，气势汹汹地向我们来路奔去。谁家又要遭殃了！这些狗东西！我心里想。
眼前的徐家饭店比十多年前，地盘扩大了一倍。他们家开店干了两年，他们东邻的店干不下去了，就让他们给盘下来了。
盘的店，简单装修后当成雅座招待贵客。又过了几年买卖越做越好，每天的座位都不够用，徐翰林又用两家的原店面地基，翻盖了带卷檐的三层楼房。
这一次的翻盖，直接把徐家饭店，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高档酒店。
徐翰林这一次，也一改往日财迷做派，解下了自己围了几十年的大厨围裙，竟然花高价从天津卫，请了个有名的，能做满汉全席的大厨。
这下子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红白喜事都以在徐家饭店待客为荣。同样花钱，在这里请客才有面子。
徐家楼房从去年翻盖好了，我今天是第一次进来。房子盖好了请上梁客，反复多次来请我们，让我们一定全家都去。
最后无奈，父亲和母亲去了，我找个理由说出诊没回来躲开了。他们家后来又单独请了我们好几次，我们都没去。
我明白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想让我，去看看他们富丽堂皇的饭店，心生羡慕，就有可能答应他们家的求亲了。
我跟在徐耀祖身后，走进了他们粉饰华丽的酒店大堂。“哎呦！这不是我的好闺女静璇吗？来来快来！你可想死你徐妈妈了！”
夹杂着一声响亮的拍掌声，徐母那拖着长腔的夸张声音，甜腻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徐耀祖，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我有点生气地问身旁的徐耀祖。徐母喜气洋洋、红光满面的，哪里像个病人？
“哦，是这样，妈，妈！你不是不舒服吗？你不是让我去请静璇，来给您把脉的吗？”徐耀祖侧过身对着他妈，一番挤眉弄眼。
“呵？谁不舒服？不舒服……哦哦，是是，看我这记性！我是不舒服！哎呀，我是看到静璇，高兴的把病都忘了！”徐母顺风转舵。
徐母马上换成一副“病西施”的模样，“闺女啊，你来了就好了，你徐妈妈我，我可就再不用遭罪了。”
徐耀祖从身侧给他妈挑了一个大拇指，又指指楼上，他以为我没看到。
我转身就走，徐母赶紧拉住我的手，并靠在我身上：
“闺女啊，我这些天就支持不住了，你赶紧给我把把脉，你徐妈妈是怎么了？”
“我怎么一天天得胸闷气短的，上个楼梯也喘不上气来，咱们两家可是最亲近的人，你可不能不管你徐妈妈哦！”说着说着，徐母竟然带上了哭腔！
“一家戏精！”我心里鄙夷。唉，来都来了，再不喜，毕竟是从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长辈。算了，还是给她把把脉尽尽心吧。
我半搀着徐母，徐耀祖搀住她另一只胳膊，上了徐母三楼的卧室。
我半搀着徐母，徐耀祖搀住她另一只胳膊，上了徐母三楼的卧室。
我跟着徐家娘俩，到了三楼徐母卧室，我给她把脉检查。她一会说胸闷憋气，喘不上气来，一会又说腰疼，一会又说头也疼。
奇怪的是我给她把脉，脉象洪亮有力，并没有病像啊！而且气色、舌苔都也没问题。我怀疑是她故意装病，帮她儿骗我到他家就是了。
这么想着，我脸上就不太好看。我起身就要回家。
“你还不能走！”徐耀祖脱口而出。我一愣，他看了他妈一眼又期期艾艾地说“我妈的病你还没看完呢。”
徐母忙又拉着我的手，问我胸闷气短怎么治，非让我给她开了帖药。
看看天完全黑下来了，徐母吩咐徐耀祖去大堂端几样菜到她卧室，说我给她忙活半天，她要谢谢我，让我尝尝他们酒店的招牌菜。
我心里如躲狼虎，哪里吃的下去！赶紧告辞回家。
一听我要回家，徐耀祖又要拉我的手。我瞪他一眼，他把手又缩回去。“静璇，静璇，你听我的，先不要回去好不好？”
“等会再回去，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徐耀祖说。
“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我收拾了一下药箱，背上就走。
“那——既然静璇不愿在这吃饭，急着回去，天黑了你自己走我不放心，让耀祖把你送回去吧！耀祖你要把妹妹送到家哟！”徐母看我态度坚决，对还在拦挡我的徐耀祖使了个眼色。
我急急从徐家出来，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慌慌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奔回了家。
啊——我的家！只见大门敞着，我出门时父亲躺坐的那个躺椅，歪倒在屋门口。晒在院子晒架上的两笸箩药材撒了一地。
