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废墟

唐宋接下来的一周都在国内。陆小北因为临时调课，一连有三天的小长假，反正闲来无事，她与唐宋一同回了北京。

温煦的暖阳轻柔拂面，室外微风习习。

刚到家，唐宋电话说要亲自下厨，陆小北一听，笑嘻嘻地跑去蹭饭。一身深灰色家居服的唐宋，墨色短发半湿半干，额前发丝坠着水珠，皮肤白皙细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陆小北踮着脚亲了他一口，还不忘正事，猫着腰顺着饭香溜进餐厅。

“哇！”垂涎欲滴地看着玻璃罩下，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学长，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欢欢喜喜地跑去洗了手，一扭头却发现唐宋人在客厅。

“头发还没干？”

长睫微闪，唐宋笑得温润清透而又纯良，“在等北北。”

心里的那根弦被人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她嘀咕了一声“蓝颜祸水”，拿过唐宋手里的白色毛巾：“来吧，唐爱卿。”从善如流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朕给你擦擦头。”

茶盏中暗香冉冉绕三圈，日光倾斜暖意入骨，唐宋枕于陆小北的大腿上。

“在忙公司的事？”

“嗯，今晚有个线上会议。”将数据分析文件发送出去，唐宋合起笔记本，微微侧身，质感极好的衬衫下，劲瘦身材隐约可见，领口微扩，细雪般的肌肤剔透细腻，深浅刚好的锁骨雅极。他忽然非常轻柔地笑了一下，眸色氤氲，桃花眼下的滴泪痣似白色宣纸上的一点淡墨。

难以移开视线，陆小北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缓。她慢慢靠近，心跳一下接着一下，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淡木质清香浅浅萦绕，如玉公子近在咫尺，两人的睫毛交叠一瞬，他如画的眉眼明暖悠扬，万千光影容括其中，层层涟漪迷了她的眼。

室内偶有微风划过，带来丝丝清凉，二人沐浴在秋日的斜阳中，舒适的金色融融环绕。

“北北，你看看我。”尾音微翘，带着点儿引诱。

陆小北嗯了一声，还是没敢看。她怕只需一眼，自己就会忍不住如饿狼般扑倒他。对方也不急，缓缓起身，倾身靠近浑身僵直的她：“芙蓉暖帐度春宵？”

陆小北装傻充愣一把好手，讷讷地指向窗外：“学长，你看，现在还是大白天。”

“是谁说？”温热的大张缓缓摩挲她的腰枝，“我们还有下一次的？”

昨晚她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轻悠的鼻息飘于颈间，陆小北忽感脖颈落入两片温泽绵软，顷刻，全身更加紧绷。

“北北。”

“嗯……”动弹不得。

“你饿了？”

不住地点头。

“那你。”唐宋轻捏她的下巴，缓缓扭转，“不如尝尝我的味道，如何？”

四目相交，桃花眼波光潋滟，余晖好似给眼前人铺上了一层不可亵渎的微光，宛若天人，流韵出尘。陆小北再也挪不开视线，呆呆地望着他，双眼没有舍得眨一分。

大掌缓缓上移，唐宋顺着腰线摩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轻柔提醒，“北北？”

脑子一片空白，她轻眨睫羽，好似受到蛊惑般，纤细素指扶上他的侧脸。眼看她就要吻上，唐宋面上淡雅安然，心里却暗自欢喜。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陆小北脸颊飞红，又开始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状。唐宋的引诱计划破灭。浅叹一口气，他轻吻她的眉眼。这事儿得徐徐图之。

走到玄关，打开门。小助理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大公子，您要的李家资料。”

“嗯，辛苦。”干净利落地关了门。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小助理呆立于紧闭的大门前，有些纳闷地挠挠头。难道，我今天又做错事了？

……

饭后，餐桌上的青花纹白瓷盘空空如也。陆小北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学长，以后我会常常来蹭饭的”

对方为她拭去饭粒：“北北搬进来，岂不更方便？”

不自然地扭开头，陆小北哼了一声：“想得美！”耳边传来轻悠的鼻息，她微微回头，眯着眼缝瞅了他一眼。只见温润公子低眉浅笑，凝眸宠溺地看着她。

“北北害羞的模样，煞是好看。”

果不其然，陆小北的面色又红了三分。

伴着清凉晚风，陆小北与唐宋一起下楼散步。星河坠银钩，远处灯如昼。

“学长。”指了指远处喧闹的步行街，“听阿旻哥哥说，那儿有一家的冰糖葫芦做得很好吃，咱们也去尝尝吧。”

