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谣言，杀人见血
这天早上，天色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雨。
进大厦的人，步履匆匆。李娜手上端满了给编辑们定的早餐，站在大厦门口，仰望楼顶。人们从她身边穿行而过。
天边隐隐传来雷鸣。蔡菲一把拉着李娜：“赶紧进去，发什么傻，不知道要裁员吗？你又不是她们那不怕胖天团，你在我们杂志社，是最可有可无的人选！”
李娜有点迷惘：“不怕胖天团？”
蔡菲说：“就是赵昕陈然谷欢雪莉俞京京她们几个。她们建了一个小群，就叫这个名字。互相交流小道消息，关系好着呢。她们都在杂志社干出一些名堂了，上次肖红雪过来的时候还特特意夸赞了她们。”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进了大厦，上了电梯。
李娜问：“她们建小群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蔡菲低头看手机，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电梯的门开了。李娜稳了稳身子，走了出去。
工作区里没有编辑，李娜端着东西，前往休息区。
还没有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你们说，那个李娜，会被开除吗？”
原来，我将会被开除，这已经是整个杂志社的共识了啊……
李娜的心冰冰凉凉。
老颓的声音在李娜的耳边响了起来：“立身之本、人情世故。”
李娜推开了门，脸上挤出了笑容：“我们等下就开选题会议了，忙起来没有吃饭时间……各位编辑老师，我们先把饭给吃了吧。”
选题会开始了。
陈开怡来迟了一步。
编辑部的所有编辑都在了，包括严凯、玛丽、视觉总监罗翰和摄影总监潘希伟。肖红雪坐在会议室主位上——平时那都是陈开怡的座位。肖红雪热情招呼：“开怡，你来了？坐。”
陈开怡环顾一圈，并没有自己的座位。
玛丽赶紧站起，把椅子推到陈开怡面前。
蔡菲赶紧再拿一把椅子，给了玛丽，然后低着头给所有人发选题表。陈开怡就坐在肖红雪旁边，但主次分明，一目了然。
肖红雪很热情地笑：“我还没正式入职，今天来旁听学习，你们聊，我听着就好。”
陈开怡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就对严凯说话：“严凯，开始吧。”
严凯看了主位上的两个人一眼，直接进入正题：“1月刊是《盛装》的周年刊，很重要，所以提前开选题会，先说封面故事，赵昕、陈然，你们的选题。”
……
陈开怡主持会议，气氛紧张而热烈。
李娜拼命记着笔记。
在这样的会议中，思维的风暴狂飙，李娜能比平时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因为疲倦而充实，因为充实而幸福。
……肖红雪说自己是来旁听的，但是等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忍不住插嘴：“内容可以跨界，为什么广告和内容就不能跨界呢？我刚才听你们讲选题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能邀请到那些对谈的著名人物，我一定能找到品牌单独为这个封面故事投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严凯反对：“这不是将我们杂志的封面变成一个大软广？很多明星自己身上就带着品牌，这样操作，她们或者她们的经纪人肯定会有意见。”
肖红雪环视着众人：“所以你们要想办法克服这个困难，我相信，是能克服的。你们大家认为呢？”
目光犀利，神采奕奕。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敢轻易发言。
陈开怡抬头，嘴角含笑：“我不同意。”
肖红雪咄咄逼人：“为什么？”
陈开怡微笑：“吃相太难看。”
也不知她说的是杂志，还是说肖红雪。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砰”地被推开，鲁斌斌闯了进来，将一沓打印出来的纸拍在桌子上：“看这个！”
陈开怡的眉头一下子拧起来了。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肖红雪怔住。严凯将一只手重重落在桌面上。
一沓纸四散出去，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严凯与李娜身上。
李娜与蔡菲坐在角落，看不见纸张上的内容。蔡菲起身，前面的雪莉就递了一张给蔡菲。
李娜的脸色顿时煞白。
那是一张网页上打印下来的新闻页面。
标题是醒目的黑体字：起底《盛装》最牛实习生，睡了主编睡总监！
玻璃幕墙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谁也料不到，雷雨竟然来得这么早，这么急。
雨水在玻璃幕墙上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鲁斌斌手舞足蹈，添油加醋，神情亢奋。
“我刚才手机都快被打爆了，整个行业的人都在问我，这是真的嘛？我们《盛装》到底怎么了？！我苦口婆心跟他们解释，这肯定是误会！肯定是造谣！乔治主编和严凯总监，都是我们公司出类拔萃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利用职权，去睡一个少不更事的实习生！”
李娜尖叫起来：“我没有！造谣！”
鲁斌斌呵斥李娜：“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是不是冤枉回头再说，你先闭嘴！严凯总监，这个事我们该怎么处理？我们公司的形象怎么办？谁来负责？”
严凯用铅笔慢慢地将打印纸挪开，神色很平静：“鲁总监，我们现在开选题会，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在我们开会的时候，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打扰我们工作啊！”
鲁斌斌唾沫横飞：“工作是吧？你知道刚才有多少个品牌负责人给我打电话嘛？7个！7个副总级别的人问我，该怎么办？以后的广告他们还怎么投？”
玛丽实在看不下去了：“鲁胖子！你别演了，差不多行了，你还会玩匿名发帖了？可以啊！你弄这出到底想干嘛呢？”
四下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这帖子写得也太那个捕风捉影了，根本没证据啊。”
“老鲁，你今天表现太兴奋的，特别像演戏！”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鲁斌斌怒了：“严凯是不是为了那个实习生，贴了10万美元？这你们都知道的，都别在这装傻啊！严凯，我就问你，你和实习生什么关系？能为她花大几十万？”
严凯神色冰冷，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鲁斌斌，我这么和你说吧，我做的所有事情，你根本就没有资格知道原因——你别着急反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你！”
鲁斌斌尖叫起来：“我不用你瞧得起！今天我们谈这个事情，不是我和你私人的事情，而是公司整体的利益。肖主编刚来，你就捅这么大一个篓子，你觉得合适吗？你要真管不住自己裤裆，你出去睡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他妈还睡乔治的人，你对得起乔治吗？他才死多久啊——”
严凯站起身，冲着鲁斌斌的脸，狠狠一拳将他揍到墙边。
鲁斌斌捂着脸，恼羞成怒，刚想反击，严凯已经冲过去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揍。会议室里的人全都涌起来，上前把他俩拽开。
鲁斌斌脸颊瞬间肿起，眼角一片乌青，破口大骂：“严凯！被我说中了吧！你个王八蛋！你个伪君子！你在整个行业名声都臭了！你完了！彻底完了！”
然而，陈开怡和肖红雪还是各自坐着，两人都一动不动，对面前的事情置若罔闻。
