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元庆十三年冬，三皇子陆君旭，封恭王，赐婚迎娶太傅嫡长女苏景。
那日我冠巾入道，此生不入世俗，他娶妻，我出家。
出家，出嫁。
也好，我也算嫁给了他。
1
听到陆君旭成亲的消息时，我正在清扫观前的落叶，师傅叫我去她禅房，说有东西要我下山拿给故人。我知道，她的故人就是陆君旭的新婚妻子，太傅嫡长女苏景。
我捧着锦盒里的一对鸳鸯玉佩，只觉得烫手，我要去祝贺陆君旭同别人成亲，白头到老。师傅说我凡心未泯，需得走这一遭，以正道心。
我低下头，转身退出师傅的禅房，回到自己现在的住所，看着那对鸳鸯玉佩，心里满是苦涩。想起陆君旭指着荷花池里的两只漂亮的鸟儿，跟我说：“予微，鸳鸯是两情缱绻的鸟儿，以后我们也得像它们一样。”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记得我当时害羞极了，一把将他推进了荷花池里。陆君旭湿了衣衫，哭笑不得，我站在桥上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满是我。
收拾好行囊，我下了山，快马加鞭，终于在陆君旭成婚那日赶到京城。京城依旧繁华，听说太傅嫡女出嫁，十里红妆。
我牵着马，看着一路的红绸，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我隐在人群中，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轿撵，八抬大轿，玉环碰撞，喜娘说着吉利话。人群里有人议论：“三皇子怎不来接亲？”
“无权无势的皇子，娶了太傅之女，还敢这般托大拿乔，也不怕得罪太傅。”
“皇家的规矩，三皇子再怎么没用，也是皇家子弟。”
“别说了，议论皇室，也不怕掉脑袋。”
我牵着我的马，随着热闹的人群向恭王府走去。
恭王府的红绸如同五月的凤凰花，看着门口穿着新郎喜服的陆君旭，在阳光下晃得我眼泪直流。趁此时的人围着观礼，我拿出师父的贺礼，放下离开。
2
我本是相府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姨娘刚生下我，就撒手人寰。云游的道长说我克亲，丞相爹爹便把我送到平城祖宅，离他们远远的。
我自幼在平城长大，因着克亲之名，从小没人愿意与我相交。祖宅都是给犯了错的子女反省的地方，从我记事起，我每日便要去祖宅祠堂为丞相爹爹和夫人祈福，保佑他们长命百岁。
夫人派了个嬷嬷照顾我，嬷嬷偷偷把自己的孙女带入我的小院，将我的衣服和吃食都给了那个小孙女，我只能吃一些丫鬟们都不吃的吃食。
府里的小丫鬟有漂亮的簪花，我也想要，嬷嬷说我是罪人，不能戴颜色鲜艳的花。我知道，这是她的借口，外面的丫鬟都说，她家的小孙女再怎么当小姐养，也不如我好看。
嬷嬷的小孙女叫张玉，她老喜欢使唤我：“顾予微，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你得听我的。”
“你胡说，我爹爹是丞相，是京城的大官。”我反驳她，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可我就是不想承认，好像在这里被人欺负，是丞相爹爹给我的考验，等到考验结束，我就能回到我真正的家。
那天张玉跟我打了一架，我没吃过饱饭，身量小，被张玉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没人在意一个不祥的庶女，也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与陆君旭就是在这样狼狈的小时候相遇。
3
那天我浑身淤青，躺在院子的地上，疼得想死。雨点一颗颗打在我的脸上，院里的泥和着雨水，脏了我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
老宅年久失修，院里的狗洞，我都很熟悉。丫鬟们喜欢拿着吃食逗我，让我钻狗洞，为她们加些笑料。我知道她们笑什么，京城大官的女儿钻狗洞，很有意思，但钻狗洞是我觉得最轻松能够得到吃食的法子。
我再大雨中拼命的跑，那个小院越来越模糊，在大雨中隐隐约约的，我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我不知道老宅的路，但前面有路，我就一直朝前跑着，好像只要远离那个小院，我就能重获新生。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总算到了街上。街上的行人都忙忙碌碌的走向不同的地方，只有我一人，孤身站在街道上。我知道，他们是要回家的，就像那时候嬷嬷叫住张玉，说要下雨了，让她进屋躲雨一样。