喧闹的步行街。

一位红衣杏眸少女走马观花地四处乱看，她身边的男子身着白衫，清雅俊秀，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扣，另一只手举着一支红艳欲滴的糖葫芦，时不时地递过去给少女咬一口。道两旁的灯光璀璨，天造地设的双人行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学长，明天一起再来吃桂花糕？”

“嗯。”眉眼含笑。

不远处的停车场。

“那就是陆家三小姐？”李家二伯李勤询问身边人。

“是。”

“给我盯紧点。”

“是。”

双眼晦暗不明，李勤微弯起嘴角，冷冷地笑了几声。

第二天午后。

“父亲。”进了唐庆余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李裴玉不能动。”桃花眼微眯，“但李家其余人，必须趁早斩草除根。”

唐庆余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档案袋，一页一页地翻看，褐色瞳仁停留在纸张的某一处，慢慢的，面带笑意：“小宋，你说得对。”眼角的皱纹渐渐加深，沟壑纵横，“斗了一年多，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这一年，唐宋人虽在国外，除了把李裴玉拉入同盟，他也为唐家出了不少谋略，这让有些分身乏术的唐庆余倍感欣慰。将手中李家人的资料置于一旁，抬眸注视自己的儿子：“还有两年完成外派？”

“一年。”

心下了然，唐庆余饮了一口热茶：“如此没日没夜地劳心拼命，值得么？”

“值得。”没有迟疑。

“为了陆家那小姑娘？”

“是我的未婚妻。”言语间尽是维护爱慕之意。

微微怔愣，唐庆余轻放茶盏：“也罢。”笑叹着，“如今的唐家确实大不如前了。”

“但根基尚在。”平淡回视，唐宋简明扼要，“唐旻定不会负你所望。”

“你为何如此肯定？”

温雅一笑，唐宋起身出门：“是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三个字，李裴玉。

一日后，公司临时有事，唐宋启程赶往美国。正在机场候机，一阵电话铃声打破VIP室内的宁静。

片刻，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狂奔冲出室内，惊得路人纷纷退散，往昔温润的眉眼此刻冷若冰霜，竭力压制住疯狂滋长的心慌意乱，他紧紧攥着手机的手指泛白发青，低音沉稳：“李勤，你想要什么？”

一连串的佞笑刺耳尖锐，对方阴暗幽森：“哎呦，唐大公子你也有今天？听听，听听，听听这悦耳的奔跑声。”李勤肩膀笑得发颤，“唐大公子别急，我呢，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在这之前我是不会对他们怎样的，啊对了！”他似是想到一件趣事般，“这是咱们两人之间的叙旧，你要是带了其他人可就不大好了。”低低笑音有些哑沉，“会出人命的呢。”

将手机贴近陆小北的耳朵：“想不想和你男朋友说几句啊？”陡然收回手，咯咯笑着，“哎呀，我给忘了，陆家三小姐如今嘴上贴着封条呢，要不，唐旻你来说两句？”笑眯眯地瞅了眼唐旻冷凝的眼神，“瞧瞧，这个眼神还真是让人害怕呢。”

举手示意手下人看好大门，李勤收敛笑意，徐徐道：“都说唐家有个清贵无暇，才略无双的大公子，只可惜临了临了，却没有步入仕途。”话锋遽然直坠，“呸！什么狗屁话！”，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我这大好的李氏家族，全他妈毁在了你手上！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你唐宋！暗地里拉走了李裴玉那小子不说，你竟然还使计挑拨离间我们李家的关系，就连顾家也助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勤怒极反笑，空旷的工厂里回荡着阴鸷的声响，“唐宋！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救得了谁？！”

猛地挂断电话，一把撕开紧贴在陆小北和唐旻唇上的黑色胶带。从身旁黑衣人手里扽出一根小臂粗的木棍，目光狠戾，对准唐旻的腹部准备猛然挥下。

陆小北杏眸骤扩，遽然唤道：“李叔叔！”

李勤闻言，狠硬侧头。

“李叔叔。”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她尽力把语音放柔，转移他的注意力，“李裴玉他怎么了？”果然，李裴玉这三个字是李勤的痛点。

他的双眼似有烈火烧灼，一字一顿：“李，裴，玉，那小子！”

铁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

“呦，二伯，你这么想我呢？”不羁的瑞凤眼微微上挑，语气依旧懒洋洋。

“你！”李勤气得全身发抖，“你还有脸来！”

随意抹去额间薄汗，李裴玉嘴角一弯，略带遗憾：“唉，原来我这么不受欢迎啊。”