大雨扑打在玻璃幕墙上，雨水顺着幕墙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鲁斌斌大声说：“要开除李娜！一定要开除那个实习生李娜！”
哗啦一声惊雷。雨水倾盆而下。
李娜站在角落里，拳头攥得紧紧的。
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娜身上。
锋利如刀。
似乎想要将李娜整个都切割成碎片。
李娜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想要说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逃离，但是面前这些目光却交织成网，将她整个都牢牢束缚。
她还想整个都爆炸出来；但是蔡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蔡菲的掌心里有一些冰凉的温暖。
陈开怡从地上捡起打印纸：“玛丽，把这个拿去公关部，让他们尽快对外发一个通报，第一，澄清这是彻头彻尾、毫无根据的污蔑，我们会追究这个谣言贴的始作俑者，不管是谁，我们都会追查到底；第二，尽快让已经发出来这个内容的网络平台删帖，之后不管哪个网络平台转载、刊登这样的不实内容，我们都会诉诸于法律，通报写好后让合作的律师事务所过一遍，以后所有的追查维权工作就委托律师事务所去处理。”
陈开怡看着肖红雪：“肖主编，您还没正式履职，我先这么处理您认为可以吗？”
鲁斌斌捂着肿了半边的脸，委屈得都快要掉眼泪：“这？这就算完事了？陈副主编，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陈开怡淡笑着说：“鲁总监，严凯刚才打你了，你要告他吗？如果需要法律层面的支持，去找秦敏，她会帮你们沟通律师事务所的具体安排，你们要自己找律师也没问题。”
鲁斌斌眼睛看着肖红雪。肖红雪知道鲁斌斌的意思，当下就说：“鲁总监，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既然都到这种程度了，我相信不把事情彻底说清楚，始终都会是个情感上的隐患。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这话语调温和，但是却标明了肖红雪的态度。鲁斌斌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接下来说话都带着些哽咽：“肖主编，您也看到了，现在的《盛装》都成什么了？广告销售持续低迷、发行数量逐月递减、内部结构权力固化，每个人都言辞凿凿说为了杂志着想，可事实上呢？对杂志真正面临的危机视而不见！现在的危机不是一般的困难，而是关乎生死存亡！这种局势逼得您一旦上任，都只能用裁员这种得罪人的方式断尾求生，可他们呢？他们不理解！他们以为一直混下去，所有事情都能解决！我作为杂志的广告总监，和李娜这样的实习生能有什么真正的矛盾？！说的难听点，她在我面前算个屁！我今天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醒大家，《盛装》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诸位同事，现在就是我们的生死关头了！如果你们对《盛装》还有哪怕一点点感情，如果你们对《盛装》的未来哪怕还有一点点责任心，就应该能理解我所做的，一个实习生违规招聘进来，看上去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可这个事情折射出的问题是什么？是我们《盛装》已经违背了创刊之初的所有初心，我们杂志倡导女性的独立、自由、平等，倡导一切美的观念和美学，我们的办刊主旨是什么——抵达美，捍卫美！可现在发生的一切美吗？简直就是丑陋！丑不堪言！我鲁胖子今天就是豁出去了，哪怕现在把我开了，我毫无怨言，这是我的选择，与其看着《盛装》沉沦而死，不如我先死一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鲁斌斌说到激动的地方，竟然止不住地抽泣。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只听见玻璃幕墙之外哗哗的雨声。
严凯站起来：“我辞职。”
李娜的眼睛红了，叫起来：“不行！你这个时候辞职，就证明那些谣言都是真的！那些想害你的人就赢了！”
蔡菲想要阻止李娜：“你别说话！”
李娜甩开了蔡菲的手：“我就是一个小实习生，你们要开除我，随时随地都行，但绝对不能因为现在这个理由，那些污蔑我的事情，我没做过！严总监和乔治先生更是无辜的！他们都对我有恩，我绝不能连累他们的名声！”
蔡菲继续试图阻止，但是李娜的声音却愈加激动起来：“我承认，我确实不够资格进入《盛装》，不管我多么爱这本杂志，我进杂志确实没那么正大光明，从入职后的第一天起，我就拼了命地努力，我想融入《盛装》，我不想拖任何人的后腿，作为一个实习生，不管什么工作，我都拼了命地去做好！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理想是什么，我在《盛装》找到了我的榜样、找到了我未来人生奋斗的方向，我可以毫不羞愧地告诉任何人——《盛装》就是我的理想，我也越来越理解乔治先生和我说的——”
严凯打断了李娜的话：“李娜！你现在还没资格说理想，你别裹进来了，这事从根子上，和你没有关系。”目光转向鲁斌斌：“鲁总监，你别再为难那个实习生，那个帖子估计你自己也不信，你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无非是冲我来的，再这么弄下去，真挺恶心的，现在你要的结果我给你了，我辞职。你眼泪也流了不少，不管你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我都希望现在这个结果，对得起你那些眼泪。”
严凯站起身，准备往外走。林亚楠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会议室门口，拦住严凯的去路，脸上全是眼泪，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摇头，不让严凯离开。陈然谷欢雪莉赵昕这几个编辑姑娘都跟上来，走到林亚楠身边，堵住了会议室的门。
赵昕淡淡地说：“鲁总监，别玩煽情了，你不就是和严头儿过不去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一份工作而已，没必要一个个都整成影帝。严头儿是我写稿的师傅，我跟了他三年了，他帮我改了三年的稿子，我们一起做了一百多个选题，每个选题都在传达同样的理念，让女性更自信、更强大、更美好，这不光是《盛装》的宗旨，也是我这样一个普通员工的理想，真要说理想，谁都不带怕的，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太矫情。反正我就这么个态度，谁动严头儿，我动他全家！谁逼走严头儿，我就算穷死，也一秒钟都不会犹豫，跟他一起走！”
陈然也说：“我跟严头儿一起走。”
谷欢说：“编辑部专题组，全体辞职。”
鲁斌斌懵了。整个会议室都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陈开怡。
陈开怡想要说话，但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鲁斌斌冷笑一声，看着肖红雪：“肖主编，您看见了吧？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动一扇窗户，她们能把整个房子给你拆了！”
……会议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肖红雪表态说，辞职的事情她会郑重考虑。
陈开怡宣布散会。
蔡菲搂着李娜离开了会议室——四面依然有好奇的带着探询的目光，但是不再锋利。
雨后林荫道，树木清新，阳光像被添加过滤镜一般的温柔明亮。肖红雪在路边漫步走着。
一辆高级轿车陪在她身边，慢慢开着，项庭锋在车里扶着方向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项庭峰说：“他们可算是公然造反了，既然决定了裁员，要我说，就全裁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可以帮你协调些人手先顶着，同时赶紧招新人。总部董事局看的是最终结果，任何改革都会有阵痛，既然给了你权力，就不要畏畏缩缩，在现在的局势下，杀伐决断是有必要的！”