我是没有家的，尽管我再如何催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是被父母遗弃的，没有家的孩子。我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在祠堂看到的一个族人，以头触墙，然后倒在地上。大家都说她死了，这一刻，我也想学她。
4
陆君旭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倾盆大雨浇灭了我最后的生的希望，我不愿意撑下去了，身上的伤混着雨水，火辣辣的疼，雨水打湿全身，我只觉得很冷。在我躺在雨中，视线模糊之际，我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向我走来，我想是姨娘来接我了吧。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处不算精致的屋子里，外面没有雨声了，身体上的疼痛告诉我，我并没有死。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见榻上坐了个男孩，他长得很好看，白净清秀。
是他救了我，他打听了我的住处，问我愿不愿意回去。我摇了摇头，告诉他回去就活不下去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当我是个逃跑的小丫鬟。我觉得做个小丫鬟也挺好的，起码吃得饱穿得暖。我换上丫鬟的衣服，衣服软软的，跟我身上那身沾满泥泞的衣服不一样。
他也不问我的名字，也不问我的来历，只叫我养好伤，对我说了一句：“好好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年他跟我一样，淋着大雨被送出皇宫，奄奄一息。我在这个幽静的小院里，第一次闻到泥土的芬芳，下过雨后的青草香味，让我第一次后悔那时候去死的想法。
他告诉我，他叫陆君旭，是圣上的第三个皇子。我心里有一处不甘突然被抚平了，圣上的孩子都这样了，我一个不祥的庶女又有什么不甘呢？
我学着老宅的丫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看着我笨手笨脚的身影，有时也会笑出声。更多时候，他会拉着我看书。我不识字，他就读给我听，其实我觉得他是读给自己的，父慈子孝的故事离我太遥远了。
5
恭王在婚宴上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此时我正在客栈的马厩边与我的马说话，世上唯一能陪着我的，只有我的马了。师傅说我凡心未泯，她也是如此。她舍不下自己的女儿，我也舍不下年少时的那个人。
我与我的马儿说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说起我与陆君旭，说起我在平城的日子，如果没有回到京城，今日与他成亲的，应当是我了。
陆君旭说，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一定会被二叔灌醉的，可惜今日二叔没有来，我也没有嫁给他。
我回到客栈歇脚的地方，拿了一壶酒，一杯敬二叔，一杯敬死去的丞相府庶女，还有一杯敬陆君旭。我换下道袍，给自己挽了个发髻，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红盖头。
红盖头遮住了我的视线，仿佛耳边是今天听到的迎亲喜乐，好像等一会儿，陆君旭就会出现，掀开我的盖头，欢喜的跟我说；“予微，我终于娶到你了。”
估摸着这个时候，陆君旭应该已经掀开苏景的红盖头了吧，我也自己揭了盖头，可惜面前没有陆君旭，我也不再是顾予微。
6
第二天，我从客栈离开，大家还在议论昨日的喜宴。恭王娶了苏太傅的嫡女，是不是意味着苏太傅已经站到恭王的阵营了。
我笑了笑，苏景其实并不受苏太傅的喜欢，苏景的母亲是罪臣之女，虽罪不至外嫁女，但苏景的母亲不得苏太傅喜欢，苏太傅又要好名声，逼迫苏景的母亲为国请罪，出了家。
那时我与苏景交好，她是罪臣之女的孩子，我是克亲的庶女，两人在家中的花会上被众位姐妹嘲笑。
她年纪比我大些，被欺负了还跑来安慰我。我看着她眼中的泪一直在打转，却还是把我护得紧紧的，眼泪突然忍不出，一颗一颗的落下来。
苏景姐姐是这世界上除了陆君旭和二叔之外对我最好的人，那时候我想，如果老天爷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苏景姐姐后半生幸福顺遂。老天有灵，苏景姐姐和陆君旭都幸福了。
我已经看到他们的婚礼了，准备离开京城。走过十里长廊，我听见身后有马蹄声，是陆君旭和苏景姐姐。
“予微，你能不能不走？”苏景姐姐哭着问我。