“爹！娘！爹，娘……”我大声呼喊着，门里门外跑了好几趟，我一下子想起了那队往我家方向跑去的日本兵，难道……
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徐耀祖，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我爹呢？我娘呢？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是不是？你说啊，他们去了哪里！”
“我说你为什么拉着我快点走，我刚到你们门口日本兵就来了，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知道对不对？是他们抓走了我爹娘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
我涕泪横流，我抓他的头发，撕他的衣领，用尽全力撕打他。
他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任由我撕打，吼叫。
打累了，骂够了。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先跟我去我家吧静璇，你自己在家不行啊，我担心明天鬼子还会回来。”
“回来就回来，我就和鬼子同归于尽！”我叫声凄厉。
吼了一会，我静下心来。我要解开心中的疑惑，“今晚的事你为什么能提前知道，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此事？”我问他。
“你太看得起我了静璇，我就是想干人家也不要我。”
“我去叫你是他们小队长在我们店里吃饭，刚才被一个小兵匆匆叫走了，说有行动，我隐约听到说惠民堂这名字。骗你去我家，我是为了救你啊静璇！”
“我一想，会不会是你们家哑巴给你们惹了祸，要到你家抓人，那些日本人可是就喜欢花姑娘，所以我赶紧去把你叫出来……”徐耀祖说。
“你！你，你这条狗！”
“静璇，我这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救你，你可不应该这样说我！我知道你从小看不上我，但这些年我对你的真心你总能看出来吧！”
“好！你是真心的！你是真心喜欢我，为什么不救我爹娘！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眼中冒火。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静璇！你爹身子现在就那样，告诉他他跑的了么？我能把你救出去就不错了！”徐耀祖也有点生气了。
“别说了，现在多说无益，跟我回去吧静璇。就算没有你父母，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徐耀祖说的很动情。
“你回去吧，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家里等我父母，你走吧。”我把徐耀祖推出门，拴上了大门。
徐耀祖走了以后，我赶紧进屋看了一下各个屋子，都被翻动的乱七八糟。钱柜打开了，下午出诊收回来我刚放进去的十三个大洋不翼而飞，里面空空如也。桌子上看着比较值钱的几样摆设，也都没了踪影。
父亲的书架被彻底翻了一遍，许多书就那么散乱地丢在地上。
我吹灭了灯，回到我的屋子。悄无声响地推了推衣柜的后墙板，慢慢挪开了一个口子，我用手摸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还在。
这东西他们没有搜到，那只要没有叛徒指认，父母暂时就还是安全的。
只是他们把父母抓去，肯定会用刑啊，父母亲的身体哪里能熬得住！我眼泪又涌了出来。
其实已经好几年了，我就知道父亲不是个简单的医生，他那定期的出诊，也不是简单的出诊。
他每一次出去，比如下大雨那天晚上，那个人来接他去动手术取子弹，那都不是一般人。我嘴上不说但我心里都明白。
父亲出去不带我，这些事情不和我说，我心里明白他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我参与到这些危险中去。
我也就装着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只为不想让老父亲担心。从墩子哥写父亲去做手术回来那天，在镇子口被巡逻的鬼子盘问过，我暗暗地就有一种忧虑。
我想还是应该提前打算，防患于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