肖红雪叹了一口气，说：“裁员势在必行，但不能因为现在这个事情如此裁员，你也知道的，人心还不在我这边。”
项庭峰急了：“只要陈开怡在，人心就不会真的在你这边，她在《盛装》经营多少年？你才来多久？”
陈开怡认真地说：“要赢她，就要真正的赢，而不是靠着总部给的权力去抢，那不是我做人做事的准则。”
项庭峰苦笑：“你太迂腐。人是跟着事情变化的，不管她以前怎么样，至少现在，在我看来，为了赢你，她会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成为亡命之徒。”
肖红雪有些生气：“庭锋，你一直在夸大陈开怡的危险性，只是为了提醒我，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胁迫我呢？”
项庭峰继续苦笑，声音诚恳：“我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你和陈开怡，现在就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收起你的仁慈，委曲求全，只会后患无穷。”
肖红雪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说：“我给秦敏打个电话。”
秦敏的桌子上一堆辞职信。
严凯坐在秦敏的对面。秦敏挂了电话，哼了一声，对严凯说：“肖红雪的电话，她原则上同意你们专题组所有人的辞职，等她正式履职后就签字。现在你满意了，舒服了？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你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情吗？和陈开怡共进退、同生死——这可是你亲口承诺我的，现在为了保一个实习生，押上整个专题组，严凯，你是在开什么玩笑？”
严凯沉默了一下，才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秦敏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严凯拿出手机，翻出他和乔治的微信纪录，放到桌上，秦敏拿起手机看。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段对话。
乔治说：明天会有一个叫李娜的孩子面试《盛装》，她帮过我，你替我照顾一下她。
严凯说：好。你在哪？
对话到这就结束了。
严凯说：“这是乔治生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在我看来，这就算他交待我最后的遗愿。完成他的遗愿，你说值得不值得？”
秦敏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凯说：“李娜的底细我已经查清楚了，她确实帮过乔治，但具体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不能说，我能理解乔治为什么要让我照顾她。秦敏，我希望这件事你能保密，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了乔治。可以吗？”
秦敏叹气：“保密没有问题。但接下来怎么办？你和外面的那些编辑要真全走了，陈开怡怎么办？《盛装》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严凯依然嘴硬：“我只能这样选择。”
秦敏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
门口站着专题组的一群姑娘。虽然尽力表现地云淡风轻，但是依然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了一些紧张的样子。
秦敏笑了笑：“你们的辞职申请，肖红雪已经批准了。”
一群人不免有些失落的神色。
秦敏笑了一声，说：“后悔了？”
赵昕说：“也说不上后悔，闹到这样地步了，不辞职也不行了。”
秦敏又说：“但是我不批准。”
众人全都怔住。
赵昕迟疑着问：“这样……行吗？”
秦敏喝道：“接下来都是我的事，和你们没关系。都好好上班去。严凯，带着你的人走。”
李娜将自己藏在陈列室里。四面是满当当的书籍；封面上的女性，无一例外，全都显示出一种飒爽果断的气质。
也许是想要从这些杂志里寻找一些力量。也许纯粹是因为这个陈列室没人前来。也许……是李娜想要将自己的头给潜藏进去，在这个陈列室里做一只安静的鸵鸟。
鸵鸟——李娜做过很多次鸵鸟。
但是李娜知道，无论怎样的问题，无论你怎样将头藏起来，你最终还是要去面对——
但是她需要暂时的歇息。
等积蓄好足够的力量，她一定会再度启程——一定会！
李娜是一个长跑健将。她知道三千米长跑，最难熬的就是两千五百米到三千米这一段距离——李娜一定能跑完全程的，半途而废不是李娜的作风——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李娜扭过头去，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急忙站起来，毕恭毕敬打招呼：“陈主编。”
陈开怡看到是李娜，微感意外。李娜急忙解释：“我不知道您会来，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
陈开怡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了一本杂志。
李娜局促不安地说：“我这就去工作……”
陈开怡看了李娜一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喜欢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李娜有些震惊。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做个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人，感觉离他们很远，尤其——尤其是我觉得重要的人。”
陈开怡从杂志上抬起头来：“远不好吗？”
李娜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我以前特别怕一个人待着，小时候就喜欢粘着我爸，直到他和我妈离婚，娶了别的女人，后来读大学又喜欢粘着我男朋友，一直等着他跟我求婚，我就能有自己的家了，没想到他和我最好的闺蜜好上了。”
陈开怡就问：“那你现在呢？想要与谁在一块？”
李娜想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说：“现在我只想留在《盛装》努力工作，我想有一天我的名字也能写在杂志上，我每次来这里都在想，什么时候会有一本写着我名字的杂志摆在墙上。”
陈开怡翻着杂志，似乎在听李娜的话，又似乎没有听。
李娜端详着陈开怡的脸色，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觉得《盛装》所要表达思想都是对的……我从小被爸爸当男孩子养，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儿子，和我妈离婚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如果我是个男孩子，我爸就不会抛弃我妈。高中的时候我进了田径队，和假小子一样天天跟着队友训练，再后来进了体育大学——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女人，甚至经常会觉得，做个女孩子是不对的，留长头发穿裙子都是不对的，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那样才能被尊重，可和我前男友在一起的那几年，他又经常发脾气，说我不像个女人，所以他最后选了我闺蜜——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法像我闺蜜那样，那么温柔那么顺从那么听话，直到进了《盛装》，看到了您，看到了蔡菲、秦敏总监、赵昕姐、谷欢、雪莉……我觉得你们每一个人都很自信都很美，但又都那么不一样，我想成为你们中的一份子，我想变成能被别人喜欢的人。”