“皇命不可违，苏景姐姐，好好照顾自己。”陆君旭，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陆君旭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背上，他还穿着那件喜服，跟以前一样好看。我转身离开，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察觉到，自己喉咙间似有哽咽之意，我怕，我再多说一句就会后悔得哭出来。
7
我去了二叔的坟前，带了一瓶酒，二叔爱喝酒。我靠在二叔的墓碑前，睡着了，好像回到那个时候的平城。
那时，我在陆君旭的院子里住了半个月后，还是被顾家找回去了。丞相听丞相夫人提醒，想到了我这个远在平城的庶女，家书中询问了两句，下人们以为丞相看重我，满城寻我，却怎么也找不到。
走之前，陆君旭送了我一块玉佩，说我可以来这里找他。我换回了那身破烂衣裳，回到老宅。管家正领着苏家二房犯事的二爷入府。
我第一次见老宅还不哭不闹的人，管家和丫鬟们都战战兢兢的模样，让我觉得好笑，嬷嬷跑过来抱着我，哭着说我走丢之后，她有多担心。我笑出声，原来嬷嬷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人走到我面前，问我笑什么。
“我看他们演戏，觉得好笑。”回到这个地方，我觉得我活不了了，不想再与他们虚以委蛇。
“他们欺负你了？”我点头，由着那个男人打量我。嬷嬷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很像我饿着肚子的时候，紧紧藏在怀里不肯松手的馒头一样。
“你该叫我二叔。”那个男人说完，将我从嬷嬷手中拉出，带着我逛了一遍老宅。
老宅的风景其实很好，只是我从来没看过。那时候，我只顾着活命，哪会注意身边的风景呢。
“二叔，你不怕他们吗？”
“当然不怕，谁敢对我不敬，我就杀了谁。”
下人们听到二叔的话，跪倒一大片。顾家二爷是祖父的老来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是顾家唯一一个习武的，他在京城得罪了人，非要将他置于死地。顾丞相从中调停，让他回了祖宅反省。
那时候我想，他与我不同，他能保护自己。
那日我冠巾入道，此生不入世俗，他娶妻，我出家。
出家，出嫁。
也好，我也算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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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陆君旭成亲的消息时，我正在清扫观前的落叶，师傅叫我去她禅房，说有东西要我下山拿给故人。我知道，她的故人就是陆君旭的新婚妻子，太傅嫡长女苏景。
我捧着锦盒里的一对鸳鸯玉佩，只觉得烫手，我要去祝贺陆君旭同别人成亲，白头到老。师傅说我凡心未泯，需得走这一遭，以正道心。
我低下头，转身退出师傅的禅房，回到自己现在的住所，看着那对鸳鸯玉佩，心里满是苦涩。想起陆君旭指着荷花池里的两只漂亮的鸟儿，跟我说：“予微，鸳鸯是两情缱绻的鸟儿，以后我们也得像它们一样。”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记得我当时害羞极了，一把将他推进了荷花池里。陆君旭湿了衣衫，哭笑不得，我站在桥上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满是我。
收拾好行囊，我下了山，快马加鞭，终于在陆君旭成婚那日赶到京城。京城依旧繁华，听说太傅嫡女出嫁，十里红妆。
我牵着马，看着一路的红绸，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我隐在人群中，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轿撵，八抬大轿，玉环碰撞，喜娘说着吉利话。人群里有人议论：“三皇子怎不来接亲？”
“无权无势的皇子，娶了太傅之女，还敢这般托大拿乔，也不怕得罪太傅。”
“皇家的规矩，三皇子再怎么没用，也是皇家子弟。”
“别说了，议论皇室，也不怕掉脑袋。”
我牵着我的马，随着热闹的人群向恭王府走去。
恭王府的红绸如同五月的凤凰花，看着门口穿着新郎喜服的陆君旭，在阳光下晃得我眼泪直流。趁此时的人围着观礼，我拿出师父的贺礼，放下离开。
2
我本是相府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姨娘刚生下我，就撒手人寰。云游的道长说我克亲，丞相爹爹便把我送到平城祖宅，离他们远远的。