“那这么说。”他身后另一个声音低缓沉澈，“你二伯应该是欢迎我了？”

白晃晃的阳光参杂着细尘汹涌而来，陆小北被烈阳刺得微眯双眼。隔着纷扬的细尘，唐宋与她四目相望，桃花眼内的色彩浓烈而又沉静。

唐宋看似温润的眼眸扫过周围手持棍棒的大汉，浅浅一笑：“李二伯，你今日叫我前来叙旧，带这么多棍棒又是何意？”

李裴玉摸了摸下巴，接着他的话茬：“二伯，现在都是和谐社会了对不对？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舞刀弄棒的，多危险。”款款走进，看到陆小北，李裴玉好似十分惊诧，“唉？陆家三小姐怎么也被你绑来了？”走到她身边，倾身耳语，“别担心，救援队马上赶到。”细细查看唐旻，见其安然无恙，紧窒的心稍稍放缓：“二伯，你这可是要得罪陆家人的呢。”

李勤的面部一僵，语音却也镇定：“我如今还在乎这些？”

“也是。”唐宋清雅浅笑，“重要的资产都转移到了英国，你自然是什么都不在乎。”

对方似乎怔愣一瞬。

“但是，李二伯。”眉尾上挑，黑眸冷凝三分，“直接把国家的钱往自己口袋里揣，你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不太合适？”冷冷一笑，“我这个长辈做的事岂由你来评判？”

“是晚辈冒犯了。”唐宋凑近李勤的耳畔，唇角上扬，用仅能二人听到的语音低语，“但是有权力都不知道怎么用，您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李勤听得心里阵阵发寒。

趁他愣神之际，唐宋将瑞士军刀抵于他的脖颈，逼退那些蠢蠢欲动的大汉，语调冰冷，“放了他们！”

浓烈的阳光透不进李勤晦暗的双眼，蒙尘的镜片反射着两片光亮：“你们一唱一和的，倒是配合得挺好。”对脖颈上的利刃不管不顾，他右手轻抬……一大群人影瞬时带着狠劲呼啸而上。

唐宋和李裴玉四目相对，点头示意。二人默契配合，那些五大三粗的黑衣人倒也没有伤到他们分毫。李勤眯眼死盯着局面，给领头的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一部分人撤离，将目标转移到被捆绑在远处的陆小北和唐旻。

空旷的废墟，嘈杂的声响，虚晃的人影。

吼叫声，狞笑声，锤击声，刺破着她陆小北的耳膜。

“北北！”

“唐旻！”

唐旻有些怔愣地望着自己的大哥。唐宋的面上出现了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的一种名为“极度恐慌”的神色。就像是万物生长的森林瞬息之间变为寸草不生的荒漠，睡梦中的人无论如何拼命嘶吼都无法出声的深度恐惧，那是一种得到渴求已久的希望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它瞬间坠落破碎于眼前的无声绝望。

“嘭！”一声闷响，冰冷的重锤与人体的肉骨猛烈撞击。陆小北瞬间被裹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她试图挣脱绳索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瞳孔骤缩。

近在咫尺的水墨眉眼温柔隐秀，他浅浅一笑：“北北，别怕。”

“嘭！”又是一声重响。

他似是没有知觉般，牢牢把她护在身下，语气轻柔地哄着她。他的眸光深邃，暗自涌动，可怀抱却异常坚定温暖。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他这才感受到心安。高三到大二的那三年，他已尝过没有她的孤寂冰冷，从那往后，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她的手，“北北，我不会再失去你第二次”

棍棒重影接踵而至，声声钝痛，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击在他的身上：“住手，别打了，别打了！”陆小北挣扎着，眼泪毫无意识地蜂拥逃出眼眶，手腕脚腕处的绳索却依旧岿然不动，累累血痕触目惊心。

“唐宋，你走！”陆小北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你快走！我叫你走啊！”

“北北。”男子轻柔吻她的泪珠，桃花眼内流水潺潺，“别哭，一会儿带你去吃桂花糕好不好？”

“唐宋！你走！我求求你，你走好不好！”

“我叫你走！”

“你快走啊！你走！”

……

再后来。

一声枪响冲破天际。废墟里的局面急转直下。有人仓皇逃跑，有人跪地求饶，阳光似乎又回到了这里。陆小北昏迷前只记得这一个画面。清雅如玉的眉眼，温柔流转的低喃。他身后是秋日的暖阳，微风夹杂着血腥拂过。

“北北。”他浅浅笑着，“等你年满二十，我们就结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