陈开怡只是在看杂志，没有再回话。
李娜忐忑不安地说：“对不起，主编，我太冒失了，我——我先去工作了。”
李娜低着头快步往外走，从她身后传来陈开怡的声音：“李娜，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取悦男人——任何男人。你可以的。”
李娜定住了，心中五味杂陈。
下班的时候，严凯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姐的车子已经停在大厦的下面了。
虽然知道姐弟见面，姐姐的中心话题也就这么几个，但是严凯总不能躲着姐姐不是。
严玥今年三十六，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就像是二十五六岁的姑娘。只是浑身上下的名牌，让她浑身透露出一种贵妇的派头。
看见弟弟，严玥就抱怨：“瞧你，憔悴成这个样子。这个破杂志每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用得着你这么拼命吗？要我说，你那破杂志就别干了，回家里的公司，CEO、CFO随便你挑，公司也有内刊的，你想过主编的瘾，随便玩。”
严凯略略有些恼：“行了行了，每次都这句话，你说烦不烦。”
严玥就说：“你再怎么大也是我亲弟弟，我唠叨两句怎么了？别愁眉苦脸的啊，你要实在舍不得你那破杂志，咱把它给买了，多大点事。我这里有你要的东西呢，要不要。”
严玥说着话，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严凯刚想去拿，严玥却将纸袋捏在手里：“有个条件哈，老爷子六十大寿，你得回家。”
严凯皱了皱眉头，说：“不去。”
严玥就将纸袋收起来：“那我也不给你资料。”
严凯沉默。严玥就说：“爷子这段日子身体不好，半夜老咳嗽，睡不踏实，你回去看看他。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嘴上不说，我知道，心里惦记着你呢。”
严凯摊手，说：“我回去能跟他说什么啊，还不是老三样，家业、产业、相亲，没一条我能答应的。”
严玥只能迁就弟弟：“要不这样，你人回去就行，什么也别说，一家人吃个饭。”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得说是你买的啊。”
严凯苦笑：“我只能答应了。”
严玥这才将牛皮纸袋递给弟弟：“为拿这点东西，我可是费死了劲，你到底要查什么啊？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不知深浅，有些事情有些人，你别去招惹，咱们家是有点身家，可比我们家拳头大的人家多的是。”
严凯嗯了一声，从牛皮纸袋里掏出几张照片。
照片是澳门某个赌场包厢监控里拍下的，五个人围着一张赌桌，几个像素并不能算太清晰的人脸。
严凯很快辨别出两个他认识的人——乔治、项庭锋。
冰一样沁凉的夜。
调羹搅动着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开怡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看着面前的秦敏，说：“我想让你去帮肖红雪。”
秦敏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和肖红雪，是零和博弈，要么全盘赢，要么全盘输，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你要我去帮肖红雪？”
陈开怡微笑：“你还没看明白现在的局势吗？从乔治的死，到现在肖红雪步步紧逼，棋盘早就有人画好了，我和肖红雪，只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两颗棋子而已。查账、裁员，我猜第三步就是要把我彻底架空，他们一定会让肖红雪去抢‘时尚盛典’的控制权。”
秦敏脸上微微变色：“那我们应该去找肖红雪谈谈。”
陈开怡摇摇头：“不。我必须要让她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明面上，我只能有一个对手——就是肖红雪，棋子是不应该知道棋盘的存在的。”
秦敏若有所思。
陈开怡说：“现在如果我要开口保专题组，专题组的人我就一个都保不住，你今天不批准她们辞职，我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最后无非是自己辞职去换她们，但如果你不是肖红雪的人，你就算把自己开了，也保不住她们。”
秦敏的表情有些暗淡：“专题组的人辞职之前，我就已经把自己名字写在裁员名单上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陈开怡将杯子放下：“肖红雪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笼络住人心，鲁斌斌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可比鲁斌斌分量重多了——既然她要赢人心，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人心全都让出来给她。”
秦敏明白陈开怡的意思了，皱眉说：“我不是鲁斌斌，我做不出两面三刀的事情，我没有做卧底的能力。”
陈开怡笑了笑，说：“我知道，所以你一定要真心实意地去帮肖红雪，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知道，她背后的那盘棋，到底是谁在下，我也就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秦敏不愿意：“如果我真心实意去帮肖红雪，也就意味着从此与你为敌，我不想这样。”
陈开怡解释：“那你答应那些编辑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了。而且，秦敏，你去或不去，事情都会朝同样的方向发展。你走了，会来新的人力资源总监，专题组甚至整个内容部门的人都会被全部换掉，我一样会先输掉所有人心，如果我能侥幸最后赢回来，我一定会去把你找回来，继续做我的人事总管。”
秦敏沉吟了好久，才说：“如果我真的去帮肖红雪了，你怎么办？”
幽暗的房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都在辗转反侧。
蔡菲拍亮了床边的小台灯，坐在床沿。李娜坐起来，低声叫：“蔡菲？”
蔡菲说：“你先睡觉，我再琢磨琢磨。”盘腿坐在床头，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本子和笔，在上面写下一个一个名字：鲁斌斌、俞京京、陈默、赵昕、陈然、林亚楠、谷欢……
时间一寸一寸流逝，名字被划掉又被添上。
李娜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蔡菲。
也不知过了多久。
蔡菲猛然叫起来：“俞京京、谷欢、雪莉、林亚楠！”
李娜有点懵：“什么意思？”
蔡菲说：“俞京京百分之三十五，谷欢百分之二十七、雪莉百分之十九、林亚楠百分之十七。我算了一晚上，最有可能发帖子污蔑你的，就是她们四个！不怕胖天团里的四个！”
蔡菲继续分析：“毫无疑问，昨天那一闹，鲁胖子是最大赢家，他不至于亲自发帖，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但他赢就是广告部赢，俞京京虽然和编辑部的人走的近，不能排除她是无间道的可能性；之前干洗品牌衣服的事情雪莉没少被骂，玛丽和严凯面和心不合，难免雪莉会暗中帮着玛丽对付你；谷欢、林亚楠都是专题组的人，昨天虽然站出来挺严凯，但她们肯定不会挺你，反而会认为严凯之所以被排挤，都是因为你。赵昕要对付你直接就上手了，不会玩阴的，但谷欢不一样，她本来就喜欢斤斤计较，她要整你一点也不奇怪，林亚楠平时不爱说话，看上去是个人畜无害的中立派，但会咬人的狗通常都不会叫，所以她也有嫌疑……”