我自幼在平城长大，因着克亲之名，从小没人愿意与我相交。祖宅都是给犯了错的子女反省的地方，从我记事起，我每日便要去祖宅祠堂为丞相爹爹和夫人祈福，保佑他们长命百岁。
夫人派了个嬷嬷照顾我，嬷嬷偷偷把自己的孙女带入我的小院，将我的衣服和吃食都给了那个小孙女，我只能吃一些丫鬟们都不吃的吃食。
府里的小丫鬟有漂亮的簪花，我也想要，嬷嬷说我是罪人，不能戴颜色鲜艳的花。我知道，这是她的借口，外面的丫鬟都说，她家的小孙女再怎么当小姐养，也不如我好看。
嬷嬷的小孙女叫张玉，她老喜欢使唤我：“顾予微，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你得听我的。”
“你胡说，我爹爹是丞相，是京城的大官。”我反驳她，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可我就是不想承认，好像在这里被人欺负，是丞相爹爹给我的考验，等到考验结束，我就能回到我真正的家。
那天张玉跟我打了一架，我没吃过饱饭，身量小，被张玉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没人在意一个不祥的庶女，也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与陆君旭就是在这样狼狈的小时候相遇。
3
那天我浑身淤青，躺在院子的地上，疼得想死。雨点一颗颗打在我的脸上，院里的泥和着雨水，脏了我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
老宅年久失修，院里的狗洞，我都很熟悉。丫鬟们喜欢拿着吃食逗我，让我钻狗洞，为她们加些笑料。我知道她们笑什么，京城大官的女儿钻狗洞，很有意思，但钻狗洞是我觉得最轻松能够得到吃食的法子。
我再大雨中拼命的跑，那个小院越来越模糊，在大雨中隐隐约约的，我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我不知道老宅的路，但前面有路，我就一直朝前跑着，好像只要远离那个小院，我就能重获新生。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总算到了街上。街上的行人都忙忙碌碌的走向不同的地方，只有我一人，孤身站在街道上。我知道，他们是要回家的，就像那时候嬷嬷叫住张玉，说要下雨了，让她进屋躲雨一样。
我是没有家的，尽管我再如何催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是被父母遗弃的，没有家的孩子。我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在祠堂看到的一个族人，以头触墙，然后倒在地上。大家都说她死了，这一刻，我也想学她。
4
陆君旭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倾盆大雨浇灭了我最后的生的希望，我不愿意撑下去了，身上的伤混着雨水，火辣辣的疼，雨水打湿全身，我只觉得很冷。在我躺在雨中，视线模糊之际，我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向我走来，我想是姨娘来接我了吧。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处不算精致的屋子里，外面没有雨声了，身体上的疼痛告诉我，我并没有死。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见榻上坐了个男孩，他长得很好看，白净清秀。
是他救了我，他打听了我的住处，问我愿不愿意回去。我摇了摇头，告诉他回去就活不下去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当我是个逃跑的小丫鬟。我觉得做个小丫鬟也挺好的，起码吃得饱穿得暖。我换上丫鬟的衣服，衣服软软的，跟我身上那身沾满泥泞的衣服不一样。
他也不问我的名字，也不问我的来历，只叫我养好伤，对我说了一句：“好好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年他跟我一样，淋着大雨被送出皇宫，奄奄一息。我在这个幽静的小院里，第一次闻到泥土的芬芳，下过雨后的青草香味，让我第一次后悔那时候去死的想法。
他告诉我，他叫陆君旭，是圣上的第三个皇子。我心里有一处不甘突然被抚平了，圣上的孩子都这样了，我一个不祥的庶女又有什么不甘呢？
我学着老宅的丫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看着我笨手笨脚的身影，有时也会笑出声。更多时候，他会拉着我看书。我不识字，他就读给我听，其实我觉得他是读给自己的，父慈子孝的故事离我太遥远了。
