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喜欢你

脚步声纷乱嘈杂，滚轮急速碾压着地面，洁白的担架被单被血迹糊成了一片一片的暗红。

顾西楼好像是有了点意识，难以聚焦的目光在顾明月脸上停留了许久，徒劳地伸出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竟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看懂了她的唇语，他说，明月，我还再想听你说的那句话，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一瞬间，滚烫的泪逃窜似地从眼眶坠落，她紧紧攥着他的手，犹如溺水之人死命抓住唯一的希望，“顾西楼，我......”

未尽的话语被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风吞没，医护人员一个个紧抿着唇，肃沉着脸，将疾驰的急救担架拉进了紧闭的手术室。

山崩地裂却无声无息的悲哀，女孩像是像梦游人一样穿过亮晃晃的走廊，呼吸里尽是令人窒息的鲜血的滋味。红色的“手术中”带着刺眼的轮廓，她走着走着，然后忽然间停了下来，手撑着膝盖，缓缓蹲下，那个记忆里收了自在如风而变得安静淡然的少女突然间崩溃，她的五指深深陷入掌心，喃喃细语，“顾西楼，你不能半路丢下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明月以为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她都可来去自如。一个人，黑夜里也是一个人，晴空下也是一个人，哪怕化为乌有又有什么可怕的，然而不知不觉间她就有了一大堆软肋。

倚靠着冰冷的墙面，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神飘忽却偏执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琥珀色的双眸像是浸在猩红里一般，往事不断在脑海中回放，可她所有能记起的瞬间，却只剩下父亲临死前的双手，还有，那个眸若墨玉的男子，他笑着说，“明月，会有那么一天的。”

冬日月光穿不透厚重的云层，也驱不散她心里漫长无垠夜晚里永无止境的黑暗，耐心与焦灼盘旋撕咬，顾明月守在原地，硬撑着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整整四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噬骨的煎熬。

轻微的响声在前方响起，顾明月猛地抬起头，微晃着身体快步走到白大褂的身前，冰凉的指尖和力度禁锢着这位享誉国内外心胸外科孟医师。

孟钟实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溺水之人被捞上来，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的存活感，却又带着极度紧张的小心翼翼。

“他还活着，对吧？”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轻颤。

摘下口罩，点了点头，他安慰道，“手术很顺利，子弹也成功取出，患者的病情比较稳定，但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期，需要在ICU病房观察三天，如果没有感染才算真正没事，之后再根据情况看看怎么样。”

一颗心缓缓回落又被揪起，“三天？”

“嗯。”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患者抵抗力差，探视人员带来的病菌可能会感染患者，为了患者安危，医院避免家属探视，病人病情有变化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家属。”

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就在孟钟实以为她要趁他不备，紧随顾西楼的病床而去时，对方轻声说道，“我等。”

白亮的灯照在她的脸上，女孩白皙的脸庞与墨黑的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下唇似是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口子，有血丝溢出，带着扎人心肺的红，脸上却风平浪静。

孟钟实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顾明月？”

“是。”

中年医生想起了刚刚那个苍白而俊美的男子，忆起他身上令人震颤的求生欲，明明身上万般剧痛，可眸子里却是极致的坚韧，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勉强能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话，“我有一个，不能丢下的人。”

麻醉前的那一刻，针慢慢扎入静脉，他轻轻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顾，明月。”

孟钟实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三天后。

普通病房里阳光宜人，日光洒下来，树影斑驳，湛蓝的天空一望无垠。

顾明月坐在病床前，双手握着顾西楼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静静地看着他。

李言站在他们身后，手机一阵一阵地响，又被他一次又一次地静音，最后接起电话，恭敬地撒着谎，“......大公子最近处理萧家的案子，一直住在公寓里......嗯，他现在还在休息......嗯，好的，我一定传达到......”

“是西楼的父亲？”

“嗯，大公子吩咐把这件事瞒过去，起码等到他醒来。”安静了一刻，本想着烂在肚子里的话，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李言向来淡定的脸上却带着少见的心痛与指责，“大公子这么做，是为了防止顾家人把怒火悉数倒在你的身上，早在赶往学校前，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这所有的所有，不过都是为了保护你，顾明月。”

“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会看到大公子少有的温柔，他看过你从小到大的照片，甚至去别的地方寻找关于你的信息，看你喜欢的书，品尝你喜欢的酸甜苦辣。”

“大公子有很多让自己平心静气的办法，翻看家里的藏书，站在书案前练习书法，亦或是独坐窗边静思，顾西楼三个字向来都是顾家子弟眼中的可望而不可及，其他女子眼中的高岭之花，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你喜好的一切事物，却成为了他的习惯。”

“你没见过他在很困的时候，依然硬撑着翻看与你父亲案件有关的所有线索的样子，你没见过他在路过你教室时，站在后门静静凝望的样子，你没见过因为你的一句回复，他攥着手机生怕错过更多的样子，这些，你都没见过，所以，你迟迟不肯接受他，因为你父亲的案子，你怀疑你猜忌，你开启了自我保护。”

“那年我被朋友背叛一贫如洗，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父母怕我跳楼换了个低层住宅，拿着我的电话一个一个拨过去，希望能有朋友看看我，最后只有大公子来了。”语音微顿，接着是缓缓吸气的声音，用力抑制住的哽咽，依旧是面无表情地一张脸，“顾明月，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反悔，大公子他，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爱。”

沉默良久，她望进他的双眼， “不会。”

手心温热一片，感受到手中轻微的颤动，顾明月转身紧紧凝视着床上的人。

那张脸一如初见时的俊美出尘，顾西楼缓缓掀开睫羽，眸若星辰，一入眼便是她，两人静静对视，许久，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嘶哑干涸，“明月。”

似是没有听到，顾明月牢牢注视着对方，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丢失在那场废墟工厂的那颗心，才仿佛结束了冬眠，迎着温暖的光，再次破土而生，缓缓归回胸口，温暖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何时，对方的眼角晕开了一些水痕，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顾明月的嗓子似乎是塞了一团棉花，有些嘶哑，声音微弱，“顾西楼，我，好想你。”

他的心里宁静犹如微火慢煮的清汤火锅，悠悠地冒着热气，随着她说的每一个不断加温，冒出的泡愈来愈多，越来愈大直到最后一个字，像是有人突然加了很多辣，变成了一桌特辣火锅，溢出炸开，香气四溢。

心里坍塌一片，无比柔软，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欢喜，却只是牵出略微不同的弧度，心里早已百转千回，语气却是不动声色。

“你再说一遍。”

“什么？”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想听。”顾西楼静静地望着她，“我有些听不见，麻烦明月再说一遍。”

她红着眼俯下身，轻轻抱住他，贴近他的耳畔，“顾西楼，顾明月说，她很喜欢你。”

一滴热泪顺着她的下巴滑落至他的肩颈。

顾西楼微微一顿，随后紧紧把她箍在怀里，生怕她挣脱。

可她没有，反而抱住了他。

顾明月感受到了一种特别安心的存在，是实实在在的，能摸得到感受到的心跳。

“顾西楼，理智告诉我，这有风险，可心告诉我，你一定要试一试。”从他的颈窝里缓缓抬起头，两人鼻息缠绕，仅隔着一线的距离，曾经我害怕你只是为了那一张名录，我害怕害死父亲的凶手是你，我害怕你只是一时兴起，可现在，我想要陪你走下去，无论去哪儿，哪里都好，只要你在。

“顾西楼，如果生命终止在这里，没能和你走完下半生，我会很遗憾。”

遗憾自己的胆小懦弱，遗憾自己的违心虚伪，遗憾，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没能够拥有你。