李娜默默听着，好久才说：“蔡菲，谢谢你。”
进大厦的人，步履匆匆。李娜手上端满了给编辑们定的早餐，站在大厦门口，仰望楼顶。人们从她身边穿行而过。
天边隐隐传来雷鸣。蔡菲一把拉着李娜：“赶紧进去，发什么傻，不知道要裁员吗？你又不是她们那不怕胖天团，你在我们杂志社，是最可有可无的人选！”
李娜有点迷惘：“不怕胖天团？”
蔡菲说：“就是赵昕陈然谷欢雪莉俞京京她们几个。她们建了一个小群，就叫这个名字。互相交流小道消息，关系好着呢。她们都在杂志社干出一些名堂了，上次肖红雪过来的时候还特特意夸赞了她们。”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进了大厦，上了电梯。
李娜问：“她们建小群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蔡菲低头看手机，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电梯的门开了。李娜稳了稳身子，走了出去。
工作区里没有编辑，李娜端着东西，前往休息区。
还没有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你们说，那个李娜，会被开除吗？”
原来，我将会被开除，这已经是整个杂志社的共识了啊……
李娜的心冰冰凉凉。
老颓的声音在李娜的耳边响了起来：“立身之本、人情世故。”
李娜推开了门，脸上挤出了笑容：“我们等下就开选题会议了，忙起来没有吃饭时间……各位编辑老师，我们先把饭给吃了吧。”
选题会开始了。
陈开怡来迟了一步。
编辑部的所有编辑都在了，包括严凯、玛丽、视觉总监罗翰和摄影总监潘希伟。肖红雪坐在会议室主位上——平时那都是陈开怡的座位。肖红雪热情招呼：“开怡，你来了？坐。”
陈开怡环顾一圈，并没有自己的座位。
玛丽赶紧站起，把椅子推到陈开怡面前。
蔡菲赶紧再拿一把椅子，给了玛丽，然后低着头给所有人发选题表。陈开怡就坐在肖红雪旁边，但主次分明，一目了然。
肖红雪很热情地笑：“我还没正式入职，今天来旁听学习，你们聊，我听着就好。”
陈开怡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就对严凯说话：“严凯，开始吧。”
严凯看了主位上的两个人一眼，直接进入正题：“1月刊是《盛装》的周年刊，很重要，所以提前开选题会，先说封面故事，赵昕、陈然，你们的选题。”
……
陈开怡主持会议，气氛紧张而热烈。
李娜拼命记着笔记。
在这样的会议中，思维的风暴狂飙，李娜能比平时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因为疲倦而充实，因为充实而幸福。
……肖红雪说自己是来旁听的，但是等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忍不住插嘴：“内容可以跨界，为什么广告和内容就不能跨界呢？我刚才听你们讲选题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能邀请到那些对谈的著名人物，我一定能找到品牌单独为这个封面故事投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严凯反对：“这不是将我们杂志的封面变成一个大软广？很多明星自己身上就带着品牌，这样操作，她们或者她们的经纪人肯定会有意见。”
肖红雪环视着众人：“所以你们要想办法克服这个困难，我相信，是能克服的。你们大家认为呢？”
目光犀利，神采奕奕。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敢轻易发言。
陈开怡抬头，嘴角含笑：“我不同意。”
肖红雪咄咄逼人：“为什么？”
陈开怡微笑：“吃相太难看。”
也不知她说的是杂志，还是说肖红雪。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砰”地被推开，鲁斌斌闯了进来，将一沓打印出来的纸拍在桌子上：“看这个！”
陈开怡的眉头一下子拧起来了。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肖红雪怔住。严凯将一只手重重落在桌面上。
一沓纸四散出去，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严凯与李娜身上。
李娜与蔡菲坐在角落，看不见纸张上的内容。蔡菲起身，前面的雪莉就递了一张给蔡菲。
李娜的脸色顿时煞白。
那是一张网页上打印下来的新闻页面。
标题是醒目的黑体字：起底《盛装》最牛实习生，睡了主编睡总监！
玻璃幕墙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谁也料不到，雷雨竟然来得这么早，这么急。
雨水在玻璃幕墙上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鲁斌斌手舞足蹈，添油加醋，神情亢奋。
“我刚才手机都快被打爆了，整个行业的人都在问我，这是真的嘛？我们《盛装》到底怎么了？！我苦口婆心跟他们解释，这肯定是误会！肯定是造谣！乔治主编和严凯总监，都是我们公司出类拔萃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利用职权，去睡一个少不更事的实习生！”
李娜尖叫起来：“我没有！造谣！”
鲁斌斌呵斥李娜：“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是不是冤枉回头再说，你先闭嘴！严凯总监，这个事我们该怎么处理？我们公司的形象怎么办？谁来负责？”
严凯用铅笔慢慢地将打印纸挪开，神色很平静：“鲁总监，我们现在开选题会，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在我们开会的时候，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打扰我们工作啊！”
鲁斌斌唾沫横飞：“工作是吧？你知道刚才有多少个品牌负责人给我打电话嘛？7个！7个副总级别的人问我，该怎么办？以后的广告他们还怎么投？”
玛丽实在看不下去了：“鲁胖子！你别演了，差不多行了，你还会玩匿名发帖了？可以啊！你弄这出到底想干嘛呢？”
四下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这帖子写得也太那个捕风捉影了，根本没证据啊。”
“老鲁，你今天表现太兴奋的，特别像演戏！”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鲁斌斌怒了：“严凯是不是为了那个实习生，贴了10万美元？这你们都知道的，都别在这装傻啊！严凯，我就问你，你和实习生什么关系？能为她花大几十万？”
严凯神色冰冷，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鲁斌斌，我这么和你说吧，我做的所有事情，你根本就没有资格知道原因——你别着急反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你！”
鲁斌斌尖叫起来：“我不用你瞧得起！今天我们谈这个事情，不是我和你私人的事情，而是公司整体的利益。肖主编刚来，你就捅这么大一个篓子，你觉得合适吗？你要真管不住自己裤裆，你出去睡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他妈还睡乔治的人，你对得起乔治吗？他才死多久啊——”
严凯站起身，冲着鲁斌斌的脸，狠狠一拳将他揍到墙边。
鲁斌斌捂着脸，恼羞成怒，刚想反击，严凯已经冲过去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揍。会议室里的人全都涌起来，上前把他俩拽开。
鲁斌斌脸颊瞬间肿起，眼角一片乌青，破口大骂：“严凯！被我说中了吧！你个王八蛋！你个伪君子！你在整个行业名声都臭了！你完了！彻底完了！”
然而，陈开怡和肖红雪还是各自坐着，两人都一动不动，对面前的事情置若罔闻。
大雨扑打在玻璃幕墙上，雨水顺着幕墙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鲁斌斌大声说：“要开除李娜！一定要开除那个实习生李娜！”