5
恭王在婚宴上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此时我正在客栈的马厩边与我的马说话，世上唯一能陪着我的，只有我的马了。师傅说我凡心未泯，她也是如此。她舍不下自己的女儿，我也舍不下年少时的那个人。
我与我的马儿说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说起我与陆君旭，说起我在平城的日子，如果没有回到京城，今日与他成亲的，应当是我了。
陆君旭说，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一定会被二叔灌醉的，可惜今日二叔没有来，我也没有嫁给他。
我回到客栈歇脚的地方，拿了一壶酒，一杯敬二叔，一杯敬死去的丞相府庶女，还有一杯敬陆君旭。我换下道袍，给自己挽了个发髻，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红盖头。
红盖头遮住了我的视线，仿佛耳边是今天听到的迎亲喜乐，好像等一会儿，陆君旭就会出现，掀开我的盖头，欢喜的跟我说；“予微，我终于娶到你了。”
估摸着这个时候，陆君旭应该已经掀开苏景的红盖头了吧，我也自己揭了盖头，可惜面前没有陆君旭，我也不再是顾予微。
6
第二天，我从客栈离开，大家还在议论昨日的喜宴。恭王娶了苏太傅的嫡女，是不是意味着苏太傅已经站到恭王的阵营了。
我笑了笑，苏景其实并不受苏太傅的喜欢，苏景的母亲是罪臣之女，虽罪不至外嫁女，但苏景的母亲不得苏太傅喜欢，苏太傅又要好名声，逼迫苏景的母亲为国请罪，出了家。
那时我与苏景交好，她是罪臣之女的孩子，我是克亲的庶女，两人在家中的花会上被众位姐妹嘲笑。
她年纪比我大些，被欺负了还跑来安慰我。我看着她眼中的泪一直在打转，却还是把我护得紧紧的，眼泪突然忍不出，一颗一颗的落下来。
苏景姐姐是这世界上除了陆君旭和二叔之外对我最好的人，那时候我想，如果老天爷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苏景姐姐后半生幸福顺遂。老天有灵，苏景姐姐和陆君旭都幸福了。
我已经看到他们的婚礼了，准备离开京城。走过十里长廊，我听见身后有马蹄声，是陆君旭和苏景姐姐。
“予微，你能不能不走？”苏景姐姐哭着问我。
“皇命不可违，苏景姐姐，好好照顾自己。”陆君旭，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陆君旭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背上，他还穿着那件喜服，跟以前一样好看。我转身离开，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察觉到，自己喉咙间似有哽咽之意，我怕，我再多说一句就会后悔得哭出来。
7
我去了二叔的坟前，带了一瓶酒，二叔爱喝酒。我靠在二叔的墓碑前，睡着了，好像回到那个时候的平城。
那时，我在陆君旭的院子里住了半个月后，还是被顾家找回去了。丞相听丞相夫人提醒，想到了我这个远在平城的庶女，家书中询问了两句，下人们以为丞相看重我，满城寻我，却怎么也找不到。
走之前，陆君旭送了我一块玉佩，说我可以来这里找他。我换回了那身破烂衣裳，回到老宅。管家正领着苏家二房犯事的二爷入府。
我第一次见老宅还不哭不闹的人，管家和丫鬟们都战战兢兢的模样，让我觉得好笑，嬷嬷跑过来抱着我，哭着说我走丢之后，她有多担心。我笑出声，原来嬷嬷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人走到我面前，问我笑什么。
“我看他们演戏，觉得好笑。”回到这个地方，我觉得我活不了了，不想再与他们虚以委蛇。
“他们欺负你了？”我点头，由着那个男人打量我。嬷嬷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很像我饿着肚子的时候，紧紧藏在怀里不肯松手的馒头一样。
“你该叫我二叔。”那个男人说完，将我从嬷嬷手中拉出，带着我逛了一遍老宅。
老宅的风景其实很好，只是我从来没看过。那时候，我只顾着活命，哪会注意身边的风景呢。
“二叔，你不怕他们吗？”
“当然不怕，谁敢对我不敬，我就杀了谁。”
下人们听到二叔的话，跪倒一大片。顾家二爷是祖父的老来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是顾家唯一一个习武的，他在京城得罪了人，非要将他置于死地。顾丞相从中调停，让他回了祖宅反省。
那时候我想，他与我不同，他能保护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