哗啦一声惊雷。雨水倾盆而下。
李娜站在角落里，拳头攥得紧紧的。
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娜身上。
锋利如刀。
似乎想要将李娜整个都切割成碎片。
李娜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想要说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逃离，但是面前这些目光却交织成网，将她整个都牢牢束缚。
她还想整个都爆炸出来；但是蔡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蔡菲的掌心里有一些冰凉的温暖。
陈开怡从地上捡起打印纸：“玛丽，把这个拿去公关部，让他们尽快对外发一个通报，第一，澄清这是彻头彻尾、毫无根据的污蔑，我们会追究这个谣言贴的始作俑者，不管是谁，我们都会追查到底；第二，尽快让已经发出来这个内容的网络平台删帖，之后不管哪个网络平台转载、刊登这样的不实内容，我们都会诉诸于法律，通报写好后让合作的律师事务所过一遍，以后所有的追查维权工作就委托律师事务所去处理。”
陈开怡看着肖红雪：“肖主编，您还没正式履职，我先这么处理您认为可以吗？”
鲁斌斌捂着肿了半边的脸，委屈得都快要掉眼泪：“这？这就算完事了？陈副主编，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陈开怡淡笑着说：“鲁总监，严凯刚才打你了，你要告他吗？如果需要法律层面的支持，去找秦敏，她会帮你们沟通律师事务所的具体安排，你们要自己找律师也没问题。”
鲁斌斌眼睛看着肖红雪。肖红雪知道鲁斌斌的意思，当下就说：“鲁总监，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既然都到这种程度了，我相信不把事情彻底说清楚，始终都会是个情感上的隐患。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这话语调温和，但是却标明了肖红雪的态度。鲁斌斌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接下来说话都带着些哽咽：“肖主编，您也看到了，现在的《盛装》都成什么了？广告销售持续低迷、发行数量逐月递减、内部结构权力固化，每个人都言辞凿凿说为了杂志着想，可事实上呢？对杂志真正面临的危机视而不见！现在的危机不是一般的困难，而是关乎生死存亡！这种局势逼得您一旦上任，都只能用裁员这种得罪人的方式断尾求生，可他们呢？他们不理解！他们以为一直混下去，所有事情都能解决！我作为杂志的广告总监，和李娜这样的实习生能有什么真正的矛盾？！说的难听点，她在我面前算个屁！我今天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醒大家，《盛装》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诸位同事，现在就是我们的生死关头了！如果你们对《盛装》还有哪怕一点点感情，如果你们对《盛装》的未来哪怕还有一点点责任心，就应该能理解我所做的，一个实习生违规招聘进来，看上去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可这个事情折射出的问题是什么？是我们《盛装》已经违背了创刊之初的所有初心，我们杂志倡导女性的独立、自由、平等，倡导一切美的观念和美学，我们的办刊主旨是什么——抵达美，捍卫美！可现在发生的一切美吗？简直就是丑陋！丑不堪言！我鲁胖子今天就是豁出去了，哪怕现在把我开了，我毫无怨言，这是我的选择，与其看着《盛装》沉沦而死，不如我先死一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鲁斌斌说到激动的地方，竟然止不住地抽泣。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只听见玻璃幕墙之外哗哗的雨声。
严凯站起来：“我辞职。”
李娜的眼睛红了，叫起来：“不行！你这个时候辞职，就证明那些谣言都是真的！那些想害你的人就赢了！”
蔡菲想要阻止李娜：“你别说话！”
李娜甩开了蔡菲的手：“我就是一个小实习生，你们要开除我，随时随地都行，但绝对不能因为现在这个理由，那些污蔑我的事情，我没做过！严总监和乔治先生更是无辜的！他们都对我有恩，我绝不能连累他们的名声！”
蔡菲继续试图阻止，但是李娜的声音却愈加激动起来：“我承认，我确实不够资格进入《盛装》，不管我多么爱这本杂志，我进杂志确实没那么正大光明，从入职后的第一天起，我就拼了命地努力，我想融入《盛装》，我不想拖任何人的后腿，作为一个实习生，不管什么工作，我都拼了命地去做好！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理想是什么，我在《盛装》找到了我的榜样、找到了我未来人生奋斗的方向，我可以毫不羞愧地告诉任何人——《盛装》就是我的理想，我也越来越理解乔治先生和我说的——”
严凯打断了李娜的话：“李娜！你现在还没资格说理想，你别裹进来了，这事从根子上，和你没有关系。”目光转向鲁斌斌：“鲁总监，你别再为难那个实习生，那个帖子估计你自己也不信，你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无非是冲我来的，再这么弄下去，真挺恶心的，现在你要的结果我给你了，我辞职。你眼泪也流了不少，不管你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我都希望现在这个结果，对得起你那些眼泪。”
严凯站起身，准备往外走。林亚楠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会议室门口，拦住严凯的去路，脸上全是眼泪，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摇头，不让严凯离开。陈然谷欢雪莉赵昕这几个编辑姑娘都跟上来，走到林亚楠身边，堵住了会议室的门。
赵昕淡淡地说：“鲁总监，别玩煽情了，你不就是和严头儿过不去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一份工作而已，没必要一个个都整成影帝。严头儿是我写稿的师傅，我跟了他三年了，他帮我改了三年的稿子，我们一起做了一百多个选题，每个选题都在传达同样的理念，让女性更自信、更强大、更美好，这不光是《盛装》的宗旨，也是我这样一个普通员工的理想，真要说理想，谁都不带怕的，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太矫情。反正我就这么个态度，谁动严头儿，我动他全家！谁逼走严头儿，我就算穷死，也一秒钟都不会犹豫，跟他一起走！”
陈然也说：“我跟严头儿一起走。”
谷欢说：“编辑部专题组，全体辞职。”
鲁斌斌懵了。整个会议室都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陈开怡。
陈开怡想要说话，但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鲁斌斌冷笑一声，看着肖红雪：“肖主编，您看见了吧？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动一扇窗户，她们能把整个房子给你拆了！”
……会议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肖红雪表态说，辞职的事情她会郑重考虑。
陈开怡宣布散会。
蔡菲搂着李娜离开了会议室——四面依然有好奇的带着探询的目光，但是不再锋利。
雨后林荫道，树木清新，阳光像被添加过滤镜一般的温柔明亮。肖红雪在路边漫步走着。
一辆高级轿车陪在她身边，慢慢开着，项庭锋在车里扶着方向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项庭峰说：“他们可算是公然造反了，既然决定了裁员，要我说，就全裁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可以帮你协调些人手先顶着，同时赶紧招新人。总部董事局看的是最终结果，任何改革都会有阵痛，既然给了你权力，就不要畏畏缩缩，在现在的局势下，杀伐决断是有必要的！”
肖红雪叹了一口气，说：“裁员势在必行，但不能因为现在这个事情如此裁员，你也知道的，人心还不在我这边。”
项庭峰急了：“只要陈开怡在，人心就不会真的在你这边，她在《盛装》经营多少年？你才来多久？”
陈开怡认真地说：“要赢她，就要真正的赢，而不是靠着总部给的权力去抢，那不是我做人做事的准则。”
项庭峰苦笑：“你太迂腐。人是跟着事情变化的，不管她以前怎么样，至少现在，在我看来，为了赢你，她会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成为亡命之徒。”
肖红雪有些生气：“庭锋，你一直在夸大陈开怡的危险性，只是为了提醒我，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胁迫我呢？”
项庭峰继续苦笑，声音诚恳：“我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你和陈开怡，现在就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收起你的仁慈，委曲求全，只会后患无穷。”
肖红雪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说：“我给秦敏打个电话。”
秦敏的桌子上一堆辞职信。
严凯坐在秦敏的对面。秦敏挂了电话，哼了一声，对严凯说：“肖红雪的电话，她原则上同意你们专题组所有人的辞职，等她正式履职后就签字。现在你满意了，舒服了？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你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情吗？和陈开怡共进退、同生死——这可是你亲口承诺我的，现在为了保一个实习生，押上整个专题组，严凯，你是在开什么玩笑？”
严凯沉默了一下，才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秦敏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严凯拿出手机，翻出他和乔治的微信纪录，放到桌上，秦敏拿起手机看。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段对话。
乔治说：明天会有一个叫李娜的孩子面试《盛装》，她帮过我，你替我照顾一下她。
严凯说：好。你在哪？
对话到这就结束了。
严凯说：“这是乔治生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在我看来，这就算他交待我最后的遗愿。完成他的遗愿，你说值得不值得？”
秦敏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凯说：“李娜的底细我已经查清楚了，她确实帮过乔治，但具体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不能说，我能理解乔治为什么要让我照顾她。秦敏，我希望这件事你能保密，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了乔治。可以吗？”
秦敏叹气：“保密没有问题。但接下来怎么办？你和外面的那些编辑要真全走了，陈开怡怎么办？《盛装》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严凯依然嘴硬：“我只能这样选择。”
秦敏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
门口站着专题组的一群姑娘。虽然尽力表现地云淡风轻，但是依然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了一些紧张的样子。
秦敏笑了笑：“你们的辞职申请，肖红雪已经批准了。”
一群人不免有些失落的神色。
秦敏笑了一声，说：“后悔了？”
赵昕说：“也说不上后悔，闹到这样地步了，不辞职也不行了。”
秦敏又说：“但是我不批准。”
众人全都怔住。
赵昕迟疑着问：“这样……行吗？”
秦敏喝道：“接下来都是我的事，和你们没关系。都好好上班去。严凯，带着你的人走。”
李娜将自己藏在陈列室里。四面是满当当的书籍；封面上的女性，无一例外，全都显示出一种飒爽果断的气质。
也许是想要从这些杂志里寻找一些力量。也许纯粹是因为这个陈列室没人前来。也许……是李娜想要将自己的头给潜藏进去，在这个陈列室里做一只安静的鸵鸟。
鸵鸟——李娜做过很多次鸵鸟。
但是李娜知道，无论怎样的问题，无论你怎样将头藏起来，你最终还是要去面对——
但是她需要暂时的歇息。
等积蓄好足够的力量，她一定会再度启程——一定会！
李娜是一个长跑健将。她知道三千米长跑，最难熬的就是两千五百米到三千米这一段距离——李娜一定能跑完全程的，半途而废不是李娜的作风——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李娜扭过头去，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急忙站起来，毕恭毕敬打招呼：“陈主编。”
陈开怡看到是李娜，微感意外。李娜急忙解释：“我不知道您会来，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
陈开怡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了一本杂志。
李娜局促不安地说：“我这就去工作……”
陈开怡看了李娜一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喜欢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李娜有些震惊。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做个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人，感觉离他们很远，尤其——尤其是我觉得重要的人。”
陈开怡从杂志上抬起头来：“远不好吗？”
李娜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我以前特别怕一个人待着，小时候就喜欢粘着我爸，直到他和我妈离婚，娶了别的女人，后来读大学又喜欢粘着我男朋友，一直等着他跟我求婚，我就能有自己的家了，没想到他和我最好的闺蜜好上了。”
陈开怡就问：“那你现在呢？想要与谁在一块？”
李娜想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说：“现在我只想留在《盛装》努力工作，我想有一天我的名字也能写在杂志上，我每次来这里都在想，什么时候会有一本写着我名字的杂志摆在墙上。”
陈开怡翻着杂志，似乎在听李娜的话，又似乎没有听。
李娜端详着陈开怡的脸色，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觉得《盛装》所要表达思想都是对的……我从小被爸爸当男孩子养，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儿子，和我妈离婚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如果我是个男孩子，我爸就不会抛弃我妈。高中的时候我进了田径队，和假小子一样天天跟着队友训练，再后来进了体育大学——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女人，甚至经常会觉得，做个女孩子是不对的，留长头发穿裙子都是不对的，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那样才能被尊重，可和我前男友在一起的那几年，他又经常发脾气，说我不像个女人，所以他最后选了我闺蜜——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法像我闺蜜那样，那么温柔那么顺从那么听话，直到进了《盛装》，看到了您，看到了蔡菲、秦敏总监、赵昕姐、谷欢、雪莉……我觉得你们每一个人都很自信都很美，但又都那么不一样，我想成为你们中的一份子，我想变成能被别人喜欢的人。”
陈开怡只是在看杂志，没有再回话。
李娜忐忑不安地说：“对不起，主编，我太冒失了，我——我先去工作了。”
李娜低着头快步往外走，从她身后传来陈开怡的声音：“李娜，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取悦男人——任何男人。你可以的。”
李娜定住了，心中五味杂陈。
下班的时候，严凯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姐的车子已经停在大厦的下面了。
虽然知道姐弟见面，姐姐的中心话题也就这么几个，但是严凯总不能躲着姐姐不是。
严玥今年三十六，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就像是二十五六岁的姑娘。只是浑身上下的名牌，让她浑身透露出一种贵妇的派头。
看见弟弟，严玥就抱怨：“瞧你，憔悴成这个样子。这个破杂志每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用得着你这么拼命吗？要我说，你那破杂志就别干了，回家里的公司，CEO、CFO随便你挑，公司也有内刊的，你想过主编的瘾，随便玩。”
严凯略略有些恼：“行了行了，每次都这句话，你说烦不烦。”
严玥就说：“你再怎么大也是我亲弟弟，我唠叨两句怎么了？别愁眉苦脸的啊，你要实在舍不得你那破杂志，咱把它给买了，多大点事。我这里有你要的东西呢，要不要。”
严玥说着话，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严凯刚想去拿，严玥却将纸袋捏在手里：“有个条件哈，老爷子六十大寿，你得回家。”
严凯皱了皱眉头，说：“不去。”
严玥就将纸袋收起来：“那我也不给你资料。”
严凯沉默。严玥就说：“爷子这段日子身体不好，半夜老咳嗽，睡不踏实，你回去看看他。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嘴上不说，我知道，心里惦记着你呢。”
严凯摊手，说：“我回去能跟他说什么啊，还不是老三样，家业、产业、相亲，没一条我能答应的。”
严玥只能迁就弟弟：“要不这样，你人回去就行，什么也别说，一家人吃个饭。”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得说是你买的啊。”
严凯苦笑：“我只能答应了。”
严玥这才将牛皮纸袋递给弟弟：“为拿这点东西，我可是费死了劲，你到底要查什么啊？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不知深浅，有些事情有些人，你别去招惹，咱们家是有点身家，可比我们家拳头大的人家多的是。”
严凯嗯了一声，从牛皮纸袋里掏出几张照片。
照片是澳门某个赌场包厢监控里拍下的，五个人围着一张赌桌，几个像素并不能算太清晰的人脸。
严凯很快辨别出两个他认识的人——乔治、项庭锋。
冰一样沁凉的夜。
调羹搅动着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开怡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看着面前的秦敏，说：“我想让你去帮肖红雪。”
秦敏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和肖红雪，是零和博弈，要么全盘赢，要么全盘输，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你要我去帮肖红雪？”
陈开怡微笑：“你还没看明白现在的局势吗？从乔治的死，到现在肖红雪步步紧逼，棋盘早就有人画好了，我和肖红雪，只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两颗棋子而已。查账、裁员，我猜第三步就是要把我彻底架空，他们一定会让肖红雪去抢‘时尚盛典’的控制权。”
秦敏脸上微微变色：“那我们应该去找肖红雪谈谈。”
陈开怡摇摇头：“不。我必须要让她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明面上，我只能有一个对手——就是肖红雪，棋子是不应该知道棋盘的存在的。”
秦敏若有所思。
陈开怡说：“现在如果我要开口保专题组，专题组的人我就一个都保不住，你今天不批准她们辞职，我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最后无非是自己辞职去换她们，但如果你不是肖红雪的人，你就算把自己开了，也保不住她们。”
秦敏的表情有些暗淡：“专题组的人辞职之前，我就已经把自己名字写在裁员名单上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陈开怡将杯子放下：“肖红雪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笼络住人心，鲁斌斌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可比鲁斌斌分量重多了——既然她要赢人心，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人心全都让出来给她。”
秦敏明白陈开怡的意思了，皱眉说：“我不是鲁斌斌，我做不出两面三刀的事情，我没有做卧底的能力。”
陈开怡笑了笑，说：“我知道，所以你一定要真心实意地去帮肖红雪，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知道，她背后的那盘棋，到底是谁在下，我也就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秦敏不愿意：“如果我真心实意去帮肖红雪，也就意味着从此与你为敌，我不想这样。”
陈开怡解释：“那你答应那些编辑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了。而且，秦敏，你去或不去，事情都会朝同样的方向发展。你走了，会来新的人力资源总监，专题组甚至整个内容部门的人都会被全部换掉，我一样会先输掉所有人心，如果我能侥幸最后赢回来，我一定会去把你找回来，继续做我的人事总管。”
秦敏沉吟了好久，才说：“如果我真的去帮肖红雪了，你怎么办？”
幽暗的房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都在辗转反侧。
蔡菲拍亮了床边的小台灯，坐在床沿。李娜坐起来，低声叫：“蔡菲？”
蔡菲说：“你先睡觉，我再琢磨琢磨。”盘腿坐在床头，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本子和笔，在上面写下一个一个名字：鲁斌斌、俞京京、陈默、赵昕、陈然、林亚楠、谷欢……
时间一寸一寸流逝，名字被划掉又被添上。
李娜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蔡菲。
也不知过了多久。
蔡菲猛然叫起来：“俞京京、谷欢、雪莉、林亚楠！”
李娜有点懵：“什么意思？”
蔡菲说：“俞京京百分之三十五，谷欢百分之二十七、雪莉百分之十九、林亚楠百分之十七。我算了一晚上，最有可能发帖子污蔑你的，就是她们四个！不怕胖天团里的四个！”
蔡菲继续分析：“毫无疑问，昨天那一闹，鲁胖子是最大赢家，他不至于亲自发帖，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但他赢就是广告部赢，俞京京虽然和编辑部的人走的近，不能排除她是无间道的可能性；之前干洗品牌衣服的事情雪莉没少被骂，玛丽和严凯面和心不合，难免雪莉会暗中帮着玛丽对付你；谷欢、林亚楠都是专题组的人，昨天虽然站出来挺严凯，但她们肯定不会挺你，反而会认为严凯之所以被排挤，都是因为你。赵昕要对付你直接就上手了，不会玩阴的，但谷欢不一样，她本来就喜欢斤斤计较，她要整你一点也不奇怪，林亚楠平时不爱说话，看上去是个人畜无害的中立派，但会咬人的狗通常都不会叫，所以她也有嫌疑……”
李娜默默听着，好久才说：“蔡菲，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